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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橱窗里的荷兰赌徒》全文_作者:李兴春

发布时间:2023-07-13 09: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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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桃:运河孤波

科学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孤波大概是英国的“运河孤波”。说到孤波以及类似的自然现象,本来应该是古已有之,不过都没有被人们认识到。1834年,一位英国工程师在观察运河中行进的船只时,偶然看到一艘船摇晃的船头挤出了一堆水花,高约0.3米到0.5米,长约10米。当船突然停止,这堆水花仍然保持自己原有的形状,以每小时13公里的速度沿运河向前传播,一直传了3公里才逐渐消失。感到惊讶的工程师也骑马沿运河追了3公里。后来他向英国科学促进会提交了一份报告,认为这个孤波实际上是一个流体力学方程的解。

在随后一个多世纪里,研究孤波、孤子、湍流、混沌的非线性科学就蓬勃发展起来了,到21世纪它再次成为时髦,而推动这个时髦的竟然是两个职业赌徒。他们虽然是职业赌徒,同时也是业余数学家,据说是出于赌术上的需要才研究数学的。这其实并不稀奇,因为和非线性科学密切相关的概率论——当然也是他们研究的重点——就源于赌博。1654年,法国一位军官写信给著名数学家帕斯卡,叙述他在一次赌局中好不容易将骰子掷到80点,领先对手几十点,使得对手取胜的机会极为渺茫。这时如果警察来搜场中断了赌局,赌注该如何分配?他是否应该获得全部的赌注?帕斯卡又写信把这事告诉了著名的“业余数学之王”费尔马,两个人约定各自进行研究,最后同时亮出答案。结果当然就像中国古代的诸葛亮和周瑜在赤壁大战前各自亮出手心里写的火攻字样,他们戏剧性地“英雄所见略同”,在无形中奠定了概率论的基础,这叫“伟大的科学诞生于肮脏的事件”。

两名21世纪的职业赌徒显然并不持有这种道德观,他们时常在网络上热门的“赌文化论坛”进行辩论,宣传各自的学术观点并弘扬“赌文化”。不同于帕斯卡和费尔马,他们的学术观点针锋相对,虽然都能很好地引入概率论进行非线性科学的研究,各自的取向却是大相径庭。简单地说赌徒之一的水永志着眼于孤波、孤子等规整的相干结构,赌徒之二的朱俊华着眼于湍流、混沌等紊乱的随机运动,这恰好是非线性科学的两个不同侧面,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一样。其中以水永志的观点似乎更为独特和出彩一些。可以这样想像:如果他们也看到一个运河孤波,朱俊华会像那位英国工程师一样骑马追下去,观察到了尽头的孤波怎样从有序复归于无序;而水永志会拨马缓缓逆行,思考孤波是怎样从最初的无序中诞生出有序的。

一排大大小小的鱼缸映出一个小伙子显得机智的面容,他健硕的身躯已经在鱼缸前站了半天,欣赏着鱼缸里的金鱼、热带鱼。他特别注视的是一种彩色尾鳍和臀鳍、红色背鳍、全身浅绿色带12条黑色斑纹的鱼,每条大约有七八厘米长,梭形的体态使它们游动轻松自如。水永志走了过来。

鱼是他养的,这里是他坐落在郊外湖区的一幢小别墅。小伙子是他上门的访客,叫展建军,年纪不大,来头不小,身份是国际刑警组织某个反智能犯罪秘密机构成员。

水永志和展建军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展建军来找他是为了几桩涉及到使用高科技手段进行网上赌博诈骗的案子0每次的调查结果都使展建军感到不满意,只好又来找他,尽管水永志每次都证明了自己和这些案子毫无瓜葛。

“这叫斗鱼。”水永志说,“有一段时间流行用斗鱼赌博,训练好的斗鱼可以比斗鸡、斗画眉、斗鹌鹑、斗蟋蟀更刺激。”

“我玩过。”展建军说,“现在好像又不时兴了,大概总是因为国外传来的东西,国内还不习惯吧?”

水永志:“这你就外行了,斗鱼是正宗的国粹,据说我们的老祖宗在宋朝时就开始玩斗鱼了,很多好的斗鱼就产在华南地区。”

展建军:“你的斗鱼养得不错,我原来养的那些斗鱼也和你的差不多。”

两个人又一同看着鱼缸欣赏一会,展建军提起了另一桩事:“现在赌博界流传一种说法,说你要和朱俊华来一场世纪大赌局。你们两个是当今赌界最出名的人,但从来没有面对面交过一次手,这次是不是要一决高低了?”

水永志和朱俊华是“赌文化论坛”上的论敌,现实中却从没有对赌过。全世界的赌徒们都希望有个机会能看到他们坐下来赌一场,那将是一场促使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赌局。

水永志笑了笑:“外界有很多误传,我虽然好赌,但决不至于把赌博当饭吃,更不会违反国家法律去和朱俊华进行什么世纪大赌局。”

展建军有心诱供:“我个人不赞成赌博,特别是职业性的赌博,不过我的工作不是抓赌的。我偶尔也买买彩票碰个运气。”

水永志懒得上当:“不管怎么样赌博总是不该提倡的。”看见展建军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斗鱼上,水永志默不作声地观察了他一小会儿,开口说,“展先生这么有兴趣,是不是想随便玩玩?就用斗鱼小赌一场。”

展建军:“我有几年没碰这玩意儿了。几年不见面生,几年不练手生,再说我的斗鱼早就死光了。不过真要斗起来,我相信几年前的功夫还没丢。”

水永志:“我这里的斗鱼多的是,展先生是客人,随便挑几尾就是了,难道我还收展先生的租金?自从斗鱼不再流行,我也没机会练了,这几年养斗鱼也纯粹成了观赏。”

展建军:“水先生,这可是你养的斗鱼。你想想,我能让你养的狗不朝陌生的客人叫,反去咬自己的主人吗?”

水永志一笑:“那就算了。展先生以后要是还有兴趣,我知道一些专门卖斗鱼的网址,展先生在那里挑上一些好的,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赌也可以。”

“其实呢,”展建军围着鱼缸转来转去,“我并不是多疑,我绝对相信水先生的斗鱼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我执行公务期间,这不太好吧?”

水永志:“就算你是国际刑警,也得有个休息娱乐的时候吧?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赌小一点,谁都伤不了皮毛。”

展建军摇摇头:“还是不好,虽然说我对斗鱼多少有点研究,但毕竟你是赌王,我跟赌王赌,那不是伸长脖子找套子钻吗?”

水永志真有点好笑:“赌王也不是样样都精的,赌王也会输,别说我还不是什么赌王。你再看看,我这些斗鱼,这一条你注意到了吧?它叫‘毒枭’,产在金三角地区,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有多厉害了,它是我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展先生真要赌,我养的鱼让你选,你选了之后我再选,这样算公平了吧?”

展建军已经有点心动手痒了,事实上他观察半天,发觉所有斗鱼中最棒的并不是这条“毒枭”,另外有一条比它还棒,水永志对这方面难道不在行,自己养的鱼一直没看出来?再说他的话也对,光知道他牌技精,却从没听说他斗鸡斗鱼也精。展建军指着自己认定比“毒枭”强的那条鱼问:“这一条怎么样?叫什么名字?”

水永志:“这一条也不错,是越南产的,我就给它取名‘越战老兵’。你看它是不是就像穿着迷彩服的越战老兵?”

展建军:“那我就选这一条吧,不过真不好意思,这成了‘将你的骨头熬你的油’,明摆着是你吃亏了。”

水永志:“本来就该你先选,就像我洗牌就该你抬牌一样,没什么吃亏的。既然你选了‘越战老兵’,那我当然就选‘毒枭’了,不过请先等一等,我看现在也到了它瘾发的时间了。”

展建军瞪大眼看见水永志取来一支香烟粗细的迷你型小注射器,捞出“毒枭”给它注射了一针——大约是海洛因。过足了瘾的“毒枭”一放回水里就欢蹦乱跳,比原来更精神。

展建军:“这鱼居然还有毒瘾?”

