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火光划破了黑暗,勾出一道大弧形,向街中心跌坠下去,那点火光在柏油路上弹跳了几下,最后静止了下来,看清却是一只烟蒂。
端木琛倚着阳台的栏杆,满脸忧色地,刚弹走了一个烟蒂,这时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徐徐呼出一团雾。
端木琛是一名刑警队目,在警队中已有超过二十年经验了,他一直俯视着街上的动静,也许是盯得太久的缘故,他感到双目干涩得开始疼痛起来。
他身为刑警,当然明白不该知法犯法,把烟蒂丢到街上,这样或会灼伤途人,更甚者烟蒂随风卷进别人的单位,随时会引发火灾呢。其实他身旁早放置了烟灰缸,只是他惯性地在思考案件时,或是有什么难题想不通时。便会随手把烟蒂向街中一弹。
此刻他并非在思考案件,想不通的难题倒是有一个,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已经下班了,怎么迟迟还没回来呢?
他女儿叫端木月,是一名刚毕业的护士,现正在市内一所大医院里工作。
已经11时了,一般来说,到了这时候,她早已乘公车抵达楼下了0
怎么今夜却例外呢?
端木琛致电她的手机,整天都关着,这也不奇怪,如果她需要在手术室中工作,给病人施手术期间,又怎可接听电话呢?
可是,已经下班了,怎么手机仍关着呢?是她忘了开机?手机没电?还是……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端木琛愈往下想,心跳便愈加剧烈,作为一名父亲,他的忧虑绝对可以理解。
他忽然记起,女儿提及最近被一名康复出院的病人痴缠着,难道这刻女儿正被这人纠缠着?
端木琛愈想愈害怕,担心女儿可能已给这人玷污了,脑里竟活灵活现地一幕幕幻想起来了。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但关心则乱,人和事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怎叫人冷静呢!
端木琛再次致电她的手机,仍是打不通……
终于,他按捺不了,把指间的烟蒂顺手一弹,便披了一件外套下楼,干脆去公车站等女儿。
“砰”的一声巨响……
端木琛给吓了一跳,他刚抵达楼下大堂,便听到街外传来的这一声巨响,他马上冲了出去,这时一辆敞篷车子高速驶来,两盏车头灯迎面照射过来,逼使他眯起了眼回避,灯光掠过后,端木琛打量一下司机的容貌,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根据他接受的刑警训练,他凭着这年轻人脸上的惊惶神情,已经可以断言这声巨响必与他有关,端木琛视线下望,希望于这电光石火间,可以看清楚这车子的车牌和车款型号。
谁知还没看真切,车子驶过路旁的一摊水,把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当他抹拭后想再追望时,那车子早已消失在弯角了。
端木琛不禁咬了咬牙,有点不忿,他只瞥见车牌上有一个英文字母K,以及数字3和7,其余的便印象模糊了。
端木琛环顾四周,发现一堵矮墙出现了一个缺口,一些砖块已散失了,不用多说,定然是那年青人不小心驾驶,撞进矮墙里,撞出了一个缺口,还撞出了那一声巨响。
端木琛往那矮墙走去,他发现一个身影正站在那缺口处,这人背对着他,正俯前朝下面呼叫着:“国友……国友……你怎样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很担忧似的。
难道刚巧有人站在墙边,给那车子撞个正着便摔了下去?
这矮墙下面是上山的马路,这里堕下去约有十多英尺的高度,若不是头部着地,相信伤势也不会太严重吧,端木琛心里揣测着。
端木琛愈走近那人,便愈觉他的声音很熟悉,他不及细想,便已表明身份:“我是刑警,是不是有人摔了下去?”
这人一听,马上身子一震,拔腿便奔逃,端木琛反应也不慢,立刻追上前去抓他的胳臂,但却只抓着他的衣袖,这人一惊侧过脸来,端木琛一瞥眼间,不禁一愕,手里一松,便让这人逃走了。
“难怪声音这么熟悉,原来竟是他!”端木琛惊讶不已,这人叫冯至刚,别人都尊称他作冯议员,不错,这人不仅是一名议员,还很知名呢,在这城中可说是无人不识的了。
端木琛皱起了眉,又想:怎么他像做贼心虚地奔逃呢?
他心知一时半刻不能找出答案,便先去察看是否真的有人摔下矮墙。
他来到缺口处往下张望,果如所料,真的发现一个男人躺卧在下面马路上,那些砖块便散落在他身旁,端木琛呼唤了几声,这人一动不动的,也没答话,看来是昏迷过去了。
端木琛从旁边的阶级走下去,夜色中街灯昏暗,好不容易才来到马路上,他来到伤者身边,探一探他的脉搏,发觉尚有气息。
这马路边就是山崖,幸好他摔得不远,不然摔下了山崖便九死一生了。端木琛望了望旁边的山崖,暗自替他庆幸。
“救命……救命……”忽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端木琛心忖:难道还有另一人给撞了下来?
他循声搜索过去,终于在一块大石之下,找到了这个呼救的人,这人三十岁左右,头上血流如注,这时双眼翻白,已昏死过去了。
端木琛马上致电报警,很快警车和救护车都来到了,两名伤者已立即给送往医院救治。
这件案子端木琛是目击证人,上司便顺理成章让他负责此案了,他本想等女儿回家,让自己心宽了才回警察局,但等到最后,还是要走了。
端木琛刚步进警察局,冯议员和陪同他的律师便迎面走出来,这冯议员一见端木琛,表情愣了愣,很快便神色自若地迈步离开了,端木琛知道他认得自己,正如自己认得他。
冯议员怎么会在警察局出现呢?
因为端木琛吩咐下属去请他回来协助调查的,而冯议员心知肇事时给认出了,所以和刑警也很合作。
回到办公室,端木琛还没来得及翻阅案中资料,下属林飞已急急推门进来了。
“哎呀,又忘记了敲门……”林飞一脸不好意思,他就是这样,工作起来总是像冲锋陷阵似的,只顾往前冲呀冲的。
身为上司的端木琛明白他的性格,亦不拘这些礼节,所以并没怪罪他,只是笑笑地问:“调查到什么?”
“伤者叫毕国友,是经营红酒买卖的,冯议员说彼此是多年朋友,而他亦一直向毕国友购买红酒。”林飞顿了顿,继续说,“冯议员供称,他这晚经过毕国友的住处,便致电他,让他下楼询问一些红酒资料,而事发时他俩正站在矮墙边聊着,冷不防一辆车子忽然高速驶来,而毕国友当时走避不及,便给撞跌在下面马路了。”
端木琛静静地倾听着,这时问了一句:“冯议员可看到车牌号码?”
