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哪,你看那幅油画!”彼得·安德鲁斯惊叫起来。
“哪幅油画?”他的同伴问道。
“那边上面的那幅,”安德鲁斯激动异常,指着博物馆墙上的一幅特定的油画说道,“一位艺术家有话想说呢。”
安德鲁斯的同伴朱利安·冈萨雷斯看了一会儿那幅油画。
“那幅油画表明了什么含义吗?”他毫不在乎地问道。
“当然,”安德鲁斯回答着,“你难道未曾发觉?”
安德鲁斯再次审视那幅油画,全神贯注于它的效果上面,似乎这种效果只有他才能感觉到0
那幅油画描绘了一片沙漠的景色,在黄色的沙丘上端摆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巨大棋盘。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在缓慢爬行着越过棋盘的中心,他的脸部由于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双臂伸向前方祈求帮助。
在沙漠的上空站着一位怪诞离奇的身穿白袍、戴着头盔的男人,他正在凝视着身下的世界,并以一种嘲弄式的微笑盯着棋盘上的那个老人。
“我以为,它确实有点儿不同寻常,”冈萨雷斯说道,“不过,我看不出它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它有着某种传统性的象征……”安德鲁斯坚持着。
安德鲁斯是斯莱特顿学院哲学系的教授,他是个矮个子,接近六十的年纪,一头正在变灰的头发,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性情温和平静。他已将近退休,他觉得他所从事的职业表明是一条使人凄凉、忧郁的失败途径。他在哲学的任何领域里面没有写过专业性的研究论文,故而感觉到,由于未曾引起莱斯特顿学院的重视和赏识而受到同事们的轻视。
他的同事之一冈萨雷斯在每一个可以想象到的方面都是安德鲁斯的对手,冈萨雷斯比他年轻得多,而且已经成为先锋派唯理智论的代言人。安德鲁斯对于这位浮夸的南美洲人的头衔忿恨在心,就安德鲁斯所知,冈萨雷斯并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敌视情绪。在全系专家研讨会开始之前,他邀请了安德鲁斯去参观学校艺术博物馆,安德鲁斯则不很情愿地接受了这一邀请。
“下棋是一种比赛,”安德鲁斯说道,“所以棋盘象征着生活的竞争,棋盘上的那个人代表着人类。两者安排在一起则描述了地球上人类生活的艰难困苦。”
“艰难困苦?”冈萨雷斯问道,“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呢?”
“那并不重要,”安德鲁斯以一种不悦的声调说着,“这幅油画表明了人类抬头仰望着天空——仰望着天外之人——给予帮助。”
“天空中那个身穿白袍、带着头盔的人在干什么呢?”冈萨雷斯问道,“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天外来客。”
“他象征着外星人,”安德鲁斯沉思地说道,“他在观察着地球上人类生活的进展情况。”
冈萨雷斯紧锁起了眉梢,目光在那幅油画和安德鲁斯之间转悠着,接着说道:“我觉得,你这话使我迷离惝恍,如堕烟海。”
“没什么。”安德鲁斯急促地说。他讲话的声调表明,这样的交谈已经结束了,继续谈论下去显得没有意义了。冈萨雷斯对此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我们走吧,不要在专家研讨会上迟到了。”安德鲁斯补充了一句。
安德鲁斯感到自己同那个棋盘上的人有着某种极为密切的关系,因为近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力图运用自动书写技巧和外星世界接触。到现在为止,他的努力未获成功,但是,他在看到那幅油画以后确信,他的下一次尝试将会取得成效。该幅油画赋予了他一种无从解释的感觉。
当天下午,在专家研讨会进行过程中,安德鲁斯一心专注于自动书写上面。他一开始是从一本杂志的文章上获知了这种同外星世界联系的非同一般的形式,他在读毕该文以后,就本能地被吸引到自动书写的技艺上面,他确信,他会获得圆满的结果。他得通过某种努力重新为自己的专业树立起本人的形象,他对冈萨雷斯取得的一切成就愤愤不平。
