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天都”璀璨如指环上的钻石。
“月亮背面”环形山般坑坑洼洼的外表在晶莹的天都中也如月球般苍凉。随人们的进出,门后低暗多彩的灯光和怪异如恐龙嘶吼却又富有节奏的音乐便一阵阵地流出。
兴奋从我的脚趾升起,我喜欢在人群中随音乐疯狂地扭动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缩与放松间得到快感。
只是我一进门就看到鸢尾。她打扮一如吉普赛女郎,色彩强烈足以灼伤眼睛。
她向我招手,我不情愿地跟她走进一间包厢。她灵动的眼波里有一种妖气。
包厢有各式各样的名字:“深海”是鱼群和海水的三维投影,“沙漠”则是变幻不定的流沙和蜃楼。我们走进的那个叫“宇宙”。
看到鸢尾端庄地坐在旋转的大小星球中间我总觉得可笑,她不像上帝只像一尾浓艳的热带鱼0只有南雨才适合这些千年不变各行其是的发光体。
呵,南雨。我轻轻地笑了。
“热带鱼”的嘴巴笨拙地张合着,她的声音如气泡上升消失在我的冥想中。直到她使劲拉动我的手,我才听清她在问:“羽,你答应加入我们的行列吗?”
加入她们的行列?我想起来了,上一次她拉住我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让我加入那未经过基因改造的人们为争取“自由”而组成的协会。
“我们要对抗特权,基因改造是全人类的财富,为什么只有少数有钱人和有权人才能享用,让他们成为天才且拥有可更换的身体?为什么让他们和机械来统治我们?我们也要完善的基因,我们也有权管理地球。我们不要只有玩乐或变成宠物。”她当时眉飞色舞慷慨陈词只让我两耳沉重不堪。没等她说完我就溜了。
现在我问她:“鸢尾,现在的生活很好啊。能歌能舞,怎么说我们是宠物?”
“有自由吗?他们歧视我们,我们的活动区域只有这个城市的底层,要不就是外面巫术统治的荒野。他们自认为是神,永远不让我们接近这个城市的核心。”她指着外面高耸的如水晶剑一般的全城最高建筑——“天都”。
“不,我去过那儿,在那儿上面和下面都是星海。”
“和南雨一起去的?偶尔我也会带宠物上街的,可是我永远不会告诉我的猫咪我上街去买什么!想来,你知道南雨去做什么吧?”鸢尾讥笑地皱起鼻子。
“不,鸢尾,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加入你们。我满意我现在的生活。现在,我去跳舞了。”
“满意?失去南雨你仍满意?可怜的希斯克历夫。”
我没听懂她最后一句话,不过我也不打算问她,她故意的大笑的确非常虚伪和讨厌,像发芽的土豆。
电脑读取了识别环上的信息,门打开了,草木芬芳的气息使空气变得温馨。一道柔和的光线从透明穹顶上洒下为我照路,仿佛我是舞台上的王子。
蝶蜷伏在它的小窝里发出怪异而急促的喘息声。它快死了。电脑和技术都无法帮助它,它必须遵从基因的固定法则衰老死亡。生命是幻觉。
不过南雨不喜欢它,大概不会像上次电子宠物死时那样哭了吧!南雨厌恶大自然的一切,她从不到花园去,一只小虫可以让她歇斯底里发作,一朵花带给她的不是喜悦而是对瘟疫的恐惧。她总是关在屋里。
走进南雨卧室。门自动关上时发出微响,南雨仍紧盯屏幕。
我突然懊悔扔下她一个人去跳舞,就问:“寂寞吗?”
“没有啊!一直在与朋友聊天。”回答是很无所谓的语气。
顿时觉得自己无聊,讪笑:“给你弄点点心吧!”
