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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史诗》全文_作者:飞升

发布时间:2023-07-18 11: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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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上这道巍峨的城墙已经平静地耸立了几个世纪,现在却千疮百孔,狼烟四起。几万名敌我双方的士兵拥挤在城墙沿线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绿湖王国坐落在吐藩沙漠的深处,当古陆世界处在诸国混战的黑暗年代的时候,它却因为大漠的阻隔,而在难得的和平中发展着,渐渐成了这颗多灾多难的行星的唯一希望。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些蛮族军队的到来而终结了。

这道城墙已经阻止蛮族入侵整整三年,但是现在它终于被破坏了。

你茫然伫立在城楼旁。残阳、火光、喷溅的鲜血,你的视野中蒙了一层绝望的红色。绿湖王国完了,一切都完了,无论谁胜谁负,这座千年古城都将毁于一旦,最终淹没在大漠的黄沙之下。

一个异族士兵冲了过来,挥舞的战刀掠过残阳,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血色更浓了……

明月初升,勾勒出眼前这块沉寂的平原和不远处庞大的山脉。平原上到处是巨大的弹坑,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市,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了,不仅这里,整个古陆行星世界的表面恐怕都是这副惨败的景象。文明的建立需要无数人无数年的努力,若要毁灭它,却只在一瞬间。

敌人的地下城就深藏在山脉之下,明明近在咫尺,但部队进攻了三个月,损失惨重却寸步难行0双方都明白彼此的情形差不多,总会有一方崩溃的,就看谁能够咬牙坚持下来。

最后的总攻就在今夜子时。

数架轰炸机穿过大气层,向敌人的防线投下了第一批炸弹。脆弱的宁静骤然碎裂,战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像火山喷发一样震撼着你的感观。第一梯队已经冲上去了,没入硝烟与火光之中。

你们集结在一道工事后面,准备冲上去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时,一道比太阳光还要明亮千百倍的闪光在山麓亮起,你的眼前和脑海中都变成一片空白……

巨大的穹顶悄然开启,灯火通明的地下基地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缓缓展现在无边夜海之中。同一时刻,在古陆行星的不同地点,还有八个发射窗口在展开。

随着那颗庞大无比的黑星的接近,古陆行星到了最后的时刻,行星上繁衍生息的智慧生命别无选择,他们只有离开这里,到遥远的宇宙空间去寻觅另外一个栖息地。

倒计时开始,工作人员已经撤离,飞船乘员也已登机,只剩下反重力平台上庞大的飞船默默地面对夜空。那一刻,是那么的凄凉,唯一的家园即将破碎,未来的旅程承载着唯一的希望,却希望渺茫……

隔着玻璃,你静静地看着飞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哥哥就在飞船上,飞船的离去将是你们的永诀,你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祈祷他平安。

巨大的能量汇入反重力平台,周围的几座城市都因为过载而陷入黑暗。反重力平台将承托着飞船冲出行星大气层,而后,飞船在亚轨道上脱离,踏上遥不可及的旅程……

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虚空之中。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光怪陆离的光影在周围变幻……

你感到迷惘,低头去看脚下,不仅没有看到地面,甚至连自己的双腿和身体也没有看到。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你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明明还能看到这些光线,甚至还能思考……也许,也许是自己的魂魄吧。”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芒像电光一样在面前穿梭……时而又像极光一般绚烂缥缈……

你不能动,只能默默望着这些光影……

在这片虚空中,时间仿佛是凝固的,所以你最终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亡这个现实,并慢慢地冷静下来。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看上去都不像……

“自己的灵魂要永远这样禁锢下去吗?

“孤独是多么可怕,要是有人能说说话该多好啊。”

你正这么想着,光影忽然起了变化,一部分光线像云朵一般慢慢凝聚,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形的影像。

“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一个声音在你的脑海中响起。

“我……我死了吗?”你沮丧地问道,但能有人交流,你还是感到开心。

“死?不,不,从今以后,你将是永生的,你已经飞升为另一种生命。”那个声音说道。

你有些好奇,那个人形仍旧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并没有幻化出嘴的形状,但你仍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有些不明白。”

“那好吧,看来我们要从头说起,别着急,刚实现飞升的那会,大家都难免有些糊涂。”那声音安慰他,接着说道,“你原来生存在一个叫做古陆的行星上,是个普通的碳基生物,你还记得吗?”

你摇摇头,不过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一些影像,你又犹豫着点点头。

“你的星球是处在宇宙偏远角落中的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文明还处在最低能量等级。这类生命体其实没有任何发展前途,况且在星系边缘还流浪着大批小行星,行星早晚会毁于这些星体的撞击。总结成一句,你们的生物群落根本无法实现生命的最终进化,可是……可是你却完成了这个过程,这……这简直是个奇迹,你真应该为自己庆幸。”

“这么说我现在是个神?”你这么问着,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相对于你们人类,是这样的。”那个声音却很认真地回答。

“那这里是天堂?”你问,也确信。

“我们称它为穹界,它包含了所有的宇宙,所有的存在。”那声音道,“你可以在各个宇宙间纵情畅游,”周围的光影突然化成浩瀚的宇宙空间,一颗颗瑰丽的恒星飞掠而过,“也可以沿着时间轴去探索不同文明的演化史,”光影又变成了无数个分镜头,里面显示着处于不同文明阶段的各种智慧生物生活片段,“你还可以自己营造个地方,去永恒地思考更加终极的问题……”那个声音笑了笑,“你已经摆脱了那个渺小的行星世界,再不受脆弱身体的束缚,可以自由自在享受终极生命的乐趣了。”

你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从前的我……”你结巴道。

“这简单,”那声音不屑一顾,“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只要动动心思就行了,只需耗费些能量。”

你突然间觉得一道亮光的方框向自己扑来,急剧扩大为一幅幅清晰的图像……

前尘往事潮水般涌入脑海……

古陆行星第九季文明,武藏王朝初期。

夏季。

黎明前夕。

大地还沉浸在夜色里,众星渐渐淡去,只有夜明星孤独地在天际闪烁。

一只小小的红灯笼出现在黑暗中。

年轻的霍风王子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走在王宫的甬道上。

王宫里一片沉寂,疲倦的人们还流连在甜蜜的梦乡,所有的爱恨情愁都暂时隐没在迷蒙的晨雾中。

昨天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敌人在大批援军赶到之后发动了新一轮攻城战,惨烈程度是战争开始以来前所未有的,三座城门告急,正阳门甚至一度被攻破,王国的将士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击退敌人。然而人们心里都在问,像这样的攻击,他们还能够承受几次?

无论如何,生命还在继续,人们还有权享受大自然短暂的宁静。霍风甚至有一种幻觉,仿佛惨烈的战争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曾经恬静的生活还在继续……

绿河是一条神秘的季节河。

每年三月,巍峨的昆仑雪山在春季的艳阳下融化。无数条细小的溪流汇集成奔腾咆哮的绿河,穿过山脚下的卡林冲积平原,进入占有全球十分之一面积的浩瀚的吐藩沙漠,并最终消失在荒无人迹的大漠深处。

人们都以为在深入沙漠一百里处是绿河的尽头。绿河在那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而其他水分都被炎热的气候和茫茫沙漠所吞噬、耗尽。

实际上这仅仅是另一个开始,绿河从这里成为一条地下暗河,向金色的沙海之下流淌,在八百里之外寸草不生的沙漠腹地重新浮上地表,汇成烟波浩淼的绿湖。

水草丰美的绿湖沿岸形成了面积辽阔、生机勃勃的绿洲,绿洲上坐落着古老的绿湖王国。

这是一个大自然的奇迹。没有人知道吐藩沙漠——这片死亡之海的核心竟然是一个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当古陆世界陷入混乱的黑暗年代,不同部族、国家烽烟四起互相残杀的时候,绿湖王国仍然在平静祥和的环境中发展,渐渐走在了其他王国前面,成为星球上最先进的文明王国。

这个秘密隐藏了一千年。

然而宁静终有被打破的一天。

一支来自雪藏高原巨撼雪山脚下的尼雅蛮族部队,在穿越吐藩沙漠的过程中损失了七千兵力和大部分坐骑,抵达绿洲的大约一万五千人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几乎溃不成军。但是,映入眼帘的富饶的绿洲和堂皇富丽的王国,却使他们刹那间恢复了战斗力。

杀戮与抢掠在绿洲上迅速蔓延,浓烟和火焰在村庄和市镇上空升腾,惊慌失措的子民四处奔逃,绿湖王国千百年来的宁静被打破。

王国的军队仓促应战。虽然从未经历过战争,但是自从王国建立以来,始终保持着军队的编制,看来王国的祖先们早就预料到灾难的来临。可是这支军队徒有形式,它平时只保持着几百人的规模,除了偶尔的训练,大部分时间在充当霍烈国王的护卫队。以护卫队为核心加上应征而来的国民组成的军队,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两支军队在绿湖湖畔展开决战,鲜血染红了清澈的湖水。

绿湖王国的军队数倍于敌,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在黑暗年代出生入死并且被王国财富诱惑的武士,个个拥有过人的膂力、犀利的武器和铁血的天性。

战斗没有进行多长时间,尼雅军队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绿湖军队损失惨重。很快,王国军队的战斗意志便在士兵飞溅的鲜血和惨叫声中动摇了。队形开始混乱,接着便陷入崩溃,士兵们扔下武器四处奔逃。国王的长子也在混战中阵亡。

绿洲上,王国的城镇相继陷落。子民们从四面八方赶往王国的都城避难。

艾斯特拉达城坐落在绿湖南岸,和其他毫无防护的城镇不同,做为都城它具有完善的防御设施。它背靠绿湖,可以保证全城的水源供给,四面筑有高大的城墙,城墙用绿湖湖底特有的黏土和芦苇夯制而成,极为坚固,四座城门由包有铁甲的百年白杨木制成,都筑有箭楼和瓮城保护,城墙外的护城河深五米,宽五米,灌满了从绿湖引来的湖水。

尼雅军队在完成对其他城镇的洗劫之后,一路尾随而来,将艾斯特拉达团团包围。

接下来的战争演变得那么漫长和艰苦卓绝,是双方都始料不及的。

湖畔决战的轻易胜利,使尼雅族全军上下充满乐观情绪,经过简单的准备,他们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进攻,但很快就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习惯于在原野上驰骋的士兵们不得不放弃依赖了半生的坐骑,组成攻城步兵方阵,虽然有盾牌保护,但是在密集的箭雨中,许多人还没有接近护城河便中箭倒地,负责掩护的弓箭队也很难将箭射到高大的城墙上去。一路留下众多的尸体和伤兵后,攻城部队终于到达城墙脚下,才发现临时绑扎的云梯根本够不到城墙顶端,而头顶落下来的雨点般的石块和烧得滚烫的沥青彻底粉碎了他们残留的最后一点战斗意志。

一千人的攻城部队,撤退回来时已不足一百人。

巨大的损失使尼雅族首领尼各撒认识到:在野外的机动作战中,自己的部队可以所向披靡,但是面对坚固异常、防守严密的城池却毫无办法。然而城中数不尽的财富具有无比的吸引力,那些财富可以轻而易举地使自己已经在其他部族夹击下逐渐没落的部族重新走向振兴。最后,他决定继续围困都城。城内的粮食终究有消耗殆尽的一天,到那时,城内的居民要么投降,要么与自己的部队在城外进行最后的决战,无论如何,只需要那么一点耐心,整个绿湖王国终将落入自己的囊中。

都城保卫战的胜利一扫笼罩在绿湖王国军民心头的阴霾,城内连续三天大搞庆祝活动,其间还为霍炎王子举行了隆重的国葬。人们都认为,坚固的都城是侵略者们不可攻破的,城内存储的粮食足够全城人坚持数年,只要守住都城,凶残的敌人早晚会铩羽而归,在他们重新接受吐藩沙漠残酷无情的惩罚的同时,绿洲将重回王国的怀抱。

几个月过去了,战况没有向双方希望的那样发展。

城内,居民没有丝毫粮食紧缺的迹象,并且他们军队的战斗力还出乎意料地有所加强,居然向围城部队发动过几次颇有威胁的反击。

城外,尼雅族的部队也毫无撤退的意图,反而不断有援兵越过沙漠加入到围城部队中来。城内的人们不安地发现,他们放弃的城镇重又冒起了炊烟,仿佛还能够看到一些妇女和儿童在房舍间活动。看来敌人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掠夺,他们还想永久占领王国人民世代生息的家园。

双方剑拔弩张,又都无可奈何。

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困战一直持续了三年,还看不到结束的尽头。

穿过王妃们的寝宫,走出储秀门,就是父王平时起居的天憩殿,小王子不禁放轻了脚步。这些年来父王实在是太累了,虽然他的身体反而比和平时期强壮了,但从他深陷的眼窝中谁都能读出那份焦虑和憔悴;绕过天憩殿,前面是高大雄伟的勤政殿,那是父王平日接见大臣、管理朝政的地方,他忽然发现大殿里竟然亮着微弱的灯光,难道父王和大臣们一夜未睡,还在商议什么?他不想惊动他们,远远地从殿旁绕过,向朝天门走去;八名卫士泥塑一样站立在大门两旁一动不动,霍风知道,他们再不是和平年代的酒囊饭袋了,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职责。

走出朝天门就到了皇宫外面。

眼前是巨大的阅兵广场,但现在被黑暗和寂静所遮盖,小王子只能看到被灯笼朦胧照亮的一小片空间。他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向前走去,周围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一路上,他被黑暗和寂静包围着,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音。他并不害怕,绿河人民的团结是外人无法想象的,战争开始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叛徒,即使有个把混进来的奸细,他相信自己腰间的宝剑也可以对付得了。他反而喜欢这种黑暗和寂静的氛围,没有了女人的抽泣和男人不堪伤痛的呻吟声,他觉得心中一片祥和,一片平静,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有战争的孩童时代。

经过广场,沿着一条小巷走了一阵,他进入一片参天树林,树林的深处是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个八角凉亭,凉亭内供奉着无名英雄的塑像。

霍风把灯笼挂在凉亭的柱子上,解下宝剑放在台阶上,然后在凉亭前练起拳来。

三年来,他每天早晨都在这里习武,风雨不断。最初有四个卫士教他,他的哥哥霍冰王子也偶尔来指导一番。随着战争的延续,卫士们一个个在沙场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渐渐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仍旧坚持练习,虽然以他的年纪和身份,还不能上战场,但是他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职责和命运,他必须为迎接那一刻而刻苦努力。

他今年十九岁,是霍烈国王四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本来统治和治理国家的重任是不会落在他肩头的,可是战争改变了一切。国王的几个儿子相继阵亡,霍风成了绿湖王国唯一的继承人。

片刻之后,霍风的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他仍旧练得一丝不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他练习的拳法是绿湖王国的祖先们发明的,作为每年体育竞赛中的竞技项目而流传下来,战争开始后,人们才发现,它原来还是一种有效的近身搏击术。

练过拳,他擦了擦汗,一阵微风拂过,皮肤上感到一丝凉意,可是他的心是火热的。他又去取台阶上的宝剑,准备再练一阵剑术。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黎明的曙光恰好刺破黑暗,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凉亭内的英雄塑像上。原本被黑暗浸没的塑像,隐隐显露出跃马向前冲锋的轮廓,而那缕曙光恰好落在塑像的脸上,那泥塑的脸庞在曙光的辉映下变得栩栩如生。

霍风望着无名英雄塑像,竟然看呆了,那一刻他几乎真的以为那位传说中的无名英雄正在从神话中复活,前来拯救苦难中的王国。

太久的和平几乎使人们忘记了这个本来就虚无缥缈的传说,英雄的塑像渐渐破败不堪,甚至几度坍塌,许多年轻的臣民根本就不知道塑像的存在。直到战争开始之后,无名英雄才被人们重新想起,塑像被修缮一新,每天都有众多的民众前来膜拜,祈求无名英雄能够重生,前来解救王国于危难之际。两年过去了,事态并没有向好的方向转变,王国岌岌可危,民众损失惨重,谁也说不出战争漩涡中心的这座城市还能够存在多久,而万众期待的无名英雄却没有在无数次虔诚的祷告中降临。人们终于明白,无所不能的无名英雄终究不过是一个虚幻的传说,朝拜的人们又日益减少,英雄的塑像再度破败,再度被遗忘……

霍风王子久久凝视着塑像。朝阳已经飞快地跃出地平线,在明媚的阳光下,英雄塑像失去了神秘的光彩,显露出残破的泥塑身躯。小王子却还沉浸在内心的幻想之中,从小他就痴迷英雄的传说,经常幻想着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变成伟大的无名英雄,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去成就前人所从未达到的光辉的文明顶峰。这就是他坚持在塑像前习武的原因,每当面对英雄塑像,他仿佛汲取了用之不竭的力量。

他拔出宝剑,迎着晨风舞动起来,剑身在霞光中闪烁着凛凛寒光。

剑是霍冰送给他的,剑法也是二哥亲手教他的。二哥不像大哥那样老是板着面孔,二哥总谦让着他,爱护着他。如今二哥已经不在了,他要用这柄剑去为哥哥复仇,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吗?从习武开始,他就希望有一天能够战胜教他武术的卫士们,甚至二哥霍冰,可是没能等到那一天,他们就已经被敌人夺去了生命。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行吗?幸好他还有信心,一个人只要有信心,什么事都有可能完成。