林飞无奈地摇了摇头。
端木琛皱着眉,点燃了一根烟,徐徐吸吐起来。
林飞看见上司这表情,便知他正在思索着一些疑点,林飞在一旁静待着,不敢出言打扰,过了片刻,端木琛手指一弹,把烟蒂弹在地上,说:“我一直想不通,冯议员当时见毕国友摔了下去,神情是既关切又担忧的,但怎么一看见我,便惊得马上奔逃呢?”
林飞沉吟道:“这似乎不是正常反应,如果我朋友摔了下去,这时有途人来到,我还不马上央求这途人帮忙救人!”
“对啊。”端木琛同意他的分析。
林飞问道:“当时你有否表露身份呢?”
端木琛回忆一下,点头道:“有,难道正因我是刑警,所以他才要逃?”又说,“若是因为这原因,难道他干了什么犯法的事?”说完凝视着林飞,看他可猜到自己的想法。
林飞跟随端木琛多年,不多不少也能猜到这上司的心思,稍一思索,便揣测说:“难道毕国友不是给车子撞下去的?而事实是……车子意外把矮墙撞破之后,冯议员趁机把他推下去的?”
端木琛点头道:“当时冯议员的反应,的确像是杀了人给发觉了,以致马上奔逃。”接着说,“你说车子‘意外’把矮墙撞破,若这案子是精心策划的谋杀案,那便不是‘意外’了。”
林飞脸上变色,说:“你的意思是……冯议员买凶杀人,而这合谋的司机便是要使毕国友死于汽车意外?!”
“这些都只是推测,事实是否这样,要看冯议员有没有杀毕国友的动机了。”端木琛微笑道。
“明白了,我会侦查下去的。”林飞说。
端木琛点了点头,改问:“查知另一个伤者是谁吗?”
林飞回答:“从他身上的证件,只知他叫穆天佳,32岁,其他的有待调查。”
端木琛又点点头,嘱咐说:“我去做那司机的拼图,有什么进展过来通知我。”
林飞答应了。
而当端木琛在电脑部刚做好拼图,林飞又是“砰”的一声急急推门进来,把电脑部的同事吓了一跳,但端木琛的反应却是雀跃的,他猜到林飞一定带来了好消息。
只听林飞嚷道:“毕国友已苏醒了!”
那手机一直不能接通,端木琛致电家里又没人接听,女儿到底去了哪里呢?
端木琛坐在警车里,心神恍恍惚惚的,因担心女儿安危的关系,始终不能集中精神思考案件。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司机位上的林飞说:“到达医院啦。”
端木琛回过神来,他记起他来医院的目的,是要查问毕国友。
他打开车门,步出警车,一抬头,便见“爱群医院”四个大字。
他觉得这医院名有点耳熟,心里想了想,恍然:“这不就是阿月工作的医院吗?”端木月在这里工作半年了,身为父亲的端木琛还是第一次到访女儿工作的地方呢。
这时林飞也下了车,端木琛跟他对望一眼,便一起步进了医院。
来到接待处,两人表明了身份,说要找治理毕国友的医生问话,接待处的职员指示了,林飞正想前往时,端木琛却说:“你找医生问话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飞心里奇怪,嘴里却不敢问,而上司既然这样说了,林飞也只好听其命令,心里带着问号离开时,背后听见端木琛焦急地问道:“请替我查看一下,你们医院里有一名初级护士叫作端木月的,什么时候下班的?”
“喏……你是她的什么人?”职员问。
“我是她父亲。”端木琛回答。
林飞一听便恍然明白,这件事端木琛曾跟他提及过,于是再不答话,立刻找医生去。
半小时后,林飞回到接待处,只见端木琛脸如死灰,已猜到了八九分,还是关切地问:“有她的消息吗?”
端木琛摇头道:“阿月两小时之前已下班了,手机还是接不通,不知去了哪里……”又悲道,“怎么不给我电话呢,难道不知老爸我多担忧吗?!”
林飞心知帮助不大,却还是安慰了几句。
端木琛毕竟是专业刑警,这时收拾心情,恢复理智地问:“医生怎么说?”
“他说毕国友双腿的大腿骨折断,相信是给那车子撞断的,至于从高处坠下,却只是摔昏了,奇迹般没什么大碍。”
“给车子撞断腿骨?那么冯议员推他下去的可能性便可以排除了。”
林飞沉吟:“而买凶想撞死毕国友的可能性仍在。”
端木琛点了点头。
林飞接着报告:“至于另一伤者穆天佳便没那么幸运了。”顿了顿说,“医生说他送抵医院时,虽身上无伤,头部却严重受创,测知脑里有血块,此刻正在进行开颅手术,替他移除血块,相信手术还要进行几小时。”
端木琛皱眉道:“只是头部受伤?那便不是给那车子撞下去的了。”
林飞同意:“我也这样想,必定是他就住在那附近,肇事时他正步行回家,谁知车子撞破矮墙,他闪避不及,给堕下的砖块击伤了。”
端木琛脸泛微笑,并以赞赏的眼神看着林飞。
林飞给他瞧得不好意思,搔着头皮腼腆地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端木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走吧,去找毕国友聊一聊。”
两人来到毕国友的病房前,发觉房门虚掩,双方立即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皆想:难道冯议员得悉毕国友没死,所以派人再下杀手?
两人握枪在手,慢慢推开房门,蹑手蹑足地走进去……
隔着床边的帘布,能听到房中有两人在窃窃私语着,两人声音很轻,端木琛和林飞只是听到“寻找…一那东西……”,其他的谈话内容便不太肯定了,但还可以肯定一点,就是这在耳语着的是两个男人。
林飞心忖:看来毕国友这刻并没危险。他望向端木琛,等待着他的进一步指示。
端木琛迟疑着,一时间决定不了该如何反应。
蓦地,在帘布的另一边,有人大喝一声:“是谁偷偷溜进来?”
端木琛一惊:定是听到我俩的脚步声了。又想,这声音很耳熟啊!随即认出正是冯议员。
林飞是急先锋,还没待端木琛指示,已经上前一把拉开帘布了,顷刻间,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教这两位刑警都呆怔住了!
他们目睹这位冯议员和躺在病床上的毕国友,本来是牵着手的,一见帘布掀开了,便马上甩开了手。
很明显,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很暖昧!
“寻找……那东西……”
端木琛和林飞正在返回警察局的途中,两人作出了很多揣测,一直不能确定冯议员和毕国友口中要寻找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或是这东西跟这伤人案是否有关?
