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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彩虹》全文__作者:于向昕

发布时间:2023-07-13 11: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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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什么时候接到活儿不好,偏偏在今天接这么个倒霉的差事,把咱们参加七彩桥竣工典礼的事都给耽误了。”

“够了,麦克!好好开你的飞船吧。”罗萨丽一边细心地操作着飞船上伸出的机械臂,一边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倒是什么都不操心,每天三饱一倒,你知道么,咱们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食品费还都没着落呢!要不是我揽到这笔生意,你就得把公司搬到无人的小行星上,靠吃宇宙尘埃过日子,到时候可别埋怨我没有同甘共苦的精神。”

罗萨丽的一番话说得麦克干瞪眼,无法辩驳。不错,麦克至今能够衣食无忧,多亏了她不辞辛苦地招揽业务,对这点,他心知肚明。可强词夺理似乎是麦克的天性,说得好听点儿,不服输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这不,他坚持说道:“可是我们已经接到市长的邀请函了……”

“算了吧,你明明是想在典礼上出出风头。”罗萨丽说话从来一针见血,“自从上次你揭露了那个假冒伪劣食品制造集团的阴谋以后,新闻媒体把你好一通吹捧,弄得你整天飘飘然,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说的?我知道我叫麦克·菲尔。”

“你给我好好听着!不许打断我的话。”罗萨丽叫道,“哎,我说到哪儿了?”

麦克哀叹:“天哪!”他知道罗萨丽的习惯,每当话被打断时总要从头说起,那可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0

所幸这次她很快拾回了话题:“你听好了,伟大的宇宙清洁公司总经理麦克·菲尔先生,你的公司现在虽然名声远扬,可实际上仍是只有一个老板和一位雇员——也就是你和我;公司固定财产只有这么一艘老爷飞船,外加一部悬浮车,简直和皮包公司没两样。你每月收入除了吃饭外所剩无几,上次出航的飞船燃料费还欠着呢,燃料公司说了,再不还钱就让你自己把飞船吹到太空去……”

“你有完没完?”麦克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

“没完。”罗萨丽乘胜追击,“你也不想想,你连身体面的礼服都没有,居然也想到典礼现场去丢人现眼?你知道那些大人物穿的衣服多少钱一套吗?”

麦克恼羞成怒:“我总可以租一套礼服吧?一天的租金,不算什么!”

“那你大概得用这艘飞船做抵押。”罗萨丽撇撇嘴,“哎,我还想起来了,作为公司雇员,我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了。你有租礼服的钱,为什么不发给我?”

麦克赶紧转开头,装作没事的样子,他目前最怕听罗萨丽说这句话。

两个人暂且休战,各自全力投入工作。麦克熟练地驾驶着飞船,围绕着西纳太空城飞行,罗萨丽则灵活地操纵着机械臂,把飘浮于太空中的垃圾——废弃的卫星和往来飞船排出的废物以及廉价的一次性火箭残骸——收进了飞船的货舱,这是他们所熟悉的工作,清理西纳太空城周围的航路。

西纳太空城可说是人类宇航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在两个世纪前,人类突破了行星航行,进入大宇航时代,并结束了天文学家争论多年的一个话题,那就是太阳系根本没有第十大行星,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当时,人类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人口爆炸。这个难题几乎是永久性的。解决难题不外两种方式:控制生育,或是向外星移民。太阳系内适合移民的行星当然是优先考虑对象,但开发速度似乎永远赶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人们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太阳系以外,于是诸多的宇航中转站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太阳系边缘。在这同时,自命为“宇宙精英”的人类开始推行早已制定的计划:建立可供人永久居住的太空城,西纳便是这些太空城中的经典之作。它绝对是一个奇迹,人们根据提丢斯—波得定则计算出第十大行星的轨道,在其上建起超巨型太空城,并尽可能赋予它与地球相同的环境,如重力、自转周期、磁场等等,这就是西纳,它同时是宇宙飞船进行恒星际飞行的中继站。

如同地球一样,西纳也划分为数个大型城区,很自然地,有贵族区和平民区之分,麦克和罗萨丽所在的C市便属于平民区。这里物价低廉,但商店只出售日常生活用品,所以为了采购宇航必需之物,他们经常要到高科技商品齐全的D市去。在这个人口日益增多的超信息时代,西纳也不可避免地需要“扩充地盘”。随着太空城的一再扩建,交通也愈来愈拥挤堵塞,政府于是决定在各市区间增建通道。新增建的通道与原有的通道不同,它建在两个密闭的市区“上空”,是弧形的。

在所有新增建的通道中,位于C市和D市之间七彩桥是出名独特的一座。它用一种轻型复合材料建成,含有可发光成分,可以放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在广袤黑暗的太空中分外引人注目。也就是说,它不仅是连接两个城区的通道,也是恒星际航行的光学导航台。

对于七彩桥的落成,麦克除了感到满意外,还隐约有一种为之骄傲的感觉。它是西纳的标志,他想,更别提它为包括他在内的西纳居民带来了方便。为此,他十分希望参加它的落成庆典。而恰好,由于前不久他和罗萨丽破获了一个假冒伪劣食品集团,配合警方捣毁了集团的地下加工厂,因而被授予“模范市民”的称号,蒙市长特邀,他可以作为市民代表出席庆典——无论如何,这是一项荣誉。

谁知,罗萨丽偏在这时候接了清理垃圾的任务,她好像故意要跟他过不去似的,难道是他上辈子该她的?

然而,不干是不可能的,罗萨丽的那张嘴……

“嘿,我看到七彩桥了。”罗萨丽大声报告道,打断了麦克的沉思。

“嗯?”麦克猛然回过神来,本能地扫一眼操纵台上的显示屏。还好,他们的飞船——“信天翁”号,目前一切正常,在预定的轨道上,飞行得很平稳。

“发什么呆呀?”罗萨丽嘀咕着,又问,“喂,我说,七彩桥就在我们下面,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一饱眼福之后再来收这些破烂?”