渐渐地,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只剩下乌云般的仇恨和缤纷的剑影。

然而世事无常,事态的发展往往并不向人期望的那样。就在当天下午,霍烈国王在城头指挥作战的时候,被敌人新运来的一种叫做霹雳火的武器炸伤,生命垂危。

落日不在。

王宫高大的建筑群隐没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星星点点的宫灯在皇宫中明明灭灭,几个宫女正在神色慌张地为宫灯蒙上白纱。

霍烈国王还没死,但他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非常短暂,短暂得来不及安排他的身后之事。

他刚刚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梦中他见到了自己的父王和母后,还有绿湖王国的列位先祖……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儿时,枝叶掩映的庭院中,自己蹒跚着跑向母后的寝宫,却一跤绊倒在台阶上。他看见母后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抱起自己,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爱怜……他梦见自己和父王一起跪在祖庙的蒲团上,四壁上是祖先们的巨幅画像,周围缭绕着熏香的青烟,父王用威严而凝重的话语向自己讲述着每一位先祖的光荣与辉煌……他梦见了自己即位的那一天,都城里万人空巷,子民们争先恐后地目睹王的风采,那时候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天憩殿那熟悉的屋顶,一根根檩条在灯火的映衬下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显得那么压抑。他知道自己就躺在寝榻上,可是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明白生命正一丝丝地从身体里抽走,自己再也看不到下一个日出了。他用尽力气侧过头,才看到宽阔的大殿里悄无声息地跪满了人,有自己的嫔妃、子女,等待王命的大臣,还有医生和奴仆。从他们忧伤、含泪的面孔上,他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他也默默地望着他们。一时间,仿佛只有空气在大殿里沉闷、忧郁的气氛中缓缓流动。绿湖王国恐怕到了尽头,当自己撒手而去的时候,却把一个破碎的山河留给了无助的子民们,自己有什么颜面去见地下的先祖们呢?一滴浊泪从老人的眼角滑落。

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清。跪在榻旁的王后连忙起身,附耳倾听。片刻,她站起身说道:“王上有命,王子霍风留下,其余人等殿外听旨。”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霍风跪在地上,望着寝榻上衰老憔悴的父王,虽然他强迫自己忍住悲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滴落。

老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霍风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匍匐到他的身旁。

老人久久凝望着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抬起手给霍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绿河的子孙流的应该是血而不是泪。”老人的声音清晰起来。

“是,是,儿子不争气。”霍风用手擦着眼泪,可泪水还是不住地涌出来。

“唉,其实也怪不得你,你的年纪还小,”老人抚摸着霍风的头说道,“只要假以时日,经过历练,你一定会成为绿湖王国的一代明君,可惜父王已经不能帮助你了。”

老人的目光投向灯火背后的黑暗,“父王没能把一个祥和安定的江山交到你的手中,假如我们的王国不幸在这次劫难中毁灭,父王自然代你去向地下的列祖列宗们请罪,但是你要记住,”老人托起霍风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我走之后,国家和子民的命运就担负在你的肩头,你的内心再不能有一丝的懦弱和犹豫,你要用无比的信心和智慧去战胜敌人,领导你的国家度过难关,重现辉煌,虽然这……这太难为你了……”老人的手紧紧抓着霍风的肩头,“如果你真的做到了,你就是王国的恩人,王国的救星……”

霍风不住地点着头,他望着父王,内心百感交集。

忽然,他发现父王的眼睛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

哭声骤然从殿内传出。

等候在殿外的人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充满了忧伤和不安。他们都在想,王国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除了坚固的城墙,霍烈国王优异的领导力和凝聚力作用更大,现在只剩下年少无知的霍风王子,本就已岌岌可危的王国还能够坚持多久呢?

城墙破了还可以修补,人心散了呢?

没有旨意,众人不敢擅入大殿。殿内的哭声渐渐停止。又过了良久,殿门打开,霍风王子瘦小的身体出现在门口。众人发现,除了隐隐的泪痕,王子忧伤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着和老练。

“王上已经故去,请执礼官根据祖制安排葬礼,明早发丧。”霍风的声音忧伤但不慌张。

“大敌当前,王上的死讯会影响守城将士的士气,”卫将军叩首道,“我建议封锁消息,只说王上略负轻伤,正在休养,待以后事态平静下来再……”

“不必,如此只会平添人们的猜忌,”霍风挥了挥手,“王上是为了国家而光荣战死的,每一个绿湖的儿女都应该效仿王上,与敌人血战到底。”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王子早日登基。”林宰辅说道。

“明日一早,就在先王受伤的城楼上举行加冕仪式。”霍风说道。

“这,这恐怕不妥。”林宰辅神色惊慌,连忙说道,“这不符合祖制,更何况,那里太……太危险了。”

“我心已定。”霍风说道。

卫将军望着这个新的国王,心中想道,要是他再大几岁,说不定真的会成为一代明君,带领王国走向复兴呢。

一个领袖是可以培养的,但需要的是时间,敌人会给吗?他心里清楚,绿湖王国完了,艾斯特拉达终将淹没在漫漫黄沙之下。他不知道的是,经过了上一次黑星降临,文明毁灭的灾难,古陆世界才刚刚开始重现文明的曙光,而各个种族还长时间处在野蛮的残杀之中,绿湖王国是这一季文明唯一的希望,一旦它陨落了,古陆人类就可能永远停滞在蛮荒之中……

古陆行星第十三季文明,星域联盟末期。

这一季文明毁于自身战火,而非黑星的降临。

明月初升,勾勒出眼前这块沉寂的平原和不远处庞大的山脉。平原上到处是巨大的弹坑,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市,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了,不仅这里,整个古陆行星世界的表面恐怕都是这副惨败的景象。文明的建立需要无数人无数年的努力,毁灭它却只在一瞬间。

敌人的地下城就深藏在山脉之下,明明近在咫尺,部队进攻了三个月,损失惨重却寸步难行。不过对方的情形也差不多,总会有一方崩溃的,就看谁能够咬牙坚持下来。

最后的总攻就在今夜子时。

数架轨道轰炸机穿过大气层,向敌人的防线投下了第一批炸弹。脆弱的宁静骤然碎裂,战车的轰鸣声、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像火山喷发一样震撼着人的感观。

第一梯队已经冲上去了,没入硝烟与火光之中。

霍风所在的部队开始集结,准备作为第二梯队,给敌人以致命一击。但霍风还被关在防空洞深处的禁闭室。两天前,他试图混上一辆给养车逃回后方,结果被发现,当即被投入禁闭室。军方对逃兵的处罚是相当严厉的,要不是还要在军事法庭走个程序,要不是大战在即,他恐怕早被枪毙了。即便如此,两天来滴水未进,他已经饿得两眼昏花,陷入迷离状态。

禁闭室的铁门当啷一声被打开,班长走进来将一杆枪扔在他眼前。

“怎么,要我自杀吗?”霍风伸手去摸枪。

“像你这样左右是死,万一能从战场上下来,就算捡了一条命。”班长叹息道。

“我起不来,两天没吃东西了。”霍风嘟囔道。

“你他妈还讲条件。”班长一脚踢在霍风屁股上。

他只好爬起来,拎着枪摇摇晃晃跟着班长。

就在他们接近防空洞口的时候,一道比太阳光还要明亮千百倍的闪光在夜空中亮起,前面的班长刹那间被光流吞没,霍风感到难耐的灼热,眼前和脑海中都变得一片空白……

这是迄今为止存在时间最久的一季古陆文明。整整三千年平静的发展时间,一度频繁光顾古陆行星的黑星消失无踪,那个可怕的、关于末世毁灭的传说已经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去。

三十二个人类国家和十六个其他智慧种族国家结成了稳定的星域联盟,实现了社会交融、科技共享的整体文明。他们的科技也走在了历次文明前面:清洁的核电厂遍布全球,在古陆的两个月亮上也建立了有限度防御黑星的武器基地,宇宙飞船甚至已经抵达星系边缘孕育黑星的小行星带……科学家们欣喜地宣布:目前黑星带的活动微弱,未来的三千年内,黑星不会降临古陆,到时候,文明的发展恐怕早已找到消灭黑星的办法,整个古陆世界为此欢欣鼓舞。

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那么具有戏剧性。银光族国家奥荷玛的宇宙飞船在太空中发现了一艘失事的外星飞船,飞船从哪里来不得而知,但肯定来自遥不可及的外星系,因为古陆所在的行星系已经被探明不存在其他文明,连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也没有。飞船上空无一人,不知在宇宙中流浪了多久,船身上有几个被陨石撞破的洞口。对于古陆来说,这艘残破的飞船却是无价之宝,船上各种先进的设备可以让古陆文明的科技水平大幅提升。

这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奥荷玛却并不想与其他国家分享,悄悄地把外星飞船运回了自己国家,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球。星域联盟通过决议,要求奥荷玛必须与其他国家共享获得的技术,但奥荷玛拒不执行,后来甚至宣布退出联盟,并封闭了边境。

有的国家拿出提案:向奥荷玛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再不交出飞船就要付诸武力,但这项提案在联盟会议上被另外两个银光族国家否决。一时间,古陆的天空战争阴云密布,外交家在各国之间穿梭斡旋,试图让危机消弭于无形。但是一个传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奥荷玛已经通过研究外星飞船而制造出反物质炸弹,这种炸弹可以将一个国家乃至一片大陆轻易从古陆抹去。于是,战争之门终于轰然开启,三个银光族国家和其他国家分成两大阵营,并最终演化成一场遍及古陆的世界大战。

不知过了多久,霍风有了些知觉,再次昏过去之前,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这里,这里有个活的。”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几个身穿军装的人正微笑地看着他,肩上将星的反光晃着霍风的眼。

“这是颁发给你的联盟自由勋章。”一个将军把一枚精致的奖章别在霍风的病号服上。

另一个将军严肃地说:“你是银翼城战役的英雄,你和其他一万三千名战士一起,用鲜血和忠诚捍卫了我们的祖国和星域联盟的完整,我代表全国和全军,向你致敬。”接着,七八位将军一起向霍风敬礼。

霍风一头雾水,十几个围在将军们身后的记者纷纷举起相机,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照得他眼花缭乱。

自己怎么从逃兵成了英雄?霍风弄不明白,又不敢问,只能傻乎乎地发呆。

第二天,霍风的英雄形象上了联盟各大报纸头条,激励着又一批热血青年投军从戎,而霍风却躺在病床上再无人问津,不过这正合了他的意,反正他无意成为什么英雄,去获得多么高的荣誉,这些天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他真正需要的是安静。可是他能安静下来吗?病房洁白的四壁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房间内的空气像是凝滞的,但他的脑海中却仍旧一片纷乱。

与其他服兵役的士兵不同,霍风是联盟军校毕业的职业军人,两年来转战南北,一起毕业的同学幸存的已经寥寥无几。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太多的杀戮,也许是目睹战友们一个个死去,他的情绪日益消沉,从前那个英勇善战的霍风不见了。一次,召开师级战斗部署会议,他喝得酩酊大醉,于是由营长降为连长;不久在一次战斗冲锋中,他趴在步兵战车里睡着了,又被降为排长;最后一次,他教给士兵们战斗时躲在主战坦克后面是保命的最好办法,结果他自己成了普通一兵。他整天想着回到后方,回到家乡去,直到最后成为逃兵被抓获。连队的新兵们都骂他怕死,可老兵们却对他的事情讳莫如深,偶尔还会投来同情的眼神。

霍风不愿意沉浸在这些烦人的思绪中,于是他想起了尼雅——那秀丽的面容,甜甜的微笑和一幕幕看似平凡却充满温馨的往事,像一阵清风沁入他的心脾,让烦躁的他平静下来,重新燃起对生命的希望。

他们的相识源自一次偶遇,但是在芸芸众生中能与自己的另一半相遇,不是上天的眷顾,又是什么?他们相爱的经历也没有什么特别,但这些平凡的生活岂不就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也是最大的快乐吗?

他们没准备那么快结婚的,还想让爱情再经历一段时间的考验,况且当时形势紧张,部队整天在搞演习,霍风忙得一点空闲也没有。可是他突然得到消息,尼雅的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在小家伙的威逼下,他们迅速办理了结婚手续,然而他们的速度还是没有快过战争的脚步,婚礼当天,战争爆发。涅槃女神神殿的礼堂里,亲朋好友们都已经到齐,婚礼仪式即将开始,新郎却始终没有露面。身穿白色婚纱,美艳动人的尼雅最终等来了一纸军队通知:霍风已于当天凌晨一点随部队向前线开拔……

虽然没能举行婚礼,也没能在一起生活一天,但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此后,他们一直通过书信联系,随着一封封信件的穿梭,他们的情网在家乡与战场之间无形地交织着,但是人类的爱却不能消除仇恨的力量,战争的局势愈加恶化,越来越多的国家卷了进来,战火逐渐在全球蔓延,一座座美丽的城市变成废墟,一片片如画的田野化为焦土,人们在绝望之中苦苦挣扎……

尼雅的来信渐渐成为霍风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和冀望,他的儿子降生了……家乡虽然也遭到了轰炸,但家人都平安……儿子快一岁了,已经会叫爸爸了……地下城的生活很艰苦,不过大家身体还好……他们渐渐适应了战争的生活……父亲总是埋怨地下城里暗无天日,后来他在地下城入口处平整出了一小块花园,经常在轰炸的间歇去照顾那些娇嫩的花卉……母亲总是念叨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儿子……尼雅在信中的言语永远是乐观活泼的。可是霍风知道,在这乱世之中,一边要照顾父母,一边要抚养孩子,会是多么艰辛……

可是到后来,霍风再也收不到尼雅的来信了,由于后方来信使士兵们产生了厌战和思乡的情绪,军方停止了部队的信件来往。从那以后,霍风只能默默地思念尼雅了,她的模样不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消逝而模糊,反而愈见清晰。霍风还在写信,写战斗中的经历,写对她的想念,写他对儿子的希望……这些信无从邮递,他都收藏在背包里,渐渐积累了几百封。

这些信是他最珍贵的财富,可是这次负伤却让这些信件都遗失了。霍风不断向军方和医院询问,都得不到答复,其实也根本没人上心,兵荒马乱的,失踪几个人都没什么奇怪的,更别说丢失些信件之类的玩意了。

霍风只能安慰自己,现在好啦,自己成了英雄,虽然这英雄来得稀里糊涂,但看来伤好之后终于可以回家啦,他仿佛看到尼雅正领着儿子站在父亲的花圃中翘首等待他的归来。

霍风的伤其实并不重,班长作为替死鬼,挡住了致命的冲击波,他的身上只有一些灼伤,若不是军方为了树立一个英雄的光辉形象,他早被踢出医院,扔到前线去了。

照顾霍风的护士竟然也叫尼雅,虽然她们的相貌毫无相似之处,但是霍风却从她无微不至的护理中感受到了妻子的温存。不过也奇怪,尼雅护士似乎只对霍风一个人格外体贴,对其他伤员却总是冷面相对,难道……霍风可不敢再往下联想。一次,霍风终于忍不住向女孩询问,谁知对方却忽然落下泪来。出院以后,霍风才知道,在银翼城这场战役中,部队成功地突破了敌人的防线,顺利向地下城纵深发展,但是敌人在绝望中引爆了传说中的反物质炸弹,敌我双方瞬间同归于尽,发起进攻的两个师,一万三千余人,像霍风这样幸存下来的还不足十人,而尼雅护士的男友也在进攻部队中,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假如倒在战场上的是自己,远方的尼雅会怎样,每当这样想,霍风便会不寒而栗。

痊愈之后,霍风并没能如愿退伍回家,他被派到一个特种任务小组任队长。

集团军司令亲自接见了他。

“霍风,联盟军校七二级特种任务研修班毕业生,少校军衔,战争爆发后进入普通战斗部队服役,参加过天麓山战役、伤心桥战役、冰封城战役以及最近的银翼城战役,获得过两枚优质服役奖章、一枚联盟独立奖章,在银翼城战役中成为联盟英雄……”将军拿着履历表缓缓念着,一边用严肃的目光望着他。

霍风在将军面前站得笔直,虽然内心颓废,但军校的操典没有忘。

将军点了点头,对霍风的履历表示满意,但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曾经是一个营长,因为诸多失误,直至被降成士兵,而且……你还是一个可耻的逃兵!你早就该被枪毙了,反而阴错阳差成了英雄。”

霍风面无表情望着将军,他没有分辩,也不想解释什么。

将军回身打开墙上的电子作战地图,“这里是连峰山脉的翱羽峰,从卫星照片上看,这里只是一座荒山,什么也没有,但是据可靠情报,一个银光族武器库就设在山体下面八百米深处,你的任务就是率领小分队,设法潜入敌人基地并炸毁它,那里有敌人的重兵把守,你们这次行动得不到任何支援,即使完成了任务,也是九死一生。你可以选择拒绝,当然,那样的话,你只要一走出这里就会被拉出去枪毙。”