当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林飞转脸问端木琛:“现在我们有冯议员的杀人动机了吧。”
“说来听听。”端木琛微笑道。
林飞就像是面对考官似的,不敢松懈地把心中结论说出:“冯议员有妻有儿,他和毕国友之间的暖昧,若给张扬出去,不仅会弄得他家庭破裂,最重要是必定会影响他的政途,那时候还做什么议员啦。”
端木琛闻言,却沉吟不语。
林飞狐疑地问:“难道我说错了?”
端木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分析得没错,只不过……冯议员不像会对毕国友动杀机。”
林飞绝不怀疑上司的直觉:“若冯议员并没计划杀毕国友,那么这次汽车意外,便是纯粹的意外,理应没有可疑之处,可是……”林飞皱眉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合情理之处,但若问是什么,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端木琛提示:“譬如……毕国友的供词跟冯议员如出一辙?”
林飞恍然大悟:“对,就是这个。”接着说,“一般而言,即使是案发时的两名目击证人,供词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根据各人所看到的角度、反应的快慢,以及各自不同的感受,总该有些差别吧,若供词太刻意的吻合,反惹人起疑。”
“那表示什么?”
林飞爽快回答:“表示两人夹了口供,说的并非肇事的真相,甚至还隐瞒了什么。”
端木琛笑道:“那么他俩到底隐瞒了什么,便要靠你去侦查啦。”
林飞还想说什么,忽然轻噫一声,视线落在路旁一辆发生故障的汽车。
端木琛注意到了,正想开口问个明白时,林飞早已把车子停在路边了。
林飞转过脸来,神秘一笑说:“让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说罢便下了车,往那故障汽车走去。
端木琛一脸迷惑地跟了过去,只见林飞来到那车子的车前盖处,这时那车盖已给掀起,那司机正弯着腰在检查机器,从端木琛的角度看去,仅见这司机下身的一袭淡蓝色直身裙子,裙下露出了一双曲线优美的小腿,红色的高跟鞋衬得她白皙的肌肤更娇美胜雪了。
林飞俯下身子跟那司机聊了几句,那司机便直了身子,脸上挂着微笑地跟端木琛打招呼:“端先生,你好!”又说,“我是林飞的胞姐,谢谢你一直照顾舍弟。”
林飞发现胞姐的车子停在路旁,似乎发生故障了,所以便上前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端木琛见眼前女子笑语嫣然,甚有好感,笑说:“我姓端木,这是复姓,许多人都误会了。”
她白了林飞一眼,小声说:“刚才又不说清楚。”随即不好意思地说,“喏,端木先生,让你见笑了。”
她年纪约二十七八,介绍说自己叫林苓雪,职业是一位催眠师。
端木琛对催眠有些好奇,便跟她聊了起来,在一旁的林飞也没闲着,他正在埋头检查机器,不一会,居然给修理妥当了。
之后林苓雪驾车离开了,而两人也回到车上,继续向警察局的方向驶去。
在车上林飞向端木琛眨了眨眼,笑问:“我胞姐长得标致吧,她呀,还没有男朋友呢……”他心知端木琛鳏寡多年,早想撮合他和自己胞姐了。
端木琛可没回应什么,他根本没留心林飞的话,淡黄的街灯,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光,一一掠过他的脸上,映出那深深锁着的眉头。
深宵四时。
端木琛仍埋首文件之中,努力地研究着案情,盼找出当中可疑之处,又或是揣摩其中的破案关键。
坐得太久已有些僵硬了,他伸了伸懒腰,点燃了一根烟,闭目歇息着。
“嗒……嗒……嗒……”
墙上挂钟的秒针轻轻地响动着。
偌大的警察局出奇地死寂,全部人都下班了,所有灯都已关了,剩下是黯黑一片。
只有端木琛还不愿下班,也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了灯。
在秒针的响动声中,警察局的大门仿佛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人偷偷闯了进来——这念头出现在端木琛的脑际。
他立刻张开了眼,狐疑地望向房外的漆黑大厅,忽然,他又听到一声轻微的碰撞声,明显因为太黝黯,以致那人不慎碰到了什么。
端木琛不再迟疑,马上冲到房门口,朝黑暗中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快给我出来!”
黑暗中并没回应。
端木琛的叫喝声更响了,语音刚落,那人忽然急速移动,向局里面奔去。
“怎么他不逃出去,反向里面奔去呢?”这疑问在端木琛脑里升起,但他已没空闲去思索了,他马上迈开阔步,紧紧追了上去。
那人狡猾地在黑暗中东一蹿西一扑的,端木琛数次差点把他逮住了,都让他躲避过去。
两人前后追逐着,最后这人奔进了枪房之中,这里是警察放置佩枪和练习射击的地方,这人很容易便会拿到枪支在手,端木琛的警戒心立刻提高,他取出了佩枪,凝神慢慢蹑着脚步走了进去,房中没有窗户,因此比大厅更黑暗,端木琛侧耳细听着,尝试凭借这人轻微的呼吸声,或是他身上衣料的厮磨声,去猜出这人躲匿的位置……
时间仿佛停滞下来,每一秒对于端木琛来说,都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心里明白,这刻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如果这人已拿枪在手,那么,子弹会在任何一秒射向自己,而自己的每一口呼吸,也极可能是最后一口!
端木琛慢慢来到房中央,四周的气流仿佛形成了强大的压逼感,使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暗自惊疑:怎么没半点声息?这人就像忽然消失了!
蓦地,一条黑影猛地扑向端木琛,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枪声,端木琛扣下扳机,子弹击中了这人,接着是这人身子软软堕在地上的声音。
端木琛于黑暗中呆怔了几秒,惊魂甫定,便过去开启了灯,整个枪房顿时光亮起来。
只见那人躺在血泊中,身体接连地抽搐着,眼见是活不了的。
端木琛来到这人身旁,见子弹射进这人的一只眼睛,那眼窝中不住地淌出血来,另一只眼则直直地瞪着端木琛,放大了的瞳仁已失去焦点,这人唇上颤了几下,终于吐出了一句:“爸……为什么杀我?”
躺在血泊中的正是端木月!
“啊呀!”
端木琛惊呼一声,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伸手拭一拭前额,只见手背上全是汗水,他感到心房在狂乱地跳动着,游目四顾,自己仍身处办公室之中,桌上仍搁着相同的文件,挂钟显示着早上八时十二分,窗外天色已明了。
他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而后缓长地呼出,尝试从刚才的噩梦中镇静过来,这梦境很真实,很震撼,但也很荒谬!
