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辛苦了。”
“接下来就拜托您了。”神永孝一一边说着,边朝便利店的内里走去。之后的事情交给副店长和临时工去忙活就可以了。
走廊里有些凉。朝里稍走几步,便到了紧挨后门的办公室。神永孝一点起一支烟,拨弄着遥控器,打开了暖气。
他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三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增美肯定会像往常一样早早等在那边的,所以根本不用着急。女人么,多着着急是有好处的。从这里到约定的地点走路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之后便是整整一天的自由时间了。
神永来到椅子边坐下,从杂物柜里取出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夜子的事情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并不是对那份感情还有所留恋0相反,自从和增美拍拖以来,他从未想起过小夜子,也不愿想起。
甩掉小夜子已经有差不多一年了,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大概觉得自己背叛了她吧。不过,既然搞到新的女友,旧的还有什么用呢?
之前也是这样,他和小夜子开始拍拖后,就突然对当时正在同居的良惠倍感厌恶。再之前也是这样。每当他交到新的女友,便会把旧的像用光的牙膏壳一样随意丢掉。
来东京之前,神永在京都和名古屋都是当介绍人的——介绍女人到俱乐部里消遣,或者卖淫。说白了,他就是一个靠啃食女人为生的皮条客。他也做过骗婚之类的勾当。女人,如果是一时贪图些满足便也罢了,只是,她们中有些人被霓虹异彩的生活蒙蔽了双眼,最终毁了一生。
良惠是个例外,她是个正经姑娘,与那些糜烂的夜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她直到最后也还相信神永在保险公司工作。
神永与良惠的分离并不是起于分手,而是一次事故。当听到她去世的噩耗时,他却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她说会自己处理肚子里的孩子,结果竟是跳入了冰冷的大海。或许,那并不是事故,她根本就是想自杀的吧。
神永很明确:既然分别了,之后便和自己毫不相干。况且,无从查证她怀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与良惠相比,小夜子则是个气性激烈,很难对付的女人。每每神永让她去把孩子打掉,她都要大吵大闹一番。说好听点神永来东京是为了和过去的恶行一刀两断,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摆脱小夜子。
他含了一口白兰地。
拉皮条加骗婚的勾当并不好做,生活上也是一片狼藉。年轻时候能折腾折腾,过了三十有五,身体多少也有些吃不消了。他决心放弃以前那种糜烂不堪的生活,找个像回事的工作,好好过日子。
所以,他到了东京后,并没有重操旧业,而是找了一家便利店工作。亲自干了才切实体会到,这行其实并不轻松。但是他并没有一点怨言。
如果神永以前拍拖过的女人们知道他如今在便利店努力干活,不到一年时间已经被提升为店长,她们一定会惊讶不已吧。她们肯定做梦也想不到,在京都和名古屋那个浮夸的花花公子,会改邪归正干起了如此一份正经的工作。
不过,他喜欢和女人玩暖昧的性格却一直没有变。他没有找特定的拍拖对象,只有最初为了当上店长而拼命工作的那几个月。
现在,他又有了增美。
他会和增美拍拖到什么时候,然后又另结新欢呢?天知道。
神永喝完了酒,想起身去换衣服。刚一动身,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手推车,打翻了车上的方便面杯,吃剩下的面汤洒在了床上,溅了一绒毯。
他随口骂了句脏话。一个小时前,他觉得肚子饿,煮了泡面,吃了一半。竟然忘得一千二净了。
他把脏东西收拾到塑料袋里,拿出了办公室。垃圾桶在后巷。
他打开后门的锁,推开门。
走廊里的灯光从后门透出来,在对面建筑的墙上映出一米见方。后巷里没有灯,大街上的路灯也照不进来,所以这里漆黑一片。
一阵风吹过,几滴冰冷的雨滴打在神永脸上。上午时候,天空便已经是乌云密布,时不时就下起一阵小雨。看样子,不合季节的暴风雨要来了。
神永走到垃圾桶旁,弯下腰正要打开桶盖,头上一道闪电划过,带来一瞬的明亮。
他感觉眼角的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吓了一跳,赶紧直起身。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个人影。
闪电只一瞬,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天空的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神永咽了一口唾沫,朝黑暗里叫道:“有人吗?”
只有黑暗在轻轻摇曳。
我拿出手绢,顶在头上。
但这也是徒劳。雨滴有黄豆粒那么大,瞬间便把我的手绢和大衣都打湿了。
我钻到一间烟店的屋檐下,却也无济于事。风打着旋,带着雨滴拍打着我的身体。天空中时不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让人毛骨悚然。早就过了立冬,今晚可真是少见的坏天气。
没办法了。
我抱起手提包,在大街上奔跑起来。转过挂着“赤丸证券”招牌的大楼,我进了二本目的小巷。右手边,我看到一块简陋的招牌在闪着光,上面写着:玛丽安。
我感觉像是被风驱赶着似的,推开了那家店的大门。
门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进了屋,我赶紧关上门。
我拿下手绢,喘着粗气,朝这间灯光昏暗的小店里望去。
店里面有个细长的吧台,不大,呈“L”形,能坐大约十人。
但是此刻,店里却只坐了两个客人。
吧台里“L”字的拐角的地方坐着一个烫了卷发的女子,看样子三十岁左右。她穿着酒红色毛衣,脖子上戴了华丽的金项链,正在喝啤酒。这个女人我眼熟,三天前我看到过她和某人一起从这家店出去。
另外一个人坐在吧台偏正中的位置,大概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体态肥硕,穿着皱巴巴的藏青色西装。他戴着大黑框眼镜,头发乱蓬蓬的,已是斑白。从他面前摆着的杯子来看,他大概在喝白兰地。
两三秒间,我迅速观察了店里的两个人,却又开始犹豫,自己到底应该坐在哪。
这时,吧台里一个女人站起了身。
她穿了黑色连衣裙,皮肤白皙,头发自然地垂在背后。这应该是女老板吧。
她的年龄很难判断,三十五岁不低,四十五岁不高。她的黑眼珠又大又亮,鼻梁高而直,嘴角微微下垂,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她开口道:“欢迎光临。大衣挂在后面墙上就可以了。”
第一次来这里,却遇到这种像是接待熟客一样的口气,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好的。您就是玛丽安?”