水永志:“是呀,我也弄不清它是怎么染上瘾的,也许就因为它是生在金三角那个地方吧。我听说有些毒枭光是制毒贩毒,自己不吸,它这个‘毒枭’看来就是以贩养吸的那种了。”

展建军看着水中的“毒枭”确实非同一般,厚起脸皮转向水永志:“水先生,干脆我还是选‘毒枭’吧?我想看看有毒瘾的斗鱼是怎么斗的。”

水永志又是一笑:“随你便,我已经说过,我让你先选。你选了‘毒枭’,我就选‘越战老兵’吧。”

讲好了赌注大小,坐下来正式开赌之前,展建军又犹豫了一下:“水先生,关于我跟你说的牵涉到几家网上博彩公司那件事……”

水永志截断他的话:“展先生,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谈工作,我们现在是在斗鱼,一切都等到斗完鱼再谈,OK?”

“毒枭”和“越战老兵”很快咬斗在一起,它们鼓着鳃互相追逐,张开的鳍像迎风涨满的几幅五彩船帆。它们身体的颜色也在迅速发生变化,先从浅绿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得红里透紫,最后变到发出金属般光泽的青黑色,十分好看。每当打斗一停止,鱼体颜色又会重新变得黯淡。几个回合下来,“毒枭”场场得胜,展建军面前很快就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且他又提出如果发现“毒枭”出现萎靡不振的迹象,他有权要求再给它注射海洛因,水永志也答应了,看来今天是稳操胜券,赢定赌王了。展建军舒服地仰身往椅背上一靠,俯视赌局和对手,得意地说:“水先生,你的‘越战老兵’看来真是退役的老兵,说起来你给它取这名字也真不吉利,难道你忘了历史上的越南战争是以失败告终的?”

水永志还是微微一笑:“展先生,先赢不算赢,先输不为输,打球要看后半场嘛。”

展建军的同事兼老搭档欧阳国庆正开着车在大街上找泊车位,手机响了,他抓起来一听正是展建军的声音:“欧阳,你现在在哪里?今天天气好吗?”

欧阳国庆:“我正在街上找停车的地方,今天天气不错。”

展建军:“欧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替我回家拿一样东西。”

欧阳国庆:“拿什么东西?”

展建军:“一套衣服。”

欧阳国庆:“我现在离你的住处有上百个街区,而且还要办事情。你不是去找那个有名的水永志谈话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拿衣服干什么?”

展建军:“是这样,我正在一家芬兰浴室洗芬兰浴,没想到衣服被人偷走了,我光着身子怎么出来见人?所以才请你帮我拿一套衣服来遮羞。”

欧阳国庆:“放屁!如果你真的洗芬兰浴被偷了衣服,这座城市任何一家芬兰浴为了顾客声誉,都会白送你一套新衣服请你出门。如果老板真的让你光着屁股跑出来了,第二天他的生意就别做了。我很忙,没时间拿你的什么衣服。”

展建军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拜托你,看在咱们兄弟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随便在大街上帮我买一套衣服吧,要买最便宜的。我在湖边水永志的别墅里等你,以后我会还你钱的。”

欧阳国庆带着在体育用品商店买来的一套廉价运动服,驱车赶到水永志的别墅,进客厅来看见水永志还坐在赌桌边,慢条斯理地清点赢来的现钞。展建军的信用卡、手表还有全身衣服都堆在他面前。欧阳国庆问:“展建军呢?”

水永志抬起下巴指了指卫生间。

欧阳国庆走进卫生间看见展建军光着身子抱头蹲在角落里,全身只剩下一条内裤。等他穿好了运动服,欧阳国庆把他领出来低着头站在水永志面前,欧阳国庆忍住气:“水先生,你做得也太绝了吧?就算展建军确实是连衣服都输给了你,难道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在你家里光着身子出不了门?他好歹是你的客人,你连客人的钱都好意思赢个精光?”

水永志往椅背上一仰:“欧阳先生,这叫桥归桥,路归路,赌博场上无父子。我还不至于在乎展先生的这点钱和一套旧衣服,以后我会用十倍的价钱赔还展先生,就算为我招待客人不周表示歉意。但在今天,此时此刻,我赢的就是我的,我必须一样不剩地拿走,这是我的规矩。”

欧阳国庆气呼呼地领着展建军往外走,展建军一直低着头,觉得没脸见人,走到门口水永志又叫住了他们:“欧阳先生,我看你最好现在就用钱把他刚才抵押在我这里的工作证赎回去,别的东西我敢留,这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证我可不敢久留,再说这玩意儿对我也没什么用处。”

过了几天展建军都还在向欧阳国庆感叹:“老弟呀老弟,水永志真是厉害呀!不愧赌出了那么大的名声,就因为他,当哥的几十年的这张老脸几个小时就丢光了。”

欧阳国庆也直摇头:“叫我怎么说你好呢,明天还要为那几桩案子去见另外一个赌王朱俊华,你别再跟他赌了。”

展建军:“不赌了不赌了,明天无论如何你得陪我一道去,就算我想赌你也不能让我赌了。”

第二天欧阳国庆只好陪他去,但朱俊华托辞不见。接下来的几天又跑了好几趟,朱俊华都不愿见他们。他们知道朱俊华心存疑忌,根据掌握的朱俊华的一些背景资料,这个人虽然也赌技高超,又是业余数学家,但过于看重赌术和数学随机性的一面,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他在生活中也是极其迷信,动辄看个吉数凶数,展建军和欧阳国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他什么不吉利的数字。最后一次,他们偶然地在朱俊华开办的一家公司的职员餐厅里看见了他,他独自坐在一张餐桌边计算着什么,面前放着一台小型随机数字发生器。这一次不管他高不高兴,机会难得,展建军和欧阳国庆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谈谈了。他们走过去在餐桌边坐下,朱俊华只抬头瞟了他们一眼,就埋头只顾算自己的。随机数学发生器的液晶屏上这时正跳出一个数字:88237876。

展建军猛地一拍餐桌:“好数字!没想到咱俩一走过来,这偶然碰上的数字就包含了一个友好数,这是天意呀!天意正说明我们拜访你完全出于友好的目的,你没有理由总是不理我们。”

黑桃:自私的友好数

朱俊华停下了手里的计算,抬眼看着展建军:“怎么解释?”

展建军:“你看这个随机数有五个不同的数字,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从这五个数字中任意挑出三个不同的数字来代表我们三个人,比如8、3、7,再互相搭配成一对一对的,三个数当中取两个数的排列等于6,共有六对,表示你和我,我和你,还有你和欧阳,我和欧阳之间的关系,把这六对数加起来,乘以10,表示这是十足的、实实在在的关系,最后就等于220×(8+3+7),220正是一个最早发现的友好数。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正好等于代表我们三个人的数字之和——这表示我们三个人的结合——乘上一个友好数,这个结果是多么惊人的巧合啊!现在你还怀疑我们之间不是十足的、实实在在的友好关系吗?”

朱俊华看着他,操起笔想算一算,突然又把笔放了下来:“展建军,你是把我当傻瓜了,要依我算,这个随机数不但不包含一个友好数,恰好包含的是一个自私数。我也照你说的从这五个数中任意挑出三个不同的数,搭配成六对加起来,不过我不乘以10,我直接乘以另一个友好数284,它和220成对,这直接就表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友好的;为了表示是加倍友好,我们再乘以一个2,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呢?12496×(8+3+7),你当然也知道12496正是一个自私数。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正好等于代表我们三个人的数字之和——这表示我们三个人的结合——乘上一个自私数,这个结果也是多么惊人的巧合啊!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之间是友好关系,你们并不是抱着自私的目的来的吗?①”

展建军只好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虽然把你当傻瓜,你也在把我当笨蛋。我早该知道这种低年级水平的算术把戏瞒不住你堂堂数学家,我这是在牛顿面前侃微积分,陈景润面前吹哥德巴赫猜想,你可千万别在意。”

朱俊华脸色也有点缓和:“既然你们都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问话持续了十二分钟,结果虽然和问水永志一样不能令展建军满意,但好歹交谈上了。展建军又提到那件事:“听说你和水永志之间要有一场赌王争霸赛,让全世界看看谁才有资格坐赌界第一把交椅。你打算应战吗?”