专家研讨会以后,安德鲁斯匆匆地返回了家中,迫不及待地再次进行自动书写的尝试。他把书房中写字台上的一切物件都移开了,然后放上了一台打字机,并随即坐到了椅子里面。在此以前,他曾多次进行过这些仪式性的准备,但是,在这次的准备过程中,他的头脑中一直闪现着这幅油画,故而觉得信心倍增。
他把双手放到了桌面上,搁在了打字机的两侧,并闭上了双眼。经过了几分钟的沉思和冥想以后,他感觉到已经准备得相当完美。他没有睁开眼睛,把双手放到了打字机的键盘之上。
他丝毫不动地等候了数分钟,期望着手指会在键盘上无意识地移动。他在以往的这些尝试中未曾产生过任何成效,这次他竭尽全力,力求专心致志,做到屏气凝神,借以增强自己的接纳能力。但是,奇迹依然未曾出现。
紧接着,他的手指突然开始在键盘上飞快动作起来,并以一种完全均匀的速率打出了一个又一个字母。当他的双手不再移动之际,安德鲁斯睁开了双眼,透过眼镜眯眼看着打出来的字句:
我们一直等候着你同我们接触,我们是外星人,外表和相貌与你们截然不同,故而以隐形的方式出现。我们很想借助于你的自动书写方法同你们星球的人类通话。
安德鲁斯出神了,着迷了。他终于同外星世界取得了联系,他的自动书写技巧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一个隐形外星人利用他的双手在打字机上打出了字眼!这是一种怪异可怕的感觉,他的手指犹如木偶般地被运用了。可是,这也是一种令人激动万分的、几乎是使人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很快地重读了这一信息,心中在纳闷,为什么在句子中使用了复数第一人称“我们”呢?在他纳闷之时,他的手指又开始在键盘上移动了起来,很快在纸上打出了另一个信息。这次,他的眼睛一直在睁着,目睹了在他眼前出现的句子:
我们有几个隐形外星人在这儿,想同你们联系。但是,每一次我们只有其中的一位控制着打字。我们既然到了你们的星球,就能看到你们世界的一些未来之事,我们想让你们知晓这些事情。
安德鲁斯坐在椅子之中,读着这些句子,毛骨悚然,呆若木鸡。他已经不是同一个外星人,而是同好几个外星人有了接触。不论哪一个外星人控制了他的双手,都能得悉他在头脑中思考的内容,并对他的想法作出回答。正因为这些信息并非来自他的头脑之中,他并不知道双手在打些什么字母,一直到他读到纸上的句子以后,才能洞悉一切。这是最为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他们特别想跟他讲些什么呢?随之,他的手指再次打出了以下的回答文字:
“我们确实能够见到你们世界尚未发生的事件。我们认为,如果你们世界上的人们知悉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则将颇有得益。我们打算口授给你以后五十年的年鉴,并让你把此年鉴转达给其他的人们。”
安德鲁斯三番五次地看着纸上打出来的内容,他的思想正在复杂离奇的事物中间漫游着。猛然间,他的手指又打出了另一个内容,他看着页码之上出现的这些字眼:
“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将在明天晚上的同一时间继续通话。”
彼得·安德鲁斯的双手在打完了最后这些单词以后,已经显得软弱无力。他觉得整个房间突然间显得格外地静谧,宛如远处发电机微弱的嗡嗡声一下子停息了一般。他靠坐在椅子上,想着所发生的一切。这些外星人确实需要他接收未来事件的年鉴,随之,他就会成为他们的传信人。那幅油画告诉了他将要发生的此类事情,但他没有预料到伴随产生的畏惧感。
整个夜晚,安德鲁斯在估量着他的职业将会产生的变化。这一未来的年鉴公诸于世,完全是他意料不到的事。他的声誉不但会传遍全国,而且将名扬海外。他决定等到那本年鉴书籍全部口授给他以后,才向同事们披露。他将去同出版社取得联系,从而在世界范围内销售此书。
可是,在他反复想象着他的成就之际,他意识到哲学系的同事们会提出一个令人担心的重要问题。如果没有无可辩驳的证据,那末他们是不会接受他同外星世界接触这一阐述的,单凭自己这个上了年纪的教授的谈论是不会令人信服的。他们会这样说,自己杜撰了所有这一切,更糟糕的也许在于:他们认为自己的头脑之中产生了幻觉。
翌日,他在学校办公室里再次阅读起杂志上的那篇文章,那篇一开始就曾把他的注意力引向自动书写技巧的文章。就在此时,朱利安·冈萨雷斯顺便走访了他。
“嗨,彼得,”冈萨雷斯说道,“我一直在琢磨着我们昨天见到的那幅油画,就是天空中出现的身穿白袍、戴着头盔的人的那幅。你还记得吧?”