麦克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这身穿着不能参加盛大典礼,不禁忿忿然:“看什么?太空里能看见竣工典礼?”

“你不适合参加那种奢侈的聚会。”罗萨丽评论说,“不过七彩桥很壮观,值得一看。”

在这个高度,只能隐约看到七彩桥的轮廓,无法领略到它的宏伟气象。麦克也认为应该飞下去临近亲眼看一看,可是他犹自嘴硬:“当初说不看的是你,现在要看的也是你,女人都是多变的动物。”

“咦,还在生我的气?”罗萨丽反唇相讥,“男人都是小心眼儿的动物,你堪称代表。”

麦克一边调整着飞船航向,一边说:“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遗憾,因为照目前流行的排场,盛大的典礼之后,一定有一顿丰盛的自助餐,用以款待社会名流。我本想带你去大吃一顿的,现在好了,自助餐飞走了。哼,没算计的女人,头脑真简单。”

罗萨丽大笑:“你是社会名流?别自鸣得意了,贫穷的名流。”

随着飞船高度的降低,七彩桥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就在麦克把“信天翁”号停在预定地点时,七彩桥突然亮了起来,它通体都发着奇异的光芒,缤纷绚丽的光交替闪烁,那光的亮度甚至超过了“信天翁”号驾驶舱内的照明灯,使得人眼花缭乱。

“看来典礼已经开始了。”麦克喃喃地说。

罗萨丽一语不发,关闭了飞船的照明设备。七彩桥的光透过舷窗,映得驾驶舱内色彩斑斓,原来已显得陈旧的各种设施,也顿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令人心动。

他们静静遥望七彩桥,禁不住身心俱醉。好一会儿,麦克才打破了沉寂:“又不是赴烛光晚宴,制造什么浪漫气氛嘛,好好儿的你关灯做什么?”

“呸!”罗萨丽啐道,“你想得美,我是为了节省电力,好省出我的工资来。你这个没大脑的男人!”

麦克自知不是对手,忙转移话题:“哎,你看七彩桥上那些光组成的图形,我瞧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你行吗?”

罗萨丽观看了一阵,说:“你真土,那不是什么图形,是字母。”她拼道,“ЖАИНБОШ БЖИДГЕ。”

“什么意思?”

“噢,那是外星文字,七彩桥的意思。”

“嘿,这年头儿怪事真多,七彩桥明明是地球人的杰作,为什么非得冠上外星字样?地球人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文字。”

“你的话充分表明了你的浅薄与落后,同时说明你只能做一个清洁工。你应该看看当今的时代潮流,哪个社会名流不给自己的企业挂个外星名称?这是时尚啊,总经理先生,再看您这个公司——宇宙清洁公司,还美其名曰有气魄呢,让人一听就知道总经理是土包子一个!也难怪生意不好,咱们没饿死也算是个奇迹。”

罗萨丽的长篇大论听得麦克头大如斗,但他宁可听她说个不休,即使在争论中屡屡被她肆意挖苦也好,因为他觉得这是枯燥的航行中的一种情绪调节方式。

“考虑一下回去后给公司改个外星名字,如何?”罗萨丽意犹未尽。

“我活着就不要想!”麦克说,“是要花钱的,没算计的女人。”

这次轮到罗萨丽哑口无言了,麦克难得占到她的上风,不觉暗自得意。

静了不过几秒,罗萨丽就又说了起来:“麦克,你看见没有,刚才七彩桥的亮度是一致的,怎么现在靠近字母Ш的部位有了一块暗斑?”

麦克凝神望去,果然,就在罗萨丽指出的部位,暗斑的亮度还在不断减弱,只短短一刻,便成了漆黑的一片,而且那暗斑的面积还在逐渐扩大,中心有雾状气体喷出。“不好,要出事!”麦克大喊一声,马上驾驶飞船向暗斑飞去。

“MAYDAY!MAYDAY!呼叫太空抢险救援处,七彩桥发生危险!需要救援。”麦克又发出呼救信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罗萨丽惊问。

“减压!”

减压是太空航行中最可怕的事故之一,那意味着飞船或太空建筑失去密封,内部的空气将迅速泄露,如果维护管制措施不得力,足以造成飞船或太空建筑的毁灭。

麦克的判断一点不错,七彩桥确定发生了减压事故。随着“信天翁”号与七彩桥的距离越来越近,麦克他们在飞船上就能清楚地看见暗斑中心的一道裂缝。这裂缝愈来愈大,不停地喷吐着雾气,通道内的一些物件,甚至还有人体,都被喷涌而出的气流推入了太空。

蓦地,裂缝旁的一块构件断裂脱开,弹射般飞向宇宙空间,裂缝即刻变成一个大洞,喷出的气体形成巨大的洪流,其间夹杂着更多的物品和人体。

“麦克!怎么办?”罗萨丽的声音中带着急切和慌乱。

“堵漏吧,”麦克镇定自若,“我目测过了,那洞的直径比我们的飞船要小,我们小心一点,把船直接开到洞的上方,先把洞堵上,再想别的招儿。”

飞船已逐渐接近了七彩桥上的破洞,洞口喷出的强大气流使它颠簸摇摆得很厉害。麦克喊道:“罗萨丽,帮帮忙,启动姿控发动机!”

“明白!”