紧张的气氛中,将军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的经历和经验是部队的财富,你应该像个英雄一样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被窝囊地枪毙掉,像你这样的老兵不多了,大概我们谁也没想到仗会打成这样,简直乱成一锅粥。”接着将军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霍风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您放心,我会尽力去完成任务的。”

将军点点头道:“这是一次跨部门的联合行动,战斗行动由你指挥,一旦进入基地,小组指挥权立刻由情报部的迪森接管,你务必要无条件听从他的调遣……”

霍风答应,并不是害怕被枪毙,只是为了将军的那一声叹息。

暗夜,无星无月,天空中阴云密布。一架隐形飞机悄然掠过云层,十几个降落伞离开飞机向黑沉沉的地面飘去。

翱羽峰海拔在四千米以上,终年积雪。特种队员们身着灰白色的雪地服,不注意根本不会被发现,他们降落之后,迅速藏好降落伞,而后借着树林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五公里之外的地下城入口摸去。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鞋子踩在雪上的沙沙声,但危险也往往潜伏在寂静之中。当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密集的枪声骤然打破了寂静,子弹从四面八方向小分队射来,交织成一片可怖的火网,前面的几个队员当即倒地,剩下的队员仓促间奋力还击。

翱羽峰的防御是奥荷玛的重中之重,队员们还飘在半空的时候,就已经被察觉,对方早早设好埋伏,静等他们上门,小分队被全歼只是迟早的事情。

此刻,在一道山坡上,霍风和他的五名队员正一动不动趴在一道山缝里,他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显得很臃肿。掩护分队还在与敌人交火,远处的黑暗中不断闪过自动武器喷吐的火光,但由于距离很远,这里听不到一点声音。

霍风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混凝土浇筑的气孔,正冒出淡淡的白气。气孔口后面是一条两公里长的通风管道,可以直达地下的奥荷玛研究基地。但是在气孔周围布置着四座自动武器站,上面的红外线摄像头覆盖了周围几百平方米,枪塔上的榴弹发射器和并列机枪会将任何踏入警戒范围的生物打成马蜂窝。

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气孔是不可能的,霍风他们在等待机会。

远处的闪光逐渐稀疏,掩护分队已经损失殆尽,突然间,一道异常明亮的光陡然照彻夜空,他们引爆了一枚战术脉冲核弹,方圆近百公里所有的电子设施瞬间全部被摧毁。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由掩护分队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再引爆核弹,让敌人误以为行动失败的同时,为霍风小组打开通道。

自动武器站的内部电路被强大的电磁冲击波摧毁,霍风等人迅速靠近气孔,切割开表面的防护网,展开特制的滑车,滑入通风管道之中。

银光族同样是古陆世界的智慧生物,他们与人类相似,但是个个都长得容貌俊美、身体健壮,他们的后背上能够幻化出一双银色羽翼,可以在空中短暂飞翔,此外他们的科技水平也是古陆诸种族中最发达的,若不是极低的生育率,恐怕早已取代人类成为古陆的主导种族。他们对科技的痴迷也是导致这次战争的深层原因。

研究基地内的银光族人并不多,他们习惯使用大量遥控和自主机器人,虽然基地深藏地下,但脉冲核弹还是对基地内的电子系统产生了巨大破坏。霍风等人潜入基地的时候,银光族人都在忙着修理机器设备。

沿着通风管道,他们下到了空调设备室。敌人正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早晚会发现有人入侵,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两个队员卸下背后的钢瓶,接入空调的送风机组。卡林毒气是一种可以在两秒钟内使人致命的神经毒气,原本联盟严禁使用,但仗打到现在,军方已经没有那么多顾忌。无色无味的毒气沿着通风管道蔓延至整个基地,银光族人纷纷倒地不起。十五分钟后,队员按下消防按钮,基地的消防喷淋系统自动启动,开始向各个房间内喷洒水雾,卡林毒气遇水就会中和成无害的物质。又过了十分钟,霍风等人脱掉防护服,携带武器弹药,鱼贯走出空调室,向研究基地中心地带走去。

一路上三三两两躺着死去的银光族人和一些电路被烧毁的机器人。他们深入基地的最深一层,在走廊的尽头停下来,前面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队员们在一个死去的银光族人身上找到了密码钥匙卡,几吨重的大门咔哒一声解锁,然后以不该有的轻盈,悄然打开。门后是一个卵形的大厅,银白色的灯光下矗立着各种复杂的研究设备。

“大家注意,”联盟情报部的迪森说道,“从现在开始,小组的行动听我指挥,”他显然已经取代了霍风的队长地位,“军方队员分头在重点部位布置炸药,然后守住大门,严防敌人闯进来。”然后他向两名情报部的队员点了点头,一同向那些研究设备走去。

霍风似乎没有听到迪森的话,他的眼睛愕然盯着停放在大厅中央的一个物体,它像是一个椭圆形的卵,通体散发着幽蓝的微光,根本不像是人造物体,而像浑然天成的巨大宝石。霍风突然明白,那就是传说中的外星飞船。

两名军方队员还在看着霍风,他示意他们按照迪森的话去做,这是将军事先安排的。

迪森在银光族的计算机前飞快敲打着键盘,霍风走到他身后说:“现在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告诉我,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迪森并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只是咧嘴笑道:“奥荷玛在银翼城引爆的那颗炸弹其实只是颗百万吨级的原子弹,那是为了政治宣传罢了,如果真是反物质炸弹,恐怕整块大陆都要不翼而飞了;不过银光族确实在利用外星科技研制这种终极武器,并且已接近成功,瞧,现在这些成果就要成为我们的了。”

霍风走到外星飞船前,默默端详着它,飞船并不庞大,只有普通战斗机大小,走近之后才能看到它已经破旧,几个拳头大的洞破坏了它完美无暇的外表,透过破洞隐约能看到里面复杂的结构,不是机械也不是电路板,而是类似于矿物结晶的精美纹路。

飞船下部开着一扇很小的舱门,人需要匍匐着才能钻进去,可见外星人的体形比人类小许多,几根电缆从飞船内部连接到银光族的研究设备上。霍风透过舱口,向船内张望,他表情严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迪森仍在忙碌着,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霍风再次来到他身边,“是不是没有什么收获?”

“你怎么知道?”迪森有些惊讶。

“飞船的科技水平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奥荷玛到现在还摸不着门路呢。”

“无所谓,他们一无所获倒是好事。”迪森耸耸肩。

“你们是不是还要把飞船运走?”霍风忽然又问。

迪森一惊,有些钦佩地望着霍风,“你这家伙不简单,看来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接着点了点头,“你猜对了,我们只是行动的前奏,这会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特种任务,我们行动的同时,另一个小组也控制了附近的一个小型机场,特混飞行大队恐怕已经飞临翱羽峰上空,后续部队将协助我们将飞船运走。”

“我倒有个想法,迪森,”霍风友好地笑了笑,“你瞧,这飞船毫无遮拦地在这里,我们又有足够的炸药,只要把炸药放入飞船,再按下起爆器,‘砰’的一声,战争就可以结束了。”他有些兴奋地说道。

“不,不,我们必须把飞船运回去,这是统帅部的命令。”迪森连连摇头,“它可以使我们拥有无以伦比的技术优势。”

“看看,奥荷玛的科技水平比我们高,折腾到现在也没掌握半点有用的技术,它不过是个未来的幻影,我们可以看到,却注定得不到。”霍风指着飞船大声道。

“它不是幻影,它就实实在在地在这里,它是我们通向未来的捷径,是我们通向星际文明的一把钥匙,即使我们现在没有办法,但总有一天它所蕴含的奥秘会被破解,我们的文明就会产生飞跃,再也不用生活在黑星的阴影之下。”迪森反驳道。

“你不明白,”霍风的声音缓和下来,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一旦我们把飞船拿走,奥荷玛就会不顾一切来抢,其他国家也会掉过头来反对我们,战争就会一直进行下去,而战争的尽头就是毁灭。”

“是你不明白,”迪森露出鄙夷的眼神,“这些问题并不是我们应该过问的,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仅仅是一些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无名小卒。”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霍风突然怒吼道,“只要炸了它,战争就结束啦,我们就可以回家啦!”他猛然抽出手枪对准迪森的前额,“我不管什么狗屁命令,我只要战争结束,现在是我唯一的机会。”

见此变故,两个情报部的特工迅速掏出枪对准霍风,另外两名军方队员一时间愣在那里。

“冷静,冷静,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迪森冷静地说道。

“我很冷静,远比那些战争狂人冷静得多。”霍风惨然一笑,扭头对军方队员命令道,“把炸药全部放进飞船内部。”

就在霍风扭头的一瞬,迪森抬手试图夺过他的枪。接着,霍风的枪响了,迪森的额头多了一个冒血的洞,他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两个情报部特工的枪也响了,霍风回枪对射。密集的枪声响彻大厅,又骤然停止。那两个特工也倒了下去。霍风还站着,但身上也布满弹孔,鲜血染红了全身。这么近的距离,防弹衣不能抵御子弹的穿透,却可以降低弹头的侵彻效果,所以霍风还站着,而那两个特工都是额头中弹。

“你们走吧,”霍风掏出一枚手榴弹,掀开了保险,“要么就留在这里和我同归于尽。”

两个军方队员面面相觑,慢慢向门外退去。

霍风挣扎着把三枚塑胶炸弹放入飞船舱内,然后在飞船舱门旁坐了下来。血不断从伤口处喷涌,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摊鲜红的水洼,七八处伤口中,有两处是致命伤,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静静坐在那里,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他的思绪已经飞向了遥远的故乡。

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要在她身边,好好地爱护她,看来做不到了,不过自己毕竟做了一件事,让她和其他人迎来一个平静的未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无论来者是人类还是银光族,他们都是为了飞船。

他缓缓按下了起爆器……

古陆行星第十六季文明,末世终于降临。

巨大的穹顶悄然开启,灯火通明的地下基地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缓缓展现在无边夜海之中。同一时刻,在古陆行星的不同地点,还有四个发射窗口在展开。

随着那颗庞大无比的黑星的接近,古陆行星到了最后的时刻,行星上繁衍生息的智慧生命别无选择,他们只有离开这里,到遥远的宇宙空间去寻觅另外一个栖息地。

倒计时开始,工作人员已经撤离,飞船乘员也已登机,只剩下反重力平台上庞大的飞船默默地面对夜空。那一刻是那么的凄凉,唯一的家园即将破碎,未来的旅程承载着唯一的希望,却希望渺茫……

隔着玻璃,霍风静静地看着飞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哥哥就在飞船上,飞船的离去将是他们的永诀,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祈祷他平安。

巨大的能量汇入反重力平台,周围的几座城市都因为过载而陷入黑暗。反重力平台将承托着飞船冲出行星大气层,而后飞船在亚轨道上脱离,踏上遥不可及的旅程……

指挥中心里渐渐嘈杂起来,发射完成,航天中心的使命也结束了,接下来人们要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考虑了。

霍风依然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旁边的爱莲娜看了看霍风,又向周围张望着,说道:“没我们的事了,该离开了。”

人们纷纷离开了指挥中心,八十公里外的群山中有一座地下城,大多数人要前往那里,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一次黑星的撞击是毁灭性的,古陆行星将在撞击中粉身碎骨,但是人们仍旧不肯放弃唯一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心灵上的一点依靠。

偌大的指挥中心只剩下七八个人。飞船的发射并没有全部完成,反重力平台将飞船提升到发射轨道需要两个小时,其间,航天中心要持续向它提供大量能源。

此刻,它已经上升到八千米高度。

这个巨大的联合体汇集了古陆世界最尖端的科技,耗费了庞大的资源也承载着古陆文明唯一的希望。它悬浮在夜空中,像是一座神秘的空中之城。无形的能量波束从航天基地直达反重力平台底部,在虚空中不断电离出蓝色的光,像是一连串微弱的闪电。

霍风留在这里是为了最后对霍冰说一句话。

霍风和哥哥已经有四年没有说过话了,都是因为那颗该死的黑星,是它让霍冰性格大变,是它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疯狂……

霍风的记忆中没有父母的印象,他们在霍风出生不久后双双死于一场空难,是霍冰把霍风照顾长大的。哥哥比他年长十六岁,在霍风心中,他与其说是哥哥,不如说更像是父亲。

两个人共同居住在一套公寓内,直到后来霍风与爱莲娜同居,才搬出去。不过霍风三天两头要回去收拾房间,外加给哥哥做顿饭。霍冰整天痴迷于工作,终身未娶,家里总是乱得像鸡窝,忙起来忘了吃饭是常事。

霍冰总是一边笑眯眯地吃着霍风做的饭,一边说道:“都是当初为了照顾你,才没有结婚,以后我老了,你要养我啊。”

霍风笑着反驳:“你才不是为了我,你的目光从来都在一光年尺度以外,哪里看得到身边的美女呢!”

霍冰是个天体物理学家,整天在思考宇宙的终极奥秘。霍风受哥哥的影响,学的是宇航学,不过他可没有哥哥那么天马行空,只是在航天发射中心担任一个普通的发射员,这个工作说起来很了不起,全球五分之一的航天器经由他的手发射升空。为了得到这个职位,霍风几乎修完了关于航天的全部课程,拿到了两个博士学位,可是他的全部工作就是在发射倒计时结束时用食指按下发射按钮,就这么简单。

而霍冰呢?他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台电脑,一叠白纸,几根削好的铅笔,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椅子上发呆,但是在他的大脑里,瑰丽的星云展现出迷人的色彩,浩瀚的群星如同迷宫一般……从纯粹的意识角度来看,他的大脑里容纳着整个宇宙。

“你整天这么思考,小心有一天会得老年痴呆症。”霍风有时候跟哥哥开玩笑。

“那一定是我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正向着无尽的宇宙飞升。”霍冰就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

“看来你真的走火入魔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离我们太遥远了,我劝你还是腾出时间多享受一下生命的乐趣吧。”霍风不禁摇头。

“是啊,真希望我们永远都能够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尽情地享受生命的乐趣。”霍冰的感慨中带着一丝忧郁。

这丝忧郁此刻已经化成一团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古陆行星每一个智慧生物心中。

五年前,雾角号探测飞船抵达星系外缘深空中的黑星带,监测黑星的动向。几千年来,一度肆虐的黑星似乎集体陷入了冬眠期,没有一颗黑星脱离原有轨道闯入恒星系,古陆世界得以重新建立了文明,并且飞速向外空发展,他们已经开发出反重力技术,可以建造更为庞大的飞船,而不必担心如何将其送入轨道,一旦他们再突破超高速航行技术,就可以前往其他星球,黑星将对他们无可奈何。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雾角号却发现一颗足有月亮大小的黑星改变了轨道,缓缓向星系中蹒跚而来,经过反复计算,雾角号发回的讯息令人绝望,这颗黑星将在五年后撞击古陆!

