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好像和香港有缘。
我的电视机不听遥控器的指挥了,找到西单百货商场二楼家电维修部,人问:“是在我们这里买的吗?”
“不是。”
“那就不能在我们这里修,我们只对在我们这里购买的电器进行免费保修业务。”
“我付钱。”
“付钱也不行,你可以到飞利浦维修服务中心去修。”
于是九月十九日一早,便到崇文门西大街六号飞利浦北京维修中心。进得门来,先看到墙上的一则广告:维修中心由香港某有限公司经营。心想,这回一定可以按照商品经济的办法,只要付钱就能解决问题了。
迎门的柜台后,坐着一位年轻的小姐和一位年轻的先生。
小姐正拿着皮鞋刷,刷她脚上的皮鞋,而先生正对着电话机慢慢地聊。因为得在柜台外等候小姐或是先生的接待,所以不想听也得听他那些软宽的话语,算是免费招待的一场小品了。先生看来是位好脾气的、很会讨女人欢喜的先生。
我没有久等,只有五分钟的样子。
小姐擦完皮鞋后,先生的电话还没打完,只好由小姐接待顾客。她朝里间屋喊道:“谁给她看看,她的遥控器出了什么问题?”
想来维修的行家就在里屋工作。
可是没有人回应。
我之所以在飞利浦维修服务中心一开门就赶来,而没有选在上午十点以后或是下午,就是预留了碰壁的种种可能。
十点,是小姐、先生们可能累了、困了,站起来活动筋骨的时候,就是不累、不困,也到了工间操的时刻。
而下午也可能提前下班,看什么演出、开会、盘点、分桃、分肉、分鸡,除了分田、分地、分一切地停止办公,也可能去洗澡等等。
没想到早来也不行,还是一个“没人”。
我怎么没想到,一开门就来,人家可能还没醒过梦来,也可能还没吃早点,也可能早上急着赶车,没来得及方便,签了到再去补这方便……
本以为这都是和姓“社”打交道打出来的经验,不一定适合这个由香港某有限公司经营的“中心”。
没想到这一套经验,拿到这个香港某有限公司经营中心也通行。
而且,我对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估计过高,只要他吃的还是姓“社”这口饭,这套经验你就是融会贯通也白搭,架不住人家不断发展、创新,你就是把两条胳膊也变成腿,也未必跟得上!
见我没有走的意思,小姐只好对我说:“你等一等,我先去洗洗手。”
洗完手回来,她把维修中心的电视机打开,说:“你自己一项一项试试你的遥控器。”她站在一旁指挥着我,一派权力下放顾客的民主作风。
我按了所有的按钮,按钮在这里都能正常发挥作用。
她说:“那就可能是你的电视机上,接受遥控器的部分出了问题。”
“你们能不能上门修理呢?”
“不能。你要修就自己拉来修吧。”
“墙上不是贴着上门服务项目吗?”
“那说的是大型家电。”
电视机不算大型家电?反正我知道电视机进不了轿车的门,除非雇用一辆迷你型卡车。
我不再和她理论,因为这种理论的结果,都以顾客的失败而告终。
关于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国人已经争议了不少年月,最近在有关领导的疏导下,才不得不偃旗息鼓。根据我的经验,姓“资”的到了中国,其实也会改姓,姓起“社”来。
再就是十六号晚上,到友谊商店购物。在食品自选厅的进口食品部,我购买了一瓶由香港一家公司经营、商标上写着荷兰制作的低脂乳,包装上写着十一月十五日到期。
回家一开瓶,臭气熏天。我还不相信是变质了,说来说去,我有点迷信舶来品,资本积累初期的把戏,按照列宁的分段式,发展到腐朽、没落的帝国主义阶段,一般是不耍的了。所以又尝了一尝,不但臭而且苦,才肯定是变质无疑。
要是国产货,我一定不去深究了,早知道深究不得,就是有食品法,也因为监督部门的种种问题,常常沦为一纸空文。
不是号称外国货质量、信誉可靠,并有食品法制约吗?
我平素没有什么爱好,就是有点喜欢研究一切号称没有问题、绝对可靠、绝对正确的事物。
便拿着这瓶低脂乳到友谊商店问个究竟。食品部的李经理很客气,连连道歉,并说正好经营这项商品的香港公司有人在此,她便带着我去反映这个问题。
香港驻友谊商店的一位小姐、一位先生都在。小姐听了我的叙述,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反倒一副假洋鬼子的腔调:“怎么会是坏的,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不等于现在不会发生。而且谁知道以前是否真的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谁能对自己经营的商品说:“这东西不大可靠,免不了有坏的。”
反正我这瓶就是坏的。
这事要是发生在洋人身上,她绝对不会这样有恃无恐地说话,她不过是藐视从来就不知道过期食品为何物的大陆人,姓“社”的中国人,有得吃就不错了,哪儿管它过期不过期、新鲜不新鲜,更不懂和羞于索赔。
她忘了自己也是黄皮肤、小鼻子的中国人了,似乎一旦姓“资”,就立刻身价百倍。
“难道是我说谎吗?要不你自己尝尝。”
她说:“我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难道我就该吃这种东西吗?这肯定是生产或消毒过程中的问题,否则为什么会发苦?我认为剩下的这种商品应该销毁,不能再卖,而且你们应该赔偿订货单位。”
她走开了。
那位先生说:“不会是生产过程中的事,一定是运输中包装出了问题。”
根本不是包装问题,那瓶子没有一处漏洞,我拿来拿去,提包里没有一丝泄露的水渍,李经理也说,包装很严密。
小姐又返回来,傲然地问我:“你打算怎么办?是换一瓶还是退货?”
“当然退货,我和你一样,根本不吃这种东西。”
从她这两个方案可以看出,剩下那些还会照常出售,不要说在西方任何一个国家,就是在香港当地,我相信她也不敢再卖下去,顾客很可能就此进行起诉。
中国人你是怎么了?常常是该横的时候,横不起来,不该横的时候又贼横,老也踩不到点子上。
离开的时候我对李经理说,要多多抽查这个公司的进货,该索赔的要索赔,该罚款的就罚款,没什么客气好讲,有些商人,是很没有职业道德的。
我还想说,你要是客气,他还认为你软弱可欺。但是我打住了,我忽然想到,也许李经理根本做不了主。
我又想,姓“资”就一定比姓“社”好吗?
我更遗憾的是,这两件事都和出版过我六部书的荷兰有关。
啊!郁金香盛开的荷兰。
1992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