“已快到洞口了,伸出机械臂,要小心。”

“明白!”话音未落,“信天翁”号的三只机械臂已一齐伸出。

“看到洞口周围露出的承力梁了吗?用机械臂抓住它,我关闭主发动机,用姿控发动机配合你,我们来把飞船固定在洞口上方。”

“明白。”

“一定要小心操纵,我怕破损处太脆弱,弄不好破坏会更严重,那到时候可够我们受的。”

罗萨丽用心地操纵着,一边不忘记戳麦克的心窝子:“总经理先生,别忘了我们的飞船还没上保险啊。”

“是我的飞船。”麦克强调了一句,“保险公司狗眼看人低,硬说我的飞船太破旧。不过,如果这次出了问题,我们可以让市政府赔偿,要知道,我们这是在抢险救灾哪。”

二人紧密配合,准确地将飞船固定在洞口上方,堵住了漏洞。然而“信天翁”号不是专用的抢险飞船,没有堵漏器材,加上漏洞的形状很不规则,“信天翁”号不可能使破损处完全密封。

“麦克,快看!”罗萨丽指着座舱里的一个显示器叫道。

那是用以监视机械臂工作情况的显示屏,此时,那上面出现的是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信天翁”号一只机械臂的前端,正挂着一个人,看来是被气流从七彩桥里吹出来的。那人所处的地方恰好是一处没有堵严的缝隙,气流仍在不停地喷涌,他双手紧紧抓着机械臂上的一根操纵钢缆,在气流的冲击下飘来荡去。

“真是摇曳生姿啊!”麦克感叹,随即发布命令,“快,把机械臂收回来,那人就要支持不住了。”他未及说完,已开始行动。

“那样飞船没法固定……”罗萨丽犹豫着。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麦克的口气一下子严厉起来,“我已经用姿控发动机稳住它了,你,动作快点儿!”

罗萨丽顺从地收回了机械臂,连同死死攀着钢缆的人,一起收入货舱。然后她打开气锁,向货舱走去。

麦克好不容易将飞船重新稳定住,这时罗萨丽拖着一具毫无知觉的躯体回来了。“活着吗?”麦克问。

“活着。”罗萨丽说,“不过好像昏过去了。”

这是一个男子,一看即知是参加庆典的贵宾。此时他身上原本华贵挺括的礼服已经破烂不堪,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一副标准的落难形象。

“真是不能不佩服人的求生欲望。”罗萨丽半开玩笑地说,“这人死抓着钢缆不撒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摘下来,差点儿没把他的手指头都掰折了。”

“他有危险吗?”

“嗯,够呛,我刚才检查过了,瞳孔没有光反射,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我想,他是得了减压病。”

听了罗萨丽的回答,麦克皱起了眉头。作为宇航员,他懂得一些医学常识,他很清楚,减压病是一种很讨厌、也很危险的病症。人类的身体已适应了在正常大气压下生活,如果突遇减压,就可能造成身体内脏器官破裂、血液中的气体析出形成血栓甚至血液在低压下沸腾等恶果,从而危及人的生命。在地球上,深海潜水员从水底浮起时,若上浮过快,也会得这种病。但是相对来说,宇航时患上这种病则更为致命。

“还有救吗?”麦克低声问。

“也许吧。”罗萨丽的回答明显信心不足,“七彩桥的减压事故,并不是一下子成为真空状态的,所以这人的减压病也许还不是非常严重,我们可以给他治治看,剩下的就看他的生命力够不够顽强了。”

麦克点点头:“好吧,你把他送到急救舱去吧,船上应该有一些必需的医疗器械,还有一只小型高压氧气瓶呢,把他放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罗萨丽发出哀求:“麦克,行行好,帮我把他抬过去好吗?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重——死沉死沉的。”

一阵紧张的忙碌之后,疲惫不堪的两个人回到了驾驶舱。罗萨丽没等坐定就问:“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麦克苦笑,“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手边又没有专用的堵漏器材,只有等专业抢险船来。”他长长呼出口气,这才觉得轻松了些,“等他们一到,我们就回去干活儿,把擦屁股的伟大功绩让给他们。”

罗萨丽微笑:“我说麦克,你真应该好好谢谢我。”

“为啥?”

“如果不是我接下了今天这件让你抱怨不休的活儿,你就得去参加那个倒霉的竣工典礼,那样说不定你现在正在宇宙间自由翱翔哪——如同咱们这船的名字,‘信天翁’……不,准确地说,是信天游。”

麦克不禁感到怵然心惊,良久,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有道理,我就好好地谢谢你吧。”

“那么马上把欠我的工资发给我吧。”

二人正在说笑谈论,一艘形状奇特的飞船高速驶来,它先是从高空向下俯冲,接近七彩桥时,转了个漂亮的急弯,直撞向“信天翁”号。

一阵剧烈的晃动,使得麦克和罗萨丽跌倒在地板上。几乎同时,飞船受损报警器也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

“活见鬼,我怎么知道?”麦克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没好气地说。

在猛烈的震动中,二人费力地爬到座椅上,系好安全带。飞船上的一些电子设备已经噼噼啪啪地闪着电火花,操纵台上的显示屏也忽明忽暗。

“一号机械臂已经折断,飞船失去平衡!”罗萨丽紧张地报告道。

“启动姿控发动机!”

罗萨丽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舷窗外叫道:“看!”

麦克向窗外望去,只见又有一艘外形奇特的飞船正向“信天翁”号高速逼近。这飞船没有任何标志,连见多识广的麦克也猜不透它的来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飞船,它看起来活像一只怪异的昆虫,船头部位有一对“触角”以及扁平状的“颚”,不知有什么功用。

看着它逼近的姿态,麦克猛然明白过来:“它还要攻击我们!刚才撞我们的就是它。”

“那怎么办?”

怪异的飞船又一次撞上了“信天翁”号,它的“颚”一下切断了“信天翁”号的二号机械臂,“信天翁”号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麦克竭尽全力,试图稳住飞船,但没能做到,他只有命令罗萨丽:“松开二号机械臂!”