一时间古陆世界陷入震惊与恐慌之中,各国政府开始合作,商讨抵御黑星的良策;成千上万的末世宗教应运而生,各种古怪奇说蛊惑人心,政府屡禁而不绝;关于此的传闻和奇想也在大街小巷中广为流传。其中有一个传闻说,黑星本来都在休眠中,是雾角号将其惊醒,才导致黑星前来报复。这个无稽之谈越传越真,不久,雾角号的总设计师不堪压力跳楼自杀,而后,雾角号在绝望之中撞向黑星,试图用自己的牺牲改变它的轨道,但是对于直径接近一万公里的黑星来说,无异于螳臂当车。

在此之前,国家联盟已经在星系边缘布置了反黑星系统,那是由一系列携带核弹的武装卫星组成的,但是它们只能勉强对付直径在二百公里以下的黑星,对于现在这个庞然大物,除了炸出一个个麻点般的弹坑,起不到任何作用。

各国集中资源开始制造一艘史无前例的巨大飞船,飞船将承载百亿吨当量的核武器,为拯救古陆做一次终极撞击,可是当这艘飞船还在设计阶段时,进一步的探测结果表明,这颗黑星由高密度的金属元素构成,即使这样的炸弹也无法让它改变轨道。

残酷的现实摆在世人面前,这一次黑星的降临将不仅带来文明的灭亡,就连古陆行星也会香消玉殒,而且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古陆文明无论使用何种办法也无法挽狂澜于既倒。

恐慌与绝望使民众丧失了理智,大规模骚乱此起彼伏,各国相继陷入无政府状态。这个时候,联盟航天部挺身而出宣布,根据他们的多次计算,黑星在进入恒星系之后,会受到各个行星引力的影响,轨道会稍稍做出改变,并最终在二十万公里的近地点与古陆擦肩而过,当然,不排除黑星会分裂出一些碎块撞击到古陆的可能,所以建议各国开始修建大型地下城,以避免遭受不必要的损失。这是迄今为止科学界最大的一个谎言,但是它安抚了民众,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古陆文明免于在灾难真正来临之前陷入崩溃。

各国政府开始拨出天文数字的预算修建地下城,但大部分资金被悄悄转用于一项绝密计划。古陆行将毁灭,为了保留文明的火种,人们把目光投向了宇宙间浩瀚的繁星。这项计划就是建造恒星系旅行飞船,到其他星系去寻找另一个可以让古陆文明延续的家园。霍冰就是计划的总负责人。他在繁星中找到了可供迁徙的星球——辉煌座幻影恒星系C星,这是一颗比古陆年轻一些的行星,据分析,那里的生物还处在较低级水平,大气中氧气比较稀薄,臭氧层才刚刚形成,人类初到那里并不能直接呼吸空气,也会遭到各种恒星射线的伤害,不过相信几代人以后,人类就能完全适应了。最关键的是,它距离古陆并不遥远,只有3.2光年,以现在宇航技术和乘员休眠技术的极限,移民飞船在四百年后就可以抵达,再经过四百年的适应与重建,另一个古陆文明就会应运而生。

建造移民飞船的难度是超乎想象的,不仅体现在技术壁垒和紧迫的建造速度上,它所耗费的资源更像个无底洞,倾尽古陆世界的力量也只能制造出五艘,其中两艘为人类国家拥有,一艘为银光族国家拥有,一艘为黑沼族国家拥有,还有一艘是剩下的国家群体建造的。而飞船移民的选择就更让政要们伤透了脑筋,每艘飞船的极限容量不到两千人,可此时古陆世界有将近两百亿人口。

在移民候选人中,霍风的年龄、身份和履历都非常符合选拔的要求,况且由于与霍冰的特殊关系,他的移民资格是毫无疑义的。然而移民名单秘密公布之后,上面却没有霍风,后来霍风才知道,是哥哥亲手从名单中删去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名单中没有我。”第一次,霍风生哥哥的气了。

“为什么要有你?”霍冰反问,“那么多候选人,比你合适的人多了。”

“可你的弟弟却只有一个呀!”霍风吼道。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就更不能假公济私。”霍冰平静地说道。

霍风没再多说,摔门而去。

此后四年,霍风再没有和霍冰说过一句话。由于工作关系,兄弟二人偶尔会见面,有几次霍冰呼唤他,他都视而不见。

这件事对霍风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的人生观在霍冰那由慈祥变为冷酷的面孔前彻底颠覆了。他开始不信任周围的所有人,甚至对每个人都持有怀疑和敌意。他变得少言寡语,越来越孤僻,经常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里一整天一动不动。经常是已经天色破晓,他的眼睛却还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在无数次的争吵之后,他和爱莲娜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女孩搬出了他们的公寓,虽然她还爱着他,但是她的爱也无法唤醒霍风死去的心,她只能离去。

霍冰多次到家来敲门,霍风却只是站在门后默默流泪,直到哥哥的脚步声远去。门缝里经常会塞进来一些纸条或信件,有一张恰好展开的纸条上写着:生命是短暂的,应该快乐地度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霍风并不是贪生怕死,但是那移民名单上的名字代表着霍冰对兄弟与工作之间的态度,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而牺牲弟弟,霍风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时间就这么悄然流逝,古陆的最后时刻终于临近。尽管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建造飞船这么大的工程也不可能隐瞒得滴水不漏,还是有一些信息透露到社会中,尽管人们将信将疑,但这些年来古陆世界始终笼罩在恐慌之中,每年有近百万人自杀,几千人集体自杀的事件时有发生。政府不得不站出来重申:黑星的轨道是经过反复核实的,的确不会撞到古陆,建造移民飞船和修建地下城一样都是预防意外的备用计划,但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头,政府的职能和权威已名存实亡,能够顺利建成这些飞船就已经不容易了。一些极端团体声称不惜玉石俱焚也要阻止飞船升空,政府除了加强宇航中心的警卫,也没有更好的措施。

现在,飞船升空,黑星近在咫尺,留给古陆生命的那一点时间已没有什么意义。两天前,在霍风的电脑里出现一封邮件,是霍冰发来的,霍风本想像从前那样删去,但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于是终于明白他的用意,现在他只想在最后一刻对哥哥说一句话。

指挥中心里突然一阵骚乱,有人喊:“快看,古陆四号,它坠落啦!坠落啦!”

霍风茫然抬起头,一段影像正被投射到中央大屏幕上,显示的是五千公里外黑沼族移民飞船的实时录像。此时反重力平台已经上升到一百五十公里高度,速度为每秒一万米,接近飞船发射节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平台底部泛着蓝色微光的能量流消失了,平台与飞船联合体看上去姿态还正常,但是它的速度读数在急剧下降。

指挥中心的广播系统也同步播放着黑沼族航天中心的实时通话:

“基地……基地……出了什么事……我们接收不到能量……请回答……请回答……”

“四号……四号……能量总线出现中断……我们正在检查……正在检查……你们注意保持姿态……”

“……基地……故障修复没有……修复没有……什么?还在检修……姿态越来越难控制……随时会坠毁……请马上恢复能量供应……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有人炸毁了核电厂……航天中心已经彻底失去能量……四号……我们正在试着启动备用能源……”

“……开什么玩笑……备用能源根本不能支持反重力平台……我们正在失去控制……”

“……四号……我们无能为力……愿黑沼之神保佑你们……”

“……我们正在失去控制……失去控制……天啊……谁来救救我们……”

屏幕上的古陆四号重新滑入大气层,它的姿态开始还没什么变化,但是这个航天联合体突然间分离开来,反重力平台和移民飞船一边翻滚着一边沿着两条不规则的轨道向下坠落,接着连接处窜出几道火焰,转瞬间几次猛烈的爆炸闪过,飞船和平台先后爆炸,变成夜空中一团耀眼的礼花。

霍风惊讶地望着大屏幕,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会坠毁了呢?”有人喃喃自语。

“……是有人在搞破坏……电厂被炸毁了……”有人突然醒悟过来,“快……快……马上通知警卫部门,加强对核电站、能源线路、航天中心以及一切与飞船有关的地面设施的防卫工作……看看能不能联系军方让他们派些军队过来……”

这边话音未落,又有人喊道:“快看啊,我们基地周围也出现了不明分子,他们正在与警卫们搏斗,试图闯进指挥中心来!”

霍风急忙调出基地周围的监控录像。果然,一伙暴徒正在用石块和棍棒攻击基地警卫人员,一些人手里甚至拿着枪。暴徒的人数有数千之余,他们曾经是普通的民众,但末世的绝望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警卫只有数十人,根本无法阻止他们。

指挥大厅的门被轰然砸开,暴徒们蜂拥而入,挥舞着棍棒向各种机器设备砸去。大厅内本来只剩下十几个人,又都手无寸铁,只好抱头四窜。

霍风坐在原地没动,他面前的仪表台上就是反重力平台的能源总开关和移民飞船的无线电通讯器。他抬头望了望墙上的计时器,那上面有两个读数:距离飞船脱离平台还有两分五十秒,距离黑星撞击古陆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

暴徒们已经冲到霍风附近,见还有人留在原地没动,都有些诧异,他们中显然有熟悉基地情况的人,径直举起棒子砸向霍风前面的仪表台,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阻止飞船升空。

木棒落下的一瞬,霍风扑向前去,用身体挡住了仪表台。棍棒和拳头像雨点般落在霍风后背和头上,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脸颊和衣衫,他的意识陷入模糊。他一个人的行动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暴徒们把霍风掀倒在地,而后把仪表台砸得粉碎。

霍风睁开眼睛,鲜血从额头流下,视野中全是红色,他挣扎着把目光投向大屏幕,其中还有一小块荧屏显示着画面:古陆一号反重力平台尾部的蓝色能量流消失了,平台成了拖累飞船的一块死重的秤砣,在地心引力的吸引下,飞船正在降低相对速度……

霍风的脑海中绝望地闪过古陆四号坠毁的画面:庞大如山峰的飞船从天际划过,继而在爆炸中四分五裂……

暴徒们望着屏幕振臂欢呼。

可是航天联合体奇迹般保持住姿态,接着,一团火焰在夜空中绽放,反重力平台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回大气层,而飞船却拖着长长的尾焰向深空中飞去……古陆一号在紧急关头,启动了飞船的主发动机,提前进行了发射,它仅仅浪费了一些燃料而已,对整个航程并没有过多影响。

人群中传来失望的嘘声。

几个人愤怒之余又开始殴打霍风。

霍风感到什么东西重重击打在头顶,顿时昏了过去。

“算啦,算啦,别打啦,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霍冰的弟弟,被那个妄想狂狠心留在了古陆上。”有人喊道。

不知过了多久,霍风苏醒过来。暴徒们都已散去,大厅内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他试图爬起来,但几次都摔倒了,他的胸部和腰部一阵阵剧痛,大概是肋骨断了几根,也许还伤到了内脏。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仪表台的零件散落得满地都是,和哥哥通话这个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了,墙上的计数器也被砸碎了,不知道距离黑星降临还有多久?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就在这里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吧。

一双纤细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霍风。

霍风抬起头,他的眼睛肿得剩下一条细缝,虽然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他认出来,是爱莲娜。

看到霍风伤成这样,爱莲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原本已经到达地下城与家人团聚,可却牵挂着还在基地的霍风,最终驾车驶回了基地。

她竭力抱起霍风,向门外挪动,可是霍风太重了,两个人几次摔倒在地。

“傻姑娘,椅子。”霍风虚弱地说道。

霍风是在提醒她,带有轮子的办公椅不正是合适的轮椅吗?他的牙齿几乎都被打落了,嘴唇肿得老高,使声音听起来含糊而陌生,可是爱莲娜的心中却一阵激动。他们恋爱的时候,每当爱莲娜做错了事情,霍风就会用傻姑娘来笑她,每次都会招来女孩的一通娇拳,可是在霍风和哥哥吵架之后,他却再没有开过玩笑,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见到过。如今,他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却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爱莲娜把霍风抱上车的后座,霍风又昏迷过去。她匆忙发动车子,向地下城驶去。

基地内已空无一人,由于电力被切断,所有的建筑都陷入黑暗中,只露出阴沉沉的轮廓,了无生气。到处是暴徒洗劫过后的残破景象,几辆被暴徒点燃的汽车还在噼啪燃烧,世界仿佛已经提前迎来了末日。

车子七扭八歪地绕过乱七八糟的障碍物,驶上了公路。

公路上同样一片沉寂,一个人影也没有,时而有车辆的残骸翻倒在路边。

繁星满天,大地却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这让人联想到:古陆已被星空所抛弃,它很快就会变成一团尘埃消散在太空中。

爱莲娜看了看时间,距离黑星降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她加快了车速,远山已经在公路的尽头显露出庞大的轮廓。

有人在路边挥手,企图搭车,旁边还躺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受伤了。车子没有减速,一晃而过……

远处城市中,一栋摩天大厦不知被谁点着了,升腾着红色的火光,像一支巨大的火炬在夜海中寂寞地燃烧……

前方路旁的旷野中燃放着几堆篝火,车子掠过的瞬间,爱莲娜看到大约有百余人正围绕着篝火手舞足蹈,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世界末日是一个正在到来的盛大节日……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公路上,张开双臂似乎要拦住车辆,事发突然,爱莲娜根本来不及减速,那人已经被车子撞飞出去。她不敢停下来,谁知道黑暗中还隐藏着什么危险……

车子进入山区,开始在山路上盘旋,过了前面的路口,地下城就要到了,路上仍旧见不到人,不知道地下城大门封闭了没有。

“向右……向右拐……”霍风不知何时醒来了,他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向右的路口是通往山顶的路,向左才是地下城,但是爱莲娜没有询问,她似乎明白了霍风的意思,默默驾驶车子向右拐去。

山顶,一小块观景平台,下面是万丈悬崖,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平原和散布其上的城市群,但是现在,黑暗吞没了下面的一切。

爱莲娜搀扶着霍风站在平台上,车灯形成的昏黄光晕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两个人正站立在一架无形的电梯上,脱离了大地,脱离了古陆行星,一直升到深空之中,与浩瀚的群星相对。

他们都沉默着,只是互相依偎着抬头仰望众星闪耀的夜空……

在月亮附近,一个星体的身影正急速扩大,很快就变得比月亮还要庞大,还要明亮,接着它周身燃烧起熊熊烈火,古陆的大气层也瞬间燃烧起来,耀眼的红色笼罩了一切……

那一幅幅画面逐渐模糊,最终消散,眼前又变为飘忽不定的光影,你又回到了穹界,这个世间万物的终点与起点。

你的思绪还沉浸在那一幕幕悲壮的人生中,不禁望着缥缈的光影发呆。那光影似乎也在随着你的思绪不断变幻着,却是虚无的,没有什么具像。

过了很长时间(这是你认为的,在穹界中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跨越了几个世纪),你问道:“请问,你还在吗?”

“在,我们无处不在,在穹界里我们可以是最小的一颗能量粒子,也可以是个庞然大物,迈一步就能够跨越几个星系。”那个声音马上回答。

“我看到了很多……关于我生活的那个世界……我都想起来了……”你的声音略带忧郁,“我……我感到很孤独……我们能够面对面地谈话吗?”

“哦……这种方式在穹界很少出现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声音回答道,接着光影晃动,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出现在你面前。

你打量着他,问道:“你从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不,不,”年轻人摇头,“为了让我们更容易交流,也使你不致惊讶,我选择了你们同类的形象……我想你不会喜欢我原来的样子的。”

“你曾经也是某个行星上的生物吗?”你端详着对方,感到很亲切。

“是的,我们都是幸运儿,其实宇宙是广袤而荒凉的,虽然有数不清的行星世界,但只有极少数能够孕育出生命,这些特殊的行星被称作穹晶,是生命让宇宙变得生动,变得有意义,无论任何生命,从最低级到像我们一样的顶层,无一例外都源自这些穹晶。”

“这么说,你也曾经有过作为普通生命的人生?”你问道。

“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一样,刚刚实现飞升的时候是有些模糊,但是那些记忆会慢慢恢复,永远刻在自己的能量频谱中,不过……如果你想忘记它,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这里有很多生命在飞升之后就抹去了从前的记忆……甚至你如果需要自己创造一个的话……”

“记忆也可以创造吗?”你问。

“这再简单不过了……和真实的没有任何区别……”

“可毕竟是假的……”你摇头。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和从前那些事纠缠不清,都已经过去了,无论痛苦还是欢笑,都过去了,你的那个小小的行星早就化成灰尘了,在宇宙中它唯一残留的就是你的那一点记忆了。”年轻人感到兴趣索然,“向前看,我的朋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还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你不顾对方的劝导,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我的世界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只有百余年,一个人从生到死也只能经历一次人生,没有人能够例外,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中却出现了不同的人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你的问题太多了,其实只要花些时间,自己就能够搞清楚。”年轻人笑道,“好吧,还是我来告诉你,作为生物个体,即便有一些寿命要长得多,也最终会死去,这是种群进化所必须的,这一点在每个行星上都一样,但实际上每个个体都是种群的一部分,而种群的生命就比较长了,一些高等级的种群即便他们的穹晶毁灭了,也会迁徙到新的穹晶上去,哦……”年轻人停顿了一下,“我们现在只谈个体,比如说你死去之后,你的记忆并没有立即消失,而是成为微能量波束,它会在行星上存在一段时间,如果你有后代,他们的生命本源的频率与你非常近似,微能量波束就会附着在新的生命本源之中,这是一个极为微观的现象,我们称之为微继承,当然在宏观世界它没有影响,你的后代丝毫也感受不到它,可是在能量世界中,它是显性的,所以在你飞升成为能量生命之后,就会真切地回忆起你曾经的一幕幕人生。”

你试图按照他的思路去理解,可最终还是被搞糊涂了,你冲年轻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吧,你们人类一代一代延续下去,但是生命本源的类型是有限的,每个人都可以在远古找到属于自己的祖先,你们的生命本源是高度相似的,就像组成你们身体的DNA一样,而生命本源就是精神层次的DNA,所以从生命本源的角度看来,你是经历了整个人类历史的,也就是说那几次人生就是你曾经经历过的实实在在的人生。”年轻人似乎说得口干舌燥。

“我好像明白点了。”你慢慢点了点头。

“你应该转变思维,多从穹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了。”年轻人却摇了摇头。

“如果有一天我的哪个后代也实现了飞升呢?”你又问,“我们岂不是拥有一样的记忆啦!”

“你们会谐振为一个能量生命。”

“那么,你能够告诉我,我是在哪一次人生中实现飞升的吗?”

