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从山顶忽然砸下的炸雷中杀将出来,只一瞬间,雨脚便如千军万马般占据了所有的路,把毫无防备的萧左等人围困在了半山的一座凉亭之内。
“真是倒霉!”丁蒙郁闷地附和着两个皱着眉头的女同学,“说得好听点儿是什么实习医生,说白了就是没工资的杂役。好不容易放个假出来透口气,吸吸氧,天公也不做美!”
“就是,山里天,孩儿脸,翻脸比我们那护士长还快……”
萧左脱下外套一脸淡然地拧着水,和在一旁呱唧不停抱怨着的同学们相比,他的冷静和沉默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亭外的天被浓黑的云往下拖,乌云一面朝西前行一面下降,像一架硕大的失事飞机——它的速度很让人忧心,总让人忍不住想象它坠毁在自己头顶的情形。
轰!
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是一道耀目的闪电,巨刀一般劈入西边的山脊,立刻,白烟从那个方向升了起来,萧左估计,也许是雷电劈中了位于山顶的几棵大树,不过应当不用担心,这样的大雨,是不会有森林火灾的后患的。
“是坠龙坡啊!”丁蒙心有余悸地惊呼起来,他们离开那个地方还不到二十分钟。
坠龙坡是当地著名的旅游景点,据说五百年前曾有一条白龙在某个暴雨之夜飞经此地,因被雷电劈中而坠落到山顶,当地山民敬畏这神物,便连夜搭起棚架庇护,并找来大夫为其止血疗伤,可惜这白龙最后还是因为受伤过重而死去。由于白龙身形巨大,山民无法移动,便挑来土石,覆盖在白龙身上,为其造了一座坟,说来也怪,次年全国大旱,偏此地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村民认定是白龙感激村民造坟之恩,显灵庇佑,便在龙坟之旁树碑立传,将此事记录了下来。从此以后,每逢白龙死去的祭日,当地都会举行大型的祭祀活动,并挑来土石添在坟上,这龙坟便因此风俗而不断增高增大,数百年后,竟形成了一座三十多米高的小山坡。
直到现在为止,方圆百里的老人依然深信这白龙的尸骨就深埋于坠龙坡底,而正是这货真价实的龙骨,承载着那条神龙对村民的感恩之情,世世代代地庇佑着这里的人们。
萧左和几个同学是慕名前来瞻仰这座被当地人视为“圣地”的坠龙坡的,但到了现场之后却失望不已,因为所见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丘,曲线是有,称为龙形只能说牵强,风景也很一般,无非是山林里常见的松柏,而那唯一可以证实传说的石碑早已在数百年的战乱中佚失,丁蒙深疑所谓“坠龙传说”不过是当地为了拉动旅游经济而杜撰出来的故事。而全村人为了共同的利益便众口一词地把“假传说”变成了“真传说”。
“既然连‘西门庆故里’都能抢着去争,伪造一个坠龙坡又算什么呢?”丁蒙如是说。
但龙越却抱有不同的观点。
“这地方的风水真是炫毙了!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俯!”龙越一到坠龙坡便两眼发光,“从风水学上讲,这地方可做得帝王墓穴,福泽子孙后代啊!”
自从《鬼吹灯》走红之后,龙越便三句话不离风水,经常在同学面前显摆其在风水学方面的“造诣”——据说其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很有名的风水大师,但后辈子孙们却都不明缘故地改了行,最后只留下几本笔记作为纪念品,龙越深恨自己生不逢时又身不由己,明明有资质成为“袁天罡第二”,却硬是被做古董生意的父母塞进了医学院学医,用龙越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棒打鸳鸯”。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这一行的!”龙越每每咬牙说。
萧左把目光从这位“赵括型风水师”的身上移开,现在吸引他注意的是一个正走在下坡路上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倒像是刚从被雷劈开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出土文物:
一身黑衣黑裤已经惨不忍睹地沾满了泥浆,紧紧地贴上他的皮肤,衣服与皮肤间偶尔鼓起一两个梭形的气泡,又活似翻了肚白的鱼,他的表情被雨水冲刷得如同没有表情,只能从他缓慢而别扭的步态依稀判断出他很痛苦,他的左脚怕着地似的踮着,在这已经湿滑泥泞的路面更不好掌握重心,于是几乎毫无意外的,萧左看见那跛脚的男子摔倒在地上,趴在泥道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救人!”萧左叫了一声,躲雨的同学便都跟着他冲到了那男人的面前,七手八脚地把他翻过身来,抬进了亭子里。
“呀!左脚第5跖骨基底骨折!”
“符合5P特征,估计应该是创伤性休克吧?”
“全是雨水,你分得清楚是冷汗还是冷水?这一条perspiration是无法判断的,半吊子庸医!”
“拜托,他都晕过去了,这个时候出不出冷汗还有意义吗?”
“扯什么淡?现在他需要的是保暖!”萧左已经把伤者的湿衣服脱了下来,发现他的左腹部有一道旧伤疤,看起来很像是刀疤,不过从伤口看来当时伤得并不深,所以才没有致命。这时几个女生递上了锡箔纸做的救生毯,大家合力将男子包裹了起来,丁蒙和龙越分别抬高了男子的双脚,这样有利于血液回流心脏。
安敏则将男子头发上挂着的几颗青色的苍耳子取了下来,扔到一边。
“脉搏只有48次!”一直抓着男子左手腕的罗琳说道,“他这情况得马上送医院啊!”
大家转头望着瓢泼大雨发愁,平常步行下山也至少得一个小时,更何况现在还在下雨,伤者被雨水一浇,只怕更有性命之虞。
“我有灸条!”安敏忽然叫起来,从旅行包里翻出一根中医针灸常用的艾灸条,她来自一所中医大学的临床系。她拿出打火机点燃灸条,然后凑近男子的头顶百会穴开始熏灸,这对萧左等来自西医院校的学生来说是个新奇的疗法,他们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提不出反对理由。
大约是对这沉默感到尴尬,安敏开始解释:“听过扁鹊救虢太子的故事吗?古人医学知识普遍贫乏,经常把深度昏迷或着休克的人当作死人,当时大家都以为那太子已经死了,正准备棺材呢,扁鹊用针扎了那太子的百会穴,那太子就醒过来了,后人传说扁鹊能够起死回生,说的就是这事,其实那太子应该就是休克……现代医学证明,刺激百会穴可以提高血浆中游离肾上腺素的含量呢……”
几分钟之后,罗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脉率升上来了!有60了!”
丁蒙啧啧叹着:“想不到中医还真奇妙。”
龙越是中医的拥护者:“你搞清楚,中医是上千年人体实验的结晶,我觉得要比小白鼠实验出来的东西靠谱多了。”
昏迷的男子呼出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上方挤满了瞪大眼睛的脑袋,吓得几乎又要休克过去。
“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尖利得几乎像女人。
“没事了,没事了。”安敏和罗琳连忙柔声安慰对方,“你不要怕,我们都是医学院的学生,看见你晕倒在路上了……”
“晕倒?”男子以一种更加恐慌的表情开始回忆。“我在哪儿晕倒的?!”
萧左指了指外面的路,他注意到男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扭曲的五官这才舒展开来。
“哦,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男子的嘴角浮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能碰上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他的确很幸运,遇上这样的幸运应该有更真诚的表情才对,他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怪异?萧左疑惑着,不过他很擅长于隐藏自己的疑惑,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丁蒙拍着男子的肩膀,那一位正得意忘形兼热血沸腾着:
“不客气,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辈之职责!你的脚骨折了,待会儿雨停了,我们送你去医院!”
雨停了。
但是萧左等人并没有去医院,大雨导致了泥石流,截断了下山的路。
大家不得不跟着那个男子,回到他位于山腰的家中。
那是一栋华丽的白色别墅,单从外表上,没有人能想到穿着如此寒酸的家伙竟然是这别墅的主人。
萧左仔细地打量着别墅里的陈设:装修十分豪华,昂贵的喀什米尔地毯,富丽堂皇的水晶灯,手工木雕花的楼梯扶手,玻璃花房,家具几乎都是红木的。招待萧左等人的茶具竟然是全银的……这样不遗余力地炫耀真像是暴发户的作派。
萧左又看了看这别墅的主人,他穿着街边二三十元一套的衣裤,荷包里放着十几元一包的香烟,几百元一个的手机,和暴发户的做派又有些不同。
似乎只有当保姆和保安毕恭毕敬地执行高君岩的指令时,他才像是这里的主人。萧左注意到女保姆刘月对主人有一种近乎畏惧的崇拜,她似乎不敢与高君岩做视线上的交流,她从不与他对视,总是微低头,眼神落在他的喉咙上,嘴角挂着一丝微笑,那微笑不是对雇主伪做的谄媚,萧左惊异地发现那是真诚的,至少比高君岩对他们表示感谢的微笑要真诚得多。
至于两个保安,王磊和张成,他们的表情则要单纯得多,就是畏惧,尽管他们竭力掩饰这一点,可是萧左还是成功地捕捉到了他们眼里不时闪过的恐惧。高君岩很瘦,没有魁梧到让人望而生畏的体格,论长相,还没有院子里养着的那条大狼狗更具杀伤力,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所以,他让人害怕必然是另有原因。萧左想。
高君岩打电话给当地的路政部门,对方答复说那条被泥石流冲毁的路段至少要两天才能抢通,高君岩放下电话后的脸色十分阴郁,两名女生善解人意地安慰伤者,要他放心,虽然他遇上的只是一帮实习医生,但是并不妨碍他得到专业的护理和照顾,高君岩便让刘月把家里的医药箱拿来,五个人齐心协力重新清洗并包扎了高君岩的脚伤,那确实也不是很严重的伤疾,末了,高君岩安排了晚餐,六菜一汤,素多荤少,对于六个人来说绝对称不上丰盛,口味也清淡得紧,在厨房用餐的刘月等人也是同样的菜品,从主人与雇员都吃得津津有味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并非是有意的吝啬——想必这里的伙食一直如此简单。
于是餐桌上最受欢迎的便是一盘泡菜,被新来的五个人吃了个精光。
好在食物不多,房间却是绰绰有余的,保姆刘月很快便打扫出了三间客房,两个女生住一间,丁蒙和龙越住一间,萧左独自住了一间,除了萧左之外,其他人都觉得这算是因祸得福了,至少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用去医院做苦工了。
高君岩干巴巴地说完了感谢之词后,便早早道了晚安,躺到了床上,并且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大家轮流看护的提议,只安排刘月、王磊和张成分别在晚上十二点、凌晨两点和凌晨四点到他的房间看看,若有异常再及时通知大家。
萧左量过高君岩的体温和脉搏之后,认为他的生命体征平稳,应无大碍,便认同了对方的做法。
疲劳加上无聊,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早。
连一向精力充沛的萧左也觉得困意凶猛,洗完热水澡便把自己扔进了被窝,呼呼大睡起来。
2
“醒醒!醒醒!”