“那就没法堵住漏洞了。”

“见它漏洞的鬼!你没见外面那怪物正想谋杀我们吗?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快点儿,我稳不住飞船了。”

罗萨丽手忙脚乱地揿动控制键,但三号机械臂仍死死抓住七彩桥的承力梁,对罗萨丽发出的指令无动于衷。

“机械臂失灵!”

“真他妈的!启动主发动机,强行脱离!”

怪飞船第三次逼近“信天翁”号,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它没有再去理会机械臂,而是用“触角”和“颚”同时猛撞“信天翁”号的右舷。机械臂安然无恙,可是它抓着的承力梁却骤然断裂,正待强行脱离的“信天翁”号也被这猛烈的撞击抛入了宇宙空间,翻滚着疾飞而去。麦克和罗萨丽承受不住瞬间加速度产生的强大重力,一下子昏了过去。

承力梁的断裂使得本已严重破损的七彩桥迅速解体,大块构件不断抛向太空,不一刻,整座七彩桥轰然崩塌。

当然,这一切,麦克和罗萨丽已经看不见了。

罗萨丽清醒过来,慢慢张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费力地看了一眼操纵台上的显示屏,它还亮着,从它显示的数据上,罗萨丽判断出,飞船正在不停地打滚。

“难怪我这么头晕,”罗萨丽渐渐回想起昏倒前的所有经历,“看来我们那时都晕过去了。”她想,“对了,麦克呢?”罗萨丽望向左侧,麦克靠在驾驶员座椅上,头垂在一边,显然还没有醒过来。

“嗨,麦克,该醒醒了。”罗萨丽努力转过身,推了推他。麦克没有任何反应,她更为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身子,依然不见成效,情急之下,她很自然地重重赏了他几记耳光。

见麦克蓦地睁开眼睛,罗萨丽吓了一跳,心虚地说:“我不是存心……”她顿了顿,却没有听见麦克的抗议,转而抱怨起来,“你干吗吓人,怎么突然醒过来?”

麦克似乎没有理会,他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你的破烂行宫里。”罗萨丽没好气地用了这个蔑称。

“哦?”麦克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

罗萨丽叱道:“别摆出那副失忆症似的嘴脸,你还有活儿要干呢。”

“什么活儿?”麦克揉着太阳穴,问道,他只觉得头晕眼花。

“你还问!飞船在打滚,还不快让它停下来!”

麦克查看一下显示屏,吃力地伸出双手,在操纵台上按了几下,说:“还好,控制系统没有失灵,主发动机因飞行状态不正常自动关闭了,姿控发动机也还能工作。”在他的操纵下,飞船不再滚动,恢复了平稳飞行。

“啊,现在感觉好多了,检查检查我的行宫吧,看看有什么损失。”麦克启动了飞船主计算机的自检程序。

很快,飞船的损坏程度自动显示出来了:外壳因剧烈碰撞产生破损,货舱发生减压,飞船的操纵系统也受到一定破坏,但仍能维持正常工作,三只机械臂有两只折断,飞船的通讯系统失灵。更为严重是,飞船的导航系统被彻底毁坏了,外部传感器全部停止工作。

看到这样的损失报告,两个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良久,罗萨丽打破了沉默:“我们看看导航系统还有没有希望修复吧。”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控制导航系统的电脑内存一片空白,所有运行程序和航行资料全被删除了。在他们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电脑未能记录下任何关于飞行航向、航程或航速的数据,这使得他们无从判断飞船在失控之后向哪个方向飞了多远,他们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们迷失在茫茫宇宙中了。

麦克看了看驾驶舱内的航行钟:“从起飞到现在,我们已经足足飞了54小时又37分钟。”

罗萨丽记得,他们在西纳附近清理垃圾时,把预定飞行时间定为7个半小时。到七彩桥发生事故时,已飞行了5个多小时,也就是说,飞船在失控情况下飞了近50小时。

50小时,飞船的航速是多少?他们离“家”有多远了?罗萨丽问自己,可是她不清楚答案——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弄清楚了。

绝望如同一只小兽,啃噬着罗萨丽的心。她做梦也没想到,迷航这种事故会发生在她身上,尽管她多次听说过这类事,但亲身体验,那又是另外一种心境了。她紧咬着嘴唇,心中怨愤难平。她才24岁,年轻得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就这样从此幽闭于一艘破旧的飞船里,一点一滴地消耗掉生命——短促且了无生趣的生命,她不甘心。

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罗萨丽求助般地望向麦克,在这一刻,她分明是个脆弱的小姑娘。

麦克迎上她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指着舷窗外,在众多璀璨夺目的恒星中,橙色的那颗分外明亮:“罗萨丽,看见了吗?我想那一定是太阳,我们把航向对准它,就能飞回去。”

罗萨丽笑了,是苦笑。她知道,麦克只是在安慰她。她是西纳宇航学院的毕业生,当然对太空飞行再了解不过。在宇宙间,任何两个星球之间的航行,都需要找到一条理想航线,并将其具体数据输入控制导航系统的电脑,电脑则根据这些数据控制飞船,按理想航线飞行。不仅如此,飞船的航速还必须合适,以免错过目标星球,或坠毁其上。而现在,他们不知道飞船的准确位置,自然无法设计理想航线;同时,他们也不知道飞船的速度,在这种情况下,想依靠目测飞回太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毫厘的偏差都会造成极大的失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并非空谈。

麦克已经把飞船的航向对准了太阳。罗萨丽这才明白,他刚才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摇摇头:“麦克,没用的,我们回不去了。”

“我想,你和我一样不甘心坐在这里等死,对吧?”麦克不动声色地说,这通常是他有了决定的表示。

罗萨丽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嗯,所以……”

“我饿了。”

罗萨丽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说出这句话!简直是怪物。”

麦克理直气壮地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古人早有定论,何况我们已有几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你想饿死我吗?”