点心端来了,两个人都没吃。南雨忙着输入一大串数字,我则倚在沙发上欣赏她的动作。
南雨的面孔是难以想像的精致,她的动作如人鱼在泡沫上的舞蹈,优雅空灵。她不愧拥有一个最完美的基因组合,她的优点是从全人类中提炼而出的。我深吸一口气,她的确是仙子。
幽暗的屏幕上绿色光点在微微闪烁,南雨说这是她们使用的特殊语言,智力达不到同一水平的人学不会,所以我不懂她在与对方交流什么。又何必要懂?那些与我无关。
“烧死他!烧死他!”周围的人脸扭曲如狰狞野兽,眼中竞相放出血红狂热的光芒。
若有若无的惨绿的火焰投射出巨大扭曲的黑影。女巫站在这些有生命的颤动的黑影中说:“这就是恶魔,他带着罪恶来。”声音宛如死神的冷漠。
“啊!”我大叫一声,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南雨关切地看着我。我拭去额头的冷汗,说:“梦见了小时候。”
“多可怜!”南雨抚弄我的头发,微笑说,“都过去了,别想了。”
“南雨,多亏你父亲救了我,否则我早烧死在火刑柱上了。我的族人真野蛮。”
“这是因为愚昧。”南雨想了想又说,“他们很可怜。落后的基因注定他们的低智商,所以才会相信巫术。”
南雨的话让我感到一丝不舒服,却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你天天对着屏幕不累?什么时候我和你去‘月亮背面’跳舞。”我转换话题。
“那是我的工作,地球上人口那么多,需要的资源也很多,还好有电脑帮忙,轻松了些。我不喜欢跳舞,何况在‘月亮背面’。”南雨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又歉意地一笑,“我忘了你喜欢去那儿。我不能陪你,对不起!”
我突然想起小蝶。它捉老鼠时我常想这个傻东西,吃这么脏的东西有什么好处,不过这是它的天性,就由它去吧!我那时的笑容是否也像南雨一样?不不不,太可怕了,我这样想全是受了鸢尾的影响。我怎么可以怀疑我会是南雨的宠物呢?
南雨对我的心,就像我对她的心一样真诚,难道我连这个都怀疑吗?
她只不过是不喜欢跳舞,正如她不喜欢花一样。
我抓住南雨的手:“南雨,你讨厌我吗?”
她温柔而优美地摇头。
我看着她,她望着我,我们一起开怀笑了。
为什么每次在“月亮背面”都会遇到鸢尾?
“羽,遇到你真巧。”她如斑斓蝴蝶飞到我面前,让我不及躲开。
“羽,你的蝶还好吗?”
“死了。”我简短地回答。
“它的寿命太短了,只能做宠物,不能妄想当伴侣。”鸢尾似笑非笑。
“我还有事,再见。”我转身走开。
“人永远不会了解宠物的心思,宠物也永远不能明白人在做什么。宠物只要吃喝玩耍就足够了,人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不会花心思了解宠物的内心需求。如果你甘于做宠物,也别去表达你的内心需求,否则是自讨苦吃。”鸢尾大声叫着。
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疯了,她把自己当成是殉难的先知。
今天是我与南雨认识十五周年纪念日,我想我有必要为她买一枚戒指,并且向她求婚。我似乎看到了我们幸福的未来。
当我拿出戒指并向南雨求婚时,南雨美丽的脸庞上的表情奇怪到了极点。
“羽,羽……”她欲言又止。
“南雨,你不相信我吗?我可是真心的。”这套说词真的很老土,可是我没有别的方式表达。
“羽,我们……我们其实不一样。”南雨终于困难地回答了我。
“比如?”
“我……我比你的寿命长,你无法了解我们的思想。你的基因太原始,太落后,有许多缺点。虽然我们的外形一样,可是,我们的区别太大了。”
“哦,优劣差别,从前因为财产地位,现在因为基因。”我对自己说,“有人提醒过我的,只是我太笨了。”
“羽,我没有伤害你吧?”南雨轻轻地说。
我盯住她:“南雨,告诉我,你是不是并不真正爱我,仅仅是把我当成宠物?”
“不,我不认为你是宠物。”南雨急切地说。
“那么,爱我吗?”
南雨思考良久,缓缓摇头:“羽,我们差得太多,不在同一个水平上,我无法爱你,正如……”
“正如人不能爱猫!”我接上一句。
然后我的脑子被绞为碎末,一丝感觉都没有了。
“她运气真好,逃过一劫。”鸢尾扔下报纸,说,“宠物们开始了他们的反抗。羽扼昏南雨后自杀了。那些白痴的验尸官把这归罪于羽体内的原始基因,难道他们看不出这是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基因等级制度的反抗吗?”
鸢尾走到窗前,“天都”一如既往的美丽,像指环上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