“我早说过,在你们那个低等级穹晶是不可能产生飞升的,如果不是你试图去引爆那艘外星飞船,被高密度能量阴错阳差地谐振的话……”年轻人道。

你沉默下来,年轻人的话又让你陷入回忆中。

“我的那个星球毁灭了,我的亲人也都死去了,”你喃喃说道,“只留下我孤零零地在这里……”你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你曾经说过,我已经实现了飞升,我成了一种最强大的生命,我拥有了纵横宇宙的力量。”

“当然啦,”年轻人耸了耸肩膀,“你可以试一试,比如说制造一次超新星爆发,作为庆祝你飞升的礼花。”

“如果我想回到古陆去完成一些事情呢?”你盯着他说道。

“你是说沿着时间轴逆流而上?随你的便,不过是多消耗一些能量。”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确实有必要回去一次……哦……说实话……你的飞升完成得并不全面,你必须……”

你的心中无比激动,没等年轻人的话说完,你已经消失在光影之中。

年轻人的形象并没有消散,而是站在那里似乎若有所思。

又一个人的形象在光影中生成,这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形象。

“你应该把真相告诉他,”女孩说道,“他的能量态并不稳定,他还没有获得永生,如果没有能量补充的话,他还是随时可能会死去。”

年轻人看着少女,良久才幽幽地说道:“永生真的那么宝贵吗?我在想……如何让生命的历程变得有意义……那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

他是绿湖王国的王子,目睹美丽的家园在蛮族军队的马蹄下破碎。国破家亡,最终的决战即将来临,而领导王国子民战斗的重任却因国王的战死落到了他稚嫩的肩膀上……

他是个普通的士兵,苦苦挣扎于一场席卷整个行星的战争,疲惫而颓废,与家人的重逢成为他活着的唯一信念。然而,他因意外成为了英雄并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为了不让古陆行星的文明走向毁灭的深渊,他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他身处末世,与哥哥相依为命。黑星来临,古陆行星即将毁灭,大权在握的哥哥却将他的名字从移民人员的名单中删除。他愤怒、绝望,因亲情的背叛与末世的险境而将自己放逐。离别的时候到来,他终于选择面对一切……

他是谁?为什么会有不同的人生?为什么会飞升到穹界,拥有纵横宇宙的力量?他决定沿着时间轴逆流而上,去完成未了的心愿,让生命的历程变得更有意义……

战神降临

黎明,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正阳门城楼矗立在苍茫的天地间,俯瞰着脚下的绿湖平原,连绵的城墙从它的两翼伸展而出,将王城紧紧拢在怀中。

昨日被霹雳火破坏的城楼已经连夜修缮好了,城楼前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覆盖着猩红色的地毯,高台中央摆放着一把高背王座。霍风就静静坐在王座上。

白发苍苍的执礼官站在霍风身边,弓着腰,手中颤巍巍捧着那顶金制王冠。

霍风坐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感觉。

他把目光投向台下。文武百官已经在台下排列整齐,他们身着崭新的盔甲或朝服,脸上满是严肃与庄重,看不到新王登基的那份喜悦。

他又向远处的城垣望去。两侧的城墙上,每隔几个垛口就插着一面五色彩旗,守城的士兵们静静肃立,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他们的背脊那么直挺,就像一张张拉满的弓。

他们一定知道王国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但是无数次的浴血拼杀已经使他们从一个普通的农民、工匠或是商人成长为骁勇善战的战士。他们随时准备着将刀剑毫不留情地挥向敌人的身体,也会坦然承受钢铁刺入体内的痉挛和绝望。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对鲜血和生命感到麻木,也不是对生活放弃了希望,只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的背后就是孱弱的父母、妻儿,就是家园的最后一片土地……

看着他们,霍风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他昂起头向远方眺望。昏暗的天边忽然有了变化:一根根旗幡和长矛参差不齐地冒出地面,愈来愈密集,渐渐遮盖了地平线;接着,黑压压的军队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了绿色的草原。

昨天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的时候,霍风被强烈的恐惧和压抑感所震撼,但是现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仇恨的怒火,无法抑制。

霍风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四处冲撞,仿佛神勇无比的无名英雄在迫不及待地等待出征的号角,可是霍风却没有办法使它跃然而出。

“天色太暗,日晷已经不能指示出准确的时辰,请示王上,何时开始加冕仪式。”执礼官苍老的声音说道。

“敌人叫阵的战鼓就是我加冕仪式的礼乐。”

敌人的霹雳火战车除去准备攻击两侧城墙的,有三辆是瞄准城楼的。

霍风的脸有一些惨白,但是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目光平静、坚定。敌方战车已经露出黑洞洞的发射口,死神的火焰昨天就是从那里喷射而出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所要战胜的不是那可怕的武器,而是内心的恐惧。他甚至期望再见到那狰狞的火焰,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巨响,看自己能不能经受住考验,能不能战胜由懦弱和胆怯生成的心魔。

一阵沉闷的战鼓声从敌阵隆隆滚来。

“加冕典礼开始。”他大声说道。

城楼上顿时鼓乐声起。执礼官佝偻着腰,缓缓捧起王冠。卫将军长身而起,站在高台上,开始宣读先王的传位遗诏。突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天雷般在城池上空炸响。

文物百官们有一半趴倒在地,执礼官浑身颤抖,王冠当的一声掉落在地,身经百战的卫将军也不觉弯了下腰。

霍风的内心深处也微微一颤,但瞬间就像一圈微弱的涟漪消失在他辽阔平静的心湖之中。他静静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动也不动一下……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深深的伤口正悄然在心中愈合,他已经跨越了一道无形的鸿沟,从一个无知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英勇无畏的勇士,一代叱咤风云的雄主。

霹雳火并没有降临到城楼上,尼各撒毕竟只有一门霹雳火,其他战车不过都是伪装。只有远处的左翼城墙腾起一团烟尘,碎石和人的肢体被抛向半空,五六米宽的城墙被轰塌了半截。不久,又是一声巨响,霹雳火再次击中同一个地方,烟尘过后,一道宽阔的缺口出现在城墙间,抵御敌人多年的城墙终于被炸裂了。

尼雅蛮族军队左翼的攻城步兵方阵从中间分开一条通道,隐藏在方阵中的工兵部队迅速冲出,闪电般在城墙缺口前的护城河上架起一道浮桥。原本按兵不动的尼雅骑兵突然穿过步兵方阵,挥舞着战刀向缺口冲来。

当第一个尼雅骑兵通过浮桥,冲上满是碎石的城墙缺口的时候,缺口处还被浓密的烟尘笼罩着,城墙上的绿湖士兵还未从爆炸后的惊慌中清醒过来。

城墙缺口边缘,一个身负重伤的士兵恢复知觉,他恍惚听到城墙下面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他探身向下张望,烟尘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旁边的一块石头推了下去,缺口下面传来一声惨叫。烟尘逐渐散去,他惊愕地看到缺口处密密麻麻挤满了敌人的骑兵,正在争先恐后地向城内涌去。他回头想再找石头投下去,但身边已经没有分量足够大的石块,而且鲜血正从伤口处大量流失,身体正慢慢失去知觉,情急之下,他一翻身,从缺口滚落下去。他的身体重重撞在一个尼雅骑兵头上,两个人一同坠落马下,旋即被潮水般的人流淹没。

城墙上其他守城士兵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往缺口处靠拢,向下投掷标枪和石块。

城下的尼雅骑兵不顾伤亡,加紧向城内冲击。

这时,绿湖士兵把煮沸的沥青传递到缺口处,不停地倾倒下去。

滚烫的沥青在缺口处形成一道黑色的瀑布,下面的敌人顿时人仰马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前面的骑兵见状犹豫不前,有的甚至想调转马头撤回,而后面的人马仍旧向前冲,一时间在城下挤成一团。

敌人对此早有准备,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埋伏在步兵方阵后面的弓箭手开始齐射,密集的箭雨集中覆盖了缺口两侧的城墙。

正在集中精力对付敌人的守城士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幸存下来的也只顾在盾牌下藏身,无法再继续攻击,而后面的士兵也被阻隔在远处,无法靠近缺口。

城下的敌人骑兵趁势恢复了队形,源源不断地穿过缺口,向城内攻进。

尼各撒选择的突破口是根据密探绘制的地图精心策划的。城墙后面是绿湖王国平时训练军队的操场,平坦而宽阔,从操场出发不远就是横贯全城的凯旋大街,沿着凯旋大街可以延伸到全城的各个角落。一旦他的骑兵在操场上重新集结完毕,并加速踏上凯旋大街,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了。集中在城垣的绿湖王国的军队,会被步兵方阵围歼,展现在骑兵面前的就只有毫无抵抗能力的平民和一览无余的梦想中的美丽城市了。

城楼上的霍风和文武百官们目睹这种情景,也感到后果的严重性,如果无法挡住敌人的骑兵,任由其冲入城内,那么今天便是城毁人亡、举国覆灭的日子。

“末将请令,率领骑兵部队从缺口处迎击敌军。”卫将军上前一步向霍风说道。

霍风沉默不语。

卫将军料想这位小国王纵然没有被这阵势吓倒也必无良策,而目前的情形已经刻不容缓,不语便是默许,他转身欲下城召集部队。

“等一等,再等一等。”霍风说道。

卫将军没想到霍风会有不同意见,自己的看法连老国王向来都言听计从。“王上,”他重重跪在霍风面前,急促地说道,“战事万分火急,全城危在旦夕,可千万犹豫不得啊!”

霍风仍不言语。

卫将军抬头望着霍风,眼中急得欲喷出火。他看到霍风那略带稚气的脸庞因为紧张也显得异常严肃,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惊恐,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敌人的举动,忽然,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卫将军感到奇怪,不禁扭头顺着霍风的目光向敌阵望去。不久,他也注意到,一个足以挽回败局的战机正在出现。

尼各撒的攻城计划的确周密甚至趋于完美,先是找到最适于骑兵作战的突破口,然后用假霹雳火战车迷惑对方,趁其不备炸开城墙,再令工兵架起浮桥,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进城内,原来做势攻城的步兵方阵除留一部牵制城上守军外,其余由前队变为后队尾随骑兵继续扩大突破口,趁敌人混乱之际攻入城中,到那时,失去了城墙保护的敌军必然会被自己骁勇善战的将士们轻而易举地消灭干净。

此刻,骑兵部队已经有一小半顺利进入城内,左翼的步兵方阵也已前进到护城河边缘,工兵架设的第二道浮桥即将完工,右翼步兵方阵也正在迅速向突破口靠拢。城墙的缺口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漩涡,双方的军队都被吸引过来,在这漩涡中殊死搏杀,锋利的刀枪疯狂地刺入一具具血肉之躯,腥红的鲜血在喷溅,残缺的肢体四散纷飞;受伤倒地和死去的士兵反复被马蹄践踏;战马的嘶鸣和战士死前的号叫交织在空中。

然而,在这个计划中,尼各撒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一击成功,他几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城墙缺口的争夺战中,却忘了另外一个重要地点——城门,如果在关键时刻,守军从城门杀出,袭击攻城部队的尾部,那么尼雅全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也许尼各撒本来就知道这个漏洞,只是他不相信群龙无首、濒于崩溃的敌军胆敢出城迎战。他马上就要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了。

霍风高声喝道:“众将军听令!”他稚嫩的声音充满威严,“卫将军速率本部左骠骑营前往军教场迎击敌骑兵,勿使其向城内扩散;霍韦将军领藤牌、工兵、善射三营随后跟进,多带土木石料,务必将缺口堵住,并协助卫将军将进入城内的敌军全歼;都灵将军统领城上五营守城步兵,集中兵力将敌后续部队挡在缺口外,同时密切注意敌军动向,防敌从他处偷袭;其余右骠骑、腾威、踏野三营骑兵随本王从城门杀出,冲击敌后卫步兵方阵。”

“遵命。”几位将军拜倒在霍风脚前。

卫将军又说道:“王上初登王位,风华初露,万民仰重,此次兵凶战危,请王上切勿轻易涉险,还望另委其他将领率队出征。”

“我意已决。”霍风说罢,猛地撕开王服,露出里面早已穿戴整齐的甲胄,说道,“国家存亡在此一战,我等务必抱着誓死的决心,与敌决一死战。”

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霍风体内的鲜血也逐渐沸腾。他突然抽出战刀,发出一声怒吼,催动坐骑向城外冲去。

当城门方向荡起滚滚烟尘的时候,尼各撒的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身经百战的他意识到攻城计划中唯一的一个弱点被敌方察觉了。然而战争的漩涡已形成,双方的部队都已身陷其中,谁也无法再进行有效的控制。他仍心存侥幸,期望敌人的袭击只不过是对攻城部队的骚扰,右翼的步兵能够将其击退,即使不能,只要坚持到骑兵部队冲过城墙缺口,顺利向城内纵深发展即可,到时敌人的任何抵抗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片刻之后,敌对双方攻守易势。绿湖骑兵冲出城门之后,右骠骑营从主队分出,迅速绕过敌步兵方阵,向其后卫的弓箭部队杀去。

尼雅族的弓箭手们正在全神贯注往城头射箭,猛然发现挥舞着战刀的绿湖骑兵已近在咫尺,他们手中的长弓近距离面对寒光闪闪的战刀简直毫无用处,顿时阵脚大乱,纷纷四处溃散,可他们哪里跑得过奔驰的战马,在刀光、鲜血和惨叫声中,尼雅族的弓箭手瞬间损失殆尽。

霍风国王亲自率领着腾威、踏野两营骑兵向敌人的右翼步兵方阵冲击。他们没有正面进攻已经在忙乱中布好防御队形的敌人,而是划了个半弧,从敌人的侧面切入敌阵。

步兵部队抵御骑兵的重点在于紧密的队形和有效的配合,前部的长矛兵利用密集的长矛化解骑兵的冲击速度,再由短刀手解决陷入阵中的骑兵,而绿湖的骑兵恰恰绕过了长矛兵,从其与短刀手的接合部猛插进来。

猝不及防的短刀手被怒潮般汹涌而来的战马冲撞得人仰马翻,而长矛兵根本来不及调转笨重的长矛,在他们恐惧的眼中充满了战刀划过的片片银光。转眼间,强大的步兵方阵濒于崩溃的边缘,它就像一只张牙舞爪、凶猛异常的史前怪兽,却被一柄小小的匕首准确地刺中了心脏,即将轰然倒地。

尼雅族的士兵们毕竟久经沙场,一个个骁勇善战,尤其是以右翼统领西霆风将军为核心的一小队近卫军,挡在前面死战不退,虽然死伤惨重,却有效抑制了绿湖骑兵势如破竹的发展势头。

眼看敌人渐渐从恐慌中稳定下来,正在重整队形,从四面布置包围圈,绿湖骑兵有陷入重围的危险。

这时,已经消灭了敌方弓箭手的右骠骑营从步兵方阵背后杀来,给了敌人致命一击。腹背受敌的尼雅步兵再也坚持不住,顿时乱了阵脚,只顾各自逃命。绿湖骑兵一时如入无人之境,一面砍瓜切菜般消灭失去抵抗意志的敌散兵,一面尾随其后向敌人的左翼步兵方阵冲击。

城墙缺口处的战斗同样惨烈,城墙上的守军解除了敌方箭雨之苦,以全力对付城下的敌人。他们如同蚁群一般,疯狂地从城墙两侧运来石块、标枪和熬沸的沥青,劈头盖脸地向城下倾泻。

已经通过缺口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展开队形就迎头遇到了绿湖骑兵的阻击,双方开始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杀得难解难分。缺口处的骑兵前后都被自己的部队阻塞,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在城上猛烈的攻击下根本没有抵抗能力,一时死伤无数,士兵和战马的尸体堆满了缺口。

眼看着战况急转直下,尼各撒意识到了严重性。他焦虑地看到,攻城的士兵们拥堵在城墙缺口处逡巡不前,伤亡重大;而城门方向,右翼步兵方阵已经崩溃,并且有殃及左翼步兵方阵的趋势,士兵们在敌方的打击下慌不择路,互相践踏,混乱不堪的局势正在迅速向全军蔓延。尼各撒知道,如此下去不但夺城无望,自己的部队也很难在敌人的两面夹击中全身而退,这场战斗已经演化成多年来两个民族间最后的决战,谁失败了,都将被赶出绿洲,甚至可能走向最终的灭亡。时不我待,必须立刻采取措施来力挽狂澜。

尼各撒的目光落在城门方向的战场上,一杆绿湖的王旗正在一队如洪流般奔腾的骑兵上空猎猎飘扬。

这个时候,霍风带领部队追击溃散的敌兵,正在接近敌人的左翼步兵方阵,而敌人被自己的逃兵冲散了阵脚,已经不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队形。

霍风虽然冲在队伍前面,但四周被亲兵紧紧护卫着,敌人根本无法近身。霍风挥舞着战刀,却碰不到一个敌人。

忽然间,他注意到敌人的队伍纷纷向两边闪开一条路,一队骑兵从中冲出,径直向这边急速靠近,骑兵的前锋高举着一杆尼雅族王旗。霍风知道是谁来了,那是他一直渴望出现的情景,也是他生命中注定要面对的一次考验,生或死的考验。脑海中无名英雄跃马冲锋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仇恨的力量散布全身。那一刻,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幻觉,惨烈的战争场面再次被那片静谧、明亮的金黄色世界取代,他的五官都失去了知觉,看不到混乱的人群和武器的寒光,听不到战马的嘶鸣、士兵的喊杀,闻不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感觉不到坐骑的跃动和盔甲的沉重,这金色的世界是他的内心凭借着某种神奇的力量透过尘世间的假象,所看到的另一个世界,是万物的本源……

两支骑兵都在加速前进,最终迎头相撞。这场战争中最为惨烈的战斗开始了。一边是心怀仇恨、抛却生死的绿湖骑兵,一边是久经敌阵、骁勇凶猛的尼雅卫队,双方混杂在一起进行着殊死搏斗。

霍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混乱的厮杀场面,也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卫兵非死即伤,自己已失去了有效的保护,他只是看到了那杆几乎近在眼前的尼雅族尼字王旗,和旗杆下杀气腾腾正向自己扑来的敌军首领尼各撒。

霍风毫不示弱,他积蓄全身的力量,扬起战刀,催动坐骑向对方迎上去。

千里追风驹风驰电掣般奔跑着,尼各撒踩着马镫,从马背上站立起来,右手平端虎头钢枪,左手高举秋风落叶刀。他已经能看到敌人——小国王那张满是稚气的面孔。就是他抓住了攻城战术的弱点,使自己的部队陷入困境,几乎一败涂地。可是他想不出,这个身材弱小的孩子,拿什么来抗衡自己浸淫了数十年的武艺和一身无数次恶战留下的伤疤。

决战就在转瞬间,两匹战马随即擦身而过。

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尼各撒持枪刺向霍风的前胸,霍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用战刀把枪隔开,尼各撒的左手刀又已经兜头砍到,霍风急忙顺势仰卧在马背上,秋风落叶刀擦着霍风的额头划过,打掉了他的头盔。两人侧身而过,霍风刚刚坐起身,一道呼啸的风声在耳后响起。尼各撒反手抡枪,纯钢制成的枪杆重重抽打在霍风后背上。霍风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眼前变得一团漆黑,坠落在马下。在他掉下的地方斜立着一柄遗弃的断剑,恰好刺穿了他的胸膛。

霍风仰卧在地上奄奄一息。断剑刺穿了他的肺部,他用力呼吸着,每呼吸一次,血沫就从他的口鼻向外涌。他想挣扎着站起身,可是那枪杆重重的一击已经折断了他的脊柱,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睁大眼睛,然而视野里仍是一片黑暗。

霍风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他弱小的身体终究无法挽救危难中的王国。无名英雄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淡去,他的呼吸也随之慢慢停止……

拯救世界的无名英雄呀,你在哪里?

