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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全文阅读_作者:深瞳白溯

发布时间:2023-07-22 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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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黑色的月亮么?

房间里很暗,只有台灯依稀亮着。破旧的桌子上散乱地摆着档案袋和文件夹,上面的标签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那里面记载的每一宗案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分配到秦淮警局的案子,总是有那么点儿惊悚和诡异,让人很难忘却。

就比如现在我手中拿的这份。

照片上,一名30岁左右的女人平躺着,双眼上翻,头部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从深度看已经足以致命。而最骇人的,是在女人左胸到左腹的范围内,有一道直径15厘米左右的弧线型伤口,内脏和鲜血全部从死者体内充盈上来,散乱地绽放在伤口边缘,同已经发暗的血液混凝在一起。乍一看去,就像白昼中挂着的黑色月亮!

我摇摇头,将照片翻了过去。

下一页写着案件的相关情况0死者名叫莫莉,29岁,第二人民医院脑科护士。尸体发现时间是星期三的9:00,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一天晚上22:00-24:00之间。现场没有发现凶手指纹,地面上的血迹确认为死者一人。

凶手显示出很强的计划性,而且谨慎小心。我懒懒地拿起笔,在卷宗上做了批注。

死者死于头部重伤,可以说是一击致命。但法医又断定,死者胸口上的月型伤口产生于其死亡之前——

这是完完全全的虐杀。在死亡之前予以最痛苦的惩戒,看着死者在痛苦中嚎叫与挣扎——这个杀人凶手残忍得让人发指。

我摇摇头,努力赶走自己脑中的恐怖景象。

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我站起身关好窗户,然后将那本写着“黑月”的文件夹装在包袋里,熄灯睡觉。

第二天,凌晨6:00。

我穿好衣服,准备前往第二人民医院。

我并不习惯早起,只是昨夜实在无法安稳入睡。除了挂在心头上的案子,也因为楼上传来的声音——也难怪,我住的地方属于老式的木制建筑,楼层之间的隔板非常老旧单薄,好像放重一点的东西就会漏下来一样,隔音效果自然也是差得离谱。而且很不巧的是,楼上的邻居正准备搬走,锅碗瓢盆和重物挪动的声音响了整整一夜。

虽然还是清晨,但医院好像已经进入繁忙时段了——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步伐匆匆,似乎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我走到门卫所,说明了身份和来意。

保安立即打了个电话,5分钟后,一个年轻女人从楼梯间里走到我面前,对我挥挥手。

“路焉泽警官么?”

“是的,你是……”

女人微笑着,语调轻快:“我是这里的安保负责人,苏洛,本次案件作为院方的代表协助您调查,请多关照。”

我有点儿吃惊。先前已经知道会有院方安保的人参与调查,但着实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不到25岁的女孩子。从相貌上看,一脸的清秀和乖巧,居然是安保的负责人?

“我在警校学过刑侦,对犯罪和安保比较了解。”苏洛似乎看出我的疑惑。

“噢……不,我知道的。”我有点儿颓唐,只能随便接了下去,“秦淮警局路焉泽,请多关照。”

苏洛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微笑着,让人有点儿搞不懂。

我将心思转回到案子上:“我想先了解一下受害人的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资料上显示,莫莉在这所医院里没有多少朋友?”

苏洛点头:“莫莉一向很低调,看上去很难交往。我也只和她碰过几次面,甚至都没说过话。”

“韩雪绫呢?”我说出了资料上的名字。

“韩雪绫?”苏洛想了一会儿,“我似乎见过她们两个一起散步吃饭来着,大概关系很要好吧。”

“那么先询问她吧。”我合上档案,“能替我安排一下么?”

“好的,没有问题。”苏洛的口气自信沉稳,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感觉。

我指着门卫处的柜子,上面被整齐的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方格,每个方格上都放着一瓶牛奶:“这是员工的午餐奶?”

苏洛向我指着的方向看去,然后点头肯定:“对啊,这些都是免费提供给员工的,只要按名字自己取就可以了。”

“待遇真好啊。”我不禁感慨一下。

苏洛笑笑:“不过忙起来的时候大家会忘记取,那时候我们就会直接把它送到办公室。”

“你还管得还真多呢。”

“能帮上大家最好不过。”苏洛说着,走向桌脚的电话。女孩儿身上的香水味还在我鼻子前萦绕不散——好像是栀子花的味道,有点儿特别。

韩雪绫与受害人莫莉一样,都是脑科的护士,所以苏洛给我们安排的见面地点距离脑科很近,4层B区的专家会议室。

不过很不巧,我的路痴症再一次发作,一番乱走之后跑到了7楼。

我在一片封死的水泥墙壁边儿上绕了一大圈,死活找不到会议室。不过,我发现那片封死的地方很奇怪,好像原来有什么结构延伸出去,后来被强行打掉封死一样,显得很不和谐。

好奇心很快被焦急取代,手足无措的我只能给安保打电话求助。过了会儿,苏洛出现在楼梯口,看见我一脸颓唐,忍不住笑起来。

我挠了挠头,只能硬着头皮笑笑。

被苏洛“领回”B区会议室时,那个橙黄色头发的护士已经站在门口了。她套着一身的白色护士服,头低着。脖颈上挂着一条金色的圆形挂坠,依稀能看见上面刻着“挚爱雪绫B&L”的字样。

护士的神情很不自然,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韩小姐么?”

