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初进文坛时,没想到我这个平庸的名字会带来什么麻烦,也不曾奢望将来有一天在文坛大红大紫,起个让人振聋发聩、过目难忘的笔名。
当然,我不用笔名恐怕还包含着我的一番痴情。那时,我正在热恋着一个人,希望不断在报刊上出现的这个名字,会给他一些刺激,要是换了名字,还有什么意思。
前几天,山西大学《语文报》七彩月末版,委托胡容女士向我约稿,每千字许以七十元的稿酬。对穷作家来说,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稿酬。
对于稿酬的高低,我很不清高。每月基本工资一百八十,加上政府各种名目的关照,小三百了。可是小保姆的月工资就是一百三十,电话费每月六十左右,房租、水电小一百(还不算全家的衣食住行),我的工资就全没了,我倒是愿意清高,可我清高得起吗?
后,某女士送来样报,确实办得生动,画面穿插严肃,选登稿件品位较高,看得出办报人的一番苦心。
便准备踊跃投稿。
不想翻到一月二十五日和二月七日两期,在“青春你我他”这一栏目上,赫赫然地印着张洁的名字。
我一下闷住了,想,自己并没有为《语文报》写过什么,怎么一下竟有两篇之多?再看下去,更觉蹊跷。自己何曾写过如此青春的文字?
傻了,愣了。
又想,这也许是报纸的经营,现在组织同名小说打擂台的报刊不少,莫不是《语文报》也在做这个题目?
又想,怎么糊涂到这个地步,那叫同名小说,而不是同名作者小说。
…………
我很尴尬,也很惭愧。
由于我先用这个名字写了几年文章,非常容易使人误解这两篇文章是我写的,那我岂不是吞占了别人的荣耀?
我埋怨起自己的父母,当初为什么给我起了这样一个通俗的名字?在中国,叫张洁的人可能成千上万,如果给我起名叫“癞皮狗”或“张坏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既然给我起了这样一个通俗的名字,就应该为这名字申请一个专利,既然没有为这个名字申请专利,凭什么我叫张洁他人就不许叫?
这也并非独家新闻。王蒙兄和李国文兄都遭遇过这种情况。该王蒙甚至声称《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是他写的,该李国文也声称《月食》为他所做;被当时《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文学前辈葛洛同志晓之以理,才算了结。甚至有人公然向陆文夫兄借名字一用;名作家李准也有过某人以李准之名四下投稿的经历……当时我真以为名作家李准又成了文艺理论家,十分吃惊于一个优秀的作家,何以写出那样的理论文章。后来才知道彼李准不是此李准,据说名作家李准几经交涉也没有达成协议,名作家李准只好将准字改为繁体,才算免除越来越多的误会。
当然我也可以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声明今后改名为张坏蛋或是癞皮狗,可我担心,就是改成张坏蛋或是癞皮狗,也难保十几亿同胞中没有叫张坏蛋或是癞皮狗的。我不能老找新闻发布会的麻烦,明天再开个新闻发布会,说我从张坏蛋癞皮狗,又改成胃溃疡或是脚鸡眼。
我读了新人张洁的文章,料定她将来必然发扬光大,所以很希望有机会和她见面,对署名问题进行一下协商,免得在读者中造成混乱,给读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者我们一个叫张洁,一个叫张洁'也行,但要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一致,免得单方行动后,又出现双份的局面。也许新人张洁会有更好的见解、建议,我期待着。
1993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