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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锅

发布时间:2023-03-09 13: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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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写作的最大乐趣不是其主题,而是文字奏出的音乐。

杜鲁门•卡波蒂

“老鼠是什么味道?肯定和你的味道差不多……”

希帕蒂娅一边娴熟地把鸡肉切成八块一边对它说。

菜刀切在木板上发出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墙壁瓷砖之间回荡,钻进她的耳膜,湮没了她的想法。自从十天前收到那封信以来,她一直无法从脑中驱除那些想法。无论她在做什么,它们都会随时跳出来。

一天,在淋浴的时候,她努力想象那个马可•波罗的面孔。她对于亚美尼亚或者波斯在哪里一无所知。阿富汗倒是听新闻里说起过,威尼斯她也知道,因为她丈夫的兄嫂曾在那里庆祝结婚三十周年。哥哥告诉她,那里有水,很多水。嫂子告诉她,那里有宫殿,很多宫殿。

也有的时候,比如现在,那些想法在她做饭时突然出现。她琢磨那个一生不幸的大胡子麦哲伦的船员们吃什么食物。希帕蒂娅以为所有的水手都跟她的叔叔曼努埃尔一样留着胡子。他年轻时跟着一艘金枪鱼渔船走了。

一件事情想十天可真是够久的,她想。

油开始沸腾了。她应该尽快把鸡肉放进锅里,否则她和托马斯就得吃外焦里生的鸡肉了。

“我结婚五十年来,似乎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她对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木勺说。

她把事先准备好的盘子拿过来:鸡块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东西,上面撒了一层盐。盖上砂锅,她深吸了口气。一切都在进行中:头菜是她已经做好的汤,第二道菜是鸡肉。她像一个乐队指挥自豪地审视着她的舞台——厨房。墙上、操作台和地板上没有一点油渍。一切都井井有条:餐具和厨具都摆放在白色的橱柜里,靠窗的塑料台面桌子铺着桌布,摆着杯子和刀叉。

她极其缓慢地念出印在围裙底边的彩色大写字母:“献给世上最好的母亲。”

这条围裙是她上次过生日时,小儿子米格尔送给她的。他没能亲自送给她,因为他已经不住在波韦尼尔了。他工作很忙,是快递给她的。围裙包在粉红色的包装纸里,她用这张纸包装了一幅小画,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她的朋友普莉。“什么都有用。”她曾这样教导她的四个孩子。

“说真的,我宁愿吃老鼠,也不想吃鞋子。”她对手里的橙子说。她正给它们削皮,用来做饭后甜点。

希帕蒂娅和托马斯吃完午饭后,托马斯去电视机前打盹去了。希帕蒂娅则趁这个空闲又喝了一杯牛奶咖啡。她把手伸进围裙兜里,拿出一个被摸得皱巴巴的信封。

她花了很多个小时才看完这封信。这些时间是她点点滴滴偷来的空闲。作为一个大家庭的母亲,她很擅长在石头缝里找时间。星期天去望弥撒之前,她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星期一掰豆角时,她又得了一点空闲。星期二,托马斯打猎去了,于是她几乎把信看完了。星期三和星期四她又重读了一下她最喜欢的那些句子。

“这个旅行家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她眼睛盯着签名,貌似漫不经心地对着一勺糖说。

她不敢肯定自己完全看懂了那封信的内容。

尽管她有一个显赫的名字,但是实际上希帕蒂娅阅读很吃力。当儿女或者孙辈们问她,为什么她在看医生处方的时候要用手指指着单词并且小声咕哝,她羞愧地回答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她的丈夫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他们二十岁结婚时,她就不怎么识字。托马斯倒是不介意把事实告诉家里那些有文化的继承人。她会这样,是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去世了,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六七个弟弟妹妹,母亲在别人家里帮佣。

他从来都不介意,因为他自己读书写字也好不到哪里去。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但是希帕蒂娅不想说,那他就尊重她的想法。

她多多少少看懂了信的大意:波韦尼尔的某个人梦想飞到远方,想要比她的儿女们飞得更远,但是由于某种原因这个梦想无法实现,他只好阅读其他旅行者的经历聊以自慰。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在波韦尼尔出生、在波韦尼尔长大,并且也将在波韦尼尔去世的希帕蒂娅。但她这一辈子从未有过其他想法,即使是在她的儿女们离开之后。

“到了这个年纪,信里那些我看不懂的部分也不会改变我的生活的。”她又对着咖啡勺说,“我的心属于哪里?多古怪的问题!好像它能待在胸膛以外的其他地方似的。”她笑了。

那位经历过孩子夭折的、可怜的麦哲伦倒是确实让她感到难过。不过,在一场战斗中土著人想要杀他,却是他自找的。她认为,他在菲律宾被杀也是他自己的过错,谁让他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瞎折腾呢。“但是,他孩子的事情,”她一边将咖啡杯端向嘴边一边叹道,“我确实很同情。”