萧左懵懵地睁开双眼,窗外漆黑,屋子里也漆黑,天并没有亮。
他感到有一双手正拼命地晃着他的身体。
那个声音很陌生,来自一个似乎还未成年的男孩,萧左无法在漆黑夜里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救我,救我,”对方的声音在发抖中压低着,“求求你救救我!”
萧左竭力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然而脑袋里不断嗡嗡地发出不似现实世界的声音,使他也深疑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还在睡梦中。
“你是谁?”萧左有气无力地问,他发现自己的状态很像是做梦被魇住的样子,有些身不由己。
对方没有回答,兀自哀求不休,带着哭腔:“求你救我,他们要杀我,就要动手了,求你救我……”
“他们,是谁?”萧左的问题几乎没有离开他的牙齿,它们还没有来得及振动声带,萧左就感到那沉重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砸了下来,一直拖着他的意识进入了深渊……
3
萧左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
这让他觉得颇不好意思,作为被收留的客人,醒得比主人还晚实在有违礼数,尤其是一个受了伤,而他们都承诺要照顾对方的主人。
“没事,没事。这一晚上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必担心。”高君岩坐在床上微笑着,大约是因为养足了精神,这一次他的微笑终于比较真实,“不用放在心上,其实昨天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几个一定都累坏了。”
“其实累倒不觉得,就是昨晚上睡得不太好,老做噩梦。”等到离开高君岩的房间后,罗琳小声说道,“老是梦见有个人来推我,求我救命……我想叫又叫不出来,全身没力气……”
萧左怔住了!
不止是他,其余几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会这么邪门吧?!”龙越站在别墅门外的路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的罗盘,它正不停地转动着身子,“呀!磁针真的在乱动呀!这里磁场是乱的!怪不得我们的手机都会打不通!可疑啊可疑……”
“拜托!”丁蒙白了龙越一眼,“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风水师,又不是天师,就算有鬼你会捉吗?这里磁场肯定不正常,你没看过资料啊!说了这边的山都富含磁铁矿石,这别墅在山腰,四面都是山,磁场能不乱吗?”
然而这却无法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五个人都做了同一个怪梦。
几人借口说查看路况,便暂时离开了别墅。
“听声音,好像年纪跟咱们差不多大呢!”安敏抱着胳膊,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屋子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我本来想把罗琳推醒来着,可手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就像萧左说的一样,魇住了似的,好可怕!”
“当时只怕我也在做那个梦呢!”罗琳打了个寒战。
“嗯,我看见他的脸了,戴眼镜的,倒不是他说那些话把我吓着了,主要是他那头发,比你还长呢!”丁蒙指着安敏,她的发长刚好及肩,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声音又明显是男的,不会是人妖吧?”
“是妖人!我睡觉前锁了门的,窗户也是关好的,人怎么进得来?”龙越一脸的若有所思,“从我们共同的症状表现来看,三个字——被鬼迷。”
萧左沉默着,他也在回忆,但不是回忆那个求他救命的家伙,而是回忆高君岩的一言一行。那个人很怪,下山时明明路过了那栋别墅,他却一字未提,宁可自己被那锡箔纸包裹得像个蛋塔,也不提出回家换了衣服再去医院,最后分明是不得已才带着他们回了家,到了家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换衣服,而是急急忙忙地打电话到路政部门,当听到路要两天后才修好的消息时,那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沮丧,不如说是忧虑——但绝非为了自己的伤势而担忧,萧左注意到当大家七手八脚地帮高君岩处理脚伤时,他是心不在焉的,心神似乎完全落在另一个地方。
他的伤虽然不算严重,但再小的骨折也能让人痛苦不堪,是什么让他可以连自己身体的痛苦都视而不见呢?
难道他所担心的就是这个?害怕他们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这栋华丽的别墅真的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罪恶?
“你们有没有注意,那个人说的是‘他们要杀我’,‘他们就要动手了’,也就是说,事情还没有发生。”萧左提出一个细节问题,“如果是鬼魂作祟,那么就应该是已成事实,他说的也应该是‘替我报仇’才对啊!所以,我们先不要去想什么灵异现象,也许真是什么人在向我们求救呢?”
“可是,没见到其他什么人哪!”罗琳敲了敲头,仿佛这样就能把少掉的什么敲出来似的,“如果还有别人,吃饭的时候总不会不出来吧?”
“傻呀你?”丁蒙哼了一声,“要是被绑架了,肯定是被关起来了呀,还能跟咱们一起吃饭?”
这位反对者也马上遭遇了驳斥:“你才傻!要是被关起来了,他有那功夫一间房一间房地求人救命,还不如自己撒丫子跑了呢!”
“嗯,我同意,所以也许真的不是人。”龙越神经兮兮而不是神秘兮兮地说,“谁说鬼是不能被杀的?鬼死了以后称为聻,人怕鬼,鬼怕聻,我看那个高先生怪怪的,你说有钱住这种房子,干吗穿得那么寒碜?还有,那么有钱的人干吗住这种地方?客厅里还供着关二爷,一般人都供观音,谁在家里供关羽啊?还是红袍的!黑社会供的关二爷才穿红袍。我看那两个保安,眼圈黑得就跟吸毒的一样,不像正经人,你说姓高的是不是杀了什么人,惹得冤魂讨债,所以才吃素避祸,嗯,可是没用,所以就打算请法师什么的来杀鬼灭口啊?!”
“我看你是鬼片看多了!”丁蒙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啊!”罗琳沉思一阵之后脸露喜色,“我知道哪里奇怪了,这里少个女主人!安敏给那家伙灸百会的时候我翻了他的钱包,本来是想通知他家里人,可钱包里没联系方式也没身份证,但是有张照片,是他跟一女人的合照,不过照片上他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估计是几年前的老照片了,那女的三十岁左右,挺漂亮的,很有气质,穿得也很漂亮,应该是他老婆吧?动作很亲密,不过两个人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相配。”
萧左恍然大悟,他也一直觉得这别墅里少了什么,可不就是少了一个女主人吗?雅致的墙纸、绣花精细的桌布、蕾丝边的绿纱窗帘……这些东西都渗透出女主人的气息,虽然他们从未见过她。
不相配,他和这栋别墅的感觉岂不也是“不相配”吗?
“可是,向我们求救的是男孩啊!”丁蒙虽然对于那家伙的长发很反感,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对方的性别,“肯定是男孩啊!”
这也是萧左困惑的地方。
“今天咱们多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上了锁的房间,还有厨房,看看他们有没有偷偷往什么地方送吃的,昨天乱哄哄的,大家又都太累了,这别墅这么大,搞不好真的住着其他人。要真有人遇到了危险,咱们可不能不管,”萧左嘱咐着,“今儿晚上我建议大家都别睡了,搞不好他还会来找我们。”
两个女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4
罗琳小心地将消毒液喷到高君岩腿上的伤口上,安敏则将干净的纱布小心地贴到伤口上,高君岩身上有些擦伤,但都很轻微,其实并不需要如此频繁的换药,也不需要五个人一起伺候。这是萧左的安排,因为他需要一个能仔细观察高君岩卧房的机会。
这间卧房和他本人一样,简单得接近简陋,白杨木的床和床头柜,简单的双开门衣柜,没有更多的家具,与整栋别墅的华丽格格不入。
萧左原本期望能在屋子里发现一些相片架子,从而可以从相片上找到女主人或其他什么人的蛛丝马迹,然而这简单的陈设简单到只剩下报纸和杯子,那些空空当当的平面让他都感到寂寥。萧左装作系鞋带蹲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床下——那里有两双拖鞋!