“对。外面招牌上没有写吧。”
“写着呢。果真是您的名字呀……”
“店名过于简单,实在抱歉。”
“没有没有,简单还好记呢。”
我来到离眼镜男隔三个位子的高脚凳旁,放下手提包,把大衣挂在背后的墙上。
坐上高脚凳,我把包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玛丽安见状,对我说:“吧台下面有挂钩的。”
我笑了笑,说:“等客人多到要坐这,我再挂起来不迟吧。”
玛丽安耸了耸肩,不再接话。她虽谈不上是美女,却有着一种奇妙的存在感。
我点了波旁威士忌加水,然后接过玛丽安递来的一条热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和脸。
玛丽安把一杯调好的酒摆在我面前。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加水,只要不太过分,味道多少也不会差太多,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味道。
我正要放下杯子,却看到吧台上有一条黑红色的口子,像是被什么刃物刺过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
玛丽安嘴里衔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自顾自点上了火,说:“那个呀,有一次,一男的喝多了,跟一女的吵起来了,女的拿凿子把男人的手钉在了吧台上。那样的事可不常见,我就没修,留作纪念吧。”
我慌慌张张摸了摸那道痕迹:“这些黑红色的,是血吧?”
“对,不过,不会沾衣服上的,已经干了。”
我对她说的故事半信半疑,不过也没再多问。
玛丽安看了看我的头发,说:“雨下起来了呀……”
“是啊,这样的季节,还真少见呢!台风、闪电和雷阵雨,一股脑全都来了。”
“这样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吧。”她说着,咧嘴笑了笑。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喝我的酒。
确实,会发生什么吧……
坐在一旁的眼镜男轻轻敲了敲吧台,说:“玛丽安,再来一杯!”
“您已经喝不少了,寺徹先生。天气似乎也越来越不好了呢……”
“天气不好才不能出去么!还有,您能不能别再叫我‘徹先生’了呀?昕起来像‘痔疮先生’似的,怪恶心的。我也有‘久保寺徼’这么好听的名字好不好?”
我强忍住笑。
他叫久保寺徹呀……加了先生的后缀,应该是做与此相符的工作的。但是怎么看他也不像医生或者作家呀。他大概也就是哪个中学的老师,最多是个大学副教授。
玛丽安从身后的酒架上取了白兰地,给久保寺续了杯。
久保寺看着她倒酒,说:“被刺穿手掌的男人,以后玩石头剪子布就很难赢了。因为他握不了拳,出不了石头啦!”
我不知道该不该笑,只是点点头。坐在拐角那个烫了卷发的女人则为了忍住笑,赶紧喝了一口啤酒。
门口的铃铛清脆一响,有人进来了。
我回头望去,一个穿着防风外衣的男子站在门口,肤色略黑,长相一看就是个外国人。
“可以进来吗?”
虽然发音带着些异国味,但听得出他是有好好学过日语的。他看起来有二十五岁上下,大概是从中东地区来日本打工的吧。
“请进。”玛丽安灭了手里的香烟,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池袋这边住着不少外国人,所以这并不足为奇。
外国人从我和眼镜男身后经过,径直走到卷发女的旁边坐下。他留海的卷发湿了,弯曲地贴在脑门上。拿到热毛巾,他开始擦拭湿润的头发和面颊。
“热毛巾,真是太好了。这是只有日本才有的东西吧。”他说着,又谄媚地笑了笑。
玛丽安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回应,然后问他要喝点什么。
外国人点了啤酒。
啤酒端了上来,他又要了一只杯子,请玛丽安同饮。
倒好酒,他举起杯环视四周的客人,大声道:“干杯!”
“干杯!”久保寺立刻附和道。既然这样,我也只好拿起杯子,小声附和了一句:“干杯……”
卷发女并没有张嘴,只是举起杯子意思了一下。
天空打了一个闪。
闪电的光一瞬从门缝里透进屋子,照得玛丽安的脸苍白无比。
随后,外面就像礼花爆炸一样响起了惊雷,响声仿佛震动了天地。
卷发女用手捂住脸,看来是很害怕。
正在这时,店门似乎被一阵强风所迫,“啪!”的一声打开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
一个穿着风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在被什么人所追赶,进屋后便赶忙用身体撞上门,慌慌张张地插上插销。
然后,他就那样一直倚着门站着,大口喘着粗气。他全身已经湿透了,脸上颧骨高高地突出,脸色蜡白。
“拿毛巾来!”他朝着玛丽安大叫。
玛丽安从吧台下拿出一条毛巾,默默递给那个男人。
他走到近前,一把拽过毛巾,大把擦起脸和头发来。看样子,他有三十五岁左右。
玛丽安说:“别把门插上啊,客人进不来了!”