女人没有看我,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请进。”

会议室里有一方长条状的大方桌,我和苏洛坐在一边,韩雪绫则坐在对面。护士似乎很紧张,始终没抬头。我将案卷拿出来,例行地“咳嗽”了一下。

“韩雪绫小姐,非常感谢您能接受我们的询问。韩小姐是否认识此次命案的受害人莫莉?”

护士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半晌,才微微地点点头。

“可否详细说明一下?”说话的是苏洛。

护士第一次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润。她用力鼓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慢慢说道:“莫莉……莫莉一直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得到这个工作……

“三年前,我来参加护士实习培训,那时候莫莉是培训的助理辅导。在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和她逐渐熟了起来。我们发现彼此的性格惊人的相似,不喜欢和太多的人说话,喜欢独来独往……”

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如眼睛里慢慢涌出的泪水。我赶紧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让她稳定下情绪。

“莫莉在医院里有什么敌对者么?比如……嫉妒她的下级。”

韩雪绫坚定地摇摇头:“没有!以莫莉的资历,她早可以升任护士长了,但她一直没要求升职……别人不能完成的工作她也会尽力帮忙。莫莉姐姐……真的是好人啊!

“为什么会有人杀她!”女孩儿咆哮起来。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索性只留了—个问题:“除了你之外,莫莉还和谁走得比较近?或者……比较信任谁呢?”

韩雪绫抹了下泪水,最后吐出一个名字:“刘长青博士。”

刘长青博士是第二人民医院脑科的一把手,莫莉的上司。他在大脑和神经领域都有着极高的地位。也正因为这样,第二人民医院给了他很多特权,包括独立研究学术项目和培养学生等等。当然,最让我们头疼的是“流动特权”这一条。也就是说,刘长青博士随时可以离开医院,我们很有可能扑个空。

结果果然如此。

我和苏洛来到脑科中心的时候,偌大的办公室只坐了一个年轻男子,穿一身洁白的衬衫,留着细细的胡子,看着很精神——但他显然不是那个有30年脑科经验的刘博士。

男人看见我和苏洛,没有太大反应,站起身说:“需要什么帮助么?”

我点点头:“我们在找刘长青博士。”

“博士现在不在呢。”年轻人向我伸出手,“程武,博士助手。”

“秦淮警局警官路焉泽,请多关照。”我礼节性地伸出手。程武的手并不粗糙,但是明显感觉到力气很大。这家伙确实是个壮汉。

“秦淮警局的?”程武似乎很感兴趣,“是来调查莫莉那件案子的么?”

我点点头。对面的男人莫名地笑了,然后将桌子上的文件推到一边,坐下来:“我想我可以帮上忙,可能我比博士更了解她一些呢。”

我有点儿吃惊,资料里完全没提到这个叫程武的男人。

“那正好。”我坐下来,摊开笔记本,“可以问几个问题么?”

程武很爽快地点点头。

男人所陈述的和韩雪绫并无二致,只是这个程武的口气更加自信和轻快,叙述的细节也更加详实……

也许,他和莫莉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韩雪绫为什么没有提到他呢?

“您和莫莉是多年的好朋友?”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算是吧。”程武的语气很轻松,“她是那种比较难接触的女人。不过因为同在博士的手下,来往比较多,认识得也比较早,关系还算好。”

“那么……她呢?”我指着桌角上那台电子相册,里面正缓慢滚过几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程武变了脸色,但马上又恢复过来,微笑着说:“她啊……她叫韩雪绫,也是脑科的护士。”

我对程武说了声“谢谢”,便带着苏洛离开了办公室。

“好像进展不大。”苏洛坐在车里,翻着我做的笔录。

“不过还是有一些突破。”我对比着两个人的询问结果,“韩雪绫隐瞒了一些东西。”

我敲了敲挡风玻璃,提示苏洛向前望。在广场医院的一边儿,一对年轻男女正站在夕阳里紧紧相拥,甜蜜得让人有些羡嫉。

苏洛有点儿惊愕:“程武……和韩雪绫?”

我点头:“资料上显示韩雪绫一直未婚。”

“人事处的档案也是这么写的……”苏洛一脸疑惑的表情。

看出他们的关系并不难,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韩雪绫要刻意隐瞒这一点,好像生怕关系公之于众一样。而且,提到她的名字的时候,程武的脸色骤变——这确实让人怀疑。

“路警官,有思路啦?”苏洛忽然做了个诡异的表情。

“只是觉得有点儿可疑。从刚才的笔录看,程武应该是莫莉的朋友之一,但是我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悲伤。”我翻出本子。

“我从没听说莫莉和那个男人很熟,看来需要重新查一下档案资料了。”苏洛点点头。

“韩雪绫虽然对本案表现出明显的反应……”我顿了下,“是害怕。”

“害怕……谁?”苏洛说,“难道她和莫莉一样…一都是凶手的目标?”

“这是一种可能,还有第二种,是害怕我们。”我点头,“或许凶手对她来说很重要,又或者……她就是凶手。”

“韩雪绫……是凶手?”苏洛被吓到了。

我赶紧接着说下去:“只是个假设而已。不过这两人的嫌疑很大,我会对他们进行调查。”

其实我的脑海中还有第三种可能,关于那条项链……但这只是我单纯的直觉罢了,没有言说的必要。

“明天去一趟莫莉的住处,我刚申请了搜查令,希望能找到点儿线索。”我说着,将本子收好。

“好的……上海路么……记住了。”苏洛记下地址,然后打开车门,“那我先走啦,明天早晨7点见!”