朱俊华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我和水永志的赌王争霸赛?我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最后展建军问:“你对水永志这个人的历史清楚吗?”

很久以前,还没出完青春痘的水永志在大学念书。虽然上了大学,他今后的人生目标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或者说自己能干好什么。他读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净遇上并不喜欢自己的人们,直到有机会和一名德国女留学生相处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的人生目标才在一刹那间清晰起来。

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位名叫艾尔薇拉·斯特恩的金发碧眼的异国女性。大学四年生活一晃就过去了,漂亮的艾尔薇拉也早就回到了故乡,水永志为她改学的德语也没几句派上用场,他们甚至没有保持通讯联系。水永志知道自己出身贫寒,父母都是农民,大学期间靠课余打工和贷学金生活。他知道艾尔薇拉在德国也是出身于中下层家庭,但那毕竟是德国,照他那有严重崇洋媚外思想之嫌的看法,人家“倒霉都当我们行大运”。

于是又过了几年,他听到艾尔薇拉结婚了,嫁给了一位德国建筑师。这时的他染上了很深的赌瘾,在赌场中颇有名气。偶尔在赌桌上袅袅的烟雾中他会恍惚看见艾尔薇拉的金发碧眼,感觉如同身处格林童话中的境界。这时候不期而遇的另一名德国人又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和这名叫做乔克的德国男子来往是想操练一下生疏已久的德语,并不想深交,但后来的发展却使他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乔克是一个十足的科学迷,第一次见面就无论如何要留下他的网址,他告诉水永志,他是业余的B-Z反应②收藏专家,他的网址上有他花费大量心血搜集来的各种B-Z反应,特别是无机化学中的B-Z反应,十分罕见,更是值得一看。

水永志看了后大开眼界,很快就和他第二次见面了,两人开始热烈地谈论运河孤波,谈论伯纳德对流和泰勒涡③,讨论瑞利数、雷诺数④的各种临界值,争辩运河孤波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个明确记载的孤波。乔克说还有一个孤波比它更早地被记载下来,而且就是在中国。水永志向他请教,乔克得意地说:“我在南京莫愁湖旅游时听导游小姐讲了一个历史故事,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很喜欢下棋,虽然他水平不怎么样,他手下的大将徐达则是一个围棋高手,朱元璋常常召他下棋。为了顾全皇帝的面子,徐达只好每次都让棋。这一次朱元璋为了使他不让棋,提出以莫愁湖为赌注,如果他输了,徐达就将赢得一座莫愁湖。于是徐达放开手脚下起来,三下两下就赢了朱元璋,朱元璋虽然有言在先,但皇帝输了棋总是不高兴,面有怒色。徐达看了后急忙跪下说:‘皇上恕罪,请皇上再细看棋局。’朱元璋低头仔细一看棋局,原来徐达的棋子在棋盘上拼成了‘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朱元璋这才转怒为喜。一高兴,不但莫愁湖归徐达,还把他们下棋的这座楼也赐给了徐达,后来就取名叫‘胜棋楼’。那棋子组成的天下太平四个字其实就是一个孤波。请想一想:下棋总得符合一定的规则,要应对方的子,不能随心所欲乱摆,而且徐达最终赢了这盘棋,如果他不抱着赢棋的目的,一开始就想摆这四个字,他能随便就赢了吗?因此可以基本肯定徐达并不是存心要摆天下太平四个字,他也应该是在下完棋赢了之后才发现的,这种随机生成的自组织现象不正是一个孤波?故事发生在明朝初年,当然这是历史上最早有明确记载的孤波了。”

水永志听了后虽然半信半疑,但他以中国人兼赌徒的双重身份而不知道这个故事,难免有点惭愧。因为围棋说起来也是一种赌博,只不过它是一种最高雅的赌博。乔克激起了水永志对非线性科学的浓厚兴趣,从此在赌博之余——对他来说就是业余——钻研起来,业余的兴趣最终促进了他事业的成功。在他自称弄清了孤波、孤子等的发生机理后,同时也解决了赌博输赢的一系列概率问题,他果然每赌必赢,从不失手。公元2030年,他又成功地组织了一个足球世界的全球网上大赌局,从此一夜暴富。

功成名就的他这时听到了艾尔薇拉离婚的消息,而艾尔薇拉还将来中国,他和她有见面的机会。他去见了面,心想再见面也不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但是艾尔薇拉一如既往的美丽和又一段融洽相处的好时光,使他仍然像多年以前一样难以抑制心动。似乎是为了逃避什么,他乘坐一个大热气球随着“荒川西风带”飞到太平洋上空,亲自搜集数据以验证他提出的荒川西风带也是一个孤波的论点。1944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一名叫荒川秀俊的气象学家发现了一个稳定的高空西风带,可以从日本直达美国,如果制造出一种可控高空气球吊上炸弹,两三天后就会随西风带准确地飞到美国降落爆炸。他提出这个计划并被军方采纳,于是在随后的8个月时间里,9000多枚气球炸弹不断从日本飞到美国西部,炸得旧金山市商店关门,工厂停业,落基山脉和内华达山脉一片森林大火。精明的美国人封锁了消息,使得日本人误认为气球炸弹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自动放弃了。战后荒川秀俊受到审判。水永志在一万米的高空迎着寒冷刺骨的气流,突然间感到满鼻腔的悲怆酸楚之意,他一下子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爱艾尔薇拉。艾尔薇拉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真爱,那青春痘还没有出完却又是爱情的淡季里,他不能使自己成为她真爱的人。有句流行的话说: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愁找不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了,偏偏还是那么执著地要不顾一切找那最初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是为什么?

水永志决定,只要这次探险成功,他一踏上陆地就向艾尔薇拉求婚。他的探险成功了,艾尔薇拉也最终答应了他的求婚,几年以后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漂亮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小混血儿。

水永志在“赌文化论坛”上说:有这么一片冬日的广阔的草原,草原上有一大群羊,这群羊大约有13亿只也许更多一些,呈一个等腰三角形的庞大队形拥挤着向草原深处前进,寻找有着鲜嫩多汁青草的向阳草地。等腰三角形两腰夹角的顶上自然是这群羊的领头羊,大领头羊后面有小领头羊,一直排到三角形底边,就是众多最普通最普通的羊,它们吃到的都是前面的羊吃剩下的干草根。为了也能吃到鲜嫩多汁的青草,后面一排的羊都想拼命地往前面一排挤,但由于要保持三角形的队形,自然前面的地方越来越窄,而到了角顶上只容得下惟一一只领头羊。于是有的羊忍耐不住了,开始三五成群甚至独自往两边走,离开这个巨大三角形的队伍,看看那些大家未曾涉足的地方,冰雪下是否盖着鲜嫩多汁的青草。

水永志说:我曾经也是这样一只最后边的羊,我也不甘心只能吃到前面的羊吃剩下的草根,并且还想追求处在前面的更漂亮一点的母羊。我看到一只外来的母羊,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那时我离她是多么远,我暗暗爱慕着她,但我清楚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如果我莽撞地隔着好几排羊就向她高喊“我爱你”,她也许会听到,还会回头向我笑一笑,但决不会转身朝我跑来,因为几乎所有的羊都是往前挤的,我只有像大多数的羊一样挤到她身边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我也可以像那些另辟蹊径的羊一样,跑出队形找到一块鲜嫩多汁的草地,再吸引她过来,但我知道成功的概率太小,如果不成功就等于往两边乱跑冤枉路,反而耽误在羊群里按部就班论资排辈往前挤的机会。另外三五成群的羊也根本谈不上是一个像样的群体,不能借助群体的温暖抵御风雪,也不能靠群体的力量威慑恶狼,很容易被冻死或吃掉,单独一只羊就更别提了。而且这种羊往往都不像正常的羊,是一种叛逆的亡命羊,一种带有狼的基因的羊。

我虽然是赌徒,但不是暴徒,我仍然是大多数善良的羊当中的一只。虽然同是善良的羊,你也别指望排在前面的羊会好心地给你让路,你只能靠自己的犄角往前挤,往中间挤,往前面挤和往中间挤都能离那两腰的夹角更近。我终于挤到了和她平行的一排,甚至比她更靠中间一点。现在我可以向她求爱了,虽然她已经结过一次婚多少有点遗憾,但是我得到了以前曾经可望不可即的东西,我不能要求太多了。我还得到了我的小混血儿。用同样的努力如果往两边走,我可以啃到两嘴青草,更大的可能是连干草根也吃不上。