端木琛立刻致电女儿,手机依然不通,他的心情坏透了,女儿一直失去音讯,已够他担忧的了,这时还要造了这样的一个噩梦,怎不教他忧心更甚呢!他颓然软靠在高背椅中,垂着头,以手支着前额,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感到所有信心、勇气、力量都流失了,剩下来的只是孤独无助!
彼时,房门给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谁会忘记敲门便推门进来呢?
端木琛可以断言是林飞!
“报告长官……”林飞的话忽然打住。
端木琛问:“怎么不说啦?”
林飞端详着他:“长官,你的脸色……”
不用林飞说出来,端木琛也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我没事,继续报告吧。”
林飞唯唯诺诺的,汇报说:“车祸中的另一伤者穆天佳,是一名救生员,据知有一名当护士的女友,当我查核他的住址时,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
端木琛报以询问的神情。
林飞接着说:“穆天佳根本不是住在车祸地点附近!”
端木琛愕然,问:“那么……午夜时分,他往那里干什么?”
林飞摇了摇头,表示还没找到答案,随即请示:“我想去医院看看穆天佳,看他苏醒过来没有?”
端木琛点头批准了。
林飞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劝说:“你脸色真的很差,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端木琛苦笑摇头。
端木琛最终回了家。
他首先查看一下女儿的房间,看她有否回来过的迹象,结果是没有。
端木琛记得随后自己弄了些吃的,也在浴室洗了个澡,但至于弄了什么食物,如何弄的,吃的是什么味道,自己便毫无印象了,他就似一具行尸走肉,行事只靠自然本能反应,思想却欠奉。
他又重回女儿房间,颓然坐在女儿的床沿上,愣愣地望着相框中女儿的照片,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些念头出现在这片空白之中……
起初端木琛还捉不着是什么,但渐渐的,这念头开始清晰起来——“寻找……那东西……”
那东西……
冯议员和毕国友口中的“那东西”……
端木琛慢慢站起来,脑里灵光一闪:难道那东西遗落在车祸现场?心里这样想着,人已披衣下了楼。
他来到肇事现场,那矮墙的缺口处已放了警告牌,提醒路人别走近。
端木琛仔细地视察着,留意着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眼角一瞥间,见下面马路上有一个人,而这人此刻所站之处,正是那毕国友堕下的位置。
端木琛凝目细看,这人不是冯议员又是谁了?
冯议员在这里干什么?他心忖。
很快他便知道答案了,只见这冯议员低头搜索着,视线不放过地上的每一个细节。
啊,他在搜索那东西!端木琛暗自高兴给自己猜中了。
而看冯议员忙碌地找寻着,正告诉端木琛另一个事实:那东西还没落在冯议员手里。
端木琛从旁边的阶级走下去,来到了马路上,冯议员骤闻身后响起脚步声,立刻转过身来,一见是端木琛,脸上便一阵红一阵青的。
端木琛微笑问:“冯议员,你在这里干什么?”
冯议员温温吞吞地:“没……没什么,喏,只是遗失了……打火机……”
“啊,在找打火机吗?”端木琛当然不相信,“找到了没有?”
“喏,找……找到了。”冯议员撒谎说,“我还有事忙,先走啦,警官,失陪了。”
冯议员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匆匆离开了,端木琛目送他走远,愈觉那东西一定是什么重要物事,不然以冯议员如此老练,又怎会慌张失措若此?
端木琛开始搜索了,找了一个小时,几乎每一英寸土地都找遍了,可没找到什么特别东西。
难道不是在这里?他的信心动摇了。
这时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端木琛抬头抹了一把汗,一瞥间,看见那矮墙缺口之下约三英尺之处,有什么东西给阳光映得一闪一闪的,从马路这边往上望,相隔十多英尺,可看不清楚是什么。
于是,他步上阶级,重返原先的缺口处,挪开那警告牌,俯身往下望去,便看到那攀在砖墙上的藤蔓之间,钩住了一支金属物体,它约是手掌大小,色泽是银色的,此刻在阳光下正闪耀着白晃晃的银光……
凭直觉,端木琛觉得冯议员要找的就是这东西。
他立刻俯卧在地上,把手伸长了往藤蔓上去摸索,最后,他握住了这金属东西,然后整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端木琛张开了手一看,原来是一支录音笔!
录音笔给按动了,开始播出当中的录音……
“到底你想怎样?”这声音流露着不满,一听便能认出是冯议员的声音。
“我的心如何待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说话的是毕国友。
“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冯议员晦气地说,“你若真的爱我,又怎会总在逼迫我!”
“你说我逼你?!”毕国友生气说,“我只是不想跟你分开而已。”
冯议员叹一口气:“一星期我已跟你见面三天了,你还想怎样?”
“我不能忍受你和一个女人同床共枕……”
冯议员大声打断他的话:“她是我老婆呀,你怎么不讲道理!”
“你说的是道理,我说的就不是道理了?”毕国友抗议,“我不要再偷偷摸摸了,我要你跟那女人离婚!”
“你要我离婚,然后大模大样跟你一起生活?!”冯议员怒极反笑,“你也不想想,我是议员啊,是公众人物啊,让人知道我是同志,我还可以当议员吗!”
“你就是总为自己设想,从没顾及我的感受……”毕国友声音哽咽,哀哀地泣道。
接着下来,是冯议员轻声细语哄着毕国友的话,从说话之中,可以想象两个男人当时必然是拥抱在一起的了。
录音静止下来,相隔约一分钟,忽闻冯议员惊呼之声,同时毕国友急道:“小心!”
随即听到“砰”的一声,伴随着毕国友的惨叫声,然后是砖石散落碎裂之声,这必是那车子撞向毕国友的情况。
半晌,录音笔传出冯议员关切的呼叫声:“国友……国友……你怎么啦?”
最后的录音是端木琛的声音:“我是刑警,是不是有人摔了下去?”
至此,轻轻的“哒”一声,录音笔给关掉了。
端木琛把玩着手里的录音笔,一边问:“为什么要偷偷录音?”
这句话是问毕国友的,而端木琛亦正身处他的病房中。
“因要借着这录音,逼使他跟老婆离婚。”毕国友平静地答,这口中的“他”,当然就是冯议员了。
“逼使?”端木琛摇了摇头,“在法律上这不叫‘逼使’,这叫‘威胁’!是一种违法的行为啊。”
毕国友努了努嘴,一脸满不在乎,看来为了爱情,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端木琛推敲着:“你威胁冯议员,要他跟老婆离婚,然后与你在一起,否则便揭露他是同志的秘密,所以他要杀你灭口……”
毕国友立刻呼冤:“你别冤枉他!”