希帕蒂娅的目光飘向窗外。她心想,假如她的儿女死了的话,她会做出些什么事?她的脊背感到一阵战栗,眼里因为想象的痛苦而盈满了泪水。

“也许我也会去世界的另一端寻死的。”她对手里捏着的一块饼干说。

在她仔细打量那块饼干的时候,她想起了信中的另外一个问题,又笑了起来。说起蒙古人的饮食问题,他们会对波韦尼尔的饮食有成见吗?“每个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就吃什么,这不就结了。”她心想。

不过烹饪确实是她热衷的事情。

“在灶具面前,你内心蕴含的艺术家出现了。”儿子米格尔这么跟她开玩笑。他不止一次地鼓励她好好利用这一“才能”,鼓励她与人分享。

可是她想:“谁会对一个乡下老太婆做的东西感兴趣?”

她又想起了信中吸引她注意的另外一件事情。她打开信纸:她之前用红色铅笔标出了她最喜欢的句子,就像上学时标出课文里的重要内容一样。她找到了令她印象深刻的那段话:“我真希望有人问我‘你呢,你做什么工作?’时,我可以回答他:寻找尼罗河的源头。”

那个下午过得很快。

她收拾好厨房,开动洗衣机,晾好衣服,熨了几件衬衫。她按照医嘱,和丈夫出去走了一会儿。

一个多星期后她才再次想起那封麻烦的信。她还没有寄出自己的信。其他人——无论他们是谁——会认为接龙断了吗?

她看了看客厅里的布谷鸟自鸣钟:八点半。她松了口气。她的大外孙马上就到了,他会有办法的。托马斯正在公交车站等他。再过十分钟他们就到家了。

“不要担心,萨拉。”她心想,“接龙马上就要重新启动了。”

她不禁回想起这个麻烦是怎么来的。

当时她下楼去买面包,回来后打开了信封形状的金属信箱。其中一封信径直掉到了地上。信箱里还有老年人旅游广告、一份银行通知,还有一封电信公司寄给托马斯的信。她关上信箱,弯腰捡起了掉在地垫上的信。

首先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信的重量。账单或者广告几乎都没什么重量。她仔细看了看,又发现了三个可疑之处:信封是灰色的,上面既没有任何标识,也没写寄信人,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她看到这封信是寄给她的。她把那几个单词重看了两三遍:“波韦尼尔中央大街11号希帕蒂娅•冈萨雷斯。”

没有错误。

“有人给我写信。”她小声嘀咕,“是给我写的!”

蓦然间,她感觉阳光格外灿烂。

她把信紧紧压在胸口上。

就像一个不愿与人分享糖果的小女孩似的,她第一次要对托马斯隐藏什么。她将信收进口袋,走进家门吃早饭。她没有料到萨拉正在拐角处看着她。令女邮差感到很奇怪的是,第三封信是给希帕蒂娅的。她以前从未收到过信。

已经过去十天了,她的丈夫仍然不知道这件事。她不仅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反而觉得自己很重要。希帕蒂娅•冈萨雷斯成了拯救邮差和波韦尼尔邮局的接龙的一环。不仅如此:有人认为她有东西可讲,因此把她纳入了接龙活动。居然有她!只是有一个问题是那个人所不知道的:她几乎不会写字。

她有好几次想求助托马斯。直到两天前,她接到了大外孙的电话。她叫他托马斯托[18],但是其他人都叫他汤姆。他告诉他们,他将在村里度周末。天堂之门对希帕蒂娅打开了。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了,外婆!”

“你需要毯子吗,托马斯托?”她探头问道。

“用不着!我不冷。”他抬起头说。他正在床上看连环画。

她似乎犹疑不决。

“确定吗?”

“嗯。”

希帕蒂娅在门框那儿等着,不敢进去。

汤姆看了看她,又冲她微笑起来。

“他长得真高!”她心里想。他才十三岁,却已经比祖母高出一拃了。就算跟同辈的妇女比,她也是又矮又瘦的。

每次去波韦尼尔,外祖母都那么看着他,汤姆对此已经习惯了。她时刻关心着他,特别是一定要让他吃好。就像他回家后对自己的母亲所说的,接受这种关心一点都不难,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很美味。

“明天见,外婆。你好好休息。”

“你知道吗?我把毯子给你从柜子里拿出来了,万一……”她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

汤姆好奇地看到希帕蒂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像是一个信封,是灰色的。

“托马斯托,我……”

“怎么了?”

她在床尾边沿坐下。床垫几乎没有凹陷。

紧接着,她只是把信递给了他。

汤姆静静地一口气把信看完了,然后开心地大叫:

“就明天吧,外婆!太好玩了!我们要写一封匿名信……我们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好难啊!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是谁给你写的信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知道。不过你要记住……”

“好的,好的……这将是你、我以及给我们寄信的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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