“哼!”罗萨丽解开安全带,一推座椅,想站起来,不料人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座舱顶部,又反弹到地板上。

看到罗萨丽的狼狈相,麦克忍不住一笑:“我没想到咱们的电脑也沾染了人的劣根性,学会了撒谎,竟然没说飞船重力系统也失灵了。”

“干吗那么幸灾乐祸?查查主计算机吧,它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咱们就真的死定了。”罗萨丽不满地嘀咕着,“飞”出驾驶舱。好一会儿,她才拽着一个飘在空中的食品盒子,回到舱内。

麦克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女人动作就是慢。”

“你的男性极权主义已经无可救药了。”罗萨丽啐道,“你大概忘了我们救过一个遇难者,我刚到急救舱去看了他的情况。”

“怎么样?”

“算是活过来了,心电图和血压显示都很正常,我甚至认为他比你和我活得都好。”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你再不给我食物的话。就算是想谋杀我,也不必采用这么缓慢的方法啊,多残酷!”

话音刚落,一件东西就撞上了他的后脑勺。麦克回头看去,正是罗萨丽拿回的那个食品盒,他不禁气道:“嗨,我承认我的话过分了一点儿,可你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嘛。”

罗萨丽没有回答,她怔怔地望着那只盒子。

“罗萨丽!”麦克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罗萨丽这才回过神来。

麦克叹了口气:“我的确很饿,我也知道我挺能吃,而咱们带的食物又不是很多,但是你是否真以为用盒子砸死我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那不是我干的!”罗萨丽委屈得大叫道。

“难道是盒子自己的意思?”

“麦克,你干嘛不松开手试试?”

麦克疑惑地松开手,那盒子竟自己运动起来,慢慢地撞在了操纵台上,然后停住了。

“是引力的作用,”罗萨丽说,“这表明……”

“在我们附近有一个天体存在!”麦克说完,一把抓过食品盒子,急不可耐地打开来。

“信天翁”号距离那看不见的天体越来越近,因为它对飞船的引力逐渐加大了,罗萨丽通过观察飘浮在驾驶舱内的物体的运动证实了这一点。她问道:“麦克,我们偏离刚才的航线了,要不要纠正?”

飞船的船头已不再对准太阳,麦克看着连接着传感器的显示屏,那上面依然一片空白,他轻轻摇头:“不,我有了一个新计划。”

“什么计划?”

“冒险计划,降落。”

“在那个天体上?”

“除此之外我看不出还有另外的落脚处。”

“麦克,你真是盲人骑瞎马!你根本不知道现在飞船的航向和航速……”罗萨丽激动了。

“那又怎样?我相信我的驾驶技术。”麦克十分自信。

“你也不清楚那天体究竟是什么!”

“不会是黑洞,我肯定。”麦克毫不在意地说,“我们只飞行了50个小时,以西纳为中心,即使5光年的立方空间内都没有一个黑洞。”

“可是……”罗萨丽还想争论下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个小行星。”麦克自语,又转向罗萨丽重复道,“我想那天体应该是一个小行星。根据飞船受到的引力看,它的质量不会太大,现在我们只需知道飞船相对于它的航速就可以准备降落了。”

罗萨丽无奈地摇摇头,麦克有时真是固执得如同一头牛。“你确信你不是疯了?”她不无嘲讽地说,“你不可能知道相对航速。”

“谁说的?”麦克挑起一条眉毛,“只要一台激光测距仪,连续两次测量飞船与小行星之间的距离。这是小学生都会做的事。”

“可是没有激光测距仪。你忘了,所有的外部传感器都坏了。”罗萨丽轻蔑地一笑,“去找个天才小学生来,在这堆破烂里测量吧,你一定能得到准确数据。”

“没头脑的女人。”麦克终于忍不住,开始回击了,“你的宇航学院毕业文凭不是花钱买来的吧?我问你,‘信天翁’号是什么发动机?”

“核聚变发动机,和你一样,属于中古产品。”

“请简述它的原理。”

“你怀疑我那张文凭的真实性,这是污辱我的人格。”罗萨丽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功率激光器通过透镜将能量集中于核反应堆的反应点,产生高温高压,使得发动机点火。在适当条件下,向核反应堆注入氢燃料……”她停住了,眼睛亮了起来,盯住麦克,“你想把点火系统的激光改造成测距仪?”

“总算没笨到家。”麦克笑了,“不过你不用拆发动机,我们有备件,去改装吧。”

“为什么要我来干?”

“因为我要开飞船。”

罗萨丽很快完成了她的工作,这时飞船已更加靠近了那不知名的天体,借助宇宙间微弱的星光,已可大致看出它的轮廓。

麦克调试着改装成的激光测距仪,对罗萨丽的手艺感到满意。测距仪与飞船主计算机连接上以后,接收到的信号经过电脑处理,得出了他们需要的数据。“干得不错。”他罕见地夸奖了罗萨丽一句,驾飞船直飞向那颗小行星。

“可我看不出我们有降落到那小行星上的必要。”罗萨丽说。

“如果你善于运用头脑,你会明白它可能成为我们回家的导航台。”

“你以为那上面住着上帝?”罗萨丽不屑地说,“你好像一向自诩为无神论者哩。”

麦克以“懒得解释”的表情看了罗萨丽一眼,半晌,才说:“至少我们可以在那儿检修一下飞船吧。”

此刻他们已能用肉眼看清那小行星的面貌,它状如土豆,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一部分边缘看去犹如锯齿,证明那里的地形是峭壁。麦克让飞船小心地绕着它飞了几圈,以宝贵的燃料作为代价,他测出它的大小相当于土卫六。“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他吩咐罗萨丽,然后驾船向着小行星上的平原地带——他选定的着陆场——冲下去。

“这也叫着陆?分明是迫降嘛!”罗萨丽在降落过程中被颠得七荤八素,刚一恢复过来,就又开始评论,“你的行宫居然没散架,真是奇迹。”

“那是,就算‘信天翁’号是中古产品,但经我亲手改装,已经化腐朽为神奇了。”麦克不无自得。

“嘿!你还真会顺杆儿爬,当我夸你呢!”

