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第四十六年,有个叫冯·洛依曼的家伙首次启动了一台计算机。有识之士很快意识到,电脑将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绝无仅有、头脑冷静以及无限忠诚的伙伴,人类从此与地球上打海德尔堡人就开始的孤独的25万年文明进程完全分道扬镳了。
1981年,个人电脑开始进入家庭。
1997年,Media Lab展出了首套电脑时装。
2003年,又有人把计算能力赋予了纸张和茶杯。
而时至今日——好家伙,即便是一支牙签,也会吵吵嚷嚷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以便给喝醉了酒唏里糊涂的使用者一个合乎逻辑、简洁明了的忠告——这是一个多么热闹非凡的世界啊。
我要是再往下告诉你关于未来的一些事,你们或许会被弄糊涂了。咱们就从简单的现在开始说起吧。
话说那一天,我正在离地球表面只有3千米高的底层机动人专用步道上慢跑,打算在有生之年使我的塑胶肌肉更加有型和富有吸引力0不容否认,这是一项极为磨练耐心和跑鞋的痛苦工程。
“嘿,一个美人,看到了吗?”我的运动衣突然开口说道。
“在哪儿?”我问道。
“哎呀,妈呀,看那大腿!”帽子尖叫起来。
一时间,我的表带、手帕、衬衣领子纷纷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叫道:“让我看看。”
我愤愤地把这些小家伙塞回原处,叫道:“都给我老实呆着——把眼镜给我。”
一架超微薄无框架眼镜从帽沿上滑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鼻梁上。
我回过头去,突然间热泪盈眶,因为那儿确确实实有一个天生尤物。即使是在这个各种先锋时尚横行的时代里她的衣服也是显得极为超前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曲线在柔滑的外衣下暴露无遗。她悠闲地走在栽满了法国梧桐的第5——227大道上,一路撒播下阳光和可以与飞蛾媲美的性外激素,漂亮的大腿在阳光下优雅地伸展弯曲着。
“我要得到她!”我说,知道不论什么力量都难以阻止我。我大踏步向前走去,只想着一把抱住她,向她那如梦如幻般的嘴唇吻去。
“站住!”一声断喝打断了我的遐想,“你疯了吗?”我的帽子大声斥责道,“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现在的形象,一件破破烂烂的运动衣,露出脚趾头的跑鞋。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别说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就算是一个母夜叉也会给你吓跑。”
“这简直是侮辱。”我的运动衣叫道,“我只破了三个洞,有一个还在背后,凭什么叫我破破烂烂!我要求和帽子决斗!”
“得了吧你!”帽子以压倒一切的声音喊道,“我是从著名的梦幻玛丽时装工厂生产出来的,编号9215,由时装大师丹卡·尔皮亲自设计,拥有五级电脑,用不着一件只有三级电脑的穷运动衣来教我该怎么办。”
我泄下气来,问帽子:“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我以每小时70公里的速度往公寓里狂奔,试图及早履行帽子给我的忠告,考虑到我只装着适用于慢跑的机动跑腿,这个速度已经算是相当惊人。
来不及向我的公寓车道、门廊及旋转楼梯问好,我一头窜进浴室,指示大衣橱和穿衣镜立即给我提供一套适用于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浪漫场合的穿着打扮。
“我爱上一个妞啦!”我大声宣布道。
大衣橱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倨傲神情说道,他可不想在一大清早就打乱整天的计划,为了一个在街上闲逛的女人而把自己的主人打扮成一个花花公子,有时间他宁愿坐下来喝杯茶或者看看报纸。“有空的时候你也应该象我一样坐下来学点东西,”他咆哮道,“而不是上街往女人的大腿上看。”
“我说算了吧你,”穿衣镜摆出母鸡护小崽的架头嚷道,“平时需要你管教孩子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现在你在干嘛,当我们的小主人找到幸福的时候你却跳出来了——哦,你要知道我打小的时候起就多么多么盼望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来陪伴我,在我的身上留下她的倩影啊!”