“我冤枉他了?”端木琛说,“我怀疑那撞伤你的车子,正是冯议员刻意安排的!”
“你胡说!”毕国友歇斯底里地叫道。
端木琛叹气道:“自己所爱的人,竟要谋害自己,我能够明白一时半刻,你不能接受事实……”
毕国友不住地摇头:“你说的根本不是事实!”
端木琛顺水推舟地说:“那请告诉我事实真相?”
毕国友忆述说:“那车子撞过来时,我俩正相拥在一起,若这车子是他安排的,难道他连自己也干掉吗?”
“那怎么车子只撞到你,却撞不到冯议员呢?”端木琛问到关键之处。
“当时我叫了一声‘小心!’便立刻把他推开了。”毕国友顿了顿,接着说,“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在危急之时,你只会先考虑他的安全啊!”
端木琛闻言,已不再猜疑了,在录音之中,的确听到他向冯议员大呼“小心”,而当他给车子撞了下去,冯议员那关切的呼唤,也是装不出来的。
如此说来,这只是一桩寻常的交通意外罢了。
蓦地,端木琛记起了一点:那么冯议员见了我,又怎么拔腿奔逃呢?想了一想,已有答案——当时他做贼心虚的,我误会他杀了人,其实他只是怕被查知自己是同志的秘密而已。
端木琛问道:“是你叫冯议员去找回这录音笔,以免给别人拾到,揭露了出来,影响到他的政途?”
毕国友缓缓点了点头。
这人对爱情的执著、真挚和舍己行为,都叫端木琛感动不已。
他把录音笔递给毕国友,微笑说:“现在物归原主了。”
“谢谢你,警官。”毕国友感激地接过,随即按下钮掣,把整段录音删除了。这时毕国友才吁了一口气,展露出安心的笑容,他的一切喜与忧,全系于他的爱人身上。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也不该继续打扰毕国友,端木琛便告辞了。
他走出了病房,心血来潮便打了一通电话给女儿,本来他以为女儿的手机仍然关着,谁知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接通了!
电话的另一端响了几声,然后有人接听了……
“喂,阿月……你去了哪里?”端木琛急道。
另一端没有回答。
“我是老爸啊,你说话呀!”端木琛更急了。
另一端没半点声音。
端木琛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已挂了线了,遗下端木琛I正怔地站在那里,脑里一片混乱。
常言道,关心则乱,隔了好一会,他才想到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怎么阿月不说话呢?
以前两父女有些争执时,端木月也会不理睬父亲的,但这次双方根本没有争执。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沉思之中,有人唤了他一声,端木琛回过神来,见林飞就站在面前。
“什么事?”端木琛问。
林飞的神情诧异,问道:“长官,你没事吧?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充耳不闻吗?”
端木琛一愕,竟然林飞何时来到面前,说了些什么话,自己完全不知,可想而知,自己的集中力和思绪都已给阿月失踪的事打乱了。
他也不隐瞒,把刚才电话中的情况告诉了林飞,接着问:“到底你跟我说什么啦?”
林飞报告说:“穆天佳已经苏醒过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穆天佳。”
医生把端木琛和林飞招到角落,嘱咐说:“他刚做了脑部手术,记忆力还没完全恢复,请你们多加耐性,别给病人太大压力,以免影响病情。”两人点头答应了。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病房里剩下了他们三人。
林飞问:“你居住在哪里?”
穆天佳想了良久,始终答不出来。
端木琛和林飞对望一眼,都觉这次未必能问到什么资料,但既然来到。循例总要问些口供的。
两人接着问了他一些个人资料,穆天佳有些勉强能回答,有些却终究记不起来。
端木琛尝试问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穆先生,怎么你会出现在车祸现场?据我们所知,你并非住在那里啊。”
穆天佳侧头努力回忆着。
“你是去那里找朋友吗?”林飞试着提点他,这可能性亦是警方的主要推测。
“抱歉,记不起来……”穆天佳摇头叹气。
端木琛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慢慢来,有些时候‘记忆’就像‘失物’一样,你不去找它,它反而自动出现了。”他这样说,一来是使穆天佳轻松下来,容易回忆,二来是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放松,暂时放下私事,集中精神办案。
穆天佳笑了一声,然后像记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记得……当时我不是单独一人的……”
两人噤声不语,以免打乱他的思绪。
穆天佳继续说:“我好像……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林飞问道:“这朋友是男是女?”
“好像……是男……不,应该是……女的……抱歉,不太肯定……”穆天佳泄气地说。
端木琛安慰说:“不打紧。”接着问,“你受伤时,我没发现你身旁有别人,你那朋友往哪里去啦?”
穆天佳茫然地看着两人,脸上所写着的问号,并不会少于两人。
忽然,病房的门给大力推开了,一名护士走了进来,一见了穆天佳便扑到了他的怀中,放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天可怜见,你终于苏醒过来啦。”
穆天佳一边轻抚着她的秀发,一边柔声安慰着。
根据警方资料,穆天佳有一名当护士的女朋友,名字叫容小月,看来就是眼前这护士了。
端木琛和林飞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情侣缠绵细语,甚感无聊。
林飞轻声打趣说:“看这护士小姐推门闯进来的姿态,倒有些像我的风格。”
“你比她好些……”端木琛低声说笑。
“为什么?”
端木琛眨了眨眼,轻声说:“起码你推门闯进我的办公室时,可不会扑进我的怀里啊!”
林飞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双情侣给这笑声唤回了现实,容小月拭了拭眼泪,歉然说:“见笑了,你们是……”
穆天佳替双方介绍了,便让容小月搀扶他去洗手间,这洗手间就在病房里,未几,容小月已折返床边。
房间里寂然无声,三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女孩子健谈,容小月先开腔:“两位警官是负责调查天佳这案子的吗?”
林飞点头答道:“是的。”
容小月迷惑地说:“其实,我有些地方不明白……”
端木琛以为她只是想满足好奇心,便微笑说:“此案还在调查当中。我们所知的并不会比你多。”意思很明显,即是说:你不用问了,问了我们也答不出。
谁知容小月神色肃穆地说:“我想,我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端木琛和林飞对望一眼,齐声问:“你知道什么?”
容小月忆述:“那一夜,天佳骑着他的摩托车,打算来接我下班,但因夜班的护士来电说,有要事需要迟些上班,我便只好留下来继续工作了。这时候,另一个刚下班的护士,不知何故,本已离开了医院,却突然折返,我见她很烦恼似的,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有一名康复出院的病人,老是痴缠着她,此时正在医院门外等待着她下班……”
端木琛的神经跳了跳,他记得女儿曾提及过,给一名康复出院的病人一直痴缠着,当即紧张地问道:“你说的这护士叫什么名字?”