善良的人啊!请不要相信一个外来的似乎在轻轻敲你家门的陌生机会吧。在有风有雪的世上,当你最孤独无援的时候,你是一只羊,请不要远离羊群。

朱俊华并没有把有关水永志的历史全部说出来,他最后只是详细告诉展建军和欧阳国庆那段关于羊群的话,正是这段话才使他真正意识到他和水永志思想上的分野。他会相信一个外来的轻轻敲门的陌生机会,而水永志不相信,除非这个机会是由他亲手制造和把握的,百分之百的机会。在赌博上他果然制造和把握了许多这样的机会,因此总能最后获胜。有人怀疑他“出老千”,而他却说他只不过是在和别人打一个如同赛马上的“荷兰赌”。比如他以1:2的赌注赌黑马赢,同时又以1:3的赌注赌黑马输。如果黑马赢,他输掉一份赌注同时赢得两份赌注,最后还剩一份赌注;如果黑马输,他输掉一份赌注同时赢得三份赌注,最后还剩两份赌注,无论黑马跑赢跑输他都坐赢不输,这就叫荷兰赌。他因此也就被人们叫做“荷兰赌徒”。荷兰赌徒指的是他专门打荷兰赌,而不是荷兰的赌徒;又因为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出老千”,似乎一向正大光明,又被叫做“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展建军:“橱窗里的荷兰赌徒又是什么意思?”

朱俊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从荷兰赌很容易联想到荷兰的妓女。听说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妓女就像摆在橱窗里的商品一样,她们也一个个坐在橱窗里明码标价,让外面的人看货,看中了就进去交易,和买一般商品没有两样。全世界明的暗的红灯区也不少,偏偏有些地方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照水永志说的他是打荷兰赌,靠智慧巧妙取胜,并不是出老千,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完全也可以放在像阿姆斯特丹的透明的橱窗里让大家看清楚。人家是橱窗里的荷兰妓女,他这叫做橱窗里的荷兰赌徒。”

梅花:黄金比和钟算术

橱窗里的荷兰赌徒水永志几乎每年都要乘坐澳门发出的“新东方公主号”豪华游轮,和许多上层社会名流一起到太平洋上某个大国托管的小岛度假。名为托管,实际上是托管国不管,联合国不管,本地土著不管的“三不管”小岛,因此在这里可以放开手脚大赌特赌,进行各种最肮脏的交易,同时也避免了像在蒙特卡罗、拉斯维加斯和澳门这些地方的招人耳目。今年在岛上,水永志正赌着所有赌博中他最不喜欢的麻将。他是精于计算的赌博数学家,而他最不喜欢麻将的地方恰恰在于麻将的排列组合方式太多和技巧性太强,他认为这已经失去了赌博的意义。尽管不喜欢,他仍然能够使三家对手一输再输,成了1998年法国世界杯指定的西瓜——包开。

他是针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笑眯眯胖乎乎的老头。老头——全称应该叫老滑头——身份非同一般,是金融界官商结合的一个高层人士,握有生杀大权。赌局的另外两家都拼命往老滑头面前输钱,只有水永志心里有气,对老滑头毫不留情。老滑头涵养也真好,输得再多,那笑眯眯胖乎乎的肉仍然不紧一下。

侍者来告诉水永志他有一个卫星可视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水永志在一个秘密基金会的合伙人,合伙人问他输了多少,水永志说一分都没输。

合伙人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这两年你每年都有机会和他赌,每年你都不输一分钱,不但不输,还连别人给他的你都要赢走。你说这是欲擒故纵,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他赌的,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输钱给他,因为除了这个方式用其它任何方式都别想送钱给他。难得你是赌王,他认为和你赌是一种荣幸,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和你坐在一张赌桌上。这两年他对我们基金会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在暗地里报复,我们为这个损失的钱是你在赌桌上赢他的钱的若干倍。你觉得已经到时候了吗?”

水永志脸色也不好看:“我想起了一个古时候的笑话。有一个新官上任,发誓说决不收别人一文钱,如果左手收了就烂左手,右手收了就烂右手。后来一个下属给他出主意,为什么不把钱放在袖子里呢?即使要烂就烂掉袖子好了。”水永志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走出休息室,老滑头已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快点快点,又开牌了。打个电话也要这么久,大家都在等你,少了你这个赌王就不好玩了。”

水永志心里的气又暗暗涌了上来,好吧,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给我机会吗?那就玩吧。水永志重新坐回牌桌上,提出加大赌注,然后他使尽全身解数,老滑头庄上大牌频出,几圈下来老滑头输的钱就算世界富豪排名榜的前几位也会有点肉痛了。另外两家脸都吓白了,只有老滑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水永志到最后来还真有点佩服他。

近两年水永志不顺心的事居多,和艾尔薇拉也时常吵嘴,根子就出在赌上。一开始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在女儿面前闹起来,最后还是没有掩盖住,从此开了个坏头。就像最近一次,两个人不约而同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在幼儿园大门口碰到一起,三言两语就吵起来。艾尔薇拉说:“有时候我给孩子填表格都没法填,我认为你是个不错的数学家,可实际上你整天都干些什么?你希望我给孩子父亲职业这一栏填什么?数学家?还是职业赌徒?”

水永志:“事实上我真是一个不错的数学家,我完全有资格到任何一所大学给研究生上导师课。”

“算了吧。”艾尔薇拉注意到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不再说什么,拉着女儿的手急匆匆朝一辆载人小货车走,那是她刚才坐着来的属于一个志愿服务组织的小货车。她不上水永志开来的豪华宝马车。水永志跟在后面一时间没话说,等她要上车的时候突然问:

“你到底给我的职业这一栏填的是什么?”

艾尔薇拉碧莹莹的眼睛瞪着他:“我填的是:无业。”小货车开走了,水永志呆站在原地,有点哑然失笑。后来他把宝马车开回他在一家博彩公司的办公室,坐下来倒了一杯酒,他需要静静地想一想,他觉得到了该和艾尔薇拉好好谈谈的时候了。他要告诉艾尔薇拉,他是个赌徒,但不是一般的赌徒,一般的赌徒有输有赢,而他总是赢,这样的赌徒甚至不能叫赌徒了。赌博对一般人来说就是赌博,对他来说是一种生存的文化,是他在食欲、性欲之外的人生第三大需要,你能像限制食欲和性欲一样限制这种需要吗?他还想告诉她那个羊群的故事:要想在一群13亿只也许更多一些的羊群中往前挤,而前面的空间又是越来越窄,也不会有别的羊给你让出机会,只有靠赌博——特别是科学的赌博——他才挤了上去,最终和她结了婚,也才有了小混血儿。没有赌博就没有他今天的一切。他想了很多很多自认为充足的理由,以至于都有点激动起来,但在回家之前他还是给一位熟悉艾尔薇拉工作情况的朋友打了个网络电话。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不太清楚妻子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是一位社会工作者,常常参加一些志愿服务组织。虽然在水永志看来这都是一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但好在艾尔薇拉精力充沛,还能够照管好小混血儿和不影响正常家庭生活,水永志也就懒得过问了。朋友接到他的电话也忍不住好笑:“你这个时候才问你夫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对她可真够关心的。我告诉你吧,你夫人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社会工作者了,参加了好多个民间禁赌组织,而且还是其中几个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水永志放下了电话,感觉到他那些理由已经不是十分有必要讲了。

只注意运河湍流的朱俊华,偏偏在他命运的长河里遭遇到了湍流;而只注意运河孤波的水永志,在他命运的长河里仍然保持着畅通无阻的不变的孤波。迷信的朱俊华将因此更加迷信命运的变化无常,不迷信的水永志仍然牢牢掌握着人生的机会,扼住命运的咽喉。这是水永志得知了朱俊华的一个重要消息后不由自主产生的感慨。就在当天他还遇上了欧阳国庆,这种感慨促使他走上前去和欧阳国庆搭话:“你的同事展建军曾问过我是不是和朱俊华有一次所谓的世纪大赌局,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是有这么一次打算,不过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朱俊华破产了。”

朱俊华破产自然就拿不出赌资,失去了进行世纪大赌局的资格。欧阳国庆也为这个消息感到惊讶。水永志继续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明天在网络上就是头条新闻了。我真替朱俊华惋惜,他是个真正的高手,不能和他一决胜负,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欧阳国庆看了看手表,突然把他拉到角落里的桌子边坐下,旁边的几张桌子上正有人玩着“卡西诺”牌戏,远处还有人玩百家乐。欧阳国庆问:“朱俊华破产是不是就栽在赌上?”