那男人把毛巾扔回给玛丽安,大声道:“关店关店!我在的这段时间。谁也别想从那扇门进出!有意见吗?”
久保寺微好像是受了惊吓,咳嗽起来。
我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男的冷不防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但是,玛丽安似乎并没有被吓到,语气沉着:“我有意见。这里是我的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去给我把门插销打开!”
“闭嘴!老子可是八文字组的安同!在这池袋开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八文字组!”
玛丽安似乎在演戏似的,转了转眼珠,说:“哦……八文字组啊!就是一群不懂江湖道义,乳臭未干的小流氓吧!”
听到她这么不客气的话,我都替她捏一把汗。
“你这婆娘,活得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天空又打了一个闪,随后,雷声轰鸣。
安罔反射地把手伸进了风衣口袋里,然后就像石像似的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在听着什么。
雷声过去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手里还握了一把枪。
他慢慢举起枪,瞄准了我。
我愣住了,视线在枪口和安罔的脸之间游走。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瞬间感觉心脏仿佛要结冰了。
我的脑子浮现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玩具枪吧?”但又一想,他自称黑社会成员,又被人追杀,应该不能拿出个玩具枪糊弄人吧。
我的身体已经僵住了,只是视线与安罔一直对视着。下意识地,我的手紧紧抓住了手提包。
安同的额头开始冒汗了,眼睛也开始充血。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不知道这男人在想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不过,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妙。最后的最后,我没有打开包。
不管怎么说,我只是想来这家店避避雨。要是当初我在屋檐下哪怕多淋一会儿雨,多待一会儿,也就不会陷入现在的困境了。真倒霉呀!
我暗自叫苦,把视线从安罔脸上移开。
我朝旁边看看,就连玛丽安表情也僵硬了,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安罔。大概她终于意识到,这里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了。
安同显得不那么紧张了,得意地笑了笑:“好啦,你们都到里面去!这店现在我说的算,所有人都按我说的做!”
我正被枪指着,所以不敢有半点犹豫,乖乖下了高脚凳。不过,手提包还是被我紧紧抓在手里。
我身后,久保寺也正慢慢地从高脚凳下来,还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喝多了?吃兴奋剂了吧?”
我的天!听了他的话,当时我就无语了。
果然,安同又怒从心头起了,把枪口对准久保寺,说:“哕嗦!赶紧给我动!再磨磨蹭蹭,我先给你身上打个洞!”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我这就动,这就动。别着急,别着急……”久保寺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他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酒,和我一起开始往里面走,一直到了外国人的旁边,我悄悄把手提包挂在了吧台下面的挂钩上。
玛丽安也从吧台里出来,走到我们身边。
这时,烫了卷发的女人带着哭腔说:“请让我走吧。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家……”
安同瞟了那女人一眼:“你说要回家?你一个女人,这么晚了还在酒吧喝酒,根本就不是会早回家的货色吧?”
玛丽安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光是她,你把所有客人都放了!要人质的话,我留下来。”
真是大胆的女人。但是,安罔拒绝了:“不行!全都给我老老实实留在这儿!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安不情愿地回答:“玛丽安。”
安同看看我,说:“你呢?”
“高梨。”
“你呢?”
“久保寺徹。我是研究行动疗法的psychologist。”
安罔把右耳朵凑过去,问:“塞什么?”
“psychologist,就是心理医生。你有什么烦恼,我们可以聊聊。”
原来他是个心理医生,难怪玛丽安称他“徼先生”。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安同不再理久保寺,又往前走了走:“你呢?”
“我叫亚伯,两年前来日本打工,从来没做过坏事。我跟朋友有约,差不多到时间了,请让我走吧。”外国人一下子说了一大串话。
“我不说了么,不行!你听不懂啊?”
最后,安罔看看卷发女。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户张。”
“哦?户张呀。”
“户张增美。”
玛丽安打断他们:“你到底想怎么样?要钱的话,拿了赶紧走。今天我店里的收人有三千万。”
“三千万!”安同惊呼,即刻便发觉自己被耍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我不是要钱!店里有CD吗?给我放点音乐!”
玛丽安不悦地从吧台里摸出一张CD,放进播放器里。
店里顿时响起了喧嚣的音乐。和声唱法很旧,那大概是二战前后音乐的复刻碟。音乐里女歌者唱起了爵士乐,听声音不像是日本人。
“开大点声!”安同大叫。
玛丽安只好又把声音开大了些,店里瞬间被爵士音乐的浪潮包围了。
透过音乐,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
安罔握着手枪,反射性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个叫户张增美的女子脸上,瞬间泛出希望之光。
久保寺则是纹丝不动。
那个叫亚伯的外国人坐直了身子,对安同说:
“我想去找我的朋友。我不会把这里的事告诉警察的,请让我走吧。”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了。增美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这时,天空中打了一个闪。
突然,安罔举起枪,扣动了扳机!
枪口喷出一道火舌。我本能地弯下了腰。不光我,所有人,包括玛丽安,全都缩起了身子。
枪声同雷的轰鸣声混在一起,渐渐消失了。但是,玛丽安头顶天花板上的一块墙皮炸裂开来,白色的粉末四处飘散。
增美吓得一声尖叫。
我的手紧紧抓着吧台;半天还没缓过神来。
那手枪是真家伙啊。
那个安同竟然想都不想就敢开枪!这不正好被刚才的警车听到了吗?难道他是为了让周围的警察注意到自己才开枪的?这可绝非精神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大概正如久保寺说的,他吃了兴奋剂。
安同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对玛丽安说:“给我弄杯白兰地。你们也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吧,都热闹热闹。音乐可不许给我停!”