“嗯,这又怎么啦?”安德鲁斯简短而又粗率地问道。
“你认为,那个身穿白袍者是外星人,而在沙漠中的那个人求助于外星人帮助他活下去。我认为,事实并非如此。依我看,那个身穿白袍者是个神灵,沙漠里的那个人是祈求神灵帮他脱离苦海,这样去理解看来更有道理。”
安德鲁斯从写字桌上抬起了头,心不在焉地说道:“是的,我认为你的看法是正确的。”
此时他毫无兴致同任何人就那幅油画进行辩论,只要持同意的态度能够把冈萨雷斯支走,那就这样办吧。
“我确信,这是一种正确的解释,”冈萨雷斯边点着头,边说道,“喂,我刚才拿到了这本新的刊物……”
“很抱歉,”安德鲁斯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干呢。”
冈萨雷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耸了耸肩膀,离开了办公室。
安德鲁斯又读起了杂志上那篇文章,他得找到一种办法,以便证实他在前一天同外星人的接触确实存在。要不然,他只能听到冈萨雷斯对他的见解带头持反对的看法,从而在全系众目睽睽之下,使自己的论点显得荒谬绝伦。
在安德鲁斯继续阅读此文之时,他萌生了一个妙法来获得所需的证据,可以采取问答的方式获取。如果外星人的预言确实是真实的,是能够被接受的话,那么,它肯定会包含着安德鲁斯本人从未知晓的信息。他可以着手向外星人提出一些问题,诸如高等数学方面的问题等等。接着,为了得到最令人信服的证据,他还将询问外星人关于哲学系每个成员的家世,而且要追溯至二百年以前的列祖列宗。
他在思忖,这的确是能够去做的事情。他放下了那篇文章,对于他即将出现的职业地位的变化更加充满了信心,他再也无需从别的任何渠道去获知所有人的家庭背景,特别是冈萨雷斯的那个南美洲家庭。到时候,他们都会对他坚信不疑,他所公布的年鉴将成为整个校园、整个世界谈论的话题。
当晚,安德鲁斯在预定的时间又坐到了打字机的旁边。经过了一系列相同的准备程序以后,他把手再次放到了键盘之上。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打字键上快速地动作起来,从体外产生的一种力量又打出了下面的句子:
今晚你如期而至,对此我们颇为高兴。我们将首先告诉你有关今后十年的年鉴。
安德鲁斯把这句话看了两遍,是的,要不了几分钟他就能知道那个年鉴了。可是,他首先应该得到需要的证据啊,他需要这种证据,并且确信能够得到它。即使这样做了,他还得等到年鉴变得完美无缺之时,才把它亮出来。他在思忖,他应该要外星人首先提供什么样的事实呢?这时,他的手指又在纸上打出了一行句子:
我们知道,你在寻找某种证明我们确实存在的证据。你突然提出了一个我们是否真的存在的问题,这使我们感到烦恼。
安德鲁斯思忖,我一定得需要证据哪,如果我没有证据,那些得悉我提供年鉴的人们将会对我嘲笑和愚弄。这时,他的手指又打出了另外的字行,对他的想法给予了答复:
我们即将口授的年鉴是你需要的最好证据。过了一、二年以后,当人们发现年鉴中陈述的事件完全属实之时,他们准会深信不疑。
安德鲁斯读着这些句子,开始显得不安和焦虑。他不可能等上一、二年的时间,才去证实年鉴中预言的真实性,他现在就需要证据。此外,杂志上的文章表明,与人类有接触和联系的外星人通常都会接受这一挑战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突然,他的手指在纸上打出了另外的一些句子:
当你和我们接触之际,我们认为,你会毫无疑虑地接受我们存在这一事实。我们感兴趣的只是在于给你们的星球提供事实,让人们以他们从容不迫的方式去接受它们,我们对于你这种渺小而偏狭的学术上的猜疑和嫉妒不感兴趣。如果你坚持这种突然产生的怀疑想法,我们将另找别的人接受我们所提供的年鉴。
年鉴,安德鲁斯很想得到这一年鉴。可是,他们确实应该提供他那怕一件事情,作为显示给冈萨雷斯以及其他同事们的一个立竿见影的证据。
“朱利安·冈萨雷斯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他的诞生日期在何时?”安德鲁斯突然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高声叫了起来。
顷刻,他放在键盘上的双手变得软弱无力和不中用了,那个房间倏地显得鸦雀无声,甚至比一分钟以前更为寂静。
“不!”安德鲁斯高喊着,“请你们回来!”
他把双手的手指强行按在打字机的键盘上,力图使纸上出现更多的话语,但是,这只能使键盘挤轧在一起而已。
“请你们……”他恳求着,噪音开始变得粗哑了。
彼得·安德鲁斯慢慢地、痛苦地抽回了放在键盘上的双手,震惊和战栗攫住了他,他竟目瞪口呆地凝视着那台打字机。外星人已经离他而去,他的疑虑把他们驱走了。不论是现在还是永远,他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未卜先知的信息了。他所需要的一切确确实实几乎已经到手,可现在,由于他的过分强烈的急躁情绪在作祟,他的职业上的飞黄腾达的最后机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安德鲁斯颓然地倒在椅子里面,摘下了眼镜,轻声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他取消了上午的课程,又去了艺术博物馆。他感到自己被吸引到了那张油画的前面,那张一开始对他起着如此神秘影响的油画,它曾经给他传递过一个信息,此时他在思忖,它现在也许还会给他另一个信息。
他发现,那张油画依旧挂在同一个地方,那位棋盘上的老人还在那儿挣扎着苟延残喘。安德鲁斯边在搜索般地凝视着那张油画,边在思考着。同两天前相比,他感到同棋盘上的那位老人更加贴近了。
两天以前,安德鲁斯曾经认为,那个身穿白袍、戴着头盔的男人在看着棋盘上的那个老人。当然,油画本身不可能有所改变。现在看来,那个象征着外星人的男人似乎正在径直地对着安德鲁斯露出一种嘲弄般的微笑呢。
杨汝钧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