水永志笑着摇头:“朱俊华这么轻易就输得倾家荡产,也不配我称他为高手了。他纯粹是由于其它生意上的原因,是个意外。不过,说起来也不是和赌没有一点关系。”

欧阳国庆:“我可不可以详细听听?”

水永志:“这没什么值得听的,他不能像我一样,我是一个荷兰赌徒,而他不是,我们两人之间根本的区别就在这一点。你懂这个别人给我起的荷兰赌徒的绰号吧?”

欧阳国庆:“我懂,但毕竟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不能是荷兰赌徒。”

水永志:“别人不能,他应该能,因为他仅仅在我之后,就理解了我提出的概率上的‘弱差别原则’。传统的无差别原则和大数定律认为,先验概率和随机现象的大量重复都趋于1/2,而我用一种由简单的‘钟算术’发展起来的‘钟数学’原理,得出了不完全相同的结果。”

欧阳国庆:“你的这个结果我早听说过,很有名也很有争议,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水永志:“这不好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数学方面的基础和理解能力怎么样。”

欧阳国庆:“你就当我是个对数学一窍不通的人,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什么叫钟算术?”

水永志:“那好,在一般的算术当中,6加7等于几?”

欧阳国庆:“13。”

水永志:“在钟算术当中,6加7等于1,因为钟面上的数字只有12点,12点过后就是1点,所以6点钟加7点钟是1点钟,6加7等于1。注意这里是6点钟加7点钟,而不是6个钟头加7个钟头。同样,用6减7并不等于负1,我们可以想像在钟面上将时针从6点倒拨回7个钟点,结果是指在11点上,也就是说钟算术的6减7等于11。”

欧阳国庆提出异议:“1点钟正式的叫法其实也是13点钟。”

水永志:“这不影响钟算术的原理,就算6点钟加7点钟等于13点钟,那么我又问,16点钟加8点钟等于几点钟?你不能照这个说是24点钟,因为人们认为有23点钟,超出23点又是12点,或者说零点。钟算术的16加8还是等于12,我谈的只是一种原理。”

欧阳国庆:“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合情理,我还是可以接受,你又怎样用这个钟算术得出弱差别原则呢?”

水永志:“问得好,在一个有限的,12点也好23点也好的钟面上自然得不出弱差别原则,但如果把这个有限的钟面推广为无限的钟面,情况就改变了。这当中包含了十分根本的关于有限和无限、连续和离散,还有实无限和潜无限的一对对数学矛盾,我正是解决了这些基本的数学矛盾,才在无限的钟面上运用有限的钟算术原理步骤,最后计算出了弱差别原则,得出新的大数定律。”

欧阳国庆:“你说过,这已经不是1/2了。”

水永志舒了一口气:“不错,如果不是我使用四代和五代的计算机,经过艰苦的大量复杂的计算一步步得出来的,我简直怀疑这是我自己有意预先设定的结果。我又回过头去一步步复查,直到确定这当中没有一点人为的因素,我才发自内心地感叹自然与数的神奇巧合,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以前无数科学家已经意识到的科学在本质上的简单、优美、和谐,这本身就像一个孤波。这个结果你也知道了,它恰好符合黄金比,先验概率和随机现象大量重复的极限值不是1/2,而是2分之根号5减1,也就是约等于0.618。”

并非对数学一窍不通的欧阳国庆当然也能理解这种使人屏息的简单到极致的美,任何一个人通过这样复杂的手续得出这样纯粹的结果都会由衷地发出感叹。水永志继续说:“掌握了这个小小的奥秘,就该知道世上为什么到处都充满不公平。沃尔夫冈·泡利说‘上帝是一个弱左撇子’,我看上帝不但是一个弱左撇子,还是一个偏心眼。你别指望他会给世上所有人一半对一半的平等的机会,有的人总是能得到大于一半的0.618的机会,有的人只能得到小于一半的0.382的机会。我看起来每次都像在对别人打荷兰赌,其实不过是我每次都掌握了0.618的先验的机会,朱俊华还只能掌握0.5的先验的机会,当然他成不了一个荷兰赌徒。”

欧阳国庆扫视了一下旁边玩“卡西诺”牌戏的桌子:“你常常赢的原因就是这个?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朱俊华不能和你赌了,要是你不觉得我不够格,我和你赌一盘怎么样?咱们玩小一点。”

水永志看着他:“赌博不论大小,只要愿赌服输。不过你当真不相信我的这个0.618?多少人包括你的朋友展建军不相信,他们都输了,这是你亲眼看到的。”

欧阳国庆:“如果你怕的话就算了。”

水永志:“笑话!我什么时候怕过谁?你有兴趣我更要奉陪了。”两人摆开了赌局。

几盘下来,都是欧阳国庆赢,他的面前很快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欧阳国庆舒服地仰身往椅背一靠,俯视赌局和对手,得意地说:“水先生,看来这个0.618不在你那边,到我这边来了。在你那边的是0.382。”

水永志微微一笑:“欧阳先生,先赢不算赢,先输不为输,打球要看后半场嘛。”

就在这当口,欧阳国庆另两名同事急急忙忙走过来:“欧阳,时间到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玩牌?”

欧阳国庆一边站起来一边把钞票往兜里塞:“对了,我还差点忘记了有任务,实在对不起,下次接着玩吧。”

水永志看着他:“下次什么时候玩?”

欧阳国庆已经和那两个人走到大门口:“有时间我会通知你的。”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水永志只有等着他这个下次,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欧阳国庆都没有回音。水永志亲自和他联系询问,欧阳国庆不是说工作太忙,就是说临时有点小事。时间一长,各种偶然非偶然的场合碰了面,有时是在互相都认识的朋友家里,有时同在参加一个展览或看一场演出,水永志都不失时机拉着欧阳国庆要把那场未完的赌局接着赌完,欧阳国庆总能找到种种借口,一推东风九。有一次水永志甚至找上纽约联合国总部要和他赌,又给他躲开了。更令水永志生气的是,欧阳国庆不但不和他赌,反而在背后到处扬言我赢了赌王,赌王是我手下败将等等。水永志明知自己想怎样赢他就怎样赢他,偏偏现在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因为他确实赢了自己,并且老是这样不和自己再赌,自己也就没有赢回来的机会。到最后水永志也总算明白了:这小子是存心下半辈子不和我赌了,他赢了我这一次就算赢定我一辈子了。

水永志自己也感到有点好笑,欧阳国庆肯定知道自己和人赌惯用一招先输后赢,先输是为了“托”人进来,托别人进来陷深了之后再赢,别人就跑不了了,就像那次和展建军斗鱼一样。欧阳国庆将计就计趁他没有赢之前开溜,然后来个一辈子不和他再赌,吞了钓饵不上钩,欧阳国庆是在替展建军报仇。

水永志又好笑又好气,过几天他接到了朱俊华的网络电话。

“你还愿意继续我们约定的赌局吗?有个大富翁现在可以为我出赌资,他说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不应该失去看到一场精彩赌局的机会。”

水永志沉默了一下:“既然有人为你出赌资,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怪,想和欧阳国庆赌的时候他不和你赌,没想到和朱俊华赌的时候他却要和你赌了。水永志接通了一个网络电话,是打给他在秘密基金会的合伙人的:“我想是不是又得和老滑头上那三不管小岛赌钱了?这一次也到了我该输钱的时候了。你帮我安排一下吧。”

出门之前水永志上了一趟盥洗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啐了一口:“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啐完,感觉好受了一些。到了三不管小岛,他就卑鄙无耻地开始猛输钱给老滑头。大伙儿纷纷笑着说老滑头大转运了。上小岛几趟下来,老滑头不但扳回了以前输的,又多赢了不止一倍的钱。他虽然还是笑眯眯的,谁都看得出他笑得更轻松自在了:“是呀是呀,桃子红两天,李子红两天,是哪家的孩子天天哭嘛?”