大门传来敲门声。
坐在最外面座椅的安罔弹簧似的跳下高脚凳,用枪指向玛丽安,压低声音说:“跟外面说,打烊了。”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看着玛丽安。
玛丽安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打开吧台的门,走了出来。
她来到安罔身边,对着门口冷冷地说了句:“打烊了。”
“我是警察。请把门打开。”
增美嗓子眼里“唔”了一声。
安罔赶紧把枪瞄准增美。她看到那冰冷的枪口,便顿时像结冰了似的动也不敢动了。
安同抓住玛丽安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到近前,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一下推开她,自己来到酒吧最里面。
刚巧这时CD播完了,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安罔坐到增美里边的位子坐下,对她说:“趴在吧台上,假装喝多了!不许出声!”
增美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按他说的趴了下去。
安同用手枪抵住增美的侧腹部,瞪了瞪我们:“你们几个,坐下来老老实实地喝酒,作出很享受的样子。多余的动作一点不许有,不然我就杀了这女的!”
增美吓得身体开始哆嗦。
按照安同说的,玛丽安打开了大门插销。
我紧张极了,直直地盯着门口。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带伞,已经湿透了。见门打开,他紧踱两步进了屋。
“我是西池袋警署的山本。”说着,他向玛丽安出示了证件,然后开始环顾屋里。
玛丽安问:“有什么事吗?”
山本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挨个打量了屋里的几个人,然后又将视线收回到玛丽安脸上:“刚才,这边的一家便利店发生了重大事件。”
“抢劫?”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有个人被杀了。”
“谁呀?”
山本并没有理会,又看向我们这边:
“就在最近这大约一个小时内,哪位在附近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了?行为举止可疑的人也好,争执的声响也好。”
我不敢第一个作出回答,便扭头看看大家。
亚伯先开口了:“没看见可疑的人,也没听到可疑的声音。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可疑的。”
安同附和似的点了点头。他用胳膊肘遮住抵在增美腹部的枪,虽然看不见,但大家都很清楚。
我看到增美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过那警察似乎并没注意到。
我旁边的久保寺说:
“我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也一样。”我也顺着大家的意思说。
最后,玛丽安说:“这些客人在我家店里喝酒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外面的事情,大家都不太清楚。”
说谎。
久保寺和增美暂且不提,我从开始进这家店到现在还不到四十分钟。
闪电透过打开的门照进屋里,紧接着响雷震动了周遭的空气。
安罔吓了一跳,对警察说:“要不就把门关上,要不就出去把门带上。怪冷的!”
警察一下子绷起了脸:
“这是工作,不好意思。如果想起些什么,请联系附近的派出所。西池袋警署里也为此案专门设立了搜查本部。”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玛丽安关上门,店里的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安同见状,赶紧说:“把插销插上,回吧台里去!”
玛丽安照做。
增美依旧伏在吧台上,还是小声抽泣。
安同下了高脚凳,走过我们身后,重新坐回最外面的位子。他把枪丢到吧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我也想喝口酒压压惊,便伸手够来自己的那杯酒。
久保寺用聊天似的口吻对安同说:“在便利店杀人的是你?”
外面又是一个闪电。
安同迅速抓起枪,朝着酒架开了一枪。伴随着枪声和雷声,一瓶酒瞬时炸裂,混合着酒精的碎片飞散开来。
玛丽安尖刻地说:
“你这是要无法无天啊!不管你是八文字组还是什么,打坏的东西都要赔啊!”
我咋舌于她的强势。难道她就一点不怕安同、或者他手里的枪吗?
安同情绪稍稍舒缓了些。他没理玛丽安,而是对久保寺说:“庸医,闭嘴。我没有袭击过什么便利店。”
“我想也是。我看你也没那个胆量。”
“你说什么!”安团瞪大了眼睛。
我感到各种不安。这久保寺和玛丽安一样,似乎也并不害怕安同。真是奇妙的两个人。
“我说你没有袭击便利店或者杀人的胆量。你要是真什么都不怕,就不会随便乱开枪了。”
安同气得青筋直跳,把枪口对准久保寺。
我当时正好在二人之间,见状,赶紧往后一仰靠紧墙壁,躲开枪口。虽然这样做很丢脸,但危急关头保命要紧。没人知道那个安罔什么时候就会再开上一枪。
安同说:
“别听他胡说啊。我什么都不怕!老实说吧,在便利店杀人的就是我。吓了一跳吧?抢一两个便利店算得了什么?杀人又算得了什么?我要想杀人,现在随时就可以动手!”
“随时,是指下次打雷的时候吧?”
“什么意思?”安同似乎很吃惊。
“你不是只有在打雷的时候才会开枪吗?”
