献给古斯塔夫·莫罗
首先,是红色的一点,一种鲜艳的,透亮的红色,但在几乎黑色的阴影中又发暗。它构成一个不规则的玫瑰花饰,边缘清晰,在好几条边上展开成长短不一的宽宽的轮廓,随后,又分开来,变得细小,直到成为婉蜒曲折的简单细流。它的整体鼓起在一个昏暗的,光滑而又圆润,既无光泽又像闪耀着珠光的平面上,一个半圆球,由柔和的弧线连接在一个同样色泽微暗——被这地点的阴暗减弱了的白色:囚室,地下室,或者大教堂——的平面上,在阴暗中闪耀着一道模模糊糊的光亮。
在这之外,空间中排列着众多圆形的大柱子,向远处延伸开去,逐渐变得朦胧,远处隐约可辨认出一座宽大的石楼梯,稍稍旋转着向上,随着上升,变得越来越窄,直到消失在高高的穹顶中。
这整个的背景是空的,楼梯也好,柱子也好。只有,在近景,微微闪亮着一个摊展着的躯体,上面散布着红色的点点——一个白色的躯体,可以猜想,那肌肤是丰满而柔和的,无疑也很脆弱,易受伤害。在血淋淋的半圆球的边上,是另一个同样的圆,这一个未被触动,在一个稍稍有些不同的角度下展现在目光中,但是,位于它顶上的红晕的尖点,色泽更为深重,在这里是完全能够认出来的,而第一个红点则几乎被毁损了,或者至少被创伤所遮盖。
在深处,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远离而去,奔向楼梯的上面,一个裹在一件长长的随风飘动的斗篷中的男人,正踏着最后几级阶梯,连头都不回—下,他的任务宣告完成,—缕轻烟从摆在闪耀着银光的高脚铁台上的某个香炉中飘出,旋转着升腾。附近,躺着乳白色的躯体,很宽的血流从左边的乳房上流出,沿着侧肋,流到腰肢上。
这是一个女人的躯体,体态丰满,但却不显臃肿,一丝不挂,仰天而卧,上身被一些扔在地上的厚厚的垫子略略托起看,地面上铺着—些有东方图案的地毯。腰肢很窄,脖子又细又长,弯向一侧,脑袋朝后仰起,朝着一个更为昏暗的区域,然而,还能分辨出脸部的线条,嘴巴半张着,大大的眼睛睁开着,闪耀着一道固定的光,又长又黑的秀发呈波浪形披散下来,故意很乱地撒落在一块皱褶很深的布料上,或许是一块法兰绒。胳膊和肩膀也同样放在这块布上。
这是一整块绒布,深紫色,或者,在这种光线下看起来,像是这种颜色0但是,紫色,褐色,蓝色,看来同样是垫子——法兰绒布料只遮盖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它们在地面上,从上身底下和腰肢底下大大地露出来——的主要色调,也是地上铺的地毯的主要色调。更远处,这些同样的颜色又出现在石头地板和石头柱子上,在穹顶上,在楼梯上,在大厅尽头处那更为模糊的表面上。
很难准确地说出这大厅有多大的面积,牺牲的年轻女子乍看起来,似乎占据了—个很重要的位子,但是,一直伸延到她身边的楼梯的宽大规模,也许会表明,这还远不是整个大厅,大厅那巨大的面积实际上应该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向左边和右边,伸向排列着柱子的那褐色和蓝色的远处,伸向所有的方向,或许还伸向别的沙发,厚厚的挂毯,一堆堆的垫子和布料,其他受折磨的躯体,其他的香炉。
同样,很难说出光线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任何迹象,无论是柱子上,还是地面上,表明光线来自什么方向。此外,也看不见任何窗户,任何火炬。仿佛是乳白色的躯体本身照亮了场景,乳房高耸的胸脯,曲线柔和的胯部,腹部,丰满的大腿,岔得大大的伸展的小腿,还有裸露着的性器官上的黑色阴毛,都那么诱人,那么显眼,从此不再有用。
男人已经走开了好几步。他现在已经站到了最头里的几级阶梯上,准备上楼。靠下面的阶梯又长又宽,仿佛引向某个大型建筑的台阶,庙宇或剧院,接着,随着慢慢地上升,它们渐渐地变得窄小,同时开始一种宽阔的螺旋运动,但旋得如此的微弱,以至于等到楼梯简化为一个狭窄的,陡峭的,没有栏杆的过道,向着弯顶的高处消失,在越来越浓密的黑暗中变得模模糊糊时,这整个楼梯都还没有完成半个旋转。
但是,男人不朝这一边看,尽管他的脚步把他带向那里,他的左脚还在第二级阶梯上,右脚却已经踏在了第三级上,弯着膝盖,转过身子,最后一次观望着这个场面,他匆匆忙忙地扔在肩膀上,并用一只手在腰部高度上拽住的飘动着的长斗篷,在身体迅速的转动下拖在了身后,下摆的一角舞动在空中,仿佛被风吹拂起了—般,他转得那么快,人脑袋和上身已经处在了与前进方向相对立的方向上,卷动着的斗篷角呈现出S形的皱裙,露出了绣着金线的红色丝绸的衬里。