水永志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他想到了即将开始的和朱俊华的大赌局。

大赌局分为三局,三战二胜。赌局第一站设在蒙特卡罗,朱俊华胜了。

第二站到了拉斯维加斯,水永志扳回一局。

一比一平,第三站澳门赌局是决胜局,水永志和朱俊华在开始之前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充分休息和准备。

就像一个杀人犯经过反复庭审,终于仍被宣判了死刑,反而平静下来一样;又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沉闷。平静和沉闷中都隐隐萌生着一种躁动不安,一个月转瞬即逝。

水永志请来展建军和欧阳国庆。

欧阳国庆缩头缩脑躲在展建军身后,看来他极不情愿和水永志见面,是被展建军硬拉来的。水永志看了他一眼,欧阳国庆急忙说:“你别看我,我是不会和你赌的。”

水永志:“你不和我赌就算了,可是你也别在人前背后老是造我的谣言,说我输给你有多么多么惨,脸都不红一下。你明知道那是我故意让你。现在我也没心情和你赌了。”他把桌上的一幅像框转朝外面,像框里的照片是一个金发女郎搂着一个漂亮的小混血儿。

“多可爱的小女孩,你看她长得有多漂亮,简直太美了!就像很久以前的秀兰·邓波儿,谁见了都会喜欢的。”水永志连连赞叹不已。

欧阳国庆:“我看倒也没什么稀奇,还算可以就是了,事实上哪个几岁的小女孩看上去不是一样可爱呢。”

水永志瞪了他一眼,展建军急忙把他拉开到一边,然后又把水永志的几句话奉还给他:“真是谁见了谁都喜欢,完全像很久以前的秀兰·邓波儿,简直太美了!看看她长得有多漂亮,多么可爱的小女孩。”

水永志:“她是我的女儿,半个月前和她母亲一起被绑架了。”

方块:蝴蝶效应和猴子怪论

展建军看了欧阳国庆一眼,伸手去掏腰间的手机。

水永志朝他摆摆手:“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我按绑架者的要求一分不少交纳了赎金,她们母女俩现在已经安全了。”

展建军:“你为什么不通知警方?”

水永志:“通知警方?你以为我会拿我妻子女儿的性命开玩笑?绑匪要的只是钱,这一点我很清楚。”

展建军:“赎金的数目是多少?”

水永志转向欧阳国庆:“还记得我告诉你朱俊华破产的消息吧?人世间的事就这样变化无常,看来我真该像朱俊华一样信命。现在轮到我自己来告诉你我已经破产了。”

展建军和欧阳国庆都不再问下去,一笔使得水永志破产的赎金,数目已经不需要再问了。“这些绑匪可真下得手啊!”展建军喃喃说。

水永志递给他一个信封:“你一直很想知道这几家国际博彩公司的内幕,以前问我我都替他们兜着。现在他们不仁,别怪我不义了。我妻子女儿的被绑架和他们有关,他们一直认为我在以前的赌博活动中欺骗了他们。信封里面是我在银行租用的保险箱钥匙和密码,保险箱里面有关于他们的资料和光盘。”

展建军接过信封:“早这样就好了,你应该学会和警方合作。这里我也想劝你一句,你从事的职业赌博既违反国家法律,又有高风险,你应该为你的妻子女儿多作点打算。”水永志笑了笑,想说一句人在江湖,嘴还没张又懒得说了,等展、欧阳二人走后,他就启程去了澳门。

澳门的一家秘密赌场。

由于太空旷反而显得有点压抑人的大厅里,黑压压聚集了几乎所有在当今赌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个西装笔挺打着蝴蝶结,并且全是深色,把现场的气氛搞得像葬礼似的。水永志同样西装笔挺打着蝴蝶结出场,看着现场的情景和人们的着装,他不由得想,高级的赌博真是一种运动,一种最绅士的运动,比三大绅士运动的台球、网球和高尔夫球还要绅士。

豪华的绿呢绒台面大赌桌被束缚在雪亮的巨型罩灯光圈里,一切都经过高科技手段检测,确保没有任何利用现场设施作弊的可能。赌博用牌是临时派人到大街上随机购买。荷官是一个经过双方技术人员每根电路都检查过的机器人,它的程序保证了它在发牌时决不会玩假。

但是先到场的朱俊华等人静静地看着水永志,没有一点要开赌的意思。“我们都很抱歉。”朱俊华开口说,“由于你妻子和女儿的事,看来我们不能继续赌下去了,除非你也能像我一样找到为你出赌资的人。根据规则,这是由于你的原因造成的,你将在这次赌局中被判为输家。”

水永志:“这正是我以前在博彩公司的老朋友们所希望的,他们绑架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使我倾家荡产,而且恰好挑在蒙特卡罗和拉斯维加斯赌局之后,使我在接下来的这次赌局中按规则自动判为输家,不但一文不名,还要负债终生。可惜他们这一步早在我预料之中,我有赌本。”水永志丢上桌面一捆钱。

朱俊华扫了一眼:“这只是十万美元。”

水永志:“不错,只是十万美元,而且是我到澳门之后才向‘大耳窿’⑤借的,借了二十万美元。二十万我都嫌多了,所以在刚才进来之前我又把十万美元喂给了外面的吃角子的老虎机。”

朱俊华冷冷地盯着他:“你在开玩笑?”

水永志:“一点不开玩笑,因为我会在这次赌局中每一把开牌都赢你,也就是说不会跟错牌输给你,所以只需要十万美元跟牌下注就够了。你别忘了我叫做荷兰赌徒。”

朱俊华脸色发青,突然站起身要走,水永志又叫住了他:“当然十万美元还是不够,所以我特地请人在美国买来一张给死刑犯坐的电椅。这张电椅连接了一个智能小摄像机,只要拍摄到一次我在赌桌上的牌输给了你,摄像机就会通过一个微型电脑自动接通电源,把坐在电椅上的我殛死。规则没有规定不准拿命来赌,你如果放弃和我赌,规则将判定你为输家。”

朱俊华摇着头:“水永志,你我无冤无仇,你的命对我毫无价值。我需要去问一问背后给我出钱的那些人。”

朱俊华很快出来,他看上去很疲惫,脸色由青转白:“他们都同意我和你赌,这些人不在乎钱,要的是刺激。你也明白,我和你一样处在破产的境地,这事实上是给我一次机会,我赢了你也就重新赢回了自己的财产地位。但我还是不能和你赌,我还有一点做人的良心。不和你赌,我最多破产还是破产。你想自杀那是你的事,我不能让你借我的手白送性命。”

水永志朝着他准备离去的背影大叫:“朱俊华,你是害怕了。你明知道我是一个荷兰赌徒,我的命还没有那么贱,想白送就能白送了的。别人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一向掌握着0.618的机会,这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百分之百。你知道自己百分之百要输,所以我拿命来跟你赌你都不敢赌了。”

朱俊华转过身来,眼喷怒火:“水永志,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力,但不能侮辱一门科学。我清楚你的0.618是怎么回事,即使0.618的机会在你那边,那也不等于百分之百。我哪怕只有0.382的机会,也决不可能一把都赢不了你,你只需要输一次就够了。这是你自己非要找死,不是我逼你的。”他走回来坐在了赌桌边。

现场朱俊华一方的技术人员仔细检查了水永志的电椅,证实了水永志所说,并且没有什么其它的机关。水永志坐上了电椅,用电带扣住双脚,橱窗里的荷兰赌徒成了电椅上的荷兰赌徒。现场的人们都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这样,有几个人带来的女伴甚至不敢看即将发生的场面,退出去了。而更多的人在等待着,尽管他们心里都充满种种猜测、疑虑,有人认为水永志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也有人要冷静地看下去看个明白。一场世纪大赌局拉开了帷幕。

“黑桃Q说话。”