安罔得意地笑了笑:“没错,随便开枪会引起外面注意。这些我早就考虑到了。”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吧。”
安同愤怒地举起枪。
我赶紧起身,来到二人之间,把他们隔开,对吧台里说:“给我再来一杯。这次不加水了,加苏打。”
安罔刚要有动作就被我影响,只能悻悻地放下枪。
我出了一身冷汗。太危险了。
玛丽安端出一瓶威士忌,一瓶苏打和一个杯子:“自己调吧。我家店早已经打烊了。”
言语间她还在讽刺着安同,然后便开始收拾起酒瓶碎片。
她把碎片丢进垃圾桶,正要换CD,只听安罔说:“别放音乐了,听会儿广播。深夜节目会播这里的时事新闻。”
玛丽安打开收音机按钮。
一个不知名女艺人的歌声响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乱动。只有安同和着音乐的节奏,用枪手柄敲着吧台。
音乐过后,收音机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刚刚播放的是安齐成实的《Mean Street》。插播一条新闻。池袋附近的居民请注意,一小时前,西池袋便利商店发生了杀人事件。死者为店长神永孝一,三十六岁。据现场看,犯人可能是从便利店后门潜入,将正在办公室休息的神永孝一用刀刺死的。”
我一惊,反射性地看了看增美。
本老老实实趴在吧台上的增美,突然像人偶似的,猛地直起了身子。
报道还在继续:“同时,在距离Q便利店不远的二丁目后巷,警方发现一女子头部遭受重击,已失去意识。警方当即把她送到附近医院进行救治。该女子年龄约为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具体身份尚未知晓。西池袋警署已经安排警力,加强现场附近的搜查。两起事件是否有关联,目前尚在调查中。如果有人能提供破案线索,请联系西池袋警署的搜查本部,联系电话是3983……”
增美悲切地喘息着,问:“不好意思,刚才说Q便利店被杀的,是谁?”说完,不安地看着我们。
看她的样子并不是在逢场作戏,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亚伯和久保寺也一样,一时语塞了。
倒是玛丽安冷淡地说:“店长,神永孝一。”
听了这话,增美就像心脏被撕裂似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从高脚凳上滑了下来,踉跄着转过吧台,朝门口走去。她的瞳孔里空空的,像是失了魂儿似的。
“坐回去!”安罔喊道。增美就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自顾自走着,没有丝毫的停顿。
安同跳下高脚凳,举起枪指着迎面而来的增美。
玛丽安看看我:“快拉住她呀!”
我赶紧拦住正要从我身后通过的增美。
她像梦游似的,呆立在了原地。
“你认识那店长?”我问她。
她点点头,声调高了:“认识。我们有约,我在这等他。他来不了了,我要去找他……”
听闻神永孝一的死讯,她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神经失常了。
玛丽安走出了吧台,对增美说:“你要留在这儿呀。要是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找你;可万一他要是死了,你去找他也没用呀。”
安同撇撇手枪:
“说的没错。你们快把她弄回去。”
我用身体搂住她,把她架了回去。
“医生,您给看看。”玛丽安说。
久保寺点点头:
“嗯……先拿条热毛巾来吧,再准备些水和白兰地。”
听这话,他还真是精神科的专业医生。太好了,这时候正需要他这样的人。
我把增美交给久保寺,然后回到自己的高脚凳上。
增美好像是放下心来了,精疲力竭一下瘫倒在吧台上。久保寺接过玛丽安递来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增美的额头。
广播里新闻播送完了,又开始放一首没听过的歌。
安同大口喝着手中的酒,问玛丽安:
“你刚才应付警察说的不错么。都是实话吗?这几个人都已经来了一小时以上?”
玛丽安点上一支烟,瞅瞅我和亚伯:“医生和增美是,但那两个人不是。他俩比你早来没多少时间。”
安同一下来了兴致似的,打量着我和亚伯:“哎?这样的鬼天气,你们俩在外头忙什么?”
我刚要张嘴,一边亚伯先开口了:“我要去见朋友。出来早了,所以就想来这先避避雨。现在已经迟到了,让我走吧。”
安罔拍了一下吧台:
“你这人还没完了啊,说不行就不行。你。当时在外面做什么?”
轮到我了:“没干什么,正在赶路。”
安同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远处又起了雷声。
安同又不安地竖起了耳朵,扣着扳机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却不敢有半点松懈。
我默默祈祷,希望他不要开枪。
可是,他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呢?
雷声渐渐消失了,安同又松了口气似的,开始喝酒:
“很有可能你们当中的某个人,就是在便利店杀人的凶手。”
玛丽安不失时机地插嘴:
“哎呦,刚才是谁说自己在便利店杀了人的?”
安同一哼:“那是骗你们的。我没有去过便利店。”
听到这,久保寺一边照顾着增美,一边说:“看吧,我就说你没有那种胆量。”
“庸医,你闭嘴。我并不是没有胆量,只不过,杀了一个便利店的店长对于我没有半点好处。”
玛丽安把头发捋到后面,做出一副很瞧不起他的样子:“那怪了,你进来的时候怎么好像正被人追赶呢?”
“你管呢?”他一拍桌子,大叫道。玛丽安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耸耸肩,把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我对玛丽安的胆量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安同很恼怒的样子,坐着高脚凳旋转了90°,把枪口对准了我。
“你们两个,把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放在吧台上。”
远处又响起了雷声,安同也又开始紧张起来。
我赶紧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吧台上。
亚伯也十分不情愿地照做了。
安同擦擦汗,让玛丽安把我俩的东西拿到他近前去。
玛丽安照做。安同先检查起我的钱包,又翻了翻我的记事本。
翻着翻着,他停住了,恶狠狠地看着我:“唉?这是什么?Q便利店。神永。午夜零点。玛丽安。女。这写的是什么?难道你认识那被杀的店长?”