没等我回应,苏洛就已经钻到另一台车里,迅速消失在夕阳中。

我抬起头,天空上隐隐浮着一轮白色的月亮。忽然间那血腥悲惨的画面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莫莉无助的呐喊,血肉切开的声音,还有那艺术品一样的巨大黑月……

我摇摇头,驱车回家。

走到走廊的时候就已经能听见上层嘈杂的声音了,乒乒乓乓乱七八糟的。管理员老伯告诉我,我的楼上搬来新邻居了,正在搞装修。似乎这回来的是个年轻人,东西很多,大包小裹的,而且重得不行。老伯本来想帮忙,最终还是放弃了——似乎包里还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刺伤了他,手指现在还包着纱布。

我点头示意。其实来什么邻居我并不在意,只是希望他赶紧弄好,毕竟那单薄可怜的隔层可经不起折腾。我向前走了几步,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将钥匙扔到一旁。家里的窗户是开着的,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不通通风,这个潮湿的小房间可是会闷死人的。

我走到桌子旁边,按了笔记本的开机键,同时将衣服挂好,忽然发现窗棂上有什么东西,伸手过去,是一个红色的信封。我有点儿惊讶,从窗户伸出头向上望去,但只能看见楼上堆着杂物的阳台。

我缩回身子,捏起信封的一角,轻轻撕开一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白色的,用墨汁写着几个字:

不要再进行下去。

字扭扭捏捏的,笔锋的地方划出去很远。这应该是用左手强行写下的吧,由于无法控制惯性而导致笔锋扭曲——不过很奇怪,反手写下的字迹应该是向右偏去才对啊。

我继续向下看,在字的右边,有一幅扭曲的图画,是—个血红色的……月亮!

噢不,应该说,就是血画的月亮!

我皱起眉头。这是凶手的恐吓吧……虽然才刚刚接手这个案子,不过凶手似乎还真是对我格外慷慨,这么快就已经送出了“礼物”呢。

干警察这一行,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一些恐吓和威胁,时间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一所以,这封缺乏创意的恐吓信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又仔细看了看那封红色的信封,最下角隐隐约约有一个“脑”字。我将信封的边缘扯开,平整铺在桌面上,那个“脑”字的右边还有—个模糊的印记,隐约可以看见是个“科”字……忽然想起来,在刘长青博士的办公室里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红纸!

是……程武?

我曾经查过第二人民医院的资料,每一个科室所用的专用纸张颜色都不一样,这样有利于医院对于病历的管理,可以说是一个创新的举措。

这么说,凶手大概是忽略了信封用纸这个细节吧——现在,程武的嫌疑更大了。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地址的?这封信只是单纯的恐吓我么?

一大堆问号涌了出来,我挠挠头。这时候电脑已经启动完毕了,桌面上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我轻轻点开,是局里的技术员传过来的,题目是《“黑月”杀人案件死者电话录音》。这帮家伙,已经给案子取名了啊。

我将附件点开,音箱里立即传出一段“嘶嘶啦啦”的电流音,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了女人说话的声音。那话音仓促而急躁,充斥着彷徨和绝望,而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她一遍遍大声喊着:“为什么月亮是黑色的……啊,好晕……为什么是黑的……为什么整个世界都是黑的……你是谁……”

录音在“你是谁”这三个字的地方戛然而止。我看了一眼备注说明,这段录音是莫莉打给母亲时留下的,时间是星期二傍晚19:11,也就是推断死亡时间前的三个小时。我有点儿糊涂了,她口中说的“黑色月亮”是什么?和她身上的月形伤口又有什么关系?月亮……又怎么可能是黑色的?

楼上又响起重物挪动的声音,大概搬家工作还没完成。我摇了摇头,关好窗户。窗外电闪雷鸣的,大片大片乌云在天空中飘荡,像是要将那皎洁的月亮也吞噬殆尽一样。

大概今天又睡不好了。

我戴上隔音耳机,楼上扰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尽早赶到莫莉位于上海路的住宅。打开车门后,一眼就看见坐在道边的苏洛——看上去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迟到了10分钟噢。”女孩儿很有精神。

我看了看表,无奈地微笑一下。

房子占地面积很大,而报告上说莫莉一直是一个人住,这倒让我有些惊奇。推开房门的瞬间,一个整齐干净的天地呈现在我面前。家里的一切都按照现代简约风格装修,看上去惬意异常;虽然被警方封锁了三天,但地板依旧很干净一似乎先做了很彻底的清洁工作。

苏洛负责调查二层,我则留在主厅。实际上,调查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工夫,一切都摆得整整齐齐,若有什么线索一眼就可以看见。

“路警官,你看这个。”

我顺着苏洛的声音看去,她正站在楼梯上,双手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相片,四周被讲究地裱了起来。虽然还看不清楚,但照片似乎已经不新了。

苏洛从楼梯上走下来,将照片交给我。我瞪大眼睛,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地点——第二人民医院正门。

正门前面,四个年轻人簇拥在一起,各自摆着Pose,最右边的年轻女孩儿似乎有些腼腆,只是浅浅笑笑——奇怪的是,我居然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莫莉。

而站在莫莉左边的,赫然就是程武和韩雪绫。

我皱起眉头,将目光盯在最左边的那个男人身上——个子很高,甚至比程武还要高。但与程武的粗犷不同,男人的面庞和善清秀,隐隐透着一股桀骜。

这个人是这张照片里我唯一不认识的。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相框拆下来,照片的背面上写了一行字:雪绫、莫莉、江源和程武于第二人民医院,1998年8月。

“这个人……是谁?”我问苏洛。

安保队长摇摇头:“不认识,我没见过这个人。”