“红桃10说话。”

现场几乎鸦雀无声,只有机器人荷官刻板而无生气的声音不时响起。这次赌局约定的是普通的“梭哈”赌法,内地又叫“抬梭”,因为它关键在于一个“抬”字上,就是抬注,牌不好的时候也可以靠抬高赌注把对方吓退,全看各人怎样玩心理战术。如果水永志被这样吓退一两次不跟——甚至用不着两次,他那十万美元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水永志跟到最后开牌,只要输一次他就死定了,这完全是朱俊华打他的荷兰赌而不是他打朱俊华的荷兰赌。他除了每一次都不跟错外别无办法。而每一次跟到最后开牌果然都是他的牌大,一个小时后他的十万美元已经翻了几百倍。朱俊华开始额头冒汗,松了松蝴蝶领结。

原本一片沉寂的人群也开始发出窃窃私议,朱俊华提出换了几次牌,并且都是在有双方人员监视的情况下派专人乘小型亚光速直升机到世界各地现买现用。中间还封牌休息了一次,重新让技术专家把电椅等等检查一遍,再赌朱俊华还是输。

眼看朱俊华赌资所剩无几,水永志决定给已经有点神情恍惚的对手最后一击:“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吧,我发现了一个孤波,这个孤波在牌局的每一次变化中都保持不变,所以我能预测牌局的发展。你还记得有名的蝴蝶效应吧?就像巴西亚马孙河热带雨林的一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最终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我的0.618也是由完全相同的非线性科学原理被放大成了百分之百。你也没有忘记猴子怪论吧?一只没有经过任何人工训练的猴子在钢琴上乱按,只要时间足够长,它最终可以弹出一首流利的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在这些突变面的两边都有一个不变的孤波,发现了这个孤波,我就可以预先知道是哪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引起得克萨斯州龙卷风,也就可以预先把它捕捉到手加以利用。同样我也可以知道猴子将在什么时候结束杂乱无章的噪音,弹出《土耳其进行曲》来。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朱俊华愤怒地说:“说得对,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也没有绝对可能的事。我的一点非线性科学的常识告诉我说,要承认你说的,除非——”

朱俊华“哗”地把面前剩下的所有钱推到赌台中央:“这一把你又赢了。”

他面前发完了五张牌,明牌是2、3、4、5,水永志面前只发了四张牌,明牌是2、3、4。水永志静静地坐了一小会儿,把牌合起来轻轻一丢:“我不跟。”

“我不相信这一次你又没有错。”朱俊华冷笑着,把自己的暗牌翻开,是一张梅花7,“我要看你的底牌。”

水永志翻开自己的暗牌,是一张5,他也有2、3、4、5,只要有一张6点或任何大于梅花7的牌就赢了,而他竟然不跟。

朱俊华大吼:“发牌出来看。”机器人荷官的程序不接受这条超出规则以外的指令,站着不动。朱俊华冲过去自己从牌盒里抹下最上面本应发给水永志的一张牌,一翻过来,方块7。

全场哗然。朱俊华终于像被迎面击中一记重量级的直拳,仰天向后倒下了。所有的牌当中,惟有这张牌刚刚可以使他那副牌大于水永志的牌。

赌局结束了,朱俊华被送进了医院,他身体检查出来没有任何毛病,只是神经受到严重刺激。尽管朱俊华自己反对,他表现出来的状况还是使人们不得不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进行观察,许多人认为他就这样疯了。

澳门赌局的消息虽然不能公开于网络和官方媒介,可还是以其它渠道飞快地传遍了全世界。展建军和欧阳国庆在水永志回内地没几天就找上了他。

展建军直截了当:“告诉我澳门赌局你是怎么出千的?”

水永志有气无力:“我没有出千,我告诉别人几十遍了。这全靠一个孤波。”

展建军大喊:“闭嘴!你别提你那个孤波了,你的孤波是在自然界,在自然科学上,不是在赌博和其它地方。我知道你很早就想发现一个经济孤波,但就一直发现不了,所以你从来不敢炒股票或买卖期货。这件事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你一定是靠别人不知道的其它手段赢了朱俊华,今天无论如何我要让你说出来。”

水永志:“你一定要我说?”

展建军:“我要你说定了。”

水永志:“我不说不行?”

展建军:“你非说不可。”

水永志格格格笑起来:“说给你听也没用,你得不到任何证据。就像所有的魔术一样,看起来神秘,说穿了一文不值。”他笑了好半天,突然一沉脸止住笑声,“没有什么孤波,只是一个暗花,一个分形几何学暗花,是我在研究非线性科学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他们用现有的任何高科技手段都查不出来。事实上每张牌的背面都印有这种分形暗花,我能辨认出每一张牌,当然敢坐在电椅上和任何人赌了。”

原来仅仅是所有赌博中几乎可算是最简单的辨认“暗花”,展建军也听得有点目瞪口呆,再一想他断然说:“决不可能!你是在耍我,就算真有这种分形暗花,牌是临时又是偶然地到全世界范围的好几个地方买来的,你有什么办法知道是哪一副牌,预先印上暗花?”

水永志:“我根本不需要知道是哪一副牌,全世界所有的纸牌都印有这种暗花。”

这回才真正让展建军和欧阳国庆吃惊,水永志继续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全部告诉你们吧,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场大赌局,若干年前就为它作准备了。我每年都在暗中转移大量资金,通过一个庞大的代理人网络,不计成本不管盈亏不择手段。两年前我就控制了全世界的赌具生产工业,哪怕再偏僻遥远的角落生产出来在市场上流通的纸牌都是我能辨认的分形暗花纸牌,他们要想买到一副我不能辨认的纸牌除非是到外星球上了。”

展建军揉着脑门:“让我再想一想,你要控制全世界赌具生产工业该是多么大的资金,你在澳门赌局赢得的钱应该不能补偿你的这种投资。”

水永志:“别忘了还有赌局外的赌局,澳门赌局只是无数赌局中的一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大赌局是全世界对澳门赌局我和朱俊华谁输谁赢打的赌,试想谁会相信我每一把开牌都能赢朱俊华?多大的赔率都有人愿意下注。我正是通过这个收回巨额投资,并且还要大赚一笔。”

展建军一把把他揪起来:“你可把朱俊华害惨了,明明是出老千,偏要告诉他是什么孤波,把他脑浆子彻底搅糊涂了。堂堂数学家,现在就连他亲爹有几个他也会算成有两个了。你立即跟我到医院去说个明白,恢复他那点可怜的对科学的自信心。”

垂头丧气的水永志被展建军和欧阳国庆逼着买了一大束鲜花,一起到精神病院探望朱俊华。他把实际情况一说,朱俊华挺身就从病床上跳下来了:“我说嘛,0.618怎么能是百分之百呢?”

水永志却越来越显得沮丧,突然站起身在病房里走动着,说了下面一段话:

“我一直认为我做得比朱俊华对,现在看来我错了。我记得我讲过一个羊群的故事,朱俊华曾经激烈反对过,这代表了我们对赌博和对人生的两种看法。我相信绝大多数羊走的方向总是对的,我只要做一只合群的羊,凭借自己的努力,最终会得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保有0.618的人生机会。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位置是多么狭窄,随时会被挤掉,一旦你失去0.618,得到的就是0.382,早知道这样我不如像朱俊华一样做一只离群的羊,成功与失败,也许还各有一半的机会。

“老滑头不能算是骗了我,如果他还在位的话他当然会帮忙的,以前那么多人他都帮了忙,为什么我会例外呢?可谁叫我赶上了那个变成例外的临界点。我妻子不能算是抛弃了我,尽管我心里清楚澳门赌局将是我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赌局,我以后再也不会赌了,可是一个赌了几十年的人,一夜之间洗手不干,叫谁也不会相信有这种突变。”

水永志说着说着发出狂笑,开始在房间里乱跑起来。展建军、欧阳国庆和朱俊华感觉事情不对头,急忙喊来医生护士把他按住。从他语无伦次回答大家的提问当中,终于还是听出了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一个叫老滑头的大官被突然解职,不能利用特权帮他“洗钱”,因此他在澳门赌局外的赌局应得的钱已经到不了手,他多年来为澳门赌局的种种准备和投资实际上都是白费了,其中包括为了取得老滑头帮助而故意输给老滑头的钱。澳门赌局本身,以及那神奇的分形暗花也都变得毫无意义,他重新落到破产并且负债累累的境地。另一件事是他妻子在被赎回后就携女儿离家出走,为了他的深陷赌博带给她们这次可怕的经历,她们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展建军实在不敢相信,又一把把他揪起来:“好吧,就算天下倒霉的事都一下子让你摊上了,你也还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你不惜倾家荡产赎回她们母女,你妻子仍然不能原谅你,这种狠心的女人让她去吧。你是一名天才的数学家,根本不用靠什么赌博,只要你在数学上的发现得到应用,完全可以发展成一个新产业,你会重新成为大富翁,还会成为伟大的名人。就凭这一点,你也不应该疯,你没有理由疯啊!”