我犯难了。
我应该很难从他手里夺过那支枪。
“怎么了?快回答!”
我含糊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
“那为什么你要写这些?”
“而且还有我的名字呢……”玛丽安笑了笑。
我瞪了一眼玛丽安。她怎么还为安同帮腔呢?
没等我回答,里面的增美突然尖叫起来:“是你杀了孝一?”
我慢慢转过身。
增美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像要吃了我似的。
我跟她对视了几秒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我没有杀他。”
增美从发抖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为什么笔记本里会有他的名字?认识?”
“不认识。”
“那为什么!”
“安静!”安罔打断了我们,“你们闭嘴,瞧我这边。”
我转过身,朝向他。
安同把我的记事本甩在一边:“不管怎么样,你不像是杀人凶手。一般应该不会有哪个傻瓜杀完人还留在附近吧。”
说着,他又开始检查亚伯的钱包。
他的钱包很厚,是皮质的,质地看起来很柔软。
安同很灵活地只用左手撑开钱包,并从里面夹出一张万元大钞。里面似乎还有像这样二三十张的样子。
安同吹了下口哨:“呦,钱不少呀!打工没少挣呀!”
我也有点吃惊,看了看亚伯。
亚伯脸上开始冒汗了:
“那是朋友存在我这的钱,要寄回国的,请还给我。”
安同没有回答,而是从钱包里抻出一张信用卡,借着灯光一看,脸色大变:“神永孝一。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钱包呀!”
大家一并朝亚伯的方向看去。
亚伯发现大家突然都盯着自己,紧张地一抖。
玛丽安压低声音说:“你杀了店长,然后拿了他的钱包吧?”
亚伯急忙摆手:“不,不是。这是误会!”
增美叫道:“那为什么你手上会有孝一的钱包?就是你杀了孝一的吧!”
冷不防,安同敲了敲吧台:“闭嘴闭嘴,别随便插话!都看我这边。”
大家都闭上嘴,转向安罔。
安同瞪着我们,似乎在说:“支配这里一切的人是我!”
他缓缓地朝亚伯举起了枪。
为了避开枪口,我往后靠了靠。
亚伯想用我做挡箭牌。也跟着往后躲。但是动作太大,差一点从高脚凳上摔下去,才又赶紧抓住吧台。
安同问:“老实说,是你杀了那店长吗?”
亚伯激动地摇着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那为什么他的钱包会在你的手里?”
亚伯擦擦额头上的汗:
“是我捡到的。我想在这里躲躲雨,然后就去交给警察。”
“不是跟朋友还有约吗?”
亚伯一下子词穷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脸色也是由黑变紫了。
这时,广播里的一曲音乐播完了,又响起男主播的声音:“刚才新闻的后续报道:警方发现死者神永孝一的钱包被窃,此次事件有可能是抢劫杀人,目前警方还在继续搜捕可疑人员。另外,在西池袋二丁目后巷遭袭的女士身份已经查明:名古屋市的三田村小夜子女士,三十二岁。通过爱知县警方,三田村女士的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把扳手,疑为凶手的作案凶器。目前三田村女士尚未恢复意识,详细情况有待警方进一步调查。接下来的音乐……”
我握紧了拳头。
三田村小夜子。我记得听过这个名字。是偶然吗?不对,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偶然的事情。
安冈说:“哎,高梨!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想起点什么呀!那女的,你认识?”
我舔了舔嘴唇:“不认识。怎么可能认识呢?”
亚伯说:“钱包就放在这,我不要了。我可以走了吧?”
安罔厌烦地摇摇头:“你是不是弱智啊?我说不行,就谁都不能离开这里。说了多少遍了!”
亚伯没有理他的话,自顾自下了高脚凳:“我要走了,谁也别拦我。”说着,便要往外走。
安同赶紧站起来,举起枪,对准迎面而来的亚伯:“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我急忙回过身,按住亚伯的肩膀:“听他的吧,他真的会开枪的!”
“想开枪就开吧。我要走了。”亚伯说着,又迈开了步子。
这时突然一道强烈的闪电,店里被照了一个惨白!
顿时,响雷滚滚,仿佛天崩地裂!店里的小灯如同一个火球,猛地炸裂开来。
我急忙滚下高脚凳,肩膀猛地磕在地板上。
雷声里,听到安同孩子似的大叫:“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我抬起头,店里一片漆黑。这时,安同开始连续扣动扳机。黑暗中出现一条橙色的火蛇不停扭动着身体!
安同疯狂地乱射一通。店里,玻璃打碎的声音和碎片反弹的声音混在一起,液体和玻璃碎片也混在一起,竞也如同暴风雨一般。
有人惨叫一声,朝我倒了下来。我推开他,朝着枪口闪光的地方拼命爬去。到了近前,便一把抱住安同的腿。
“饶了我吧!爸爸,饶了我吧!”安同倒下的时候,嘴里还在大叫着这些话。
我抓住安同握了枪的右手,使劲磕向地板。反复几次,他终于松开了手,枪滑向了一边。
安同的胳膊突然失去力气,身体哆嗦着,竟哭了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淘气过后被关禁闭的孩子。
我解下安罔的腰带,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把他绑好后,我站起身来。这时,玛丽安从柜台里取出三支蜡烛点亮,摆了在吧台上。
这里一片狼藉,就像刚被雷劈过似的。
久保寺来到倒下的亚伯旁边,察看他的伤势。我取了一支蜡烛为二人照亮。
久保寺说:“子弹打中他的肩膀了。还好,不是致命伤。”
亚伯呻吟着,还想要站起来。
“别乱动,血会越流越多的!”
