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定是乘兴酒醉,才让你吐露心声。浔阳楼上风景正好,那浔阳江水流过,激起了你心中的水花,久久难以平息。酒入愁肠,你提笔挥墨,在墙上先题一首(西江月),写下此时心绪,是不甘吧。你大笑,风吹起你略微散乱的头发,你手舞足蹈,又连饮数杯, 完全放下了平日的成熟稳重,是痴狂吧。你写下“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果不丈夫”,恐怕也是借着七分醉意,道出十分的无奈怨恨和胸中的凌云壮志吧。
一向谨慎隐忍的你,在半醉半醒间写下“郓城宋江作”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
那日在忠义堂上,你亲点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时,定是欣喜、自豪的吧。你于忠义堂上做醮,见那滚下虚皇坛的石碣,侧首一边是“替天行道”,一边是“忠义双全”。那夜星火正盛,你从中看出的,一定是众义士们的美好与光明的未来吧。你望着那插在山项的杏黄旗,见它在风中飘扬,铮铮作响,心里定是坚定了方向,眼中也进发出剑光,燃烧着烈火。在这旗声中,你听到了万马踏过大地、战鼓震天的声响,看见了利刃上闪着的寒意,战甲上闪耀着的金光,看见了梁山弟兄雄姿英发、壮志飞扬的英雄气魄。你领头立誓,字字铿销,此时,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
那日终于遂了你的心愿,在皇帝百姓的共同欢迎下,梁山好汉接受招安。多荣耀啊, 你终于能扔掉“贼寇”的蔑称,挺直腰板,光明正大地带着你的兄弟们入城,参拜。 这一日,一定是你魂牵梦索, 一生都在追求的日子,你领头,迎着东方晓日,步行上了五台山,联里焕发出不同于往日的神果。脱下昔日的装束,换上御赐的锦袍,此时,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
后来,你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开了你,或走成亡。征方腊折了几多兄弟,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即使明知被奸臣毒害,你念着的还是不辱自己的清明与忠义,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信仰?你将那杯毒酒递给李遗时,有没有一瞬间想要奋起 一回, 劈手打翻那杯酒?你有没有挣扎过?
告诉我,宋江,你在想什么呢?
我想,你心里一定怀疑过,也一定挣扎过,说到底,你不是神明,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你将毒酒递给自己的兄弟时,定要比自己喝下还要痛苦,还要心疼啊。
可是你还是递了。你说死后要埋在蓼儿洼,那个与梁山风景无异的地方。
我透过文字,几乎摸到你的心了,还跳动着。你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你的梁山,当年风光正盛、故人仍在的梁山,对不对?请你告诉我,宋江,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世人对你褒贬不一,说你忠义孝,侠义豪,领着梁山走向辉煌,也说你懦弱犹豫,委曲求全,带着梁山走向毁灭。我不听,我也不信, 我要听你说, 你的一生苦难波折, 你的难处苦衷,懂的人又有多少呢?你若是整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生潇酒不羁,那么后代呢?只能论为贼,沦为寇,为人不齿。你若是不顾及这根据欲坠的王朝,只求自己生安稳, 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又有谁来怜惜呢?
你懂的,你明明都懂的。那么通透的宋公明,怎么会不知道奸臣当道,朝廷腐败, 怎么会不知道天子听信漂言,不情忠言,怎么还会执迷不情,对朝还地有幻想呢?
你只是想再试一下,再赌把。 赌输了,没有太多的埋怨, 有的只是不甘与遗憾吧。我一遍又遍地将每一 个关于你的文字拆开解碎, 很不得明碎明进肚里去,我也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 你到底在想什么。世人猜,我也猜,可无人能给出个准确的答案, 这个问题根本无解。
但当我再一次鼓足勇气翻开《水济传》,我似乎穿越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看见你笑着,周围是你的弟兄们,你们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多想向你道一声——你好,再问一句一宋公明,你在想什么呢?
宋江啊,这一次,我想听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