“她会成为你们的女主人的。”我恳求道,“显显手艺吧,伙伴们,我希望你们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别让她把你们看成庸俗的不通时尚的服装工作者。”
我的激将法奏效了。“不通时尚?”大衣橱愤怒地叫道,“不通时尚?我要让你开开眼界,什么叫做拥有六级服装评定职称的大衣橱。告诉我那个姑娘的衣着,我要给你设计一套天衣无缝的情侣配装,无论哪个傻瓜都会看出来你们就是天生的一对。不通时尚?我要让事实把你的偏见击个粉碎!”
“我留下了她的外部影像。”眼镜报告说,“你们要我把她投射到墙上吗?”
一束光线投射到墙上,漫步在第5-227大道上的那位漂亮女郎活灵活现地浮现了出来。
镜子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啊,她真漂亮,简直就是一位贵族小姐——她有可能是个公主吗?”
“她的外衣只是梦幻卡特时装工厂生产的,不是什么高档货,我看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大衣橱以挑剔的专业眼光盯着墙上的影像说道。
“第一次约会?”穿衣镜不理大衣橱故意找的茬,热心地向我盘问道。
“还没有约上呢。”我略显羞涩地承认道。让我高兴的是,橱子里的衣物看过了那位女郎的风采后都争先恐后地要求前往赴约。
“真是个美妞!我说,让我上吧,”一件风衣叫道,“我能充分显示男子汉的英姿!”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的运动衣不服气地嚷,“再说,还是我第一个看到她的!”
我看中了一套缀满金片的华丽的天鹅绒礼服。
“你会吓坏她的!”大衣橱告诫说。
“可我想让她知道我是个富裕的单身汉。”
“衣服说明不了问题……”
“我能充分显示男子汉的英姿!”
“是我第一个看到她的!”
“……试试看用你的柔情和满腹才华去征服她。”大衣橱力不从心地试图用标准说教程序来打动我。
“你在开玩笑吗?”我绝望地吼道,“我要是有这些东西还要你们干什么?”
我的大衣橱和穿衣镜吵了半个钟头后,我的跑腿被换了下来,面皮用烧红的铁模子重新挤压成型,从内衣到内裤都换成了梦幻卡特工厂的产品,以拉近和我的梦中女郎的档次距离。镜子中最后出现的形象几乎让我掉下泪来,那是一个时髦的雅皮士和叛逆的野蛮人组成的情人混合物,还特别加上了百分之七点五的神秘杀手表情,因为穿衣镜说女孩子都喜欢有神秘感的男人。
“很好,我很满意!”我忍住热泪说道。
“我也很满意。”帽子说,它被放在了最举足轻重的位置——我的脑袋上。
帽子坚持要参与我的爱情行动,虽然它只是一顶运动帽。我也很希望能在我的梦幻卡特时装中能有一个拥有五级电脑的梦幻玛丽的产品,不过这其中,我最满意的还是我的外套,它自称在说情话方面是一个呱呱叫的好手。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它大言不惭地夸耀道,“我配备了一个四级诗人电脑,自带超强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缘定一生情话软件系统,据不完全统计,出击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二百二十三……”(“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它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说,“可能那台搞统计的电脑出了点问题。”)
这还有什么说的,我立刻抛下了那件绝望的天鹅绒礼服。
最后,我穿戴整齐,涣然一新地冲出公寓,前往第5-227大道寻觅我的爱情和幸福。
等回到第5-227大道时,我愤怒地回身想寻找一挺机关枪,一心只想杀个什么人,因为,该死的,当然啦,那个女孩早就没影了。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是故意的!我早就该冲上去泡她,结果却听你们的回去换什么衣服!”几个路人回过头来看我,在大街上对自己的外套发这么大的火可不是常有的事。
“给我找到她!”我怒吼道,“否则我就把你们撕成碎片,要不就把你们送给一个一辈子不洗衣服的流浪汉。你们这些破布片之间不是都联上网了吗?”