我想了一会儿,资料上显示苏洛是一年前——也就是2000年才进入第二人民医院的。可能这张照片上的人已经不在那儿工作了吧。

我又看了一眼那块鎏金边框,从质地上看价格不菲。看来莫莉很珍视这张照片。

我将照片装在口袋里,默默记下了“江源”这个名字。

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1:00,之后苏洛迅速安排了我和韩雪绫的第二次见面,时间定在10分钟之后。这段时间里,我将“江源”这个名字发给了警局的技术员,希望他能够进行交叉对比,找到关于这个男人更详细的资料。

我坐在等待席上,忽然想起那封“血月”的恐吓信。当时没有留意,现在想起来似乎除了血腥味还有另一种味道呢……

我跟着苏洛上了4楼,同样是那间专家会议室,韩雪绫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左侧。护士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差,甚至仅仅是坐着就会浑身发抖。听苏洛说,她的精神状况很不好,院里已经准备让她休假了。

是害怕心爱的人杀了人被发现?

我默想着,直接将那张照片摆到桌子上,故意没看韩雪绫惊恐的脸:“韩小姐,有印象么?”

韩雪绫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会儿,然后自语似的说:“一定是他……他还不放过我们……”

“怎么回事儿?”苏洛在一旁说。

韩雪绫将手指放在照片上:“这个男人……江源……”

“你们曾是好朋友,对么?”我说。

“是……我们四个曾是最好的朋友……”韩雪绫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江源和程武一样,都是刘长青博士的助手。因为工作上的往来,我们逐渐相识,并成为了好朋友。只是在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终于,江源离开了我们……”

我随后得知了“那件事”:两年前,也就是1999年,江源的弟弟江小柏患上一种十分危险的脑病,随时可能引发脑死亡。这种脑病在当时极其罕见,整个医学界都没有一种完善的治疗方案,只有一个实验性的手术猜想——后来,这个实验性手术被定名为“神经之月”。

这个手术本身带有极大的实验性和临床性,如果失败,江小柏必死无疑。但是在当时,这项高风险的手术计划是江小柏唯一的选择——大脑自愈的可能性在2%以下,几乎可以认为是“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知道江源多么爱这个与自己相差3岁的弟弟。在得知江小柏患病消息后,江源大哭了一场……

三天之后,在韩雪绫、程武和莫莉的支持下,江源同意了手术计划。

但这幕悲剧并没有发生转机,好像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悲伤的结局——“神经之月”最终还是没有挽回江小柏的生命,手术宣告失败。

无尽的悲伤一下子打在江源的身上,让他无法接受。他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来,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其实韩雪绫知道,也许江源此时正痛恨着他们。毕竟,是他们这些朋友建议江源接受“神经之月”计划的。

但是当江源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他只是对朋友们笑一笑,然后默默地走回办公室,继续自己的研究。

除了男人湿润的眼角,没有人能看到更多。那个被誉为天才的江源,此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之后有人传出来说,江源暗中利用医院的资源研究那种脑病的根治方法,结果被刘长青博士狠狠呵斥。

再之后,江源向院方提出了辞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并且中断了与韩雪绫他们的联系——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看见他。

我仔细地听完了这个故事,心底也涌起浅浅的悲伤。侧过脸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洛,那个女孩儿的脸却没有太多表情。

“一定是江源回来了……回来找我们复仇……”韩雪绫已经泣不成声,全身颤抖地更加厉害,“他认为是我们杀了小……不,江小柏,所以他要回来把我们都杀掉……一定是的!”

“韩小姐,请冷静一下。”

“今天早晨我就找不到程武了……电话没人接,家里也没有人……他……他肯定被江源抓到了!”

“韩小姐……”

“警官,请你救救他!”护士站了起来,声嘶力竭。我赶紧连声允诺,苏洛安抚着护士离开了房间。

我松口气,给警局打了个电话。

房间里很暗,窗子大开,有清凉的风吹进来。天空中挂满了繁星,还有那轮明亮的月亮。我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脑袋里还在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警局说无法与程武取得联系,警局已启动搜查队。我决定在医院里等待搜查的最终结果。50分钟后,将韩雪绫安顿好的苏洛端着两杯饮料走到我身边。那时候夕阳已经低垂,绯红的阳光照下来,显得有点儿凄冷。

我接过苏洛给我的饮料,使劲喝了一大口。是冰茶,我最喜欢的饮料之一。这附近卖冰茶的似乎很少吧,这个小姑娘肯定跑了不少路。

不过这杯饮料确实很及时,冰爽过后,也让我重新理清了思路——

韩雪绫的反应虽然出乎意料,但可以看出她并没有说谎,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出来的害怕变得更加明显——

而带有重大嫌疑的程武忽然失踪,不能不让我多想——不过此时除了失踪的程武,嫌疑人又多了一个江源。

从“神经之月”事件来看,江源的确有作案动机。而且他精通医术,切出那样的月型伤口并不是没有可能。

之后我和苏洛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她家里养了很多不同品种的狗狗。恰好我对犬类也十分感兴趣。聊得很投机。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收到了搜查队的消息:

程武死了!

整个街角被鲜血覆盖,乍看上去像朵妖冶的玫瑰花。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玫瑰花的花芯上,两只眼睛大大地张着,整张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我甚至认不出这是程武。

男人的双臂紧紧地扣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就如吸血鬼就寝时那样僵直悚然。程武的头上有一个明显而骇人的空洞,是利器贯穿留下的致命伤;在他左胸至左腹的部位,一个巨型的月形伤口赫然醒目,翻腾出来的器官和鲜血混在一起,一如莫莉的死相,残忍恐怖得让人难以承受……

又是一个……黑色的月亮!