容小月答道:“她的名字跟我一样,也是有一个‘月’字,她叫端木月!”
端木琛身子一震,颤着声音说:“她正是我的女儿……后来怎样啦?”
“啊,伯父你好!”容小月续说着,“我想,反正我未能下班,便叫天佳送阿月回家哕,一来天佳是救生员,体型很健硕,足够保护阿月免被那人骚扰,二来天佳和阿月是认识的,他送阿月回家,也不怕阿月感到生涩不自然。”
“原来穆天佳说的那朋友正是阿月……”端木琛喃喃地说。
林飞沉吟道:“这样便解释了,为何穆天佳会在车祸现场出现,原来他正载送着端木月回家,啊,不对……”又说,“端木月哪里去了?”
“这正是我不明白之处……”容小月忧心地说,“在这车祸之中,并没提及阿月,我致电她的手机,却一直不通,她又两天没上班了,到底人去了哪里呢?”
林飞像记起了什么:“还有一处奇怪……”续说,“容小姐,你说穆天佳以摩托车载送端木月回家,那么,这摩托车哪里去了?车祸现场可没发现啊。”
这时一个声音说:“我想,我可以解答这些疑问……”
洗手间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穆天佳就站在那里,他的脸上泛着悲哀和歉疚,似乎他已忆起了一些什么……
穆天佳深呼吸一下,往下接着说:“当时我载着阿月,从后山的马路上山,摩托车的马力很大,即使往山上驶去,依然速度很快,眼看只要转一个弯,便要到达阿月居住的大楼,这时候,忽然头上‘砰’的一声大响,随即摔下一个人来,伴随着一些碎裂的砖石……”
端木琛心想:这就是那车子撞向矮墙,把毕国友撞下来之时了。
穆天佳完全恢复记忆似的:“当时我大吃一惊,立刻改变方向,避开了那个摔下来的人,以及地上的碎砖石,谁知我刚庆幸避过了这些,才惊觉我正向山崖冲去,当时我不及细想,马上跳车逃生,因车速太快的关系,所以我飞撞往路边石头的力度也很大,以致我后来昏厥了过去……”
林飞心忖:我们还猜测是那些砖头击伤他的头部,原来他是这样撞伤头部的。
说到这儿,穆天佳一脸歉疚:“我跳车之时,听到阿月惊呼之声,才惊觉忘记拉她一起跳车,望向她时,只见她……只见她和我的摩托车一起掉下山崖!”
端木琛听到这里,眼前一黑,身子昏软在地上。
三辆警车在碎石路上颠簸地前行着,它们都是往山崖的方向驶去,而端木琛正在其中一辆之中。
他的心情有多难过可想而知:“如果阿月已死,她又怎会接听我的电话呢?她在电话里没说话,看来只因受了伤,所以连说话也没力气。”端木琛跟自己解释着,尝试给自己一个希望。
警车一直前行着,仿佛已驶了很久,忽然一名警员叫道:“找到了,看,摩托车就在那里!”
端木琛的身子猛地一震,还没等及警车停下,已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只见那摩托车已摔得支离破碎,可想而知当时摔下来的力度是如何猛烈,金属造的摩托车尚且不堪冲击,如果摔下来的是人,那便更不堪设想了!
奇怪……
端木月的人呢?
摩托车已找到了,照说她的尸体应该就在附近啊?!
但警员们在找到摩托车的位置的100米之内搜寻,可没发现什么女性尸骸,根据穆天佳的供词,当时他的确亲眼看见端木月和摩托车一起摔下的,那么她的尸骸决不会超越100米之外,除非出现其他的可能性……
“难道有人移走她的尸体?”端木琛一边狠狠地抽着烟,一边计算着这些可能性。
他随即排除这个可能性,谁会有兴趣接触尸体呢,更遑论要搬移一具尸体了。
没找到女儿的尸体,其实端木琛反而吁一口大气,那表示女儿还有一丁点的生存希望。
端木琛弹走了烟蒂,随即点燃新的一根,不要命地抽吸着,一边思考着第二个可能性:“难道尸体给野狗吃掉了?”
若真如此,总会遗下一些骸骨和衣饰吧,但地上可没发现这些,那么,这个可能性也可以排除。
最后一个可能性:“阿月曾经接听过电话,可是却说不出话,这表示她受了重伤,如今在山崖下没发现她,那极大可能她摔下山崖时,幸运地抓着崖边的藤蔓或突出的石头之类,而幸免摔下来。”
得出这个结论,端木琛立刻仰脸上望,一边视线在悬崖边搜索着,一边朝崖上呼叫:“阿月,你在哪里?”
这悬崖边上别说攀满了藤蔓,还充满了杂草,突出的石头是有的,但凹洞也有不少,足够一个人藏身其中,仅靠肉眼观察,根本难以搜寻。
端木琛焦急不已,忽然灵光一闪,立刻致电女儿的手机,那边接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听,端木琛早有计划,同时致电身在警察局的林飞,让他追查女儿手机,借以找出她的位置。
不一会,林飞回复:“手机位置与你相距约250米。”
“250米?阿月不在这里?”端木琛诧异,“难道她给别人救走了?”
林飞默然不语,他知道还有另一个可能性,不过他不愿说出口,以致端木琛的希望幻灭。
电话里一阵沉默……
林飞说道:“既然我们已查知手机的位置,那我便去调查一下吧。”
端木琛马上说:“有什么发现立刻通知我。”
林飞答应了。
端木琛则继续在山崖下搜集有关车祸的证物。
半小时后,林飞来电说:“找到了手机的所在,应该在一所中学里。”
端木琛奇怪:“怎么会在中学里?”
“是真是假,我进去调查一下便知真相了。”林飞说。
约过了一小时,林飞再次来电:“长官,找到你女儿的手机了!”
端木琛急问:“那我女儿呢?你可看见她?”
林飞支吾以对,最后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请稍待片刻,我马上过来跟你解释。”说罢便挂线了。
端木琛“喂”了几声,随即骂道:“为什么电话里不能说,要见面才可以说?!”他弹走烟蒂,随即点燃一根,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吸吐着。
没待多久,林飞很快出现在端木琛面前,不仅他一人,林飞还带来了5名中学生,分别是3男2女。
“他们是干什么的?”端木琛有不祥预感。
其中那叫宝儿的女学生徐徐来到端木琛面前,一脸愧色地说:“抱歉,伯父。”然后在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机,交到端木琛手里。
端木琛认出这是爱女的手机,他不禁流下泪来,哽咽地问:“那接听电话却不说话的是你?”