“这可不行,”外套断然拒绝道,“向网上漫游者打听主人的行踪是违背时装电脑联合工会道德条约的;而且,主人,我必须提醒你,我是一件价值3000元的诗人电脑时装,自带情话软件系统,把我送给别人会极大地损害你的私有财产。”
“嘿,老家伙!”我冲一个衣裳褴褛的流浪汉喊道,“过来,你想要一顶丹卡·尔皮设计,梦幻玛丽工厂出产的帽子,或是自带超强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缘定一生情话软件系统的外套吗?”
“她在比尔·盖茨广场!”帽子第一个屈服了,喊了出来。“美人鱼喷水池南边第二个爱奥尼亚柱头下面。”
又一次看见斜倚在古老的罗马柱石下的那位女孩的优美体态时,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嗨,美人儿。”在休闲腿的帮助下我鼓起勇气上前搭讪道。
“闭嘴!”外套气冲冲地喊道,“你是疯了还是怎么着?”
“怎么啦?”我委屈地问道。
“哪有一上去就冒冒失失的,你想留下一个坏印象吗?”
“亲爱的……”我换了一个说法重新开口。
“噢,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你的词库里就没有不那么肉麻的词了吗?”外套再次打断了我。
美人儿以一种令人心碎的动人姿势回过头来,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和……不屑:“嘿,傻当兵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头饰抢先开了口:“你这个蠢娘们,他根本不是当兵的。依我看,他倒是个值得一泡的毛头小伙子。”
“谢谢。”我说,然后问我的外套,“现在我该说些什么?”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外套嘟囔道,“不过没关系,由10244套不同程序编写成的一见二见甚至三见钟情情话,任意组装使用足可以应付各种场合下的求爱场景——唔,第一步,你需要微笑。虽然有百分之十三的爱情从打骂和吵吵嚷嚷开始,但我肯定你不喜欢那样,不是吗?”
我尽了最大努力挤出了一个蒙派微笑。“是这样吗?微笑?”因为撇着嘴唇,我含含糊糊地问道。
“马马虎虎吧。唔,下面我们来第二步……咦,奇怪……看来你需要按一下‘详细说明’键……这是一个三重纠合的子数据库,我不能马上调出答案。”
“是吗?”我说道,把左手伸到领子里,抓住一粒暗藏的纽扣(即‘详细说明’键)猛扯了一下。
外套没有吭声。
“怎么回事?”我说,又扯了一下纽扣。
外套嘟嘟地叫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我找不到指定目录下的文件,请确认。如果还有问题,请和你的软件供应商联系——我说,你买的是正版软件吗?”
我生气地咬了外套领子一口,那儿是它的敏感地带。
“我认为你不应该把错误全算在我的头上,”外套委屈地说,“要不,我给你们念一首著名的颓废派电子诗人的新作吧……”
我决定重捡那套庸俗的说词:“亲爱的……美人儿,你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咖啡吗?”
“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会如此庸俗透顶。”外套忍不住评介说。
“我不喜欢这个家伙。”她的金色腰带说。
“闭上你的嘴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我的忠心耿耿的帽子反驳道,“你这个风骚的、只知道看见老鼠就尖叫的人造蛇皮制成的娘们。”
于是最后,在她的头饰和我的帽子的极力怂恿下,她答应了和我去喝一杯咖啡。
即使在咖啡馆里,帽子和腰带也在不停地拌着嘴,我的外套则和她的头饰展开了一场颓废派诗人和先锋派诗人谁是第八次浪潮的领头羊之争。
与此同时,她却对我的银行户头不感兴趣,对我下个月即将出手的几笔大生意也提不起精神来,甚至连咖啡也不想喝。整个下午,她只是无聊地带着一股蒙蒙胧胧的、懒洋洋的神情靠在椅子上,以一种漫不在乎的样子听着我失去了外套的指教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只是不时地拿她那令人打心坎里发抖的眼睛瞅瞅窗外。
咖啡不耐烦地说道:“我说你们,要么就赶快亲个嘴儿然后去看场电影;要么就痛痛快快地把我们喝下去然后分手;你以为呆在杯子里等着变凉对我们咖啡来说是件有趣的事么?”