苏洛吓得回过脸。我向前迈了几步,蹲下身子看着那条死亡之痕。

整条伤口都避过了身体内的重要器官——也就是说,这条伤口并不致命,但是却给死者难以想象的疼痛……

我绕过尸体,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这儿是一块荒废多年的建筑工地,距离第二人民医院不到15分钟的路程。由于周围没有公路,这块地方显得非常偏僻,人迹罕至。

法医初步推断,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在18:00-18:40之间。

距离现在仅过了一个小时。

我放下咖啡,又看了一眼程武死亡现场的照片。那条惊悚的月形伤口一次次刺扎着我的神经,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些隐隐的恐惧,我就是无法停止想它……

为什么会是黑色的月亮呢?

我将目光转移到桌子上——上面放着一封血红色的邮件。这是今天回来时发现的,和昨天的一样,是凶手的恐吓信:

黑月已经警告过你了。

这封信的笔迹和上次如出一辙,同样是奇怪的笔锋,同样是红色信封,同样混着那种异样的味道。

我看着信封上的“脑科”字样,不禁有些疑惑。如果程武不是凶手,那么谁还能使用这种红纸呢?难道是……韩雪绫?

另一方面,关于“神经之月”与江源,还有很多疑点。那个天才的脑科医学家,难道真会对自己弟弟的死善罢甘休?

楼上的嘈杂声小了很多,几乎已经听不到了——这是今天唯一让我开心的事。不过似乎天花板上出现了几条裂痕——可能是搬家时候重物损伤的吧,估计明天要去找老伯报修了。

难得睡个好觉,醒来时已经下午16:00。我将衣服穿好,直接到了警局。

穿过警局大厅,上到五楼的特别案件处理中心,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对面的苏洛。女孩儿看见我,微笑着打声招呼。

我点头回应,然后将目光移到办公室里间的审讯室——个穿着红色西服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身材很高大,面相却显得很和蔼。

“他就是江源?”苏洛向审讯室靠近几步,站在那块特制的玻璃前往里看。

“嗯。”

昨天傍晚我收到警局的消息。鉴于此次事件影响扩大,受害者增多,总局直接下发了“强制逮捕令”,并且在今天中午找到了江源。在离开第二人民医院之后,江源在南京的北部开了一家小型诊所。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由于江源没有伪装身份,找到他并不难——这倒让我有些惊奇。

苏洛从包里翻出一些文件,递给了我。这是江源在第二人民医院工作期间的资料,一直保存在院方的资料库里。我接过资料,坐在办公椅上,顺手将身上的钥匙扔到桌子上——那串金属挂着家里和局里的钥匙,分量实在是不轻。

我让苏洛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然后推开审讯室的大门。

见我进来,江源略微抬起头,平和的脸上有挂着些许疲惫,却并没有愤怒或者惊恐一这两个杀人犯本应有的表情。

“路焉泽。”我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坐到桌子的一边。

“江源。”男人也客气地回应,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黑月’事件了,死者都是你曾经的朋友,程武和莫莉。”我不打算浪费时间,将现场照片放到桌上。

“我知道。”江源不打算看那血腥的场景,将头别到一边。

“两名死者的身上,都有一处非致命伤——那道月亮形状的血痕。”我淡淡地陈述事实,“虽然创伤面很大,但很巧妙地避开了重要器官,以至受害者在受到伤害后不会迅速死去。”

男人没有回应,表情漠然。

“也就是说,在死者死亡之前,他会完完整整地承受这种难以想象的剧痛。”我继续说,“这是残忍的虐杀。”

“你想说什么?”男人有了反应。

我哼了一下:“我想说,恭喜你成为我们的头号嫌疑人。首先你拥有杀人动机,三年前‘神经之月’手术的失败让你失去了你的弟弟,江小柏。在巨大的悲伤之后,你将江小柏的死归罪于你的那些朋友身上——因为他们建议你接受手术计划。”

“没有。我没有怪罪他们,当时我也赞同这个计划。”江源冷冷回应。

“所以现在,你回来对他们实行复仇——先是莫莉,然后是程武,之后呢?是韩雪绫了吧……”

“我说了,我没有怪罪他们!”男人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我没有理他,继续说:“第二,犯罪条件。那道月亮形伤痕巧妙地避开了重要器官,这证明凶手对人体有充分的了解,可以推断他之前从事过医生之类的行业;其次,在对程武死亡案件分析时,有这样一个问题:死者十分强壮,对凶手具有很大的威胁。那么,凶手究竟如何使程武完全处于被控制状态?有三个推测……”

我顿了一下,“第一,凶手比死者还要强壮。第二,团伙作案。第三,麻醉剂。”

江源冷冷地“哼”了一声。

“关于第三个推测,尸检部门已经做出了肯定。”我拿出尸检报告,“在程武的尸体内发现了麻醉性药物,但是法医无法完全判断到底是哪一类药物——可以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麻醉技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加入了某种动物基因的麻醉剂的效果非常明显,能够直接麻醉包括大脑在内的所有神经,甚至可以让大脑产生致幻作用,进而扭曲人体的感觉。”

“这种麻醉技术几乎处在代表神经领域的最前沿,能够掌握这种技术的人,全中国大概都找不出几个吧。”

“我就是其中之一?”男人的话语还是很冷。

“是的,刘长青博士最宠爱的学生,在脑神经领域大有作为的天才青年江源。”我直视着男人的双眼,“我猜你一定将以前的课堂作业偷偷带走了吧?”