“别罗嗦了,你修理飞船,看看传感器、货舱,其它破损的地方,自己看着办。”麦克一边穿宇航服,一边下命令。

“你干什么去?”

“我吗,去这星球上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上帝。”他把运送垃圾用的悬浮车卸下飞船,一溜烟地开走了。

罗萨丽目送他离去,顿时觉得有些孤单,她发了一阵子呆,便开始工作。在目前,除了紧紧抓住这极为渺茫的希望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飞船的外部传感器损害非常严重,他们没有专用的修理设备,无法修复。罗萨丽修补了飞船外部的破损处,并检查了唯一剩下的那只机械臂,发现它只是被飞船外壳的碎片卡住了。她排除了故障,将机械臂收回到货舱,看到它的前端夹着一段工字形的物体,约两米长。罗萨丽想了想,记起来那是七彩桥上折断的那段承力梁的一部分。

罗萨丽几乎无意识地拾起这段承力梁,骤然一惊——它太轻了。尽管这小行星的引力只相当于地球的几分之一,但这构成承力梁的材料还是轻得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材料断裂的茬口,皱起了眉,思忖道:“这就是新闻里介绍过的那种复合材料……”片刻,她下了决心似的,向急救舱走去。

那男人慢慢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这是哪儿?”他自言自语地问。

通话器内传来一个甜美的女音:“这里是‘信天翁’号飞船,你是在急救舱里,你患了减压病,请不要乱动,现在要检查你的身体状况。”

透过高压氧舱上的厚玻璃窗,他看到一位身材苗条的年轻姑娘在摆弄着医疗设备。他渐渐回忆起那场可怕的经历:七彩桥两端,C市和D市的两位市长同时接通了电源,两扇闸门徐徐开启,参加庆典的嘉宾分别从桥两头步行着走向对方。虽然几公里长的通道步行需要很长时间,但因可成为首批使用七彩桥的市民这一殊荣,没有人觉得累。他们越走越起劲,大踏步向着桥正中的市区分界线前进,主席台就设在那里,两位市长将在那儿发表贺词。

他当时跟在C市市长和七彩桥工程的总指挥长后面,身后还有来自C市的数百名嘉宾,其中有著名企业家、荣誉市民、市政府高级官员,等等。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因为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咝咝”声,这声音越来越响。凭着一种职业性的敏感,他知道出事了,他毫不犹豫地大喊:“是减压!大家快抓住……”

他还来不及喊完,七彩桥的一块构件“嘭”的一声脱开桥身,飞入太空,桥内的空气即刻从破口处喷涌而出,桥里的设施,包括主席台,还有那些毫无准备的嘉宾,也被瞬间产生的气流卷了起来,飞出了洞口。

慌乱之中,他抱住了车道边的一根柱子。努力使自己不被卷走。令他惊奇的是,这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去研究这柱子,那是个路标,顶端用发光漆画着个箭头,并附有一行字:“至D市,X公里。”他不由得想,现在该改为“去天堂,X米”才对。

一个人在他眼前飞过,他认出是C市市长。一向颇有威仪的市长死死抱着把椅子,如同抓着根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地叫嚷着,旋转着飞到破洞边,在洞口撞了一下,不见了。

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背,他不由自主放松了双手,他立刻意识到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但已无可挽回。他只能如市长一般,狂喊着坠入洞口,他的两只手不停地乱抓,直到碰到一件东西,并本能地抓牢。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是你救了我。”他对窗外那姑娘说。

这是个陈述句。那姑娘看了她一眼,没做理会,只专心调整着那台医疗设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从高压氧舱里出来了。”她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这船的重力系统失灵了,你出来时小心点儿。”

他随着那姑娘来到驾驶舱,换掉那身已破烂不堪的昂贵礼服,大口吞咽着姑娘提供的宇航食品,他实在是饿坏了。姑娘带着既是揶揄又包含怜悯的笑意注视着他,他却只觉得姑娘笑得十分可爱。

肚子填饱以后,他感觉一切都好极了。他向那姑娘诚恳地道谢,并且问道:“小姐尊姓大名?”

“罗萨丽·弗雷。”姑娘淡淡地回答。

“再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弗雷小姐,我叫罗兰·多尔,是七彩桥工程的副指挥长。”他说。

“我知道。”罗萨丽指指多尔左手腕上那条金属带,“我验过你的身份证了。”每个西纳居民都有这样一条金属带,那上面有居民的个人资料,以供电脑识别身份。“多尔先生,我有些问题要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帮忙。”罗萨丽仍是淡淡地说。

“当然,当然,只要能帮上小姐的忙,我一定知无不言,小姐请尽管问。”多尔殷勤地说。唉,她是救命恩人哪,何况她这么可爱,他想。

罗萨丽从地板上拾起那段材料,递到多尔手中,指点着断茬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请你帮忙解释一下吧。”这一次,她把“帮忙”二字说得特别重。

多尔刚刚恢复了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罗萨丽甚至看到他的头上沁出了汗珠。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还是我先说吧,如果我说得不对,请你指正。”罗萨丽的语气变得更冷了,“这段材料来自七彩桥,本是承力梁的一部分,它应该是一种采用最新技术合成的轻质复合材料,成分是MP纤维和MS树脂。广告上曾说,这种材料强度达到10级,最适合建造永久性的太空建筑物。它号称是人类有史以来发明的最坚固的建材,七彩桥的承力梁和外壳就是用这种材料建造的。可是现在承力梁折断了,为什么?”