正是她那副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力量更加让我深深地迷上了她,我一次又一次拙劣而无望地用一套套庸俗的说词向她发起了冲击,结果只引来了外套的讥笑。
“我要走了。”最后她说,丝毫没有邀请我上床的意思。我伤心地起身付了帐,将她送到门口,看来一场艳遇就此化为泡影了。
真是不巧,咖啡店外下起了一场没有预报的大雨。这情况对电脑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它们无论在背诵大百科全书方面还是在作十的一百万次幂运算方面都有极为精彩的表现,但它们共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会游泳。雨水让我们的身上冒起了阵阵青烟,还有电子元件短路后的嘟嘟声。我们冒雨跑了两个街区才找到一辆出租车——趁着下雨,那位电子司机还宰了我们一刀。
看来一时无望找到另一辆出租车了,我们只好挤在一辆车里,打算让司机先送女孩回她的公寓,然后再送我回家。
挨了一通雨淋后,我可怜的帽子象是喝醉了酒,闭上嘴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便鼾声大作。它睡着了。
我悻悻地甩着帽子上的水,沉默了好一会的外套开口了:“喂,有人知道吗……方舟在哪儿?为什么鸽子还没有衔来它的橄榄枝?”它嘟嘟囔囔地抽了抽鼻子,开始旁若无人地呤诵起来:
“难道盲荷马没有告诉你,
在二十英里深处,
寂静无声的海底上,
有一座爱情的雕像,
庄严而沉静。
伊利昂的城墙在阳光下晃动,
海伦的眼睛……”
“嘿,”我说,“你是不是被水浇糊涂了?”
它继续用庄严的声调朗诵道:
“看哪看哪,
我水中的爱人,
你的心跳,
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闭嘴!”我压低声音吼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好象是为了回答我的话,外套也提高了嗓门喊道:
“死亡是什么?
有人说遥远世界的光彩,
能照亮沉睡者的魂灵——死亡是安眠。
死者思绪万千,
超过醒着和活着的人们。
啊,我凝视着高高的——”
“你的外套可真有点意思,这是写给我的情诗吗?”坐在一旁的美人儿庸懒地说道。
“不,笨蛋,”她的腰带昏沉沉地反驳道,“雪莱这种文诌诌的梦话就打动你那廉价的心了吗?还是拜伦说得好:生命是一片凄凉,是狂风暴雨,地球已经腐朽,瘦骨嶙峋的人们相互吞噬,只有两片巨大的墓地在火中存留……”
我束手无策地瞪着这两位雄辩家,不知道出了什么错。
她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在咖啡屋里我已经听够了这种无聊话了,你就不能想点办法么?”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老老实实地承认。
“把你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副驾驶座去,我也会把腰带扔过去,然后我们让司机把隔音板升起来,行吗?”她提议道。
我勉强同意了。
于是,我除下了我还在的喋喋不休的外套,扔到了车厢前面。而她也解下了讨厌的说个不停的腰带——噢,噢,我的天哪,我从来没有想过她除下腰带后会是那样的,而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人的塑胶肌肉——不可思议但是自然而然。事情终于就那么发生了,就象一定会在两个青年男女中发生的一样。我扔下外套,抓住了她的手。她的眼睛黑黑的,身子又光滑又年轻……我想那根本就不能怪我们俩。
现在,美人蒂丽成了我的妻子,她也是穿衣镜的宠儿和公主,甚至连大衣橱也很喜欢她,因为它的肚子里很快装满了她的华丽花哨的衣服。瞧啊,这就是人类在那个不再孤独的岁月里有可能发生的爱情故事。
我很感激帽子,感激我的穿衣镜,感激我的大衣橱,甚至还感激那件现在还在情话绵绵的外套。真的,我也很感激蒂丽的腰带,如果不是它罗罗嗦嗦个不停,也许我和她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要不是从那以后它还在说个不停,现在它就不会躺在和它媒人身份不相称的黑暗阁楼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