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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云昆《机器人与门》原文

发布时间:2023-07-11 12:2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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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睁眼起,就一直坐在这扇门边。这是一扇漆黑无比的金属材质的门,它是那么的黑,好像光线遇到它就会拐弯逃走。门镶嵌在一堵望不到边的墙上,门的两边有两条从墙内伸出的粗粗的链条,像是传送带的一部分。

他也曾好奇地敲过门,可是却无人应答。他也曾痴迷于沿着这堵墙前行的冒险游戏,可他却从未走到过墙的尽头。

他偶尔会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金属脑袋,向门描述这里的景色:眼前是一片长满野草的坡地,高处有几棵茁壮的大树。他爬上过坡地,却失望地发现,那边,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连绵的青山。草地上随处可见绽开的各色野花。这里不常下雨,天空中的云朵难得一见,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凉爽,能够看到几颗闪烁的疏星,坐在高处的树下,偶尔清风徐来还能闻到微弱的清香。

他也会一边用铁皮手指抚摸门边的土地,一边向门抱怨:今天在山坡上奔跑的时候被一棵树裸露在外的根须绊倒,跌进了土坑里,手臂上的铁皮凹进去一块;晚上散步时不小心踩进了雨后的小水坑,让他的脚踝一转动就会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当然了,他并不会说话,他所能发出的声响也不过是上下颚的铁皮碰撞的咣咣声,但他相信门懂他,因为门两边的链条在他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转动,用哗啦哗啦的声音来回应他。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像树叶舒展的声音、微风带来的香味一样,舒服极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永远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草地,有时会下雨,但从未有过四季的变迁。有好久,久到他也记不清楚了,门都没有回应过他。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链条开始微微晃动,发出喀啦喀啦难听的声音,像是患了肺病的老人在天还未亮的冬季早晨撕心裂肺的咳嗽0他难过极了,虽然他不知道怎样形容,但他觉得就像是有东西在自己的铁皮腔里狠命地刮动,又好像是从他身上生生撬起一块铁皮。他伸出颤抖的铁皮手指,轻轻抚摸着门,然后又触碰着艰难转动的链条。他歪着铁皮脑袋看着门,思考着怎么帮门,但是脑袋晃来晃去,也只有几颗螺丝在里面叮叮当当来回滚动。他懊恼地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晃动脑袋,为自己不能帮助门而苦恼。他又试着抚摸抖动的链条,然后神奇地发现链条的声音似乎好了一些。他找来找去,发现原来是自己膝盖上的油帮助了链条,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拆开了膝盖,小心翼翼地把铁皮夹缝里面的油全抹在了链条上,直到它开始自由运动。

又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他再也不能去冒险和奔跑,他的手肘和脖子也很难自由转动,甚至嘴巴和眼睛都开始生锈了。他坐在门边和门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总说最近经常梦到山坡上的树下面开满了彩色的小花,或者梦到自己顺着墙边奔跑。有一天的晨光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能动的脚踝处长出了一朵淡紫色的花,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粘在花瓣上,欲滴不滴,随着阵阵微风轻轻颤动,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好美,真的好美,就像他梦中曾出现过的,门上闪出的光芒。

他激动极了,感到自己生锈的眼眶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泉涌而出。他甚至感觉到铁皮胸腔中有什么被胀满,然后冲破束缚,欢快地跳动起来。

他激动得无以言表,言语磕巴地向门介绍他们的新朋友,说他要尽可能把腿挪动到阳光充沛的地方。这时,铁链条突然开始转动,这次转动比其他任何一次都要快速,响声也更大。他感觉铁皮腔内的东西似乎跳得更快了。他用唯一能看见的那只眼睛发现,门竟然在缓缓打开,门那黑漆漆的深处有橘色的光在跳动!

他想,如果他一会儿能够站起来再次奔跑的话,他也不会觉得惊讶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有这样幸福过,好像有一股气从他的身体深处腾起,顺着一根软管到达咽喉,让他想张大嘴巴用力喊出来。

突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门内伸出两条巨大的、电线暴露在外的机械手,将坐在地上的他提起,丢进了门——重铸炉里。当他的半边身体被橘色火焰慢慢吞噬时,他还在难过为什么没有把小紫花种在门边来陪伴他沉默的门,那样的话,大概门就不会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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