一双大一双小,两双都是大红色,上面还绣着红双喜。萧左见过这样的拖鞋,那是新婚夫妇穿的。
不过这两双鞋应该很有些年头了,绣字的金黄色丝线都摩擦得有些起毛了。
萧左的心没来由噗噗乱跳,女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卧室也没有更多的发现,五个人便轮流在厨房门口晃荡,直到晚饭结束,也没看见刘月把食物送到餐桌、客厅以及高君岩卧房之外的地方。
十点钟,龙越带回这一日最大的发现。
“那两个保安住在一个房间里!就在厨房后面的那个小院子里!那里有一间平房,挨着配电房。”
丁蒙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那有什么,我们还六个人住一个房间呢!他们轮流值夜,反正只会有一个人睡床。”
“谁跟你说床啦?隐私懂不懂?谁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我们这些学生似的住集体宿舍,有钱请保安没钱包食宿啊,”龙越在丁蒙的脑袋上敲了敲,“这里这么多空房间!连我们都占了三个!”
这的确可疑,萧左皱起眉头,高君岩或许是个抠门的老板,但是房间并不是现钱,不会被人偷走,他并没有理由在这上面小家子气。
“可是他们真的很抠门,”罗琳抱怨着,“我今天找刘月要咖啡,她说没有,要茶叶,也说没有。她说这高先生只喝白开水,他们也是。”
“我的神,”丁蒙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守财奴啊,他拿着钱不享受,那当这有钱人干吗?”
“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萧左摇摇头,“我现在担心的就一件事,没咖啡没茶,今儿晚上咱们怎么熬?”
“大家住一个房间,轮流值夜,每人睡两个小时不就可以熬到天亮了?”丁蒙提议。
“不行。”萧左立刻反对,“人家给你安排了三个房间,你非要五个人挤一间,这不是引人怀疑吗?这里面真要有什么事,不就打草惊蛇了?他们派个人守在咱们屋外,到时候别帮不了人,还把人给害了。所以,最好保持常态,昨天怎么样今天还怎么样,千万别让他们看出问题来。”
“那就只好学学咱们古人前辈——头悬梁,锥刺股了!”龙越叹了口气。
“我有针。”安敏冒出一句。
5
萧左在暗黑的房间里坐立不安。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不习惯等待。
安敏的针灸针派了大用场,他不止一次用它打败了滚滚袭来的睡意,眼皮酸重得撑不开一条缝,脊梁即便是贴在墙上也没办法阻止它的摇摇欲坠,萧左讨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
此刻他无比想念那些失眠的日子,即便是枯燥地数着绵羊也没办法让他入睡,现在他却连床都不敢坐,生怕一沾上就会前功尽弃。
他会来吗?
萧左忍不住怀疑,或许那男孩真的不过是他的梦魇,或许真的不过是一个集体癔症的产物。
他滑坐到地上,双腿已经不再像是自己的了,于是他又扎了自己一针,扎在中指上,疼痛一直延伸到手心,指尖渤渤地跳动着,这让萧左得到了大约五分钟的清醒时间。
喀嚓。
他听见门锁响了一声。
那是钥匙进入锁孔的声音,然后是转动,紧接着是一道缝。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萧左看着来人:仰视四十五度角,估计身高在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然后骤然缩小,他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那是对方蹲了下来。这一次他看到了他的脸,还有他的长发,梳成马尾,扎在脑后。
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戴着一副眼镜,还是学生模样。
“你是谁?”萧左问。
“我叫朱昱尊。”对方声音里惊喜交集,“你没睡着?!太好了!”
“我在等你。”萧左咬着牙强撑着,“你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要杀你?”
“高君岩!”自称是朱昱尊的男孩恨恨地说出一个萧左并不意外的名字,“他是我的继父,他气死了我外公,害得他心脏病发作……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我妈妈,他把她推下楼……他对警察说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王八蛋,他霸占了我们家的财产,诬陷我有病,谁都不相信我,谁都说我有病,他们关了我五年,派了那两条狗天天看着我!还在我身上安了追踪器,在我的皮肤里!现在他忍不住了,要对我动手了!”
萧左被这个可怕的故事震撼了,他有太多的问题,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清楚来龙去脉是件困难的事,事实上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楼下传来了两个保安的对话声,它们在静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在里面,你在门口守着,我进去找!”
“小心,别让人听见!”
“放心,都吃了药,肯定睡得跟死猪一样!”
该死!是安眠药!萧左在心里大叫了一声,怪不得这两天他们会如此困倦,原来是被人下了安眠药!怪不得他们不肯提供茶或者咖啡,什么只喝白开水,根本就是想让他们无知无觉地昏睡到天亮。
一定是强效镇静剂。萧左愤怒地想,因为现在他的大脑都已经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
朱昱尊转身把门反锁上,然后把萧左扶上床,盖上被子。
“我从窗户走,你最好躺着,他们都有钥匙,要不然进来看见你这样会起疑心的,你就危险了。”
“我有手机……报警!”萧左费尽力气提醒对方。
朱昱尊苦笑:“他们安了干扰器,手机打不通的。座机都安了监听器,没用的!”
“你要小心!”萧左恨透了此刻自己的无能为力,安眠药的效力正在与他的正义感做着殊死搏斗,“找个地方藏起来,明天我就去报警,报警……带人来救你。”
朱昱尊俯下身,把一件东西塞到萧左的枕头下,并在萧左的耳边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朱昱天,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跟了我妈,他跟了我亲生父亲,要是我出了事……要是你有机会看见他,麻烦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他,让他为我们报仇!他会来的,我都能感觉到他,你相信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他就要来了!叫他小心……”
朱昱尊的话听起来纷乱无比,更像是豁出去的人在交代后事。
萧左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他:“别干傻事!躲起来!躲起来!”
然而他的手是无力的,朱昱尊轻易便挣脱了萧左,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萧左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在他的意识消失之前,他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惨叫。
一个男孩的惨叫。
6
除了萧左之外,没有人听见朱昱尊的惨叫声。
因为除了萧左之外,其他四人都睡得像死猪一样。
心怀愧疚的几人面面相觑。
萧左相信他们都尽了力,就像他自己一样,但是有很多事不是尽力就能达到目标。
萧左真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失败,他宁可这又是一场噩梦。
然而这次的噩梦却是有证据的。
朱昱尊往萧左的枕头下塞了一张纸,一张照片、一个带塞子的塑料小瓶和半块白玉玉牌。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
高君岩杀死了我的母亲朱忆明,囚禁我五年,如今又要杀我灭口。
留字者朱昱尊
照片上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大约七八岁,两人手牵着手,快乐地笑着。
照片的背面左边写着:朱昱尊;右边写着:朱昱天。
日期:1996年6月12日。
塑料瓶里装着红色的液体,凭气味萧左便可判断那是血液。
这一切都证明朱昱尊确实存在过。
萧左起床后便去了窗下察看,发现窗下有扫帚扫过的痕迹,附近也一样,因此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
逃跑的朱昱尊是没有时间做这样的清理的。
这一切都显示着朱昱尊凶多吉少。
大家呆呆地看着这些证据,也许这就是那个男孩最后留下的东西。
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逃跑,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才等到了这样一个求救的机会,然而他们没能帮上忙。
在他们沉睡之时,那个男孩正在无助地死去。
他们是九点钟才清醒过来的,凌晨两点到九点,有七个小时的作案时间,做什么都够了。
“但也许他还活着,”丁蒙沉默半晌之后说,“往好处想,那个姓高的既然关了他五年都没动他,为什么现在要杀他,而且我们还住在这里呢!他哪天不能动手啊,非挑个可能被人揭穿的时候?这不前功尽弃吗?”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努力。我想姓高的忍了五年不动手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朱昱尊很可能对他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在这个价值没有到手之前,朱昱尊应该是安全的,他是个聪明人,也许还能拖上一点时间。”萧左不停地按着手机上的拨出键,还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没看见那个姓王的保安,你说他是不是……”龙越没有说下去,因为大家的眼里都露出了恐惧,他们回头望着那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别墅,它失去了优雅的气质,看起来像一只苍白的怪兽。
这一次他们仍然是以看看道路恢复的情况为借口而离开别墅,不过这一次没有人愿意再回去。
“想不到我们当了东郭先生了!”罗琳咬了咬牙。
“我起来的时候,发现窗户已经关上了,当时朱昱尊是开窗跑的,我想他们后来应该进来检查过,”萧左分析着,“想看看我有没有真睡着——我真的睡着了!”
最后一句话是沮丧而愤怒的。
“幸好是这样,他们才没有起疑,所以我们才能活着出来。好险!”龙越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得赶快去报警。”
五人赶到被泥石流冲断的道路上,挖掘机还在轰轰地工作着,但已经有一条小道可以勉强容行人通过。
“你们马上下山去报警,如果路上能打通电话最好,让警察尽快赶过来,带上这个,”萧左把朱昱尊留下的字条和塑料小瓶交给丁蒙,“我要回去看着他们,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杀人灭口或者毁尸灭迹,顺便再多找些证据。”
“你疯了!”丁蒙几乎要叫起来,“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应付。”萧左说道,“别忘了你们的东西都还在屋里呢!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他们会起疑心,马上处理证据,要是朱昱尊还活着也会被他们杀了灭口,所以我必须回去,能拖一刻算一刻。现在什么都没捅破,你们不用担心我,你们走了,我反而会更安全的,因为你们知道我在那个地方,他们不敢乱来的。”
“我也留下来。”龙越说道,“多双眼睛多看点东西,多双手多个照应。”
7
“高先生,真不好意思,他们急着回医院,所以就先走了。让我们回来跟您说一声抱歉。”从萧左的脸上绝对看不出半分异常,他甚至让自己的表情带了一点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这两天打扰您了。”
高君岩微笑道:“这有什么?你们有事要忙就都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怎么行?”龙越也是个说谎高手,“我们说好了要照顾你的伤的,哪有把你一个人丢下的道理?”