男人的脸部线条是木然的,但却坚毅,仿佛在等待——或者害怕——某种突然的事件,或者不如说,以最后的—瞥,监视着整个纹丝不动的场面。尽管他这样地向后看着,他的整个身体却微微地朝前俯倾,似乎还在继续着他的登楼。右胳膊——没有拽着斗篷的那条胳膊——向左边半伸着,伸向空间中的一点,那里本来应该是栏杆的所在,假如这座楼梯包含有栏杆的话,动作中断了,几乎令人难以理解,只有—点是明显的,即这是一种直觉的反应,为的是在没有倚靠的时候稳住自己。
至于目光的方向,它明确地指向着躺在垫子上的牺牲者的躯体,那女人伸展开,四肢摊成十字形,胸部微微隆起,脑袋向后仰着。但是,她的脸也许被立在楼梯下的一条柱子挡住了,没有落入男人的视线中。这年轻女子的右手碰到了柱子脚下的地面。一个厚厚的铁手拷箍紫了脆弱的手腕。胳膊几乎处在阴影中,只有手接受着足够的光线,这样,一个个彼此分开的纤细的手指头,在那圆鼓鼓的石柱子根部的映衬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根黑色的金属链在柱子上绕了一圈,并穿到手拷的一个圆环上,就这样,把手腕跟柱子紧紧地锁在一起。
胳膊的另一端,是一个滚圆的肩膀,被垫子托起着,它也一样,被照亮着,同样被照亮着的,还有脖子,胸脯,另一侧的肩膀,长着腋毛的腋窝,同样朝后伸着的左胳膊,以同样方式被固定在靠近前景的另一根柱子底部的手腕,这里,铁的手拷和链子显而易见,以一种完美的清晰,勾勒出最细微的细部。
同样的,近景的另一侧,是一条相似的链子,尽管稍稍又细了一点,直接地锁住了脚踝,又缠了两圈,并固定于埋在地面上的一个结实的圆环上。往后大约一米左右,或者稍稍再远—点,右脚也以一模一样的方式被铐着。但是,被表现得最最清晰的,还是左脚和它的链条。
脚很小,玲珑,细巧。链子弄破了好几处皮肉,在不大的表面上勒出明显的凹陷。链子上的环节是椭圆形的,很厚,像—只眼睛那么大。圆环很像是拴马用的那种,几乎平躺在石板地上,地面上有一个硕大的螺钉把它固定住。一块地毯的边缘就在几厘米远的地方,它因一道皱褶而在这里微微隆起,无疑是被牺牲者挣扎时的什么痉挛性动作——尽管它很有限——弄皱了。
男人仍还在俯身看她,站在一米远的距离外。他观察着她后仰的脸,被眼膏弄得又大又黑的眼睛,大张着仿佛正在嚎叫的嘴巴。男人的姿势使他白己的脸只露出一个侧面,但是,尽管他举止僵硬,沉默无语,纹处不动,人们还是能猜想出,他被一种强烈的狂热所攫住。背稍稍有些弓。左手,惟一可见的那—只手,离身体有相当的距离,拽着—块布料,某一件深颜色的衣服,它长长地拖在地毯上,可能是衬里绣着金丝的长斗篷。
这一巨大的身影把赤裸的肌肤遮住了一大部分,红色的斑点流淌在圆形的乳房上,长长地一道道地流下来,越流越细,越梳分支越多,流到苍白的胸膛底部以及周围。其中的一道流到了腋窝下,沿着胳膊划出一条几乎笔直的细道道,另外几道则朝着腰身流下,在肚子的一侧,胯部,大腿的上部,画出一个更为偶然的,已经凝固的细流之网,三四条小细脉一直伸向了腹股沟的凹处,汇聚为一条婉蜒曲折的道道,最后到达由张开的两腿构成的V形的尖端,消失在黑色的阴毛中。
瞧,现在,肌肤还没有被动过:黑色的阴毛和白色的肚腹,胯部柔美的曲线,窄窄的细腰,还有更高处,珍珠色的乳房,因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而现在,呼吸的节奏更快了。男人,紧靠在她旁边,单膝跪地,身子俯得更厉害了。只有长着长长的鬃发的脑袋,还保留着某种运动的自由,它动弹,挣扎,最后,姑娘的嘴巴张开了,抽搐起来,肌肤随之动了一下,血液又从紧绷而又柔软的皮肤上流了出来。眼膏徐得很精巧的黑眼睛变得异常的大,嘴巴张得更开了,脑袋猛烈地左右乱摇,最后一下后,更轻柔地向后仰去,一动不动地落到披散在法兰绒上的黑色秀发中。
在石头楼梯的高处,小小的门开着,射入一道黄色的但却强烈的光线,逆光中,勾勒出裹在长斗篷小的男人那阴暗的身影。他只剩下几级阶梯要登,马上就要到那道门槛了。
然后,整个布景是空的,巨大的大厅笼罩在紫色的阴影中,四周排列着一排排的石头柱子,不带栏杆的楼梯雄伟壮美,旋转着上升,随着它慢慢地升向暗处,它也变得越来越狭窄,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高岗的穹顶中。
在伤口的血已经凝固,鲜亮的血色变得昏暗的躯体旁,香炉中飘出缭绕的轻烟,在宁静的空气中画出复杂的旋涡:一开始,是一个向左倾斜的螺旋,随后渐渐上升,升到一定的高度,然后,返回到它出发点的轴线,甚至在右缘还超出一点点,接着重新朝另一方面飘去,然后再返回,这样,勾画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越来越淡弱。垂直地升向幕布的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