多尔一言不发地捧着承力梁的残余部分,死盯着断茬部位,一副快要晕倒的神情。

罗萨丽又说:“你是搞工程的,应该很懂得材料力学。你也应该看得出,这断茬口有一大半是旧痕,这说明这根承力梁早有裂纹——在施工过程中就产生了。材料是新的,桥也从未使用过,疲劳裂纹从何而来?”见多尔咬紧了嘴唇,她冷笑了一下,“这只能证明,建造七彩桥所使用的材料不合格,是伪劣产品!多尔先生,是不是这样?”

罗萨丽的话犹如巨雷轰顶,多尔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罗萨丽的问题似乎没完没了:“七彩桥是怎么通过质量检验的?这种劣质材料怎么会流进施工现场?都有谁从中捞到了好处?”

多尔如还魂般猛醒,扔掉手里的材料,反问道:“弗雷小姐,你是干什么的?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种问题?”

“我是西纳的普通公民,”罗萨丽说得平静又理直气壮,“作为一个纳税人,我有资格过问:你们把我们的钱花到哪儿去了?”

多尔用冷笑来掩饰惊惶:“少说点冠冕堂皇的话吧,弗雷小姐,这种事你根本管不了,也不该管。”他口气一转,“快,让我下船!我要回西纳去调查七彩桥的事故原因。”

“你想回西纳?”罗萨丽讥讽的笑意里夹杂着几许凄凉,“你干吗不睁眼看看窗外的景色?”

多尔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派荒凉与沉寂。“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不知道。我们迷航了,通讯和导航设备都已损坏,现在降落在这颗不知名的小行星上,以后大概得在宇宙间流浪,返回西纳的机会微乎其微。”

多尔望着罗萨丽,眼中满是不相信的神情。渐渐地,他从罗萨丽的眼色里看出了这绝非虚言,他不禁呻吟一声,双手抱住头,瘫坐在椅子上。

罗萨丽目中充满怜悯,她理解多尔的心情,一个人,刚刚摆脱死亡的魔掌,却突然落入绝望的深渊,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原来死神并未走远,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只不过从前的死刑判决已改为“缓期执行”罢了,其结局将更加残酷。

多尔苦着脸说:“所谓‘天意弄人’,指的就是我们目前这种情况吧?”

罗萨丽冷冷地说:“是男人的话,就别这么脆弱,我们还没死呢,不应该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她停了停,直视着多尔的脸,“与其坐在这儿哀叹自己的不幸,不如多想想那些在七彩桥事故中丧生的人,想想怎么去弥补损失,帮死者讨回个公道。”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多尔的脸色渐转凝重,“弗雷小姐,你说得不错,这个七彩桥工程中,的确存在营私舞弊现象。”

罗萨丽从他叙述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辉煌壮丽的七彩桥竟是一个既没有合格的总设计师,又没有施工许可证,并且也没有质量监测合格证的“三无产品”。在工程招标期间,C市和D市的两位市长联同工程总指挥长,以权谋私,将这项有巨额预算的工程包给了由C市市长亲戚经营的建筑公司。他们在设计图上伪造了著名设计师的签名,并采用行贿手段,通过了设计审查,且在没有施工许可证的情况下强行开工,同时加紧贿赂有关部门,以期在七彩桥竣工时拿到施工许可证和质检报告书。为了填补行贿造成的“损失”,他们在施工中使用了大量廉价的劣质建材,还将“省下来”的大笔工程款装入了自己的腰包。

“如果七彩桥不出事,他们做得可说是天衣无缝。”多尔说,“施工许可证和质检报告书预计在竣工典礼上送到他们手中。”

“你呢?”罗萨丽略带不屑地说,“你从中得到了多少好处费?”

多尔愣了片刻,一脸冤屈地叫道:“天地良心,我可是分文末取!”

“那你凭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捣鬼?”

“我,我是没办法呀。”多尔又气又急,“弗雷小姐,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要告诉你:这些人都是有背景的,想揭露他们,太难了。如果我不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他们别说杀我,就是开除我,让我一辈子找不到工作,我也受不了——我家可是上有小,下有老呀……”他已经急得口不择言了。

罗萨丽默默地叹了口气,再也没有心情去指责他了。

多尔犹豫了一阵,不安地问:“七彩桥后来怎么样了?”

“不是很清楚,抢险队还没来,我们的船就遭到了袭击。”罗萨丽把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最后说,“照我想来,七彩桥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气锁咔嗒一响,驾驶舱门打开了,麦克提着个箱子,直跌进来。“这些仪器真他妈沉,累死人了。”他一进门就抱怨,一边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脸,看来尽管这小行星引力不大,搬这箱子还是费了他不少力气——但是大有收获。

罗萨丽可不管麦克要做什么,一把拉住他,不停气地将多尔的话重复了一回,麦克听得连连点头,又从地上拾起那段材料看了看。“确实是这样。”他说着,转向多尔,“多尔先生,如果我们回到西纳,你愿不愿到警察局去,为这件事作证?”

“愿意,愿意!”多尔连声应道,之后疑惑地看着麦克,“不过……”

罗萨丽这才注意到麦克带回来的箱子:“我们能回家了?”她好奇地打量它,“你在外面找到了什么宝贝?”