“哈哈。”高君岩干笑,眼里闪过隐藏不住的焦躁不耐,“怎么会是一个人?我这儿有三个人呢,到时候他们开车送我去医院就行了。”
“可他们不专业啊!您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怕就是感染,或者休克,”萧左故意危言耸听,“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安心的,再说我看那路差不多下午就修好了,也就几个小时,医院那边都请好假了,没事的。”
高君岩表情勉强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我昨晚没睡好,有些困,还想再睡会儿……”
这是一道客气的逐客令,萧左与龙越对视一眼,告辞退出了房门。
“这他倒没说谎。”龙越在萧左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眼圈全是黑的。”
萧左无心关注这些,他急着寻找更重要的蛛丝马迹。
刘月从卫生间走出来,提着一桶水,桶里丢着一张抹布。
她的双手通红,这表明它们在冷水下冲洗了相当长的时间。
萧左走上前去,抓住桶的提柄:“我来帮你。”
“不不,不用了。”刘月慌乱地拒绝,“你们是客人,这怎么好意思?真的不用,我都做习惯了。”
萧左热情洋溢地笑着,执意抢过了水桶:“没事儿!举手之劳,要提到哪儿去?”
刘月尴尬地指着客厅的窗户:“那边吧。”
这显然并不是她原先既定的目标,因为那扇窗户的玻璃干净亮堂得纤尘不染,并不需要清洁。
萧左看着那张抹布,忍不住要联想刘月之前用它擦过什么。
刘月心不在焉地擦着窗框,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面相很慈善,眉宇之间透出坚强,她看上不像个凶恶之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呢?她必定知道,她是负责做饭的人,在饭菜里放安眠药得经过她的手,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她究竟参与得有多深?
为了钱?抑或只是敬畏的服从?
“那个王磊呢?今儿都没看见他呢!”龙越东张西望着,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那条狗也不见了。”
“狗死了。”刘月回答,“王磊到山上埋狗去了。”
“死了?!”龙越惊讶得张大了嘴,“怎么死的?”
“老死的。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刘月叹了口气,“都十七岁了。对狗来讲,活到现在相当于人的九十岁了。”
萧左开始回忆,那条狗虽然体型硕大,但确实一直精神萎靡,它总是趴在狗窝里,很少听见它叫。
“高先生一定很伤心吧?”萧左问,“养了那么久了。”
“嗯,他很难过。”刘月点点头,“那条狗是他妻子留下来的。”
“高先生结婚了吗?”萧左连忙趁热打铁,这真是绝好的机会,“怎么没看见高太太?”
“她五年前就去世了。”说到这里,刘月的脸难看地皱缩了一下,这是一个人发现自己失言后的尴尬反应,她不再说话,蹲下来使劲地搓洗着抹布。
“怎么回事啊?”萧左做出一脸八卦样,也蹲了下来。
刘月皱着眉头抬头看了萧左一眼,没有人喜欢这种不识趣的人:“这是主人的家事。”
萧左只好住嘴了。
五年前?那正是朱昱尊说自己被软禁的时间,也就是说,他是在母亲死后就被软禁了,很可能是因为他目击到了杀人现场,高君岩不能让这样一个人跟警察见面,而他又不能马上杀死对方,因为母子死亡时间太接近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有精神疾病,然后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看押起来,即便他说了什么不利的话,别人也不会相信。
真是卑鄙!
那两名保安眼神中的恐惧神情再一次浮现在萧左的脑海中,现在他明白他们在害怕什么了,一个如此毒辣如此城府的人当然会叫人害怕。
萧左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份旧报纸,但眼神却落到了旁边的楼梯上,一共有二十级台阶,这样的高度就算是垂直地落下,也不容易让一个人摔死,最多骨折。
除非是直接摔到后脑勺,但这样致命的几率并不高。
除非还有其他的致命伤,但那样绝骗不过法医。
不管是哪种情景,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警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高君岩。如果是因为争执导致的推攘意外,也可以判定其误杀的。
这个杀人凶手是怎么让自己逃脱法律惩罚的?
现在该怎么办?萧左忧心忡忡地想,不过,正如丁蒙所推测的,高君岩既然关了他五年都没动他,应该不会挑这个不方便的时候杀他。五年不是一个短时间,如果没有利用价值,那个连自己妻子都能下毒手的家伙不会对这个继子手软。
朱昱尊说得很清楚,高君岩的动机是为了霸占他们家的财产,那么他留着继子很可能也是为了钱,也许朱昱尊知道某些重要的秘密而这秘密是高君岩想要得到的,比如银行密码!顺着这条思路想,如果他的母亲已经发现了丈夫的不轨动机,那么她会不会做一定的准备工作?比如改动密码,转移财产,她把秘密告诉儿子,朱昱尊那个时候多大?十三岁,虽然不是值得托付的最佳年龄,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他成功地保护了自己五年,说明那个秘密一直都藏在他心里,只要他不说,只要高君岩的心里还有贪念,那么朱昱尊就是安全的。
埋狗可能是个借口,事实上是他们转移了关押地点。
但愿如此。
萧左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但是前一天夜里所听到的朱昱尊的惨叫声仍然让他忐忑。
他竭力回忆着,朱昱尊惨叫的时候,并没有同时听见保安的呼喝声,也没有听见殴打声,只叫了一声,很可能是被打晕了,这是最乐观的想法。
朱昱尊说那两个保安是专门负责看管他的,那么这也就解释了那两个保安为什么会住在一个房间,那个小平房里一定还有一个房间是用来专门关押朱昱尊的,当一个在外面巡逻的时候,另一个就在屋子里看着朱昱尊。
他既然能跑出来为什么不干脆逃走?哦,对了,萧左想起来,那孩子提过,高君岩在他的身上植入了追踪器,就像动物学家在动物体内装入追踪器一样,朱昱尊没办法凭自己的力量除掉那个追踪器。
怪不得那个保安那么肯定他在别墅里,而不是逃出了大门。
龙越在门口对萧左招着手。
萧左走了出去。
“我一直拖着那个姓张的聊天瞎扯,”龙越把萧左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报告他的战果,“只知道他在这儿工作五年了,以前和那个王磊都是在医院做保安的,在哪家医院也没说,那家伙嘴紧得很,我怕再问下去就露馅了。”
萧左点点头,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张成,他正点着一支香烟抽着,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他把视线移到了后院的那个平房上——房门紧闭着,门上还挂着一个将军锁。
“还有,我发现这地方的布局都是为了旺财挡煞的,当初建造这房子的人应该是个风水大行家。”龙越眯缝着眼,“但那个姓高的肯定不是,他要是懂风水,房间里的家具就不该那样摆。”
萧左皱起了眉头。
两人在院子里晃荡着,张成不时地瞟过来,萧左觉得他很想找机会进入那个房间去,他确定那就是之前软禁朱昱尊的地方,里面应该保存有不少那个男孩曾经生活过的证据,所以,那里也是最需要被保护的现场。
“啊,你们在这儿啊!快快!高先生觉得不舒服,他觉得头晕想吐,胸口憋闷!”刘月一脸惊慌地跑过来,急急地向两人招着手。
“啊!”萧左仔细地观察着刘月的表情,那是一个说谎者的表情,调虎离山之计!
萧左假意跟着刘月走了几步,眼角余光中果然看见张成急步走进了平房之内。
“龙越你跟她先过去,我回房间拿急救包!”萧左向龙越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转身拽着刘月就往高君岩的房间走,一副比对方更着急的神色:“快快快快快!”
萧左趁着刘月不注意,以迅雷之势转身冲向平房,一把将门拉紧,并用门上原本挂着的那把将军锁把门锁上了,里面那一位听到动静立刻冲过来拍门:“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刘月听到声音转回头想出来看个究竟,被龙越一把拽住了,她被这变故惊呆了,吓得尖叫:“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为什么在我们的饭菜里放安眠药?”萧左走进客厅,“说,你们把朱昱尊弄到哪儿去了?你们把他怎么了?”
刘月面如死灰:“你怎么会……”
“哈!我早就看出你们不对劲!”高君岩站在楼梯口,趴在扶手上,表情狰狞地看着萧左和龙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朱昱尊到底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萧左开始吼了,但这不妨碍他偷偷地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他跟你说过话?”高君岩的表情像是苦笑,“他跟你说了什么?唉,你不要相信他,他有病的!”
“精神病吗?”萧左冷笑,“我看他的思维清晰得很。”
“你听我说……”高君岩急了,脚下也失去了重心,竟然从楼梯上跌了下来,一路滚到了楼脚,摔了个四脚朝天。
萧左和龙越都惊呆了!
“高先生!”刘月吓得连忙扑上去,高君岩却自己坐了起来,他揉着自己的后脑勺,然后看着萧左,“他说我把他妈妈推下楼是吗?你看就这个楼梯,摔得死人吗?他母亲是出车祸死的!”
这样的现身说法虽然很有说服力,但是萧左不太敢相信对方。
“……他有被害妄想症,还有暴力倾向,所以我才不敢让他出来,那两个保安以前都是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我专门雇他们来看着他的。每周我还会请精神科的医生来给他做两次治疗!”