这时,霍风又看到了那片金色的世界。他变成了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沐浴在温暖明澈的光雾之中。他的心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宁静……

霍风脸上那份从容、自信,和令尼雅损兵折将的出色战术,都使尼各撒把他当成了劲敌,以致在交手时,尼各撒全力以赴,丝毫不敢轻敌。当枪杆打在霍风背上的时候,尼各撒的心一下放松了。能在自己马前走上三招的对手没有几个,更何况一个孩子呢。

尼各撒举起长枪和战刀,仰天长笑。

周围的绿湖骑兵们见到国王阵亡,一些人退缩了,可是绝大部分士兵仍在拼死搏斗着,他们已经不抱生还的希望,他们决心追随自己的国王……

惊魂未定的尼雅族士兵发现尼各撒获胜,立刻士气大振,重新挥舞刀枪冲上来。

绿湖骑兵很快被包围、分割成几小块,渐渐地被消灭……

尼各撒扭头回望着不远处的霍风。

霍风无力地躺在地上,胸膛微弱地起伏,鲜血正在他的身下蔓延。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霍风的身旁徘徊,不住地用嘴轻轻拱着他的头。

尼各撒催马上前,挥刀向霍风的脖颈砍去。

就在尼各撒挥动战刀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在他眼前亮起,使他的眼睛暂时失明,只听到耳畔滚起天崩地裂般的雷声,倾盆大雨刹那间覆盖了整个草原……

尼各撒的视力逐渐恢复,他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个奇特的发光物体。慢慢地,他看清那是什么,可是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前方,一个立马横枪的武士伫立在朦胧的雨雾中。

那是一个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武士。他全身穿着纯金制成的甲胄,头部被一个封闭的金盔保护着,看不见脸。那盔甲在昏暗中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让人无法正视。他手中的长枪不是金属打造的,而是一道犀利的白色光束。他胯下的坐骑不断变幻着样子,一会是一匹战马,一会又变成了一头雄狮,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雨点落在上面,冒着缕缕青烟。

“你,你是神吗?”尼各撒惊愕地问道。

武士默不作声。

尼各撒意识到自己国王的身份,提高声音问道:“难道你是来与我为敌的吗?”

对方缓缓点点头。

强烈的恐惧感从尼各撒内心深处升起,但是他不能退缩,也不能失败,因为他的身上维系着数万族众的存亡。他不再说话,怒喝一声,策马向对方冲去。

接近金甲武士的时候,尼各撒感到一股难忍的热浪扑面袭来。他的长枪准确刺中对手的前胸,接着战刀也砍在其头部,可是敌人却毫发无伤。正在他吃惊的瞬间,突然腹部一阵震撼全身的灼痛,不知何时金甲武士的白光之枪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他低头惊愕地看着插在腹部的那束白光,天与地在视野中旋转……

尼各撒滚下马鞍,落在地上的时候,后背又感到一阵刺痛,断剑,一柄立在地上的断剑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发现自己身下就是刚刚霍风躺过的地方。那么霍风呢?他来不及想,生命正在飞快地逝去,有一些话他必须要讲。

“我明白了,你是诸神派来惩罚我们的,”尼各撒绝望地望着金甲武士,鲜血在身下流淌,与霍风的血混在一起,“是我一个人的贪婪……导致了这场罪恶的战争,与我的族人无关,请饶恕他们吧。”

金甲武士无语。

“我……求求你。”泪水从尼各撒的眼眶中涌出,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流过。

金甲武士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尼各撒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望着乌云翻卷的天空,自己的一生都在这黑暗人世间挣扎,渴望着自由与光明,可是这一天他永远也看不到了。

“我还有一个愿望,”他平静地说道,“我想看一看你的脸。”

金甲武士低头摘下了头盔。

尼各撒正在失去光泽的眼中看到的是霍风苍白而憔悴的面孔。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金甲武士的出现使尼雅族的士兵们彻底丧失了战斗的意志,除了一部分骑兵夺路而逃外,剩下的纷纷倒戈投降。

战场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横陈的尸体、挣扎的伤者、散落的刀枪和旗帜……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顶礼膜拜,无名英雄在众人默默的注视下消失在远方……

无论如何,战争终于结束了,以一种神话般的方式结束了。

绿湖国王即位的第四天。

从都城纷纷返回家园的绿湖人与已经在平原定居下来的尼雅族人发生冲突,数百名尼雅族人被杀。

次日,绿湖王庭颁下诏书:即日起,尼雅族亦为我绿湖王国民众,礼乐历律皆与民同,两族应尽弃前嫌,情同手足,如有寻衅滋事者,重罪处之。

即位三年。

尼雅族右骠骑将军萨离蓝在都城决战败北后,率数百骑兵突出重围,穿越吐藩沙漠后仅余数十骑,终逃回黑暗世界。

三年来,萨离蓝在十几个国家间游说,终于纠集起数万联军,再度进犯绿湖王国。

大军行至吐藩沙漠深处,突遇旷古未见之沙暴,全军尽没,无一幸存。

即位八年。

绿湖王国大治。

绿湖族与尼雅族同庆。

无名英雄雕像被重塑。

重逢在世界尽头

……落日在天边燃烧,天空中一片透明的红色,两个银色的月亮悬挂在头顶,不时有庞大如山的巨型飞机拖着火焰从空中掠过。尼雅坐在一张长凳上,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这是一个百花盛开、绿树成荫的公园,远处隐隐可见高耸入云的建筑正逐渐亮起灯火。

霍风出现了,却罕见地穿着一身军装。

“穿着这一身,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来约会,还是来阅兵呢。”尼雅埋怨道,故意噘起了小嘴。

“向尼雅将军报到,”霍风正正经经敬了一个军礼,又笑道,“好不容易才请到假,这不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来了嘛。”

“就数你忙,不愿意来就说一声,哪有那么多理由,去吧,去吧,免得人说我缠着你。”尼雅转过脸不去理他。

“我才不走呢,好不容易才得手,是我缠着你,而且要缠一生一世,无论如何也不撒手。”霍风嬉皮笑脸地拉住尼雅的手。

尼雅被他逗笑了,一拳捶在他肩头,“就你鬼话连篇。”

两个人突然不再说话,霍风将她抱在怀中。尼雅微微喘息着,享受着那一份久别的温存。

“怎么,形势真的像电视上说的那样紧张吗?”尼雅察觉到霍风眉间的一抹忧郁。

“是啊,新一轮的谈判已经破裂,双方都在调兵遣将,恐怕真的会打起来。”霍风叹息道。

“你呢?”尼雅不放心地问。

“部队已经在战前动员,随时可能开拔。”

“我怎么办?”尼雅不禁抚着小腹,“再过段时间可就瞒不住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哦,一忙倒把他忘了,让我跟儿子交流交流。”霍风把耳朵贴到尼雅的小腹上。

“呸,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尼雅点着霍风的额头。

“我已经请好了下个月的假,”霍风微笑着捧起尼雅的脸,“我要用一场盛大的婚礼来迎娶我的宝贝。”

一抹绯红浮现在尼雅脸颊,“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多一分钟都好。”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

明亮的月光把两个人的剪影印在迷蒙的星空之下……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拥抱。

半月后。

宏伟的涅槃女神寺院,宽敞的大厅内座无虚席。前来参加婚礼的多数是女方的亲友,霍风是孤儿,并且是军校毕业的,他的同学大都在部队服役,不能来参加婚礼。

尼雅身着盛装,主持婚礼的圣女也已到来,但霍风却始终没有出现。

尼雅手捧鲜花,不时焦急地向门口张望,座位上的亲友们也开始窃窃私语。她最终等来的是一位身着军服的军官。

对方匆匆穿过人群,来到尼雅面前,一脸严肃地说:“您好,我很遗憾地通知您,霍风不能来参加婚礼了,昨天晚上,他已经随部队开往前线了。”

尼雅的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手中的鲜花无力地落在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导致文明毁灭的世界大战爆发了,与古陆其他时期的文明不同,这次文明毁于战火,而不是黑星的周期性降临,由于文明发展的水平极高,人类已经掌握了毁灭性武器,他们本来是最有希望对抗黑星的一次文明,却过早地消亡了。

战争似乎还很遥远,人们虽然紧张地关注着战局,但生活如常,街道上仍旧车流如织,大剧院还在不断举行盛大的晚会。

在这段时间里,尼雅与霍风一直通过书信联系。一边是宁静的书房,一边是战火纷飞的战场,一封薄薄的书信穿越了几千公里将两颗思念的心连在一起。

后来,他们的儿子诞生了,但直到几个月后霍风才知道儿子出生的消息。他来信说一定要回来看看他们母子,但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在霍风的信中,尼雅感到他的情绪在一天天消沉,他提到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每天都有大量士兵阵亡,但是双方都不肯让步,相互也都无可奈何。霍风对战争的结局深表忧虑,他说如果有一方忍耐不住,动用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那么战争就会演化为整个人类的毁灭性灾难。政府还在每天宣传前线取得大捷,部队正一路向敌人的国土高歌猛进,与霍风所说的截然不同,到底该相信谁的呢?尼雅一天天在不安的揣测中度过。

战争的阴云逐渐笼罩了天空,局势的发展不幸被霍风言中了。

这一天尼雅抱着孩子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公园里有一家人在草坪上野餐,有的情侣拉着手在小径上漫步,几个孩子围着长椅互相追逐着。孩子睡着了,或许是受周围的气氛影响,嘴角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尼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她的心思已经回到了以前,这公园里的长椅上,小路间,花丛旁曾留下过她和霍风许多难忘的回忆,不知不觉她也露出了笑容。

不经意间,她看到几架形状奇特的飞机突然出现在半空中,随着飞机掠过城市上空,几声巨大的爆炸声隐隐传来,她能够感到大地在微微抖动着。她慌忙站起身,向人工湖对面的城市眺望,几股浓烟从城市中升起,作为城市标志的帝国大厦燃起冲天大火,接着像积木一样轰然坍塌下去。

周围的人们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的尖声惊叫,有的痛哭起来,孩子被吵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次轰炸虽然没有造成很大损失,但是它给人们留下的心理创伤是巨大的,歌舞升平的日子结束了,人们真切地感到战争就在身边,鲜血与死亡将从此与他们相伴。

炸弹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在城市中,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逐渐变得千疮百孔,走向没落与沉寂。

居民们不得不躲入地下掩体,由于对战争的准备不足,这些地下设施陈旧落后,照明和通风系统频繁出故障,过了一段时间,食物和饮用水也出现了短缺,人们在黑暗中饱受煎熬。

父亲说即使死也不愿过这种老鼠般的生活,他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有一次还被飞溅的石子擦伤了腿,可是大家拦也拦不住。

在防空洞附近一处废弃的花园里,老人开辟出一小块苗圃。每次轰炸的间隙,老人都要跑到菜地里去,从很远的河边挑来淡水浇灌他的花花草草,精心为它们除草施肥。城市废墟中的这一抹绿色让人们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父亲的心情因此也好了很多,尼雅能够经常听到老人的笑声了。

父亲的行动感染了大家,人们纷纷在外面开辟菜园,后来防空洞里已经能够吃到新鲜的蔬菜了,日子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然而有一天,父亲出去之后却没有回来。尼雅到外面寻找,发现父亲的苗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弹坑,尼雅只在弹坑旁找到了父亲除草时戴的一只手套。

没有了父亲,母亲一下子病倒了,不久撒手而去,只剩下尼雅一个人艰难地抚养儿子。由于食物供给奇缺,儿子长得瘦骨嶙峋,总是躲在角落里睁着惊恐的眼睛,很少言语。尼雅从来没有表现出悲伤,她像男人一样在人群中争抢那些少得可怜的供给,夜晚时孤身跑到地面去寻找淡水。她的乐观感染了周围的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悄悄拿出霍风的书信,一遍又一遍读着,泪水不知不觉就浸透了信纸。是霍风的信,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爱鼓舞着尼雅,让她在这无助的世界中坚持下来,可是霍风的信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索性一封也收不到了。她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有没有霍风的信,可总是失望而回。她不断告诉自己,霍风没有来信是因为战事太紧或是信件在路上遗失了,她的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盘旋,可是她想也不敢想,碰也不敢碰。

军方的人不断到防空洞来征兵,青年男子一个个走了,到后来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了,人们一边在黑暗中默默煎熬,一边苦苦等待着亲人的归来。但是离开的人从来不见有一个回来,回来的是一份份阵亡通知,防空洞整日沉浸在哭声之中。

这一天尼雅在报纸上意外看到了霍风的照片,他在一次战役中成了英雄。那天晚上尼雅兴奋得一宿未眠,她不在意他是否成了英雄,她高兴的是他还活着。

不久,尼雅又收到了霍风的来信,说他要去执行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就会回来与她相聚,并且再也不会离开了。

于是尼雅开始整天期盼着,她总觉得什么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回首,就会看到霍风微笑着走来。

然而尼雅没有等到霍风,她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曾经终结了尼雅婚礼的军人。那个人默默走向尼雅,微红的眼中流露着忧伤,他默默地对着尼雅俯首致敬,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了许多话,然后又默默地消失在黑暗中。尼雅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儿子的哭声重新唤醒了她,尼雅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你放心地去吧,我会把我们的儿子带大的。”

尼雅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霍风,她几乎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但是另一种力量支撑着她,无论如何,她要让霍风的后代延续下去,让他去见证他们的爱情,见证这个世界可笑而幼稚的残酷,见证人类另一次文明的曙光。

尼雅决定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

她带了几件衣服和尽量多的食物,背着年幼的儿子在一个夜晚走出了掩体。月色下的城市已经面目全非,曾经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只剩下毫无生气的残骸,仿佛嶙峋的史前怪兽的骨架,街道上到处堆积着瓦砾和残破的车辆,远处时而亮起耀眼的白光,接着就是滚滚如雷的爆炸声……

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黎明时分,尼雅走出了城市。期间有两次爆炸发生在离尼雅不远处,飞溅的碎石划破了她秀美的脸。

在尼雅眼中,久违的日出是那么美丽,可是展现在她眼前的大地又是那么的荒凉凄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到处布满巨大的弹坑,成片的农田因为无人采摘而荒芜,远处的一片树林被烧得只剩下一些黑黑的树干。

尼雅不停地走,穿过一片片燃烧的原野,涉过一条条污染的河流,走过一座座成为废墟的城镇……偶尔有车辆驶过,有奔赴前线的军车,有逃难的居民,但是他们都匆匆忙忙与她擦身而过,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天空中时而有双方的战斗机在缠斗,爆炸的闪光不时在空中绽放,但是它们没有攻击尼雅,也许是她的目标太小了吧,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尼雅只是埋着头向前走,她要找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找一个可以平静生活的地方。然而尼雅并不知道,古陆世界已经全部笼罩在战火之中,她那个看似简单的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善良的人们,他们还在苦苦追寻着美好的生活,有了他们,世界就没有完全陷入绝望。

这一天,一辆旅行车在尼雅身边停下来,车上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目的与尼雅一样,于是他们开始结伴旅行。

车子行过一个个城镇,一些不甘忍受现实生活的人们也加入进来,这个寻找新生活的小团体逐渐扩展到几百人的规模。但是随着旅行的延长,这些人们终于认识到,他们所追寻的像从前那样平静祥和的生活已经不存在于现在这个世界了。但是大家没有灰心,有人提议,既然找不到,为什么我们不亲手去创造呢?