“荒谬,我所有的研究都封存在了医院的资料库!”男人咆哮起来,“你觉得我会浪费时间研究这种什么加入基因的麻醉剂?我更想治愈那种该死的脑病!”

“你缺乏不在场证据,我没理由相信你的话。”我耸耸肩,“如果没有忌恨,为什么你离开医院之后就与他们断了联系?”

男人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叹口气:“我想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包括小柏,包括他们……只要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我死去的弟弟。毕竟,雪绫她……”

“什么?”

男人忽然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不想提了而已。”

“如果想尽早脱离嫌疑,我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我手头上掌握的资料对你很不利。”

江源没有说话,只是将两只手放在身前,不自然地摩挲起来。我注意到,放在上面的是左手——一般来说,正常人做这个动作时都是右手在上的。除非……

他是个左撇子。

我忽然想起来那张字迹歪曲的恐吓信了——如果凶手是左撇子,而用右手强行写下那封信,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字迹的笔锋是向左歪曲了。

我笑了笑,将笔记本收好,然后站起身:“我给你一些时间思考,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更明确的答案。”

不等男人反应,我关好房门,退出了审讯室。苏洛看见我出来,马上跑过来问:“审讯怎么样?”

“他没承认,不过也没法做出合理解释。”我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早晨买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刚刚的审讯让我口干舌燥。缓了一会儿,我继续说,“先给他施加压力,过一阵子再去审问他。孤独感和时间会消磨一个人的耐性和警惕性,也许那个时候就会暴露出狐狸尾巴了……韩雪绫现在什么情况?”

苏洛想了一会儿:“程武的死对她刺激很大,几乎让她精神崩溃。她一直在哭喊着江源回来复仇了,下一个就是她……”

“明天我会派警员对她进行监护。”我耸肩,“江源的嫌疑很大,但是并不排除韩雪绫作案的可能——我们还没调查她为什么要隐瞒与程武的关系。”

“我会让安保部留意她的。路警官这些天真是辛苦啦。”苏洛对我笑笑,然后走到窗边,“我感觉很累的时候就会站在医院7楼的天台上,那里能看见整个南京城和秦淮河呢,心情就会一下子变得很舒畅。”

“这里只能看见那座正在施工的大楼……”我自嘲一下,又喝了一口水。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19:00了,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苏洛离开后,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下班的同事在我身边匆匆走过,偶尔留下几句“明天见”。不一会儿,整个大厅里只剩下江源和我了。

我留在警局值班,翻着江源的资料,脑中的线索越来越清晰。“脑科”的字样,右手歪曲的字迹,杀人动机,以及作案条件。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一条可以将这一切合理串联起来的线。

我懒懒地看了江源一眼,男人的表情有轻微的变化,甚至已经看出有些焦急了,不停地喝着矿泉水。我冷冷笑笑,然后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窗外,月亮高高悬在天空上,众星环绕,绚丽璀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那月亮渐渐变得暗淡起来……最后,完全变黑……

黑色的……月亮!

周围的一切开始急速旋转,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无比。我的头就像炸开了一样,剧烈的晕眩感和疼痛感接踵而来,我甚至无法感觉到手脚的存在了……似乎也闻不到气味了……惶恐和痛苦一齐将我推到了昏厥的边缘。

眩晕中,我听到大厅中有细小的对话声——我想睁开眼睛,却只是徒劳的努力,黑暗将我包围起来,完全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凭借最后一点意识,我努力听着——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么?”

“是。”

“为什么?你还放不下他?”

“当然!我不是你!”

“我?我是放下了,不想了,因为他该安息了!如果这是命运,就让他安静地接受吧!”

“什么命运?如果相信命运,你为什么不等他自愈!”

“自愈的几率不到2%!”

“但不是零,对么?”

“好吧……你已经杀了两个人,还不罢手么?难道你还要对雪绫下手?”

“不,我要将他身边珍视的人一个个杀掉,让他惶恐,让他不安,让他日日夜夜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我要让他知道背叛的下场!”

“背叛?不……你完全理解错了……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不,是对小柏不公平。我会为他找回公正,为他杀掉那些谋害他的人!”

“你……你疯了!”

“难道忘记弟弟的死去苟活就是正常的么?你这个懦夫!”

“……你……你要干什么?”

“审判!”

之后就是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但这一切在我听来都只是蚊子般的低语,我甚至无法判断对话者的语调和性别。到最后,那晕眩已经完全占据了大脑神经——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警局的同事告诉我:江源死了,死在警局的审问室里,身上有一道巨大的月形伤口。

我再一次回到了原点。最大的嫌疑人江源变成了第三名受害者,而且是死在了警局。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头疼得要命,那种天昏地暗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警局对我的异常做不出什么合理解释,唯一的推断是我中了和受害人一样的麻醉剂。

……的确,我看见了黑色的月亮。

那种黑色的、灰暗的世界,那种彷徨和无助,那种对死亡的畏惧……现在,我可以完全想象到受害者死前的感觉了。

我闭上眼睛,用力揉了揉头皮。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江源,究竟哪里不对呢?

而且,如果这一切都与江小柏之死有关,凶手又怎么会杀掉他的哥哥呢?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嫌疑人只剩下韩雪绫了。

我立即给调查队打了电话,队长告诉我说昨天傍晚韩雪绫不在医院,似乎早早地就跑了出去,但是具体行踪不明。

接着我打了写在韩雪绫资料上电话号码,铃音响了一阵子,没有人接。

此时我已经乱成了一团,头脑里忽然回想起昏厥中所听到的对话——那段模糊的两个人的对话。

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其中一个是江源。那么另一个,大概就是凶手了吧?