“为什么不送他去精神病院?”萧左问道,“这种病也不是治不好。”
“送过了!每次都说治好了,送回来又发作!那地方也不是人待的,我不想看着他再遭罪。”高君岩在刘月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朝萧左走近,“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吃那些药副作用就更大,我不想看见他那样。”
“你要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给我们的饭菜里下安眠药?!”萧左冷笑,“别告诉我这是为了我们好。”
“他到了晚上就会大吼大闹,我又不想给他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总之,是怕吓着你们!”
“怕给他吃药,就给我们吃药,口口声声不忍心,却把他像犯人一样关起来!”萧左把话题扯回重点,“我问你,现在他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高君岩摇着头,“昨天晚上他跑掉了。”
“那么你的保安王磊呢?别告诉我他真的是去埋狗了。”萧左冷笑,“在你的继子失踪的时候,你却派你的保安去埋狗!”
“他也不见了!”高君岩咬着牙,“昨天晚上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这是我的家事!”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萧左追问,“你为什么不派张成去找他?”
高君岩沉默着,看来是无话可对。
“啪!”玻璃破碎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糟了!”萧左暗道不妙,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平房是有窗户的。
萧左转过头,张成已经拿着一个大木棒冲了进来:“老子削了你!”
“住手!”
喊出住手的是一群人,紧接着张成便倒在了地上,被两个警察扑倒的。
8
平房里有三个小房间。
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警察找到了朱昱尊的生活用品:他的床、他的书桌、他的衣服鞋袜、他的洗漱用品……
所有的一切都在,除了它们的主人。
地板上一直散发出消毒粉的味道,显然是被人清洁过,不过警察通过紫外线仪器照射的方法在床下的地板上发现了大量土棕色的斑点——血迹。
高君岩没有办法解释这些血迹的来源。
于是警察给他和他的两名属下戴上了手铐。
鉴于他的脚伤,警察先把他送到医院做了骨折复位的处理。
萧左作为证人被带到了警察局,刑警队的队长钟洛金亲自给他录了口供,萧左把自己的手机录音拷贝给了对方。
“你们一定要找到朱昱尊,他一定是被那姓高的藏起来了,应该是被那个王磊带走了,要快,我怕那个王磊听到风声就会杀人灭口……”
“放心吧。”钟洛金安慰着萧左,“人命关天,我们会尽力的。”
“……出事的时候路还没修通,我估计他带着朱昱尊是不方便下山的,应该是往山上走的,让警犬闻一闻王磊或是朱昱尊的衣物,应该能很快找到他们……”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手画脚,这让钟洛金感到十分不爽,他皱起了眉头:“其实你想得可能过于严重了,我刚见了他们家请的那个精神病医生,他证实了高君岩的话,朱昱尊确实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还有,你说他亲眼看见高君岩杀死了他的母亲,这事就不准确,实话跟你说吧,当年这案子就是我办的,那女的是因为酒后驾车过弯道的时候太快,那天又刚下了雨,出了事故死的,而最重要的,他当时也在车里!只不过他受的伤很轻,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跟你说他的母亲是被推下楼梯摔死的,你说他的话还有可信度吗?”
萧左怔住了:“可是,她喝了酒,那天又下了雨,还要在弯道开快车,车上还有她的儿子?她为什么要犯这种常识性错误?”
钟洛金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了当年的悲剧还是为了萧左的执着而感到无奈:“应该是跟她父亲的死有关,在她出事前一个月,她的父亲因心脏病发去世了,父亲死了,做女儿的情绪失控也是很正常的。”
“那床下的血迹又怎么解释?”萧左问道,“地板被清洗过,很可能还有我们没看见的血迹,这些都说明朱昱尊很可能遇害了!就算他是个精神病人,也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剥夺他生存的权利吧?”
钟洛金被反问得有些恼火:“我们这不正在调查吗?”
9
萧左拿着半块白玉玉牌发呆,他没有把它和照片交给警方。
他不信任钟洛金。
那车祸分明是蹊跷的,可是他也结了案了,谁知他这一次会不会再草草结束?
虽然听说他们的确派出了警犬去寻人,但唯一的收获是在别墅后花园里挖到了一只被老鼠药毒死的狗尸。
朱昱尊和王磊都还没有消息,于是警方偏向于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朱昱尊的确是有着暴力倾向的危险精神病人,他逃走了,王磊去找他,却遭了毒手;
第二种可能性:高君岩谋杀了朱昱尊,王磊负责毁尸灭迹,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带着酬金逃走了;
但是这些可能性都只停留在猜测阶段,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即使高君岩对于继子失踪的态度很古怪,但也最多只能谴责他的无情,却不能判他有罪。
至于那些在床下发现的血迹,虽然证明了那确实是朱昱尊的血,但却是陈旧性的血迹,最多说明高君岩有虐待朱昱尊的嫌疑。
但要把一个人长期地关押在监狱,需要更多更确实的证据。
所以到最后,高君岩和他的保姆保安都被释放了。
自己能做什么呢?按照警察的说法,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现在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
是的,他和那家人非亲非故,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他只该做一个旁观者。
不,萧左对自己说,他还欠着一个承诺。
“咿?这玉牌借我看看!”龙越探过头来,接过萧左手上的半块玉牌,“这东西怕是有点来历啊!”
“怎么?”萧左愣了愣。
“白玉的质地超好啊,还有这刻纹,不俗,还有些像明朝的。夔龙纹啊,这落款应该在那半块上,这刀风有点陆子刚的意思啊!搞不好真是个古董呢!”龙越把玉牌对着光,一脸行家表情,“别小看我哦,我爸妈都是吃这碗饭的,好歹也是耳濡目染长大的。”
说着,龙越把玉牌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拿出手机来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说道,“我发去给我爸妈看看,他们比我内行。”
“陆子刚是谁?”萧左愣了愣。
“明代晚期的琢玉名家。”龙越说道,“在当时也是千金难得呢!要是真的,价值连城啊!”
很快龙越便收到了父母的回音,不愧是行家,一眼便认出这玉牌与2000年某个拍卖会上拍出的藏品十分相似,购买人名叫朱桢埙,自称是明朱明王朝嫡系后人,身家不菲,在收藏界还颇有些名气,偏爱明朝文物,据说从海外买回了不少。
“呀,他们说要过来看看实物!”龙越苦着脸,“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他们,怎么追上来了?”
“朱桢埙?”萧左不理那一位,兀自喃喃地念着,“朱忆明,朱昱尊……难道朱桢埙就是他的外公?”
这个答案并不难得到。
朱家在这个小镇算是名流,很多人都知道这户自称朱明皇朝后裔的人家,这家人是七年前搬来的,朱忆明当时已经离了婚,带着七八岁的朱昱尊,朱桢埙和女儿在镇上开了个工艺美术商店,高君岩被聘为店长一年后,便和朱忆明相恋结了婚,又过了一年,先是工艺美术商店的一个老雕刻工周北安卷款私逃,然后便是朱桢埙突发心脏病身亡,之后朱忆明也出了车祸,而高君岩紧接着又遇到歹徒抢劫,腹部被刺了一刀……一连串的事情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上了本地的报纸,镇上亦有不少人都猜测这里面有着不可告人的罪恶,只是从没有证据——就连警察都找不到证据,更何况只会散播流言之人?
10
明熙工艺品美术商店。
两三个营业员,客户比营业员更少。
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毫不为过。
萧左和龙越在商店里逛了一会儿,萧左最后花两百元买下了一个白玉牌。
“浪费钱!”龙越拿着玉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就是个工艺品,玉也差劲儿,也就雕工还可以,一点价值都没有。”
“你不觉得这上面的纹路和这半块玉牌很像吗?”萧左拿着两块玉牌对比着,“都是夔龙纹,风格也接近。”
“仿制品嘛!你看看这块雕得多精细,这块雕刻得多粗糙,用的心思都不一样。”龙越瘪瘪嘴,“这行就是因为这样才水深,不懂行的人要花大把钱交学费呢!”
萧左并不介意龙越的挖苦,他找到附近的几个商家,开始打听明熙工艺品商店的情况,最后得知这商店的生意从开业以来就一直清淡,估计卖出的东西还不够付房租和工资的,有人更猜测这商店每年要倒亏十几万,除此之外,高君岩还入股了一家餐厅,收益一般,每年分红大约能勉强把这亏空补平。
“谋财害命从来是常演不衰的传统戏码。”龙越发了句感叹,“生意不好,可人要吃饭啊,高君岩又请保姆又聘保安的,这儿还养着一家亏本商店,不赚钱的生意谁做啊?我想朱家应该有不少宝贝吧?你说这高君岩是不是没找全那些东西,所以才一直留着朱昱尊的小命啊?”
萧左皱着眉头,事实上这眉头自从皱起来以后就没松开过。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见高君岩时候的情景吗?”萧左回忆着,“他把自己弄得跟个泥猴似的,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受了伤,第5跖骨基底骨折,考考你,一般由什么引起?”
“第5跖骨基底骨是松质骨,常因腓骨短肌猛烈收缩而发生骨折。”龙越挠挠头,“扭伤,尤其是下楼梯的时候扭伤,很容易造成这个部位骨折。”
“我记得他头上当时还沾着不少青色的苍耳子,他摔倒的地方旁边没有植物,而我记得只有坠龙坡南边的苍耳子还是青色的,其他地方都已经是黄色的了,”萧左站起来走了几步,“坠龙坡已经在山顶,下山只有一条小路,还没肠子宽,藏不住人的!我们离开二十分钟之后他就出现了,说明我们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他也应该在,可是我们为什么没有看见他?周围都是光秃秃的,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可能看不见?还有,苍耳子怎么会跑到头上去了,除非……”
“他躲在某个地方不让我们看见,而那个地方就长着苍耳子。坠龙坡那地方是旅游景点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龙越拍了拍大腿,“做贼心虚!啊,对了!他当时看见我们的时候很害怕,还一直问我们,他在哪儿晕倒的,他一定是怕我们知道那个地方!”