麦克笑着故作神秘地说:“遇见了上帝。”

麦克捡回来的是一枚150年前人类向这颗小行星发射的探测器,上面装配着一个惯性导航仪,正好是他们用得着的。根据小行星的轨道参数,很容易就设定出了回西纳的理想航线,这台惯导仪可以保证他们不偏离航线。

惯性导航仪的核心部件是惯性敏感元件,它实际上是一种三自由度陀螺仪,由内环、外环和转子组成。其主要特性之一是定轴性。当陀螺转子以每分钟数十万转的高速运转,且又无外力作用于内、外环时,无论陀螺底座如何转动,转子轴始终在空间保持不变。当惯导仪与飞船固连时,一旦飞船姿态发生改变,即可根据内、外环轴与转子轴角度的变化测出偏航。通常一台惯导仪的敏感元件包括两个陀螺仪:垂直陀螺仪和水平陀螺仪,它足以测出飞船在空间坐标三个方向上的偏航。

“原来这颗小行星叫瓦尔德。”麦克一边指挥着罗萨丽往飞船上装惯导仪,一边说,“150年前,人们发现它靠近太阳系边缘,于是发射了这个‘巡游者’号探测器,记录了它的轨道参数,发现它的轨道与九大行星轨道近乎垂直,难怪我早就觉得它有点眼熟……”

罗萨丽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打算回去后怎么做?把这事儿交给警察局办,能行吗?”

“我们去找‘和尚’。”麦克说,“他是我的老朋友,对了,你见过他。”

“我知道,不就是赵普生嘛,西纳警察局重案处处长。上次破获那个假冒伪劣食品集团的时候要不亏了他,你连命都没了。”

“嗯,就是他。”麦克回过头去,“多尔先生,你能帮助我装激光经纬仪吗?我得用它测定飞船在星球上的基准方位。”

多尔做了个“OK”的手势:“行,咱是干工程的,装经纬仪最是拿手,保证一会儿你就可以使用了。”他立刻忙着干这活儿,心中暗暗感激麦克对他的信任。

D市市长没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桌前,身子深深陷入皮椅中。七彩桥事故发生时,他侥幸被及时赶到的抢险队救起,送入西纳第一医院急救。他知道警察局正在紧急调查事故起因,治好减压症后,就又在医院里泡了数日。前两天,医生通知他,他的身体已完全复原,他才无可奈何地出了院,于今天来到市政府上班。

由于七彩桥突然崩塌,开工许可证和质检报告书他没能拿到,现在他急于做的是销毁罪证。早在住院期间,他已吩咐可靠的手下去代为料理——目前风声正紧,自己出手实在是不智之举——无奈漏洞甚多,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堵完的。要命的是,他不知道他的“靠山”是否决定抛弃他了。从以往的经验来推断,可能性达99%,他必须想办法自救,“尤其是不能让赵普生抓到破绽,他是个超级敏感人物,一旦有蛛丝马迹落到他眼里,他就会咬住不放。”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才想到这里,办公室的门“砰”地开了。D市市长惊跳起来,正要开口叱骂那个不知轻重的部下,却忽然愣住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30出头年纪,黑发黑眼,英气勃勃,正是西纳警察局重案处处长赵普生。他板着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冷峻的目光如箭簇般,直刺入市长的心。

市长浑身哆嗦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继而,他看到了紧随在赵普生身后出现的人:罗兰·多尔,还有一对看来眼熟的男女,以及一群警察,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赵普生阴沉着一张脸,盯着电脑屏幕说。

西纳的网络里正在播放新闻:七彩桥事件的元凶,D市市长和工程总指挥长于今晨在看守所中自杀身亡,有关事件中受贿者的线索完全中断。

“我想,这不是因为你的疏忽,‘和尚’。”麦克沉声说,他当然了解看守所的监管措施有多么严密,“一定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开口说话,这说明……”

“警方有他们的人渗透进来了。”赵普生的脸色愈发严峻,“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你记不记得上次破获那个食品集团时,那个集团首领也死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集团的背景材料至今没有找到。”

麦克点点头:“在他们背后,肯定有股庞大的势力,你得当心了。”

“你也一样,袭击你们的那艘飞船的来历还没搞清楚,我得到的信息是,目前本星系中没有这样的飞船。无论七彩桥事件和那个食品集团是否有牵扯,你都算是招惹了大人物。”

“行了,行了。”麦克打断了赵普生的话,“你只管干你自己份内的事吧,不用替我瞎操心,别忘了,我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迷航后依靠自己的力量飞回来的宇航员……”

“别马不知脸长了!”一直静静旁听的罗萨丽实在忍不住,也加进来发言,“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你行吗?”

“你把‘行’字去了。”麦克说完才发觉出了大错,忙又纠正,“不,去掉‘吗’字。”

哄堂大笑声中,罗萨丽手抚胸口,对赵普生说:“你该给这个神秘势力建个档案了。”

“我已经这么做了。”赵普生望向罗萨丽的目光中充满欣赏之意,“行啊,姑娘,你越来越聪明能干了,听说你和麦克都被宇航局授予了优异宇航勋章?”

“嗯。”罗萨丽应了一声。

“那你现在算是优秀宇航员了,我听说麦克这家伙常虐待你,你有没有意思离开他,到我这儿来工作?你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需要的。”赵普生说得很是认真。

罗萨丽笑了笑,带着复杂的神情看着麦克。“谢谢你的好意,”她轻声说,“我想我还是跟麦克一起,当我的清洁工好了。”

赵普生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戏谑:“为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吗?”

“哦,是这样:西纳政府答应免费修理我们的飞船。我得等飞船修好后,监督麦克干活儿。因为他还欠着我两个月,不,三个月的工资呢。”罗萨丽一本正经地说。麦克得意洋洋:“我觉得她和我一起清理人渣比跟你干自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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