亚伯并没有理会久保寺的劝告,还是使劲想站起来。烛光照着他那张脸,简直像死人一样。
玛丽安说:“我叫救护车。”
“还有警车。”久保寺追加道。
亚伯推开我,一脚踩过趴在地上被反绑的安同,捂着流血的肩膀向大门走去。
安同痛苦着呻吟了一声,还在继续哭着。
玛丽安从吧台里刚摸到自己的手机,只听增美突然叫道:“你干什么?别动那个!”
我反射地看了看亚伯。他竟然用那沾着血的右手,试图去拿吧台上神永孝一的钱包。
我猛地朝亚伯受伤的肩膀撞过去,他惨叫一声被撞翻在门口。
玛丽安摇摇头,开始拨手机号码。
这时,亚伯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别打电话。”
亚伯手里握着安罔的枪。
玛丽安根本没理他,反倒继续拨着号码说:“你是重要的证人,可不能走。”
亚伯朝着玛丽安的头上扣动了扳机。
枪里传来“咔嚓”一声。
他又按了几下,还是同样的声音。
玛丽安笑了笑:“你太缺乏注意力啦,刚才安同开到最后一枪已经是空响了。你不知道,已经没有子弹了呀?”
我震惊了。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注意到枪的声音。
亚伯用母语骂了一句什么,把枪朝吧台里一丢,便朝大门跑去。
我赶紧越过安罔追了过去,照着亚伯受伤的肩膀使劲一拽。他哀号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他终于失去了逃跑的力气,一下子躺在了地板上。店里顿时只剩下玛丽安与警察通话的声音。
听到这些,增美大概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激动得哭出了声,急急忙忙下了高脚凳,冲进了厕所。
等玛丽安打完电话,我从吧台下拿回我的手提包,交给玛丽安:“在警察调查结束前,这个包能寄存在你这吗?”
玛丽安看了看我,接过了手提包。她打开地板储藏柜的盖子,把包扔了进去。然后回过身问我:“你是从哪来的?”
“名古屋。”
她转了转眼珠:“好,过个四五天吧。等事件调查结束了,店里也能收拾好了,你再过来拿吧。”
久保寺说: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安同有雷恐怖症。”
他接受西池袋警署的委托,为安同事件作了证人。
我喝了一口酒,看着久保寺:“雷恐怖症……不过,那么大一个汉子,竟然会怕打雷怕成那个样子……”
“他是因为童年的一些经历,心里留下了阴影。在后来问诊过程中,安同回忆起来了。”
玛丽安吐着烟圈问:“什么阴影?”
“安罔出生在信州的山里。六七岁的时候,他偶尔会带女孩子到马棚里玩耍。大概是因为看到父母晚上亲热,他也会学着父母的样子,跟附近的小女孩‘亲热’。某一晚,他的爸爸拿着手电四处寻找,他被抓了个现形。安罔被手电的光线照射后,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又被爸爸狠狠骂了一顿。”
我不禁笑了笑:“就是这样的阴影吗?”
“没什么好笑的,这样的病例并不少。罪恶感和精神上的刺激会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安同就是由手电筒的光线和父亲谩骂的刺激,转化为对闪电和雷声的恐怖的。”
玛丽安问:“那他乱开枪是怎么回事?”
久保寺喝了一口白兰地:“平时打闪打雷时,安同总会躲在自己房间里,大声放音乐。但是那晚,他正巧在外面,无处可躲。无奈中他躲进了这里,但是闪电和雷声还是不依不饶。因为他是黑社会干部,怕打雷这样的事情不能传出去,所以他才会在打雷的时候开枪,用枪声同化雷声。其实,他并不是借着雷声掩盖枪声,而是用枪声掩盖雷声。”
“但是,依据弗洛伊德的话说,安同能回忆起童年的精神创伤,那不就意味着他已经克服了那种恐惧吗?”玛丽安说。
久保寺摇了摇食指:“弗洛依德的做法是治不了雷恐怖症的。但是,若把安罔交给我,我通过行动疗法,是可以使他痊愈的。”
玛丽安弹了弹烟灰:“但是,他拿着手枪乱射一通,短时间内怕是出不来了。最近警察对非法所持枪支弹药管得很严呢……”说着,她看了看我。
我躲开她的目光,环视店里。
距离案发有五天了,虽然店里看似收拾得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酒架和屋顶的弹痕都依旧残留着。
“那次真是意想不到的灾难啊。”我岔开话题。
玛丽安缩缩肩膀:“我那天不是说了么,那样的夜晚,或许会发生什么事情。”
久保寺夸张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家店似乎注定就会发生什么不一般的事件。而且有好几次,我都大显神威了呢。”
玛丽安没有理他,对我说:“结果,杀死Q便利店店长的人并不是亚伯。亚伯只是承认袭击了小夜子,抢了她的钱包,对吧?”
“比起杀人,抢劫的罪过倒是轻多了。”
“可是亚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抢劫完不是应该立刻逃之天天才对吗?”