“马上去坠龙坡!”
11
再上坠龙坡。
这一次不是五个人,出于安全考虑,罗琳和安敏两个女生没有被允许加入。
坠龙坡位于白龙山的山顶,山顶有一块两百多平方米的平地,四周都是悬崖,高约三十米,长有二十多米的坠龙坡位于平地中央,占去一多半空间,坡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用鲜红醒目的大字写着:严禁攀爬!
萧左等人围着坠龙坡绕了几圈,这个光秃秃的土坡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钻研之处,草木石砂,一目了然。
坠龙坡的南面长着一簇簇青色的苍耳子。
“嗯,估计当时那家伙就趴在这里,”龙越学着萧左的样子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等听到我们绕过来的时候呢,他就溜到那一面去了,所以大家都没看见他。”
萧左不置可否,他围着山顶四周缓缓地走着,不时蹲下来探身望望悬崖下方。
“又不是武侠小说,你不会指望悬崖下面还别有天地吧?”丁蒙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萧左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丁蒙吓得尖叫起来。
龙越也变了脸色,和丁蒙一起扑到萧左刚才站过的地方:“萧左!”
然后他们看见萧左趴在一大堆绿色的树叶上。
萧左仰头看着头顶三米处那两张大惊失色的脸。
“慌什么?这儿有张超大的铁丝网!上面全铺着叶子!”萧左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用手指了指他的前方,“那边就是实地了!我过去看看!”
萧左一面说一面爬着离开了龙越和丁蒙的视线。
那二位面面相觑了几秒钟,龙越转头看了看坠龙坡,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丁蒙从未见过的兴奋狂喜之色:“盗洞!哈!那里一定有盗洞!说不定真有人把坟建在这龙坟下面了!帝王之墓啊!这帮天才啊!我咋没想到呢!”
说完,龙越便也跳了下去,屁颠屁颠地在那铺满绿叶的铁丝网上飞快地爬着。
丁蒙愣了愣,也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萧左没有说谎,铁丝网的另一头固定在一块大岩石上——那一处悬崖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
龙越兴奋地看着一个刚露出来的大约一米五左右高度的洞口。
萧左正把原本遮住洞口的一张绑满人工绿叶的巨大网状物拉开。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龙越迈出了第一步,并同时打开了手机上的照明功能。
洞里被照出一段光明,依稀可见一条狭窄的通道往里延伸着。
龙越在用电筒在洞口的洞壁上照着:“这种地方,搞不好有机关,可不能大意!”
然而洞壁光滑得连块突出的石头子都没有,于是龙越只好沮丧地前进了,一路上也并没有他所预言的毒蛇和蜘蛛。
三人往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面前便出现了一道石梯,沿着石梯又上行了十来米,一道封闭的石门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龙越再次兴奋起来,为了姗姗来迟的、和他所看过的小说相似的情景。
“找开关找开关!”
开关不需要找,它就在石门左边的墙上,红色的按钮——现代人不像古代人那样喜欢故弄玄虚。
按下开关后,再将石门朝左边用力一推便开了。
这一次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个硕大的石厅。
石厅里放着大大小小二十几口木箱子。
龙越先欢喜地叫了一声,然后马上就沮丧起来,因为一个木头箱子上赫然用阿拉伯数字写着编号。
这显然是现代人的物品。
萧左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两个花瓶。
借着同伴手机上的光,依稀可以看出它们的做工都十分精致。
龙越也打开了一个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青花瓷碗,他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倒像是元代的釉里红,可好像又有点儿不对劲……”
站在他旁边的丁蒙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塑封的纸:“哟,有鉴定证书的呀!你小子不错啊,上面真的写的是元代的瓷器。”
萧左把花瓶拿出箱子,发现下面也压着一张鉴定证书。
丁蒙一个人走到了石厅的东面,那里有两个凹陷下去的石窗,每个窗里都放着一个神主牌位。
“呀!朱忆明的牌位啊!”
萧左和龙越三步并两步地赶过去一看,果然那灵牌上写着:亡妻朱忆明之位。
牌位之后是一个骨灰盒,骨灰盒的后面赫然是一张三十来岁女子的照片。
萧左看着牌位之前的香龛,里面有不少顶上发黑的短木棍。
另一个石窗则放着朱桢埙的灵位,上面写着:先考朱公诲桢埙之位
在两个石窗之间放着一个黑色的箱子。
龙越蹲下来,在箱子周围闻了闻,然后发出一声惊叹:“呀!这可是金丝楠木的箱子!”
“你狗鼻子呀?”丁蒙乐了,“楠木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什麽了不起?”龙越一脸鄙视,“在古代,金丝楠木是皇家专用的木材,千年不腐,比黄金还贵,你就算有钱还没地方买,因为明朝末年就已经濒临绝种了,这会儿市面上的金丝楠木材都是从老房子上拆下来的,要不是就是人家的棺材板。知道明朝这金丝楠木珍贵到什么地步吗?你要是个平民,进献一棵就可以升官,到了清朝,你若私藏一根金丝楠木,那就得杀头!”
“都绝种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金丝楠木?”丁蒙听得目瞪口呆,但还是不服气。
“我爸妈有个朋友,家里收藏了块金丝楠木的雕花板,巴掌大,就宝贝得什么似的。他们带着我专门去看了的,这气味我一辈子都记得!”龙越一脸得色。
楠木箱子上挂着一把密码锁。
现代和古代最完美的结合。
龙越看着那把锁发呆——上了锁的东西最撩拨人的好奇心。
萧左站了起来,他从骨灰盒下抽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高君岩和朱忆明的合照,正如罗琳所说,两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相配,女人太美丽,男人太普通。
“他们会用什么做密码呢?”龙越在冥思苦想。
萧左则走到了之前他们所看过的那些箱子旁,他把它们一个个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和鉴定证书,然后又一件件地放回去。
“这签名的鉴定专家都是同一个人啊!”萧左得出结论,“谢安涛。龙越,你听说这个人吗?”
“自己百度去,现在专家太多了。”龙越头也不抬,“我要是哪天去考个古玩鉴定师,我也是专家了。”
他继续盯着那把锁,然后终于忍不住开始动手动脚。
当然他输入的密码都是徒劳的。
“你这样,人家就会看出有人动过箱子了。”萧左没来得及阻止,只好叹了口气。
“不就是姓高的吗?他现在骨折还能来吗?”龙越继续摆弄着锁,“等他发现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萧左从箱子里挑出一只鼻烟壶,对龙越说道:“把这个带给你爸妈看看,问问他们的想法。你不是说他们要来吗?”
“这,不好吧?”丁蒙吓了一跳,“这好像是人家的藏宝地啊!都是,私人东西,咱们这样是不是算偷了?”
“唉!”龙越叹了口气,“这要真是一死人墓就好了!我们就发财了!”
“枪毙了!”萧左白了前者一眼,“那是盗窃国家文物!”
说完,他又向丁蒙解释,“就是让两位老人看看,看完就还回来,刚才龙越不是说了吗,那姓高的至少还有一个月时间才能再回来。”
丁蒙不吭声了。
萧左转头对着贼心不死的一直鼓捣着锁具的龙越说道:“试试这个数,960612。”
龙越照做了,然后锁咔哒一声开了,他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萧左:“你怎么知道?”
“瞎蒙的。”萧左也有些意外,“是朱昱尊给我那张照片上的日期,我想应该是他们双胞胎的生日吧。”
“要我是高君岩,绝不会用这个数字做密码。”丁蒙耸耸肩,“谁会用自己要杀的人的生日做密码啊?”
萧左怔了怔。
龙越已经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装着的几乎都是一卷一卷的画轴。
龙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卷,那是一副山水画,他先看了看题款,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妈呀!这是明宪宗的画呀!”
丁蒙一脸茫然:“啊?”
“就是朱见深啊!就那个独宠比自己大十七岁的万贵妃的皇帝,就是那个设立了西厂的皇帝!”龙越摇头,“这画要是真的,价值连城啊!说实话,他要不是皇帝,只怕能跟同时代的唐伯虎齐名。”
萧左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黄布包着的东西,从轮廓看是本书,打开一看,又是一个现代化产品——一个硬皮笔记本。
萧左一屁股坐到地上,打开本子读起来。
笔记本的头三页讲的是一个故事。
1468年,成化四年,明宪宗临幸宫女吴氏,吴氏有孕,因时万贵妇妒忌成性,骄横跋扈,屡屡毒害宫中有孕之嫔妃宫女,吴氏偷偷不敢声张,偷偷生下一男婴后,托太监罗山冒险偷送出宫,交由一朱姓人家抚养,取名为朱右楠,虽以平民身份生活,却是皇家嫡亲后裔……
笔记本的后面全是一个个的名字,最后一页上,赫然是朱桢埙、朱忆明、朱昱尊,朱昱天。
“怪不得朱桢埙说自己是皇族后裔,原来就这么个来历啊!”龙越恍然大悟,“只听说当时有个纪氏因为害怕万贵妇迫害,偷偷把孩子养在安乐堂里,到六岁才让他见到明宪宗,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送出宫的!怪不得这朱家父女要把自己的骨灰盒放在这儿呢!这上面就是那座龙坟啊!从风水学来讲,这地方也是极品墓穴!适合安葬皇族。”
“什么年代了!还皇族!”萧左苦笑,“这父女俩都有点偏执啊!估计到了朱忆明这一代没有男丁,所以就让外孙也姓了朱。说实话,这觉悟还不如他们的祖先呢,那个吴氏是聪明人,知道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宁可不要荣华富贵,也要让儿子平平安安长大,人家一个嫡亲的皇子当个小老百姓就知足了,这两个隔了六百多年的后代子孙,却还念念不忘自己是什么皇族!”