在一个小山坳中,他们定居下来。山坳四面有高山环抱,不用担心遭到轰炸,一条山泉汇成的小溪从山坳间流过,两岸是肥沃的未开垦土地,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这里曾经是一个国家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现在看来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大家用河里的黏土烧制砖瓦,然后再砍来木材,开始建造房屋。几个月后,一个小村落俨然成形。人们在这里恢复了原始但自然宁静的生活。年轻人在河边开垦土地,挖掘沟渠,种植庄稼。老人们在家做饭,还养殖了一些家畜。在这简单的生活中,人们感受到了久违的生命的快乐。

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人们渐渐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一些年轻人开始重新组成家庭,一年后,接连有新的小生命在村庄中诞生了。尼雅仍然保持着单身,她无法忘记霍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快快健康地长大。

商量着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尼雅就说,既然你不在,他也叫霍风吧,看着儿子就等于看到了你。

小霍风已经三岁了,由于大部分时间是在防空洞中度过的,他不爱说话,总是喜欢依偎在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默默地想着心事,外出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尼雅身旁一步不离。这是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尼雅一度十分担心,不过村庄中平静的生活逐渐改变着小霍风。尼雅在田里劳作的时候,他对那些嫩绿的庄稼发生了兴趣,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为庄稼培土、浇水。慢慢地,在尼雅忙碌的时候,他也开始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嬉戏玩耍了。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尼雅也变得快乐起来。

儿子虽然还小,但举手投足间已经隐约有了霍风的影子。有时候,尼雅望着儿子,慢慢地就产生了幻觉,好像霍风就在她面前对她开着玩笑,挽着她的臂在绿野间漫步……不知不觉,幸福的泪水就挂满了尼雅的脸庞。

在这个已然疯狂的世界里,任何美好宁静的事物注定都是不能长久的。一天,尼雅把小霍风托付给邻居,和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人类定居点去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这是一次很常见的出行,小霍风和邻家的小孩玩得开心,也没有缠着尼雅同去。

然而,三天后他们回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震惊了。这个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小村庄化作了一团焦土,一间间房屋变成了残垣断壁,到处散落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凝固的鲜血把黄色的土地染成了黑红色……

尼雅疯了一样冲进邻家的房屋,燃烧后的房屋还冒着黑烟,邻家的主人仰面躺在门口,早没了气息。尼雅慌乱地寻找,却没有找到儿子的踪迹。她又跑回自己的家,倒塌的房屋内空无一人,尼雅犹豫了一下,随手拿起墙边的铁锹,在曾经是床铺的位置挖掘起来。半个小时后,倒塌的墙壁被挖开了,露出了被压倒的床,再掀开床板,下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暗门。尼雅拉开暗门,就看到小霍风正蜷缩着身体,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她,见到妈妈,立刻哇的哭了起来。

尼雅是幸运的,古陆之神没有让她失去最后的亲人,但是唯一的家园已破碎,一伙暴徒摧毁了这个宁静的村庄,尼雅带着儿子重新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雅孤身一人在这个已经成了废墟的星球表面挣扎着。人类大都躲进了深入地下的防空洞,地表人迹罕至,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战斗机和震颤大地的爆炸声。尼雅在死神的呼啸声中奇迹般的一次次毫发无损,好像有什么在暗中保护着她。不过古陆在无休止的人为破坏中已经不适宜人类生存,尼雅很难找到食物和能够饮用的淡水。幸好她总是能遇到一些好心人,送给她一些食物。

直到有一天,尼雅不得不中断了她的旅行。她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仅有的一点食物也喂给儿子吃了,她实在走不动了。

她躺在一个废弃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花朵绽放的花丛,看着旁边凝滞不动的秋千,看着太阳从天边升起,慢慢划过天空,又沉入地平线,看着夜色笼罩大地,却不见繁星亮起……

儿子玩累了,伏在她身上睡着了。她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儿子的脸颊,可是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生命正在飞快地从她身体中离去,她感到无法抗拒的睡意,可她不敢闭上眼睛,她还深深依恋着这个世界,她的儿子还没有长大……

一道白光闪过,繁星一下子布满天空,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星空的背景中走来。

“我是在做梦吗?不过……就是做梦也好,我一直等待着再见到你。”尼雅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到。

“对不起,我来晚了,被一些事情耽搁了。”霍风满面倦容,他虽然在微笑,可是眉间却锁着深深的忧愁。

尼雅不知哪来的力量,她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量拥抱着他,好像怕他再次消失。“不,什么也不要说,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尼雅沉醉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刻,“求求你,不要让这个梦醒来。”

此时此刻,就在距离这个废弃公园不到两公里的地下深处,隐藏着一个庞大的地下城。

一辆悬挂着三颗将星的汽车穿过一条条隧道,停在集团军医院的闸门前。

可以抵御核弹冲击波的闸门缓缓开启,将军下车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涌进鼻腔,将军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院长早就得到通知,带着一群医生迎了出来。将军点了点头,默不做声地往里走。

医院里早就人满为患,走廊里到处躺着无处安置的伤员,呻吟声、叫骂声响成一片。卫兵们不得不粗鲁地推开前面的人,为将军开辟出一条出路。

在医院最深处的一间特护病房中,将军停下了脚步。面前的无菌护罩中躺着一个人。从外表看,已经分辨不出这是一个人,他被重度烧伤,四肢都被截去,浑身裹满了绷带,插满了各种管子,身体由于烧伤只剩下四分之一的长度,看上去像个婴儿。病历上写着,他还受到了严重的辐射,身体各个器官严重衰竭,唯一还完好的只有大脑了。他被送来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能再坚持一个小时,然而一年多过去了,他虽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但是他的的确确还活着,所有的医生都认为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将军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人。当时特种部队冲入奥荷玛基地的时候,那里面爆发了巨大的能量辐射,队员们在基地核心大厅中没有找到飞船,其实大厅内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毁了,可是这个人却奇迹般地活着。部队把他救回来,并不惜一切手段维持他的生命,就是想弄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外星飞船究竟到哪里去了?是被奥荷玛隐藏起来了,还是在爆炸中毁灭了?现在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全世界都认为人类夺走了飞船,并将其隐匿起来,从前的盟友纷纷倒戈,转而与奥荷玛联合起来向人类发动了进攻。一连几次大型战役,敌人反败为胜,战火已经烧到了帝国的领土上,而帝国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进行反击,形势正处于极度恶化之中。谁也没想到,一次精心策划的战术行动竟然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而所有的答案,都有待这个人来回答。虽然他的大脑活动活跃,可是他已经丧失了听力、视力、说话和书写能力,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将军心中不禁暗暗叹息,我们完啦,谁还能拯救我们的帝国呢?

院长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已经试过所有的办法了,可还是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将军的脸上阴晴不定,看样子要发作,可他最后只是沉声说道:“敌人已经注意到这里了,估计很快就会进行饱和性轰炸,医院按计划今夜就开始撤离吧。”

“那这个人?”院长投去询问的目光。

将军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转头朝门外走去。

院长领会了将军的意思,吩咐道:“关闭生命维持系统。”

一个年轻的护士突然冲了出来:“你们不能这么做,他还活着啊!他是个英雄啊!”

“尼雅,别乱来,”院长喊道,“他这样活着还有意义吗?”

“人只要还活着,就有意义。”

叫尼雅的护士张开双臂挡在生命维持机前,但马上就被其他人拉开了。

将军走到门口的时候,回了一下头,他看到那个女护士含满泪水的忧伤的脸,也看到显示器上病人正在迅速衰减的生命指征……

尼雅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天繁星,也真切地看到了霍风的脸。她这才放心了,看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们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因为我时刻都能感到你的存在,现在好啦,我再也不让你离开。”

“你们说的都没有错。”霍风苦笑。

“出了什么事?”尼雅问道。

“我记得我的身体已经在战火中被炸得粉碎,当我苏醒的时候,世界在我的眼中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虽然还活着,可是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霍风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这些年在外面,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尼雅怜惜地说道。

“是因为你,我才坚持了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能死,我答应过你,我会陪在你身边,爱护你、关心你,让你一生都快乐。”霍风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只要有你的爱,我一直都是开心的。”尼雅依偎在他怀中,用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脸庞……

霍风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你和儿子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带你们到一个和平宁静的地方去,我们三个人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那里。”

“对了,你也该看看我们的孩子,”尼雅把儿子捧在臂弯,让霍风去看。

“小心不要把他吵醒了。”霍风连忙说道。

他一边仔细地端详着儿子,一边想去抱抱他,可是他没有做父亲的经验,有些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霍风猛然间感觉到什么,他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中的群星正悄然隐去。他张嘴想对尼雅说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起来,接着就像幻影一样一点点地消失了。

天空又暗淡下来,周围陷入一团漆黑。

没有人知道尼雅心中的痛苦,她在黑暗中沉默着,像是在回味刚才那幸福的瞬间。

过了一阵,她微笑着抚在自己心间说道:“你去吧,不过你根本就不曾离开过我,因为你始终在我这里。”

没有终点的航程

第二天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黄昏时分。

地下城的各个单位在午夜就开始撤离了,敌人的部队正在向这里推进,这里很快就要变成前线了。

坑坑洼洼的公路上挤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发动机的轰鸣声、刺耳的喇叭声和人的高声叫骂声在浑浊的空气中回荡。

小护士尼雅坐在一辆敞篷的救护车上呆呆地走神,由于刚哭过,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她还在想着那个无菌罩下裹满纱布的病人,那个和自己男友一样名字的英雄。漫无止境的战争早已让她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整日里见到的都是殷红的血污、腐烂的肉体和一双双绝望的眼睛,每天都有奄奄一息的伤员抬进来,又有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被抬出去,让人觉得死亡是一件无比恐怖却又异常容易的事。只有每天深夜的时候,静静地坐在无菌罩前,慢慢地向他倾诉着自己心中的话,她才会感到一丝宁静、安逸和些许淡淡的喜悦。

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出了事故,整个车队都堵在一起。尼雅懒得关注外面的事,昨天一夜没合眼,她倚在栏杆上想睡一会儿。忽然她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抬起头仔细倾听,哭声来自路旁的一个小公园里。她跳下车,循着声音走去。

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已经死去,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她身上哭泣。

“小宝宝别哭啦,到阿姨这儿来。”尼雅躬下身说道,她在男孩的身上感受到莫名的熟悉的气息。

男孩扭头看了看她,仍旧抱着母亲的身体哭泣。

尼雅慢慢把男孩抱起来:“你妈妈睡着啦,小心不要吵醒她,来,跟阿姨到外面去玩,等会儿妈妈就醒啦。”

尼雅的目光落在死去女子的脸上,发现她竟然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

她抱着男孩向车队走去,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似乎又有了依靠。

远方的天空露出一丝阳光,但迅即又被乌云遮住了。

如果你置身于宇宙深空中,就会切身感受到广袤的宇宙空间是一个多么黑暗与寒冷的世界。你周围几千万公里内除了一团漆黑,什么也没有,群星都在遥不可及的天幕深处,像是一群难看的白色斑点,没有一点光芒与热度。于是你就会倍加感慨自己生存的行星是多么美丽的乐土,大气层散射恒星光线所展现出的那一片蓝天是宇宙中最迷人的景象。

又如果你恰恰处在距离幻影星系C星大约一亿公里的位置上,你会感到一个强大的力场瞬间从面前掠过,当然因为黑暗的缘故,你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古陆一号星际航船经历了四百年的跋涉,终于接近了目标。从宇宙宏观的角度来看,它只行进了微不足道的一段距离,就像一只虫子从一片树叶爬到临近的另一片树叶,然而它已经是古陆文明所能抵达的极限。没有人知道,为了这段距离,他们付出了多少艰辛。

看上去,古陆一号的船体还是崭新的,舷号像是刚漆上去一般,但是各种宇宙射线的侵袭和岁月本身的蚀刻已经让它遍体鳞伤,摇摇欲坠。

它像是一颗毫无声息的石子在太空中流浪着。为了节省燃料,它的发动机早已关闭,只是在依靠初速度滑行着,飞船的乘员也还在冬眠中,好在距离他们苏醒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一盏微弱的灯光忽然在生活舱亮起,让飞船有了一丝生气。

飞船电脑按照程序唤醒了霍冰,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他正在吃冬眠醒来后的第一顿早餐。食物很简单,一片面包、一杯牛奶和一个苹果,这是飞船上的标准制式早餐,毕竟在飞船上活动量很小,飞船的每一克载重都是万分宝贵的。

吃过早餐,他站起来活动了一阵。虽然经过了四百年的长眠,他的面容看起来仍然非常疲倦,而且一点轻松的表情也没有,他应该知道,他们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之后,他走进了指令舱,开启飞船电脑屏幕,点击了航行日志:

星舰计时:零时;古陆标准时间:……

发射时间提前72秒,反重力平台失去能量,飞船紧急发射。

飞船成功与反重力平台脱离,次级发动机成功点火,飞船进入恒星加速轨道,燃料少量消耗,据计算对航行影响甚微。

与航天中心失去联系,原因不明。

据悉,古陆四号发射失败,坠入大气层烧毁,原因不明。

星舰计时:1小时16分12秒;古陆标准时间:……

距离古陆60万公里,飞船探测到古陆方位发生强烈撞击,据观测古陆行星已经爆炸,将在原有轨道形成一个小行星带,撞击没有对飞船带来影响。

根据计划,已经在30分钟前完成乘员冬眠,此前乘员的情绪勉强稳定。

作为古陆一号的船长,我为能够驾驶这艘飞船感到幸运,而目睹古陆的末日却又是我个人最大的不幸。此刻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的悲伤与孤独,古陆之神啊,愿你保佑我们能够找到新的家园。

星舰计时:2小时30分;古陆标准时间:……

四艘飞船准时在集结空域会合,开始编队航行。

除古陆五号受到行星碎片划伤(经检查没有大的影响),其余飞船状态正常。

各飞船除了公务电讯,没有过多联系,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星舰计时:30小时02分12秒;古陆标准时间:……

此前2小时,编队完成恒星加速,开始正式踏上前往幻影星系的旅程。

编队正在穿越古陆行星形成的小行星带。

古陆,这颗宇宙间的明珠变成了一盘散沙,散落在一条二百万公里的弧形轨道上,月亮也改变了轨道,成了小行星带中最大的两颗小行星。

编队保持着无线电静默,那是我们残余的古陆生命在哀悼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故乡……

飞船发射了准备好的信标器,它将在一颗小行星上着陆,并自动固定下来,然后开始发射无线电信号,在三千年的时间里,它将把古陆的遭遇向广袤的宇宙空间一遍遍诉说。同时它也是一座纪念碑,也许在许多年以后,古陆的后代会重新回到这里凭吊自己的祖先。

星舰计时:38小时32分21秒;古陆标准时间:……

距离新州行星90万公里,编队收到了新州基地的电讯。

新州行星是最靠近古陆的行星,古陆唯一在外行星建立的航天基地就在那里,经过近百年的建设,基地俨然已发展成一个能够容纳五千人的小型殖民地,不过一般只有大约一百人长期职守。

电讯的内容很简单:祝你们一路平安,顺利抵达目的地,为古陆再造一个辉煌的文明。

我们回答:也祝你们平安。

古陆与新州仅仅相距三千万公里,但这一点距离却造就了两个截然不同世界。新州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常年温度在零下50摄氏度以下,它的大气层极为稀薄,氧气含量不到人类需要的千分之一,大地上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只有一些最低等的微生物。古陆毁灭之后,新州的轨道可能会更靠近恒星,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另外一个古陆,但是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几十亿年。

新州基地的设备可以供职守人员生存三四百年,可是之后呢?我们都不愿去想,我们只能祝他们平安。

编队从新州附近掠过,与宇宙中最后的兄弟们渐行渐远……

星舰计时:218天12时;古陆标准时间:……

飞船电脑将我和船员们从冬眠中唤醒,这是我事先设定的指令。

飞船抵达了星系的外缘,这里是一个荒芜的世界,距离星系中最后一颗行星也有120亿公里,恒星已经成了天幕上一颗毫不起眼的星星。

飞船在四百万公里外探测到一个庞大的星体带,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漩涡状的小行星群,数以百万计的小行星和陨石在漩涡中盘旋,这就是古陆灾难的根源,恐怖黑星的巢穴,由于漩涡的离心力和各种引力影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大小不一的陨石被甩入恒星系,星系中的所有恒星都留下了它们撞击的伤痕,恐怕终有一天,整个星系都会毁在这个漩涡的手里。

我们对它的仇恨是无以复加的,然而面对这个强大无比的毁灭力量,我们是那么的弱小。

古陆二号未经允许向漩涡中发射了一枚核弹,可是除了引起一道微弱的闪光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古陆五号出故障了,还是被古陆碎片击中的旧伤,飞船派人到舱外进行了抢修,报告说问题不大。

大家都对着那个大漩涡齐声咒骂。

星舰计时:300天0时20分;古陆标准时间……

古陆五号的故障仍旧没有排除,陨石碎片击中了飞船尾部,一台姿态调整发动机受损,虽然并不影响航行,但如果不修好的话,飞船在降落的时候就不能精确调整轨道,虽然那一天还很遥远。

若在平时,这是很简单的小故障,航天港随时可以送来一台备用发动机,而现在我们就像无法靠岸的孤舟,一切都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