我在警署做笔录的时候,跟警察打听了事情的详细经过:“据警察说,亚伯当时正想返回现场,他逃走之后才发现作案用的扳手忘在那了。他怕上面的指纹对自己不利,便又回去找了。可回去后发现周围来了不少警察,匆忙间便进了这家店里。那些警察其实是接到通知,去调查Q便利店的事情的。”
玛丽安笑了:“后来安同进来了,便想逃也逃不了了。”
久保寺喝了口酒,抱起了胳膊:“更不可思议的是,被亚伯袭击的三田村小夜子,竟然是杀死0便利店店长的凶手。”
玛丽安点点头:“是啊,据说是因为在她的裙子上发现了店长的血迹。为什么会这样呢?”
久保寺竖起了手指:“据说那个店长神永是从后门把小夜子带进办公室,然后被杀的。杀完人的小夜子又从后门逃出去,却在漆黑的后巷迷路了。巧了,她刚好被正在物色抢劫对象的亚伯盯上,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小夜子就给打晕了。亚伯从小夜子身上抢到的皮夹子,正是她刚刚从神永那里带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拿钱包呢?既然神永带她进了办公室,那俩人多少应该认识吧。看起来不像是会谋财害命呀。”
久保寺耸耸肩:“等三田村小夜子恢复意识,一切答案就可以揭晓了。”
三田村小夜子在事件的第二天恢复了意识,却患上了逆行性失忆症,所以警方一时仍无法向其讯问案情。她的老父亲只身从名古屋赶来,但对于跟案件有关的详细情况,他一无所知。
玛丽安熄了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其实不用等她恢复意识,你早就知道她是何许人了吧?”
我看看玛丽安:“为什么?”
“你从广播里听到三田村小夜子这个名字时,表情有变化。之后安同问你是不是认得她,你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不记得我惊慌失措了呀。但是在那样的危急关头,她竟然能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实在是了不起的女人。
“大概你早就猜到是三田村小夜子杀了神永吧?好了,快坦白吧,别卖关子了。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的包交给警察。”
我喝了口酒。
这个女人似乎能看穿一切似的。
我知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三田村小夜子是神永孝一在名古屋交往过的女人之一。神永甩了小夜子来到东京。总之,小夜子曾是神永的女友,大概是之前那个户张增美的上一任。”
玛丽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于是被甩了的小夜子怀恨在心,起了杀念,要求复合却又遭拒。才会动手杀人。”
“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拿走钱包,大概是想把现场伪装成抢劫杀人的样子吧。”
她的观察的确细致。
“女人的信念还真是恐怖。为了找到神永,小夜子不停收集他的消息。竞一直找到了东京。”
玛丽安笑了笑,表情微妙地看着我:“那你,也是一样吧?”
我不敢再喝酒了,而是开始观察这个玛丽安。
这个女人,难道打开过我的包?不对,应该说肯定打开过。
玛丽安继续说:“你为什么对三田村小夜子的事情这么了解?难道,她也曾是你的女友?”
我想了想,摇摇头。事已至此,只能实话直说了:
“不是。小夜子的事情是我妹妹告诉我的。”
“妹妹。你有妹妹吗?”
“她的名字叫良惠。神永与小夜子认识时,其实本身还在与良惠交往着。她就是一个正经的傻女人,一心一意爱着神永;可对于神永那家伙来说,她只不过是众多拍拖对象之一罢了。”
玛丽安冷笑道:“他这样的花花公子,我打生下来就想见识见识呢。”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刚才说‘她的名字叫良惠’是吧……”
我一口把酒干了:“神永甩了良惠去和小夜子拍拖。良惠受到打击,自杀了。当时她都怀了神永的孩子……”
一直静静聆听的久保寺惋惜地摇摇头。
玛丽安则是一直看着我,语气平静地说:“安同看到的你记事本里写的东西。是你在调查神永吧?”
“是。快一年了,我终于找到了那家伙的所在,我还查到他下班后常会和女人在这家店约会。”
久保寺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呢?”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为妙,寺徼医生。”
久保寺一副不悦的样子:“我觉得高梨君似乎想为妹妹报仇呢……”
玛丽安眉毛轻轻抽动了一下。
“不说为妙哦,医生。”我装模作样地看看表,“快到开门时间了,别妨碍您正常营业,我也该去赶新干线了。请您把手提包还给我吧。”
“对呀……”玛丽安说着,从地板的储藏柜里拿出我的包,放在吧台上。
我看着玛丽安,以防万一,问了一句:“打开看过了?”
“你觉得呢?”
“我希望没有打开过。”
玛丽安笑笑:“真会说话呢。你决定到把包放在我这里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会被我检查的心理准备。”
我冷汗直流。
玛丽安继续说:“你想做的事情,有人提前一步替你做了。所以,你特意准备的那个东西,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我没有特意准备什么。”
听我这么回答,玛丽安又是一笑:“好吧,我昨天去御茶水,过桥的时候,把你‘没特意准备’的那个东西扔到神奈川里去了。你不用担心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看着玛丽安,感觉松了口气,忍不住想笑。
但是我没有笑:“为什么是神奈川?”
玛丽安摇摇手,好像那是很显然的事情:“因为鹦鹉真理教的事,警察刚刚将神奈川彻底搜查过。估计本世纪内,那里不会再有什么搜查了。”
这下我放心了,不客气地笑了起来。边笑着,我下了高脚凳:“谢谢您的酒。之前把您店里弄那么乱,实在不好意思。”
“别担心,我已经找八文字组要了全额赔偿了。”
这个女人,或许真的去要过了。
我朝二人挥手告别,离开了“玛丽安”。我想,下次再来东京,一定还要过来再喝一杯。
不过,像那样的雷雨夜,可别再碰上第二次了。
李聪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