丁蒙看着两个牌位倒吸一口冷气:“拜托,好歹这是在人家的墓里,给点面子吧!”
龙越又蹲了下来:“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
“你再带一幅给你父母看看。”萧左看着满箱子的书画说道,“我们走吧。”
龙越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12
萧左等人回到医院的第二天早上,刚进医院大门便听到一个爆炸性新闻:高君岩自杀了!
他在从警察局回到家的当天晚上就吃了过量的安眠药,等早上保姆刘月和保安张成发现时,高君岩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个小镇只有一所二甲医院。
也就是萧左实习的这所。
高君岩的尸体就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
太平间外,刘月正蹲在地上哭泣着。
安敏和罗琳站在她的旁边,两个女生都递过去一包纸巾,虽然她们明知道这个女人在几天前还在她们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
“他不是自杀!”刘月喃喃着,“他不会自杀的!”
刑警队长钟洛金带着一队人走到她的面前,刘月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
“说得对,他确实不是自杀!”钟洛金表情复杂地看着刘月,“你被捕了。”
刘月浑身一震:“为什么?”
“因为你涉嫌谋杀高君岩。”钟洛金冷冷地说。
“我为什么要杀他?”刘月愤怒地叫起来,“他是我的雇主,我杀了他就没工作了!我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抓错人了!”
“周北安是你什么人?”钟洛金问。
刘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周北安是刘月父亲,也就是那个当年卷了工艺品商店的钱逃走的老雕工,刘月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了婚,她的母亲顾芳带着她嫁给了一个姓刘的男人,因此周月也就变成了刘月。
“我警察局的朋友说,刘月的妈妈已经来了,一直在那儿又哭又闹,说她女儿不可能杀人,刘月到高家只是想查清楚她爸爸的事,虽然说她爸爸出事前是答应要给她交学费,但是她不相信她爸爸会为这个卷款私逃——话说回来,要是真卷了款,那就该把钱给她呀!可是没有嘛!这就奇怪了,不是吗她怀疑自己的父亲出事了。”罗琳说道,“原来她到高君岩家里做保姆是去卧底的呀!”
“可我不相信她会杀高君岩,”安敏摇摇头,“我觉得她喜欢那个姓高的。”
“不会吧?”龙越表示怀疑,“他大她那么多,长得也不帅啊!”
萧左想起了她和高君岩对话时的那个微笑——她微低着头,嘴角的那一丝快乐。
“恋父情结,也不是不可能。”罗琳同意安敏的看法,她也有这样的直觉,但又不止是直觉,“她哭得那么伤心,而且,如果她杀了人,怎么还会在那儿说什么高君岩不会自杀,她不相信他自杀之类的话呢?再说,如果她把高君岩当仇人,早该下手了,干吗挑个警察都盯着高家的时候?”
丁蒙翻开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他从急救室里打听来的细节,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照着念出:“口腔有硬物刮伤后的充血现象,喉咙和食道都有血痕迹,疑似有管道强行插入……”
“看来安眠药是用漏斗之类的东西灌进去的!”萧左听到这里得出结论,“当时的高君岩应该没有意识,也许是提前吃了安眠药,就是他们给我们吃的那一种!警察之所以会怀疑刘月也不完全是因为她的身份,你们想,她最有机会在饭菜里下药,而她之前也这么干过!”
“那你觉得是她干的了?”罗林连忙问。
萧左摇摇头:“我还要再搜集一些资料,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13
萧左把自己淹没在故纸堆里。
2006年4月12日 周北安卷款逃跑
2006年4月13日 朱桢埙心脏病发身亡
2006年5月10日 朱忆明车祸身亡
2006年5月13日 高君岩遇抢劫被刺入院
他把所有的日期和人名都一一列出来,它们之间似乎真的有一条隐形的线。
这条线却是无数的可能性。
萧左叹了口气。
手机铃响了起来,管理员不满地看过来,萧左连忙狼狈地逃出了图书馆。
打电话来的人是龙越,他的父母已经看过了从那“墓穴”里带出的东西,鼻烟壶是假的,画是真的——而且价值连城。
“我爸说,他敢保证这画不是拍卖行出去的,那画在行业内都没人见过,但印章百分之百是真的!国外的拍卖行应该也没卖过,要不然早轰动了,他估计,”龙越压低了声音,“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还有那个你让我打听的谢安涛,我爸知道他,不过那人五年前就死了,听说是被人一刀捅死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呢!内部消息啊,可别对其它人讲:听说,他死之前,警察正在调查他,怀疑他参与了洗黑钱之类的活动,估计杀他其实就是为了灭口……”
萧左挂上电话,直奔图书馆的电脑房。
有了关键词,很快他就在网上搜索到了谢安涛的消息:
“……我市著名古玩鉴定师谢安涛于本月8日晚被杀身亡,死因系腹部中刀导致脾脏破裂大出血……”
萧左拿出之前他整理出的案件线索日程表,在第一行之上的空白处加上这样一句:
2006年4月8日 谢安涛被刺身亡。
14
朱昱尊和王磊失踪已经半个月了,依然音信全无。
寻人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本地的新闻频道和微博也发布了两人的照片,发动群众力量进行寻找。
走到这一步,警方看来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萧左拿出那张双胞胎的照片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儿相视笑着,他们本来应该就这样拉着手长大,一辈子相亲相爱,即使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至少也会住在同一个城市——他知道那种感觉,双胞胎一旦被分开了,见不着面了,就像是一个人被剖成了两半,这一半永远会因为那一半的缺失而痛苦。
他对其中一个有过承诺。
萧左再一次上了白龙山。
坠龙坡依然是坠龙坡。
坠龙坡下面的墓穴也和他们离开时一样,他做过的记号没有被人破坏——说明没有人再来过。
萧左给朱桢埙和朱忆明各上了一柱香。
“希望你们能保佑你们最后的亲人。”
萧左看着那张在照片里微笑的美丽女人,不由得一阵恍惚。
他恍惚地走向洞口,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脸贴地,萧左回头拾起那颗使坏的石子,白色的小小的一粒,不到拇指大,他笑了笑,把它当作纪念品揣进了口袋。
萧左刚爬上悬崖,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连忙拾起一根树枝把悬崖边上的脚印扫去,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快速地走到坠龙坡前,装作观光的样子。
来者是一个穿着运动服套装的男孩,十六七岁,个子不高,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皮肤黝黑,清爽的寸头,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但眼皮却有些红肿,似乎是哭过,他看见萧左,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里竟还会有其他的游客,萧左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天,山顶上空的乌云又开始积聚,估计很快又将有一场暴雨。
萧左转身朝山下走去,走出一段路之后,钱币大的雨水砸下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仍站在山顶的男孩,只见后者虔诚地跪在龙坟前,双手合十,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
15
萧左走进一家小诊所,诊所里左侧放着一张木桌,桌子旁坐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头发已经半白。
萧左看着诊所挂出的铭牌:今日坐诊医生:张德群。
张德群面带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买药还是看病?”
萧左拿出一张报纸新闻的复印件,放在张德群的面前:“请问,5年前,是你把这个人送到医院去的吗?”
复印件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下旁边是一则新闻:本地著名商人高君岩昨日晚上十一点左右在菁华路被歹徒抢劫,腹部中刀,附近某诊所医生张某见义勇为,将其迅速送往医院急救……
张德群的眉头展开来:“哈!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是做什么的?干嘛想起来问这个?这上面也没提名字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是搞写作的,最近想写一个关于见义勇为的选题,在查报纸资料的时候看见了这个新闻,就想来找您谈谈当时的感受,这上面写了菁华路,附近就两家诊所,那一家没有姓张的大夫,那肯定就是您啦!我就是想问问,当时您救他的时候,是怎样一种情况,您就没什么顾虑吗?”萧左撒着谎,“您就不怕自己遇到危险吗?”
“哈哈哈!”张德群灿烂地笑了起来,“说实话,当时没想怕不怕,再说我听见他叫救命的时候,歹徒都抢了钱跑了,就他一个人捂着肚子躺在那儿,我是当医生的,你说这种情况能见死不救吗?”
“歹徒都跑了?”萧左睁大眼睛,“后来警察抓着那些人了没?”