水永志露出一种傻笑:“我为什么不应该疯?我为了在那羊群中往前挤,已经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现在要从头开始,即使我不在乎,我的女儿呢?前面多少只羊都在身后留出一块空地,使自己的小羊一生下来就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我已经不能让女儿也得到这样的位置了。只要前面的小羊出生越多,她就会越落后,会越来越失去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忍受这种不公平,我完全有理由疯啊!”

原来以为疯的朱俊华没有疯,水永志却疯了。尽管展建军、欧阳国庆和朱俊华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最后经过权威的检查,结果还是确诊:水永志已经患上了深度精神分裂症。

展建军和欧阳国庆从医院回来后在水永志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了两张信纸,一张这样写着:“水先生:我被突然停职,你的事无法帮忙了,深表歉意。尽管他们没有查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也被认为不宜留在原职了。现在我已经定居国外,对加在我头上的种种不实之辞我还会要求澄清的。”

信没有署名。另一张除开始两个汉字外全是德文,翻译过来大致是:

永志:

我经过了反复思考,这种思考是痛苦的,我认为目前的状况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你在赌博方面牵涉到的许多人和事都造成了对女儿将来发展十分不利的环境,这次的绑架经历已经给她心灵留下一道难以愈合的创伤,我想她永远不会忘记了。你用所有的财产赎回了我们,而且据说你又赤手空拳去赢了一场大赌局,重新得到财富。在别人眼里你是英雄,但你只是在尽一个丈夫和父亲应尽的责任。我曾经深爱过你,将来也不会为这份爱后悔,但我们的婚姻已被证明是一个错误。我决定将我们的女儿带走,今后我们两人之间的任何来往以及你想看望她,都只能通过我们的律师联系。直到此时此刻,我对你的嗜赌如命一想起来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和感到深深的失望。

艾尔薇拉·斯特恩

多年以后,科学家们根据水永志最先阐明的孤波、湍流等的发生机制及其它一系列相关原理,终于发现了普遍存在于基本粒子中的一种“孤子”,人们将它命名为“基本粒孤子”。这种粒子不受任何媒介质影响,它恒定而长久的传播无远弗届,全世界的光缆和通讯卫星在它面前都变得多余,网络完成了速度更快通讯质量更好更方便高效的基本粒孤子无线联结,这种联结如果需要的话可以一直毫不走样地联结到火星上。又一场科学技术的革命兴起,在这种背景下人们考虑将“沃尔夫数学奖”授予水永志,事实上仅凭他在传统概率论、博奕论和组合数学方面的贡献也应享此殊荣,但还是引起争议。争议的原因无外乎两点:一者,水永志曾经是个职业赌徒;二者,水永志现在是个精神病患者。

最后决定将沃尔夫数学奖授予水永志。沃尔夫不是一项道德奖。至于水永志现在是个精神病患者也不能成为他不该得奖的理由,何况历史上已有类似先例。199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纳希教授就患有精神病。鉴于获奖者的特殊原因,授奖仪式转到精神病疗养院举行,那一天展建军、欧阳国庆和朱俊华都来出席了。看到水永志傻笑着接受了有数学诺贝尔奖之称的代表最高荣誉和终身成就的沃尔夫奖,许多人都流下了难过的泪水。此刻的他光芒万丈,而他的下半生仍将在精神病疗养院中黯然地度过。

仪式后的宴会上欧阳国庆看到水永志显得清醒了一些,他会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他仍然能保持数学般的思维和语言。欧阳国庆掏出一副扑克走上前去:“水先生,现在我想和你赌了,我想把那次我们没赌完的下半场赌局接着赌完。”

水永志摇了摇头:“我不再赌了。我平生赌博实际上只输给两个人,一个是老滑头,他是那种天生的大赢家,可以笑着输,更可以笑着赢。他被停职的事情尽管出于意外,但他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照样笑着接受了我输给他的钱,在此之前我本来一直在狠狠赢他的。我在基金会的合伙人最后为这件事开了两天会议,得出的结论是:在不该赢的时候,我赢了;在不该输的时候,我输了。

“第二个就是你,你虽然只和我赌了一次,还只有半局,却使我明白了我一直在追求,但到头来也没有能明白的赌博的至理:赌博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赌!

“可惜我已经明白得太迟了。”

走出疗养院大门的时候展建军感到有点眩晕,不知是喝了点酒,还是外面阳光刺眼。他竟恍惚看到有一个金发女郎牵着一个漂亮的小混血儿站在对面,再一眨眼又不见了。展建军终于明白那只是自己内心的一种隐隐的企盼,此时此刻艾尔薇拉如果能牵着小混血儿的手出现在对面该多好啊!展建军自己也有点笑自己,他接着想到水永志的一生,不由得百感交集。如果你要随大流做一只合群的羊,你就得忍受像前面的小羊天生就有比你优越的位置这种不公平,你即使费尽千辛万苦挤上去了,身后根基不牢,没有一群拱着你共同前进的羊,你仍然会掉下来;如果你要做一只离群的羊,由于离群的羊太少又团结不起来,都会增加你被冻死或被狼咬死的危险。事实上很多人根本就无法选择。

偏心眼的上帝如果按爱因斯坦说的不掷骰子,他就总是为一部分人打另一部分人的荷兰赌;如果不按爱因斯坦说的要掷骰子,他就给应得0.382的人0.618,给应得0.618的人0.382。既然公正、公平谈不上,这个世界像黄金比一般的优美、和谐又在哪里?

欧阳国庆见展建军呆呆地站着不动,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还不快上车?”

展建军:“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迈哪只脚了。”

欧阳国庆叹口气,掏出一枚硬币拍在他手心里:“掷硬币决定吧,正面左脚,反面右脚。”

展建军拿着硬币,沉思着。水永志虽然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但他毕竟曾经辉煌过,成功过,享受过。还有另外一些同样的优秀同样在奋斗的人,比如一个出生在穷国贫民窟里的人,苦苦一生,最终连起码的生活条件也达不到,永无出头之日,他们更不知道该怨谁。只有那些一个个像老滑头一样的人,可以冬日在北欧风景如画的滑雪度假胜地,夏日悠闲地躺在南美阳光明媚的某个裸泳海滩上。想到这里,展建军已经没有什么可想的,心境凉如死水。

一枚硬币高高掷上了半空……

注释:

①友好数和自私数的定义是:友好数是一对,它们互相等于对方真除数之和,真除数是能被一个数整除的所有除数,包括1但不包括该数本身。比如220和284,220的真除数1、2、4、5、10、11、20、22、44、55、110之和等于284,284的真除数1、2、4、71、142之和等于220;自私数是一个,反复计算它的真除数之和,最终会等于它自身。比如12496,第一次计算它的真除数之和是14288,再计算14288的真除数之和,反复计算五轮之后,正好等于12496,因此称这种数为自私数。

②别洛索夫—扎鲍京斯基反应,一类随时间周期性振荡变化的化学反应及在空间上形成有结构的稳态分布,可以在无序中自组织地产生美丽奇妙的花样。

③都是物理学中著名的自组织现象,达到一定临界值后系统发生突变,出现规则的对流和涡流。

④表征伯纳德对流和泰勒涡实验系统某种内力与外力竞争的无量纲数。

⑤澳门赌场专门向没有赌本的赌徒放高利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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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原文_作者:李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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