古陆五号准备派遣维修小组到船外进行维修。

星舰计时:300天04时10分;古陆标准时间:……

古陆五号的维修小组带来了不幸的消息:陨石在击穿发动机的同时也击穿了主燃料贮藏舱,飞船的燃料正在不断泄漏,而且由于燃料的超低温,维修人员根本无法靠近。

星舰计时:301天0时;古陆标准时间……

各飞船之间的视频会议几乎进行了一天,大家都拿不出可行的解决办法。

按照燃料的泄漏速度,古陆五号连本星系也飞不出去。

古陆五号向各飞船发来了他们的最终决定:他们准备返回新州行星基地。

大家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新州基地并没有大型飞船发射设施,古陆五号降落之后,即使修理好燃料舱和辅助发动机也无法再升空了。飞船上的乘员将在新州基地安顿下来,他们可以在那里度过余生,直到基地的设施老化,被那个寒冷的世界摧毁……

古陆五号是由那些小国家联盟建造的,上面的乘员都是古陆世界的少数智慧种族,这些小种族将在不久的将来从宇宙中彻底消失。

其他飞船本可以接纳一些古陆五号的乘员,以使这些种族不致灭亡,可是大家都沉默着,古陆五号也没有提出类似的请求。

看着古陆五号渐渐脱离编队,掉头返回去,泪水滑过了我的脸庞,我的心中充满了内疚与无助。

星舰计时:302天0时;古陆标准时间:……

飞船编队做了最后的轨道调整。

所有乘员和船员都将进入冬眠。

飞船将进入自动飞行,直飞幻影星系。

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古陆之神,保佑我们吧。

星舰计时:132年028天19时;古陆标准时间:……

飞船电脑将我和其他值班船员唤醒。

这一天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首先,我们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航程,万事开头难,大家都对剩下的航程比较乐观。对飞船的全面检查也很振奋人心,除了燃料的消耗,古陆一号的状态几乎还和刚起飞时一样。

其次,飞船在这一天彻底飞出了本星系,现在连恒星的引力也探测不到了。我们真正开始了星际航行,作为一个文明,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跨越,虽然这是我们在面临消亡的最后关头才实现的。

我们将再次睡去,下一次醒来,幻影星系将展现在我们面前,那里将是我们新的家园。

在这里要感谢霍冰博士,是他为我们找到了这个世外家园。

星舰计时:132年168天08时;古陆标准时间:……

飞船紧急把我和船员们唤醒。

飞船的速度突然在短时间内急剧下降,已经降至航行速度的92%,并且还在持续下降中。

我们立刻检查了动力系统,令人惊讶的是动力系统完全正常,发动机正在以额定功率工作着。飞船探测系统向周围进行广域搜索,查看是不是有其他物质影响了飞船,可是屏幕上显示,方圆一千万公里内空无一物,就连稍大一些的陨石也没有。这可是个诡异的现象,我们的飞船就像迎头撞上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我们联系了其他飞船,他们的情况也一样,都陷入持续减速的状态中。

我们不敢贸然加速,飞船的燃料是有限的,如果过多消耗,恐怕就永远也到不了幻影星系。要摆脱困境,首先要弄清楚飞船减速的原因。

大家面面相觑,指令舱内一团沉寂,时间在飞快地流逝,飞船的速度已经降至83%,形势万分危急。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宇宙环境专家盖威黯然说道,“我们大概是撞上了暗物质荒漠。”

暗物质荒漠?这可是个闻所未闻的名词。

“不可能,”有人反驳道,“即便是暗物质,它也不会与飞船发生作用啊?”

“是不会发生作用,”盖威点头,“可是大量聚集的暗物质会形成强大的引力场,我们就会陷入引力场中无法自拔。”

“你有什么证据吗?”有人绝望地吼道。

“我们对暗物质本就一无所知,从来也没有观测到它,只是从物理现象中才推测出它的存在,可是从现在的情况分析,也只有这种解释。”盖威望着舷窗外漆黑的宇宙说道,“看来在每一个恒星系周围都分布着一层暗物质壳,它既保持了恒星系的稳定性却又使星际旅行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幻影。”

“这就是说,这层暗物质壳既是星系的保护衣又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壁垒?我们只能在自己的星球上生存,却根本不可能飞出星系,更不可能迁徙到另一个星系去?”有人喃喃说道。

没有人回答,大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像古陆五号那样返回新州基地?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黑星巢穴那狰狞的大漩涡,古陆碎裂后的小行星带,冰雪覆盖风雪肆虐的新州行星,我的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彻骨的寒意,不,决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慢性自杀,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听我的命令,飞船准备全功率飞行,古陆二号和三号自由选择是跟进还是返航。”

古陆一号的尾部猛然喷射出巨大的光流,就像是一道明亮的彗尾,照亮了后面的半个星空。船身不住地颤抖,飞船咆哮着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奋力向无形的牢笼撞去。

古陆二号和三号都在一千公里外紧紧跟随着我们。他们也明白,除了杀出一条血路,我们根本无路可退。

星舰计时:132年129天14时;古陆标准时间:……

飞船以最大功率连续加速30个小时了,飞船基本恢复了原有速度,但是大家都忧心忡忡,飞船的剩余燃料在十个小时后就将耗尽,如果那个时候仍然不能驶出暗物质壳,一旦动用主燃料,我们到达幻影星系的时间就将被成倍拉长,而冬眠系统的工作极限是无论如何达不到那么长时间的。

大家都在默默期望飞船已经抵达了暗物质壳的边缘,可这仅仅是期望,我们对暗物质一无所知,它的厚度只有几十万公里,还是填满了整个星系间的空间,我们仍旧一无所知,面对浩瀚神秘的宇宙,我们唯有顶礼膜拜苦苦祈祷。

环境观测员李雄向我汇报,他改进了探测系统,可以通过观测引力场的变化来了解暗物质的情况,但得到的结果令人绝望,暗物质壳厚达2亿公里,以这个宽度,飞船即使耗尽所有燃料也无法穿越,我们将永远停滞在这片荒漠之中。

“不过我还观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李雄一边把一幅图像投射到屏幕上一边说道,“你们看,暗物质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它们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的,就像是大海上散落的群岛,我们的飞船处在这个复杂的引力场中时而顶风冒雪,时而随波逐流,这让我想起了古陆的大航海时代,一艘小船穿越几万里的大洋,把文明传遍整个星球。”

“你是说我们有可能在这片荒漠中找到一条航线?”我的眼前一亮。

“我认为可以,”他自信地点点头,“如果我们像现在这样埋头猛冲下去,当然无法穿越这么厚的暗物质壳,但是利用这些引力场的相互作用,我们完全可以找到一条引力峡谷,轻松穿越过去。”

星舰计时:132年138天08时;古陆标准时间:……

李雄的发现是切实可行的,我们找到了一条复杂的航线,经过9天惊心动魄的航行,终于冲出了暗物质壳。

李雄是我们的英雄,我们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这一宇宙的天堑。但这期间的艰辛是难以想象的,我们的飞船就像在危机四伏的暗礁群中穿行,又像在万山丛中披荆斩棘,古陆二号因为误入一片高密度暗物质空域,没有能跟上来,他们的燃料消耗殆尽,逐渐停滞下来,他们将永远留在前进的道路上。

我们的成功穿越也因此蒙上了浓重的阴影,没有人欢呼,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忧伤,我们失去了我们唯一的人类兄弟,剩下的路只有我们独行了。

大家默默走向冬眠舱,但愿这是我们在抵达目的地前最后一次醒来。

星舰计时:278年216天23时;古陆标准时间:……

我的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我希望一觉醒来,美丽如古陆般的幻影C星已经展现在眼前,另一方面,我又害怕醒来的时候,飞船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在这个漆黑的宇宙中,一点小问题都可能导致我们的旅行前功尽弃,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我们再次被飞船唤醒。从船员们惶恐的脸上能够看出他们与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飞船唤醒我们是因为古陆三号消失了。

漫长的航程下来,其他移民飞船都因为各种原因失事了,只有银光族的古陆三号一直跟随着我们。

其实我们对银光族一直没有好感,在古陆的历史中,银光族与人类始终是竞争关系,他们拥有更加先进的科技和优异的个体力量,在多次世界大战中把人类逼到灭亡的边缘,如果不是极低的生育率,他们恐怕早就独霸古陆了。可是古陆的灭亡消除了两族之间的隔阂,我们在艰苦的旅程中始终同甘共苦,亲如兄弟。

现在,它从我们的身后消失了。

飞船收到了一小时前古陆三号指令舱内的一段信息:

看,那是什么?

真美啊,这是世间最完美的生物。

啊,我们终于见到了外星文明,他们的先进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尊敬的宇宙之神啊,请带我们同去吧……

信息到这里,在一声惊叫中戛然而止。

飞船的监控录像显示,事发前古陆三号所在的空域出现了异常明亮的闪光,接着古陆三号就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们遇到了什么?遇到了其他外星的生命,还是撞到了某种不明星体上?或者是漫长的旅行让他们产生了幻觉?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了,我们成了古陆文明唯一的幸存者。

星舰计时:402年036天;古陆标准时间:……

这一天我们穿越了幻影星系的暗物质壳,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很顺利。前面通往幻影C星的道路是一片坦途,再有两年的时间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了。大家进行了简单的庆祝,人们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请原谅我不能唤醒飞船上其他1682名乘员,等我们着陆之后再共同庆祝吧。

我们对古陆一号进行了全面检查,飞船的燃料所剩无几,发动机由于老化只能达到最大功率的70%,船体的结构强度也降低到警戒线之下,还有其他一些这样那样的故障,不过总的看来,抵达C星不存在问题。

我的船员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为他们自豪。

霍冰默默看着航行日志,从飞船发射后到现在,霍冰同其他乘员一直处在冬眠中,恩特船长是霍冰的好朋友,也是古陆最出色的船长,从航行日志的字里行间,霍冰能够感受到这次史无前例的远航是多么的艰苦卓绝,两行冰冷的泪水滑过了霍冰的脸颊。

霍冰坐在那里,足足有一个小时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他慢慢站起来走出了指令舱,飞船的照明系统随着他的移动依次点亮。穿过生活舱,他来到了冬眠舱。舱内密密麻麻排列着蚕蛹一样的冬眠系统。霍冰透过透明的舱罩端详着同伴们熟悉的面孔,他挨个看过去,看得是那么仔细,好像要把他们都刻在心里。

他在冬眠舱内待了三个小时,而后他来到了储藏舱。储藏舱分为三个独立舱室和一个温室,里面存储着各种用于文明重建的机器设备、古陆文明的各种信息资料和一些重要文物还有大量古陆原生的植物种子和动物胚胎。

他一个一个舱室走过去,不时抚摸着它们。最后他在一个小舱室内停下来,这是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虽然所有的文字和数据资料都被存储在计算机中,古陆一号还是挤出宝贵的空间携带了一些珍贵无比的古籍。霍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古陆全史》,坐到书桌上翻看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他感到困了,于是就伏在桌上睡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望着摊开的书籍发呆。过了一阵,他站起身回到了指令舱。

他打开电脑,在键盘上打起字来:

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感谢恩特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古陆一号已经完成了历史性的远航,此刻飞船就行驶在幻影C星的轨道上,但是我要向你们道歉,我欺骗了你们,是我篡改了C星的原始探测数据,C星并不是你们期待中的天堂,它是一个环境比新州还要严酷的冰雪行星,人类根本不可能在上面生存,更不要说重建文明了。

我不需要你们的原谅,但是我要你们了解我的动机。古陆的毁灭在所难免,我们的希望就在遥远的群星之中,可是它们太遥远了,在一百光年之内,根本不存在能够让我们延续的星球,C星同样不行。难道我们就坐等灭亡的那一刻吗?

在C星的方向上,我们接受到了一段信息,那是另一个外星文明寻找兄弟文明的信息,但是他距离我们太遥远了,保守的估计也在三百光年以外,这是我们无法跨越的一段距离,没有人会同意向一个不可能到达的目标发射移民飞船,所以我才编造了关于C星的谎言。

我已经向飞船发出了最高指令,飞船将绕过C星,向更深层的宇宙空间航行。

飞船会一直发射求救信号,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被兄弟文明所搭救。

希望我们黯淡的前程会出现一线光明。

有什么天谴,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霍冰关了电脑,打开保险箱,取出手枪对准了自己。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舱内有一丝异样。他扭过头,看到舱门后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这不可能,整个飞船只有他一个人醒来,不可能会出现另一个人!

“是谁?”霍冰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哥哥。”

来人从阴影中走出,于是霍冰看到了弟弟霍风那张熟悉的面孔。

“我的天,这是幻觉吗?还是我在做梦?”霍冰爱惜地抚摸着弟弟的脸,“我以为你已经,已经……”

“我就在这里呀。”霍风笑了笑。

“这是古陆之神的眷顾吗?让我还能够见到你,我的弟弟。”喜悦的泪水盈满了霍冰的眼眶。

“我也是,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霍风为霍冰擦拭着泪水,可是自己的眼中也落下了泪。

“这些年来让你吃苦了,你能原谅哥哥吗?”霍冰握住了霍风的手,好像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邮件我看过了,”霍风点了点头,“你不让我参加移民计划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次没有希望的航程,你是想让我把那几年的时间用来享受生活,况且留在古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是我错了,我应该信任你,我是你最珍贵的财富,这一点我不应该怀疑。”

“可是古陆还是彻底毁灭了,没有一个人幸存,”霍冰叹息道,“幸好,幸好你登上了飞船。”

“不是这样的,哥哥,”霍风神色黯然,“我当时就在古陆上,我目睹了黑星的降临,整个大气层都在瞬间燃烧起来,猛烈的撞击让古陆化成了宇宙的尘埃……”

“……你……那你怎么会在飞船上?”霍冰疑惑地问道。

“那一定是我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正向着无尽的宇宙飞升,”霍风似笑非笑地回答,“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但大致情况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霍冰将信将疑地看着霍风,霍风却侧头去看桌上的手枪。

“怎么?你要……”

“飞船就要到达幻影C星了,你知道,这是个环境恶劣的星球,没有生命能在上面生存,”霍冰苦笑道,“我的谎言被拆穿啦,我还怎么去面对大家呢。”

“航线前方420光年处确实有一个外星文明,他们的科技和人文与我们相似,而且那里的人们也很好客,他们会接纳我们的。”霍风说道。

“420光年,那是一段根本无法跨越的距离,飞船已经老化不堪,连一光年恐怕也飞不了,况且支持冬眠系统的能量也即将耗尽。”霍冰喃喃说道。

“离开之前,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些忙。”霍风说道。

“怎么,你还要走吗?”霍冰握紧了弟弟的手。

“我已经把我们的情况通知了兄弟文明,他们正在派遣飞船来接应我们,”霍风说道,“而且我可以对古陆一号做一些改造,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得救的。”

“你要离开我吗?”霍冰再次追问。

“我的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霍风说道,“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了,哥哥,但是我会一直想念你的。”

“不,我不允许你走!”霍冰吼道。

他用力抱住了霍风,可是霍风的身体忽然柔软下来,接着就像一阵烟雾般一点点消散开来。

霍冰拼命伸出双手,想把弟弟重新聚拢在一起,却无法做到。

与此同时,沉寂的古陆一号飞船突然灯火通明,像是宇宙中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转眼变成了璀璨的明珠,接着,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太空工厂在迅速改造着飞船,各种崭新的材料和不可思议的科技设备不断替换着老化的飞船构件,几乎是在一瞬间,古陆一号从外形到核心都发生了质的飞跃,它从一艘即将报废的小飞船变成了崭新的、可以进行真正的恒星际航行的未来型航船。

古陆一号的发动机猛然启动,爆发出的能量流摧毁了附近的一颗小行星。飞船如同一道犀利的光,向深邃的宇宙空间射去……

多少个美丽的新世界

诞生在你孤单的背影之后

当人们高唱英雄的赞歌

没有人知道

天幕深处寂静的沙场

有你横陈的身躯

创作感言

《英雄史诗》源于《文明三》这个电脑游戏,游戏中会诞生英雄(非常稀少),而这些英雄可以完成一个奇迹,我就在想,现实中如果出现这个英雄,他会怎样思考与行动?于是就有了这篇小说。

这个短篇的写作历时四年,曾经一度中断,开始完成的是架空历史篇,但是这类科幻(我认为是科幻)很难被现在认可,于是暂时放下了,不过由这个章节和构架却引出了一系列奇幻小说,有兴趣的“童鞋”可以找来看看,它们是《古陆雪藏》《尼雅》和《绿湖》。

写作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正处在由青年向壮年的过渡期,心中的热血在渐渐淡去,平添了许多忧虑与绝望,在文章中应该明显弥漫着这种情绪,可以说这是一篇充满着末日、绝望与毁灭的小说,就像一颗即将塌陷为黑洞的矮星。

现在,我已经度过了那个阶段,重新找回了光明与乐观的性格,希望大家也能够天天快乐地生活。什么?某位童鞋不高兴,不如意?听我的,那就去寻找快乐吧,从现在开始!世界就是这样,我们认为是黑暗的,她就是黑暗的,我们认为是光明的,那么她就是光明的!

苏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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