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明是吹黑管的,吹得很好。在音乐学院附中学习的时候,教黑管的老师虞芳就很欣赏他,认为他聪明,有乐感,吹奏有感情。在虞芳教过的几班学生中,她认为只有岑明可以达到独奏水平。音乐是需要天才的。
附中毕业后,岑明被分配到样板团。自从排练样板戏以后,各团都成立了洋乐队。黑管在仍以“四大件”为主的乐队里只是必不可少的装饰,一晚上吹不了几个旋律。岑明一天很清闲。他爱看小说。看《红与黑》,看D.H.劳伦斯。
岑明是个高个儿,瘦瘦的,卷发。
他不爱说话,不爱和剧团演员、剧场职员说一些很无聊的荤素笑话。演员、职员都不喜欢他,认为他高傲。他觉得很寂寞。
俱乐部练功厅上有一个平台,堆放着纸箱、木板等等杂物。从一个角度,可以下窥女浴室,岑明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个角落。他爬到平台上去看女同志洗澡。已经不止一次。他的行动叫一个电工和一个剧场的领票员发现了,他们对剧场的建筑结构很熟悉。电工和领票员揪住岑明的衣领,把他拉到练功厅下面,打他。
一群人围过来,问:
“为什么打他?”
“他偷看女同志洗澡!”
“偷看女同志洗澡?打!”
七八个好事的武戏演员一齐打岑明。
恰好虞芳从这里经过。
虞芳看到,也听到了。
虞芳在乐团吹黑管,兼在附中教黑管。她有时到乐团练乐,或到几个剧团去辅导她原来的学生,常从俱乐部前经过,她行步端庄,很有风度。演员和俱乐部职工都认识她。
这些演员、职员为什么要打岑明呢?说不清楚。
他们觉得岑明的行为不道德?
他们是无所谓道德的观念的。
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甚至是污辱(他们的家属是常到女浴室洗澡的)。
或者只是因为他们讨厌岑明,痛恨他的高傲,他落落寡合,他的自以为有文化,有修养的劲儿。这些人都有一种潜藏的,严重的自卑心理,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他们是庸俗的,没有文化的,没有才华的,被人看不起的。他们打岑明,是为了报复,对音乐的,对艺术的报复。
虞芳走过去,很平静地说:
“你们不要打他了。”
她的平静的声音产生了一种震慑的力量。
因为她的平静,或者还因为她的端庄,她的风度,使这群野蛮人撒开了手,悻悻然地散开了。
虞芳把岑明带到自己的家里。
虞芳没有结过婚,她有过四次恋爱,都失败了,她一直过着单身的生活。音乐学院附中分配给她一个一间居室的宿舍,就在俱乐部附近。
“打坏了没有?有没有哪儿伤着?”
“没事。”
虞芳看看他的肩背,给他做了热敷,给他倒了一杯马蒂尼酒。
“他们为什么打你?”
岑明不语。
“你为什么要爬到那个地方去看女人洗澡?”
岑明不语。
“是好看的么?”
岑明摇摇头。
“她们身上有没有音乐?”
岑明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
“你想看女人,来看我吧。我让你看。”
她乳房隆起,还很年轻。双腿修长。脚很美。
岑明一直很爱看虞老师的脚。特别是夏天,虞芳穿了平底的凉鞋,不穿袜子。
虞芳也感觉到他爱看她的脚。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
他有点晕眩。
他发抖。
她使他渐渐镇定了下来。
(肖邦的小夜曲,乐声低缓,温柔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