整个对话就像老套的犯罪片,毫无新意,唯一让我无法弄懂的,是“背叛”的意思。

背叛?是指韩雪绫的背叛……她背叛了江小柏么?

如果凶手是韩雪绫,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我忽然想起那条挂在护士脖子上的金项链……B&L……B&L……

之后,无数杂乱无章的思绪在我的脑袋里纷涌而现。每个细节,每个回忆,此时虽然还只是散乱的一盘,但它们都已经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

也许一开始我就想错了,也许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些东西。如果韩雪绫可以利用麻醉剂轻易杀人,那么另一个人也可以。

B&L……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要结!从那串项链开始,那些细小的记忆逐渐开始串联起来,我试图去构建一个完整的故事链:第二人民医院、神经之月、程武、麻醉剂……

对,麻醉剂……除了江源,还有谁能够拥有这种麻醉剂呢?如果江源的话是真的,整个研究都被封入了第二人民医院的资料库……那么,又有谁能得到呢?

我猛然惊醒。

原来我一直都忽略了对江小柏的调查,其实整个故事的主角并不是江源,而是这个有着悲惨命运的青年——关于他的过去,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迅速跑到电脑旁边,打开信息搜索库,然后输入了“江小柏”这个名字,然后将显示出来的一切都打印了下来。

果然如此……

接着,我又连续输入了三个关键词:狗、第二人民医院结构设计图、韩雪绫。

同时打开的三个窗口叠加在屏幕上,直观的显示出我要找的东西。我有点儿兴奋了,似乎已经抓住这一切的尾巴了,这个“黑月”!

警局里有点儿嘈杂,大部分人还在对那骇人的场面进行推测。我抖了抖双手,将头脑中浮现出的那个名字打在了搜索栏上。

然后,按下了回车。

“全体出动!目标,第二人民医院!”局长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所有的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我钻到最前面的那辆警车里,抬起头。

天空之上,月亮刚刚升起。

“恭喜你,找到我了。”对面的人满不在乎。口气很淡。

“你好像没想要逃。”

“对啊,因为没有意义了。我不一定要杀掉韩雪绫啊,你不觉得现在的她更可怜么?”

虽然身边是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特警,我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现在还是不想相信。”

“时间还很充足,我可以听着你的推理。让你相信,也让我信服。”

我点点头,绕开身边持枪的特警,向前走了几步。苏洛的面庞还是充溢着不屑,像是每一秒的目光都是一声嘲笑。

“我不知道如何说。抱歉苏洛,我只能从你遗漏的细节开始,来模拟这个血腥的故事。”我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首先,你在警局和我提到的,站在第二人民医院七楼的平台上,可以望见整个南京的景色。”

“可是你忘记了,第一次到第二人民医院我就因为迷路而上了七楼。在那里,我看见了一道与其他色调都不和谐的水泥墙壁,就像是封住了什么一样。在查看第二人民医院的结构设计图之后我才知道,1999年之前,那里一个可供员工休息的天台。但是在1999年的7月份,那块天台就由于医院改造被拆除了,我看到的,正是留下来的疤痕。”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2000年才进入医院任安保队长的,你又怎么可能跑到7楼的天台上看南京的风景呢?”

苏洛的表情依然挂着不屑的笑容。我叹口气,继续说。

“第二个疑点,是关于恐吓信。在接手这件案子的第二天晚上,我就开始连续收到印有‘血月’图案的恐吓信。那封恐吓信的信封是脑科专用的红色,而且字迹扭曲得很奇怪,笔锋是向左划去的。”我看着苏洛,“在对江源审讯的时候我意识到,凶手一定是名左撇子……不过我并没有意识到,除了江源,还有一个人是左撇子。”

苏洛笑笑,双手搭在一起,左手在上。

“其次,还有信上那种奇特的味道,一直给我很熟悉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就是栀子花的味道,你的香水味!”

“我还以为只有狗狗的鼻子才这么灵敏呢。”苏洛毫不奇怪。

“那么接下来就说狗。”我也报以一个微笑,“凭你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控制程武和江源那样的壮汉,所以你用了麻醉剂——种加入动物基因的全新麻醉剂。这种麻醉剂可以直接产生致幻作用,而且效果一流。虽然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我猜,里面所加入的基因,就是犬类的吧?”

“继续。”苏洛眯起眼睛。

“犬类大部分都是色弱,只能辨识出微弱的色彩,通常犬类眼中的世界只是单调的黑白。加入犬类基因的麻醉药,在产生麻醉的同时,也同样让人丧失分辨色彩的能力——所以,每个人看见的月亮,都是灰暗的、黑色的月亮!”

“不觉得很美么?”苏洛呼了一口气,“黑色是最纯正的颜色呢。”

“也是最让人害怕的。”我耸肩,“这项麻醉剂技术曾经是刘长青博士的课题,不过已经被封存在第二人民医院的资料总库里。盗取课题资料这种事,对于身为安保队长的你并不难。”

我没有给苏洛喘息的时间,继续说下去。

“我查过你资料,不是你修改的那份,是保存在第二资料库的原始备份——从警校毕业之后,你没有直接进入警局或者安保部门,而是去学习脑神经科学——换句话说,你找到了江源,当了他的徒弟。”我转了一圈,继续说,“那个骄傲的年轻人将所有的知识都分享给你。”

我瞪大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在求学的过程中,你喜欢上了江源的弟弟——江小柏,噢不,不是喜欢,是深深迷恋。你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只要他肯爱你。”

苏洛没有回应。那个名字像是有魔咒一般,一下子就束住了女孩儿的桀骜。

“可是他做不到呢,因为他已经结婚了,而妻子,正是韩雪绫。”

“她根本配不上江小柏!”苏洛虽然没有动,但已经隐隐涌出了怒气。

“在江小柏去世后,韩雪绫迅速改掉了自己的档案,极力抹去自己的婚史……但是她戴着的项链暴露了这一点。B&L,柏和绫。”我说,“在这之后,她与程武发生了恋爱关系……在你看来,是不能容忍的背叛。”

“当然!”