宝儿默然点头。
到了此刻,端木琛心知女儿已凶多吉少了。
其实,当林飞测到端木月的手机在肇事地点250米之外,早已猜到另一个可能性是她的手机已给别人取去了,这意味着端木月生存的机会已甚微,其实以端木琛的丰富经验,又何尝想不到,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真相吧。
林飞跟宝儿说:“把事情经过一一告诉端木警官吧。”
宝儿怯怯地忆述着:“我们5人经常旷课四处游玩,记得两天前的中午,我们来到这山崖下游玩,最先是发现那破烂的摩托车,随后在相距20英尺左右,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郎俯伏在地上,她的四肢变形折断,眼见已死去多时了……”
端木琛泣问:“她的尸首在哪里?”
宝儿唠叨着:“我们一时贪念,取去了她身上的财物,其实也不算多,只是两百多元,一条手镯和一支手机而已……”
端木琛忍不住喝遭:“我问你尸首在哪里!”
宝儿给这一喝,吓得不敢说话,伸出了发抖的手指,指向一块大石旁的泥土上。
端木琛立刻冲过去徒手挖掘,两名警员把他劝开了,林飞吩咐数名警员用工具开始挖掘,转脸望去端木琛,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挖掘之处,泪水已像决堤一般扑簌簌地落下了。
林飞不忍再看,回过头来闽宝儿:“为什么要把尸体掩埋?”
宝儿答道:“我们以为掩埋了尸体,便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人发觉我们拿取了她的财物,谁知还是给警察逮住了。”又担忧地问,“我们拿取的财物不多,不会判我们入狱吧?”
林飞叹气道:“若怕坐牢,以后便不要再犯法了。”随即让同僚把5人押回警察局,正式录取一份口供。
没多久,大石那边已挖出了一具女尸,大家都停了下来替端木琛感到难过。
端木琛怔怔地望着泥坑中的女儿,她曲着身子,长长的睫毛弯弯地垂下,模样出奇地安详,像在酣睡之中,随时会被惊扰过来……
林苓雪对着镜子补了妆,左右端详了好一会,直至真的满意了,才走出洗手间,离开她的催眠诊所。
临走时她的秘书眯着眼笑问:“今晚有约会吗?”
林苓雪抿嘴笑答:“不是啊。”
秘书小姐信她才怪,一个女人突然精心打扮,穿得性感漂亮,不是佳人有约,难道是去参加葬礼吗?
没错,林苓雪的确“佳人”有约!
三天前,她的胞弟林飞突然致电她:“姐,我的上司想约会你啊!”
“你的上司?谁啊?”
“你忘了吗?端先生啊!”林飞调侃胞姐,说完自顾自格格地笑着。
林苓雪当然记得端木琛,她暗自欢喜,却装着冷淡地说:“是端木先生吧,他怎么竟约会我呢?”
“欢喜你便约会你哕,还要什么理由?”林飞想也不想地答。
林苓雪有些迟疑,心想会否又是林飞误会了,但若这样问,便显示对自己的吸引力没有信心了,所以,最后她都没问。
林苓雪来到约会的地方,这是一家古雅的西餐厅,走进去便似走进了18世纪的美国西部,餐厅里的每个设计和摆设,都是根据这个主题而布置的。
她远远地便看见端木琛坐在角落,心里窃喜:喏,角落里比较清静,他想跟我谈心。
端木琛也发现了她,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
林苓雪嘴角挂着浅笑,直向角落里走去,当走到一半时,她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僵硬了,因为她发现端木琛只是穿着普通便服,并没精心打扮,如果是约会了佳人,又怎会这样穿着?!
她心里暗骂林飞一声:真的给我猜中了,你这兔崽子又误会了人家的意思。
她来到餐桌旁,心想:别自讨没趣了,他不会替我挪椅子的了,还是自己动手吧。谁知这次她猜错了,端木琛已很有风度地起身替她挪开椅子,让她坐下。
林苓雪谢了一声,朝他报以一笑,这下近距离观察,见端木琛脸上布满短短的髭须,心下当即一凉:他连胡子也没刮,根本不是约会我。又想:那么他约我见面,难道是为了公事?他要我催眠谁啦?
侍者递上餐牌,两人分别点了菜,然后双方客套了几句。
林苓雪关切地问:“令嫒的葬礼办妥了吗?”
“办妥了,谢谢关心。”端木琛已接受了事实,尽管仍是伤心,可没之前的失控了,如今时隔车祸两个月了,端木琛也从休假中返回工作单位了。
端术琛说到正题:“其实,今天相约你,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林苓雪爽快地回答:“只要能力所及,必定尽力帮助。”
“先谢谢你啦,”端木琛微笑道,“是这样的,这次车祸的肇事司机一直在逃,可恨当时我给路边溅起的水遮挡了视线,只记得那车子的部分车牌……”
他还没说完,林苓雪便已接口:“你想我催眠你,唤回那一瞥眼的记忆?”
端木琛急问:“能办到吗?”
林苓雪不答,指尖撩弄着耳环,嫣然一笑:“我念大学时,教授曾提及他协助警方侦破一桩谋杀案,也是运用催眠的技术的。”顿了顿,续说,“当时一名出租车司机载送着一名女郎,而他发觉一辆车子一直尾随着他,后来这女郎给杀害了,一直没有线索。”
端木琛沉吟道:“这案子发生在20多年前了,当时我刚警校毕业。”又说,“我记得…一当时是催眠了这出租车司机,让他回忆起他望向后望镜,那一瞥之间,所看到凶手的车牌号码,这样才抓到凶手的。”
林苓雪点头道:“对,其中的难度,是出租车司机从后望镜中所看到的车牌号码,全是倒映过来的,一般来说,即使是仔细观看,也未必能认出来,何况是于一瞥之间?”
端木琛点头同意。
林苓雪呷了一口红酒,笑说:“相对于这出租车司机,你的情况便简单得多了。”
端木琛听到她的意思是:当然办得到。又见她信心十足似的,便放下了心头大石,举杯跟她碰了碰。
林苓雪发觉他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奇怪问:“怎么啦?”
端木琛认真地说:“你今晚很漂亮!”
林苓雪双颊泛红,羞涩地说:“是吗?”