“所以你开始认为,江源那些所谓的‘好朋友’,其实早已勾结在一起。‘神经之月’计划,实际上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对么?”

苏洛咬着牙,没有开口。

“你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还。你有一个绝佳的优势,除了江源,那三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你应聘了第二人民医院的安保队长,一方面与他们来往从而寻找机会,另一方面潜入资料库盗取麻醉剂技术。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你开始实施你的‘黑月’计划……

“你利用麻醉剂制服了莫莉,并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了她。之后,用同样的方式杀掉了程武——在我们第一天分开后你就已经制服了程武,让他保持着昏厥的状态。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牢牢困住,却没有办法挣脱。月亮高升的时候,你赶到现场,将他杀害。”我顿了一下,“让我起疑心的也正是程武案。那一天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完全没有作案的时间。但是完成对韩雪绫的询问之后,你只是将她安顿到了脑科中心,完全不需要50分钟。所以,这期间你肯定去了别处——也就是绑缚程武的地方。在杀害程武之后,你在周围的便利店买了冰茶,并安然归来。”

“所以说喽,我真的是很贴心的嘛。”苏洛笑笑。

“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我低沉地说了一句。面对眼前的恶魔少女,我根本没办法开心起来,“在我对江源进行审讯时,你在矿泉水里放进了麻醉药,而且调换了我的钥匙——由于审问室的特制玻璃,我在里面并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这就要怪你自己不小心了嘛。”

“还有医院里的牛奶。你曾经说过在员工没有时间取的时候,你会安排安保人员送去——其实根本就是你自己亲自送的吧,将那些加入麻醉剂的牛奶送给你的目标!”

苏洛微微笑笑。

“在将我麻醉之后,拿着钥匙的你轻而易举地潜入了警局,杀掉了江源——虽然他曾是你的恩师,可是陷入爱恨边缘的你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在你眼中,江源也是那些杀害爱人的凶手之一!”

“对,你说得很对。我本以为那个男人不会让我失望呢,结果呢?他只是忘记江小柏苟活罢了!”苏洛又一次喊道。周围的特警们向前靠近了一步,枪口依旧死死对着女孩儿。

“不能不说,真是精彩的推理。”苏洛向前走了一步。在我看来,此时的她与前几日那个干练的安保队长判若两人。

“可是,路警官,韩雪绫还不够恐惧呢,这个‘黑月’还需要最后一步。”

“什么?”

“你刚才已经说啦,我换掉你的钥匙了。”苏洛从怀中拿出那串金属,扔了过来,“现在还给你喽。”

我完全看不出这个女孩子的心思,或者说,这个杀人恶魔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慢悠悠地将双手放在背后,等待着手铐合拢的清脆声音。

“我可是警告过你的。”背对着我的苏洛语气陡然阴冷起来,让人不寒而栗,“我真的,警告过你。”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苏洛被警察们簇拥着押送到了警车里。最后一刻,她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没有理会——也许在警局的时候她就应该杀掉我。留给我的最后一丝机会,导致她的彻底失败。

我摇摇头,将苏洛还给我的钥匙放回衣兜,然后钻进了警车。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我打开小区的大门,摸黑找到了公寓的入口。小区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院子里漆黑一片。

拉开公寓的大门口,我看见了管理员老伯。他正窝在值班室看球赛,见我回来了,赶紧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路警官。案子结了?”老伯总是对我的案子很感兴趣。

“结了,结局有点儿悲伤。”

“噢,那不听了,我正看球呢,听不得悲伤。”老伯摆摆手,“对了,前几天你说天花板上有裂纹对吧?我已经打电话给维修公司了,明天就来。住你楼上的已经搬完家了,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嗯,谢谢了。”我随便应了一句,然后向里面走去。

走廊里黑洞洞的,只有呼啸的风声,看起来有点儿可怕,我嘲笑自己一声,还怕有鬼出现不成。我向前走了一会儿,然后摸到了自己的房门。掏出那串金属钥匙,插进了锁眼,向右轻轻扭动,打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很静,只有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我环顾了一圈,然后将钥匙扔到一旁,走向靠近窗户的书桌,打开台灯。

其实这个动作完全没有必要,紧张了一天之后,疲惫和厌倦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此时正是困意盎然。我揉揉眼睛,伸出手,关好窗户。

在窗户合并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接着,我听见巨大的齿轮运转的声音——清晰而阴森。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贴着窗户向外面看去。在窗户的上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轴承,而轴承的一侧,一条失去牵引力的绳子正匆匆向上窜。

那声音越来越大,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在台灯的光芒下,我看见天花板上那些巨大的裂缝中间有一行鲜红的字:

你还没有好好欢迎你的新邻居呢,路警官。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声音轰然停止,天花板上的裂缝瞬间全部开裂。接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斩首斧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胸口,将柔弱的血肉切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窗外的天空上,纯白色的月亮弯成一弯,温柔得就像苏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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