端木琛微笑说:“初次见你时,你的头发半鬈不直的,而今索性烫鬈了,好看得多啦。还有你这次喷的香水,比上次清幽得多啦,这味道我喜欢。”
林苓雪不禁错愕,可想不到面前这个粗犷男子,竟然心细如尘,最重要是他的确留意着自己。
她试探地问:“你这是刑警的本能,还是男人的本能呢?”
端木琛呷了一口红酒,但笑不语。
林苓雪笑问:“你还留意到什么?”
“你总是有意无意地撩弄耳环……”端木琛一本正经地说,“这在行为心理学中,是有一个解释的。”
“那表示什么?”
端木琛眨了眨眼:“挑逗对方。”
“那么……我成功了吗?”林苓雪的指尖撩弄着耳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飞一边驾着车,一边说:“线报说,他这时候去看眼科医生,那医生的诊所就在前面。”
凭着催眠方法,端木琛终于记起完整的车牌号码,查知了那车祸司机的身份,他叫杜天文,20岁,职业是文员。
林飞把车子停在杜的车子对面,问道:“等他出来吗?”
端木琛缓缓地点头:“若进去医生诊所抓人,会反被医生投诉,还是在这里等吧,他的车子停在这里,不信他不回来取车。”
林飞“嗯”了一声。
端木琛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转脸望向杜的车子,正是那天见到的敞篷设计,车颜色原来是墨绿色的,当时天黑还以为是深蓝色的,那车头因撞向矮墙,本该有破损,现已修理得毫无痕迹了。
至于那车牌号码……
“我只瞥见字母K,与及数字3和7,随即那车子驶过,把路边的水溅到我脸上,其他的我便记不起来了。”端木琛躺在一张蛮舒适的沙发上说。
林苓雪很专业地说:“你现在闭起了眼,想象自己躺在一朵云上,飘浮在半空中……”
端木琛依言闭上眼,脑中想象着。
“你的右手很轻很轻,仿佛没任何重量,然后是你的左手……右腿……左腿……”
“当我数到三,你便进入时光隧道,看到以前的片段……
“1……2……3……”
端木琛看见已故的老婆抱着4岁的女儿,在阳台上挥手送别他上班……
阿月7岁生日时,一家人乘船出海庆祝……
阿月12岁那年,考得了全级第一,兴奋地把奖状递给自己看……
在街上驾车时,凑巧看见阿月和同班的男孩牵着手逛电影院,那年阿月16岁……
阿月第一天上班,特意穿了护士制服给自己品评……
蓦地,在泥坑中的阿月脸色惨白,全身冰冷……
端木琛惊呼一声,清醒过来,身上都是冷汗。
“你看到什么?”林苓雪问。
端木琛一一说了。
林苓雪安慰说:“慢慢来吧,我会逐渐引导你回到车祸当晚的,但需要一些时间,不能一蹴即至,你也别给自己压力。愈是放松愈容易成功,记住了!”
后来到了第三次催眠,端木琛终于回到车祸当晚,在那些水溅到自己脸上之前,把那车牌看个清楚,那完整的号码是KR3167。
“你恨他吗?”
林飞的声音把端木琛唤回现实。
“啊?”
林飞重复一遍:“你恨这杜天文吗?”又说,“他若非把毕国友撞下去,穆天佳便不会避开,阿月便不会摔下山崖,所以……阿月间接是给杜天文害死的!”
端木琛正想答话,林飞已叫了一声:“杜天文出来了!”
只见那杜天文左眼盖着纱布,正从眼医诊所出来,两人即刻下了车,冲了过去。
杜天文的手刚碰到车门,便给一只手逮住,随即整条手臂给扳到了背后。
他还没弄清楚状况,端木琛便已向他说出警戒词:“杜天文,我俩是刑警,你涉嫌车祸后不顾而去,现在正式逮捕你,你可以保持缄默,但所说的话或会作呈堂证供。”
杜天文反抗着,狂呼:“为什么抓我?那不是我的错!”
林飞一边用力按着他,一边尝试取出手铐把他双手铐起来。
杜天文仍歇斯底里地嚷着:“我没错!放开我!”
端木琛见他反抗不断,一股怒火立即爆发,把他半拖半拽地拉到后巷里,然后不由分说地挥拳往他身上招呼。
林飞也不制止,他绝对明白端木琛那丧女之痛,此刻眼前人正是间接杀害他女儿的凶手,林飞心想若换了是自己,定必打得比端木琛更狠。
端木琛打了个够,喘着气向杜天文大骂:“你死不足惜,是你害死我的女儿,我恨不得把你剁开八大块!”
杜天文嘴角流血,痛苦地躺在地上,口里仍重复着:“我没错……为什么抓我……”但声音已很微弱。
端木琛闻言,怒火中烧,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喝道:“你再说一句‘我没错’,我便打死你!”说罢拳头如强弩拉后,只要杜天文敢再说一句“我没错”,便狠狠地朝他脸上轰去。
杜天文也不敢逞强,哭丧着脸说:“警官,我也是受害者啊!”说完伸手掀开左眼上的纱布,那左眼眼白竞黑赧一片。
“看见了吗?”杜天文哭了出来,“医生说,我这左眼已报废了!”
端木琛仰天哈哈大笑,不住说:“应有此报!应有此报!哈哈……”
杜天文咬牙切齿地:“应有此报的不该是我……”又说,“警官,请跟我来。”说完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林飞恐防有诈,抓着他一条臂膀,这次杜天文并没反抗,任他抓着就是。
三人来到杜的车子旁,杜天文从放杂物之处取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子,他把这袋子交到端木琛手里,说道:“当晚我离开女友家,如常驾车回家,就是这袋里的东西,忽然从天而降,竞掉到我的左眼里,不但把我这左眼灼坏了,当时还使我失去控制,向矮墙撞去,把人也撞到下面马路去了。”又说,“可幸后来我看报,得悉虽一个给我撞断腿,另一个脑里有积血,需要做开颅手术,但均无性命危险,至于那个叫端木月的女孩,我对于她的死很遗憾……”指着端木琛手里的袋子说,“但罪魁祸首是这乱丢东西的人,你们要抓的该是他!”
端木琛感到自己拈着袋子的手震颤得厉害,这种震颤像是会传染一样,从一只手传到了另一只。
林飞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他从端木琛手里取过袋子,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一个熄灭了的烟蒂!
端木琛认得这烟蒂是自己的,他慢慢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爸……爸……”
端木月的声音飘荡着。
端木琛抬头望向对面行人道,女儿正站在那里,脸容苍白,一只眼窝不住地淌着血,鲜血掉在地上,染红了她赤着的脚踝。
端木月愣愣地呢喃:“爸……为什么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