张德群摇摇头:“好像是没有,其实咱们这一片治安一直挺好的,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儿,估计那天是那个人运气不好,遇上流窜犯了。”
“唔。”萧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接着问,“他当时一定流了不少血吧,送医院之前你肯定先给他止血了吧?要不是你,他肯定送到医院都救不过来。”
张德群点点头:“也没那么严重,刺得不深,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用了几块纱布,不过……”
说到这里,张德群似乎想起了什么,略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把话咽回去,“嗨,其他也没什么。”
“我有个朋友,是你救的那个人的儿子的同学。”萧左说道,“听说那个高先生之前腹部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还没好利索呢,那帮歹徒居然就刚好捅在旧伤口上,巧得不得了。”
张德群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的神色:“怪不得呢!我是觉得想不通,他那刀伤明明是新的,可伤口周围已经红肿了,明显是感染了……”
16
萧左走出医院。
连日奔走,再加上又被迫值班一夜,他累得浑身酸痛,脚下一直打着晃,现在他就想赶快回到宿舍,好好地睡上一觉。
萧左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往前走着,迎面一个男孩跑了过来,萧左和对方撞了个满怀,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孩连连道歉,将萧左扶了起来。
萧左看着对方直发呆——那正是之前他在坠龙坡上看见过的对着龙坟下跪的怪男孩,但这还不是他大吃一惊的主要原因。
他看见男孩的脖子上挂着半块白玉牌。
两块玉牌严密地合在了一起。
龙越如果在场就会钻进地缝里去,因为玉牌的另一半上赫然刻着两组阿拉伯数字,一组正是朱昱尊双胞胎兄弟的生日:960612。另一组则写着:A203。
这又是一块工艺品。
朱昱天拉起自己的衣袖,将自己左臂上刺着的一个纹身给萧左看——那是一个小篆体的“天”字。
“我弟弟胳膊上也有一个纹身,在右胳膊上,是一个‘尊’字,从小就刺上去的,估计是爸妈怕把我们俩搞混。”
萧左打量着朱昱天:“你和你弟弟长得不太像,你们是同卵双胞胎吗?”
朱昱天的个头明显要比萧左见过的朱昱尊要矮了一大截,皮肤也比照片上的朱昱尊要黑,鼻子嘴下巴都很像,眉毛的形状稍有不同,眼睛没办法比较,朱昱尊是近视眼,黑暗里萧左没看太清楚,寻人照片上的朱昱尊又没取下眼镜。
除此之外,朱昱天的陕西地方口音很重。
朱昱天拿出一张老照片,和之前朱昱尊交给萧左的那张完全相同:“可我们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的。我爸去年死了,我来找过昱尊,那姓高的打死不跟我说他在哪儿,还骂我是野种,把我赶出来。我问了很多人都找不到昱尊,我没地方去,到只好到处混饭吃,我是在网吧看到微博上的寻人启事回来的,一定是那姓高的干的!你说我弟弟他是不是已经……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很怕……”
环境的确会改变一个人,后天因素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身高和气质。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
由于警方拥有萧左之前提供的朱昱尊的血液样本,基因测试的结果很快出来了。
朱昱天和朱昱尊的基因是完全一样的,可以肯定两人是同卵双胞胎。
警察也证实了朱昱天的话,他和父亲一直生活在西安,后者因肝癌去世后他便一个人流浪在外。
萧左看着玉牌上的第二组数字发呆,然后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这块玉牌的?”
“2003年,就我们七岁生日那年,我妈送我们的,一人半块。”朱昱天感伤起来,“就那年我爸妈离婚了,我跟了我爸爸,昱尊跟了我妈妈。”
“知道这个A203是什么意思吗?”萧左问。
朱昱天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肯定挺重要的,我妈当时偷偷跟我们哥俩说,这个数字很吉利,我们未来全靠它了——嗨,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萧左站起来走了几步:“我觉得它像是银行保险柜的号码。”
萧左的推测没错。
那个数字确实是银行保险柜的号码,警方查到朱忆明八年前在中信银行租用了一个编号为A203的保险柜,并提前预付了二十年的租金——保险柜里放着一份经公证处公证过的遗书。
遗书上写明,不管她将来和谁结婚,或者另有子女,朱昱尊和朱昱天都将享有她三分之二的遗产。
公证文件写明:遗书一式两份。
这也就意味着高君岩所继承的财产实际上有一大半是属于朱家兄弟的。
“高君岩一定是毁掉了那一份遗书,但是他不知道朱忆明还留了一手!”龙越赞叹道,“这个女人真厉害!”
“也许他知道,所以才囚禁着朱昱尊,就是想从他口里得知另一份遗书的下落呢!”丁蒙做出了可能性更大的推测。
萧左沉默了半晌,最后说了四个字:“天网恢恢。”
17
朱昱天走进了别墅大门。
现在他是这里合法的主人了。
萧左陪着他一直走到大厅里。
朱昱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里很漂亮。可是我宁可不要这些,只要我的亲人回来。我愿意用这里所有的东西把我的妈妈,我弟弟换回来……”
“其实他对你不错。”萧左说。
“谁?”朱昱天愣住了。
“你的继父,”萧左缓缓地说出一个名字,“高君岩。”
朱昱天的脸色变了:“我是朱昱天!高君岩是朱昱尊的继父!”
“剪掉长头发,脱下内增高的鞋子,找一个可以人工晒黑皮肤的美容院,换一种说话的口音,这些并不能把你变成朱昱天,因为朱昱尊就是朱昱尊。”萧左走到楼梯口,“这里就是你母亲当时摔下来的地方吧?当时她并没有死,可是你以为她死了,所以你用水果刀刺向高君岩的腹部,他倒下来了,他晕倒了!你当时一定吓坏了,以为他死了,是不是?”
朱昱天睁大眼睛,往后倒退了两步。
“你的母亲这个时候也醒过来了,她也以为你杀了他,她当时喝了酒,她本能地想带着你逃离杀人现场,她开着车,飞快地冲向弯道……”
“啊!”朱昱天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你母亲出车祸死了!可是高君岩没有死,他本来可以报警,告诉警察他遇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他为了保护你,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去医院治疗他身上的刀伤,但是伤口感染了,他不得不去医院了,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伪装自己遭到了抢劫,用刀又捅了自己一刀!然后再被人送到医院。真是用心良苦啊,我不明白,你怎么还会觉得这样的一个父亲,会伤害你呢!”
“他是害怕我说出他要杀死我母亲的真相,他是用这个来跟我做交易!”朱昱天,不,应该说朱昱尊狞笑起来,“他想知道我母亲的财产放在哪儿,我母亲不信任他,一直防着他,他得不到全部财产,所以他不甘心!他留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他把我像犯人一样关押着!你知道那种滋味吗?”
“他关着你是因为你确实很危险!”萧左与朱昱尊对视着,“你比一个疯子更危险!你认为他是你的仇人,你觉得他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伤害你或者利用你,所以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报复他。可是他却不得不把你当作亲人,因为不忍心看见你在精神病院受苦,所以他把你接回了家,虽然找了两个人看着你,但是那看管并不特别严格,否则你根本不可能顺利地溜出来,没有机会和我们说话,更没有机会布下这个把他置之死地的局!”
“哼!我之所以能溜出来那是因为我……”朱昱尊说到这里停住了,他转动着眼珠子,“你想套我的话!”
“因为你买通了张成。”萧左不屑地说出答案,“你成功地让张成以为高君岩是一个魔鬼,一个恶人,你不过是以恶制恶,你用你将会得到的财产买通了他,让他为你做事,比如为你买增高鞋,比如让他帮你打听你父亲和双胞胎兄弟的下落,当你得知你父亲死了,你的哥哥不知所踪之后,你决定开始动手。刚好,我们出现了,张成便在那两天晚上偷偷地放你出来,给你钥匙让你有机会进入我们的房间,只是他不知道高君岩吩咐刘月在我们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还比如,在你逃走的那天晚上,你和他一起合作杀死了王磊,是在关你的那间小房子里做的对吗?我相信地板上本来残留了大量的血,你们连夜处理了尸体,用消毒粉把地板洗了一遍又一遍,为了防止那条老狼狗坏事,你们毒死了它——那是你母亲养的狗。”
“它活得够久了。”朱昱尊面无表情地说道,“它和我母亲感情很好,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如果不是高君岩,我母亲不会死!”
萧左摇着头:“高君岩从不想伤害你母亲,即便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也想保护她,他很爱你母亲,爱到可以包容她的罪恶,爱到可以包容她邪恶的儿子!”
“不许你侮辱我母亲!”朱昱尊一拳头打向萧左,萧左避开了,然后一脚踢在朱昱尊的腹部,他痛得弯下了腰。
“他爱到宁可自己被误会,也绝不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你呢,却用这么恶毒的方法来报答他的苦心——给高君岩灌服安眠药的人是张成对吗?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然后你再用自己双胞胎兄弟的身份出现,再以这个身份继承你母亲的遗产,至于那个有精神病的朱昱尊,就让他永远消失好了,这就是你的计划!你之所以这么急着出手,是因为再过半年你就满十六岁了,那时候会以身份证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什么真相?!”朱昱尊在大叫,“什么真相!”
“你母亲财产的真相。”萧左叹了口气,“知道你母亲的财产都是怎么来的吗?盗墓和造假。
“你外公和你母亲都是盗墓贼,他们倒卖文物,获得收益,然后又花钱去买回一些文物,几乎全是明代的文物。你外公和你母亲对那个时代的文物着迷,他们对自己的皇族后裔身份着迷,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所以在他们有了很多财富的时候他们依然去盗墓,不停地收集那些来自明代宫廷的文物。你外公用收藏家和皇族身份来掩饰自己的盗墓贼身份,可是钱的来源总得有个说法,有些文物他们舍不得卖,可是要用钱怎么办呢?拍卖场是个好地方,可以把黑钱洗成白钱。他们找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伪造文物,再买通一个古玩鉴定师,出一份鉴定书,送到拍卖场上去,最后再找一个假的买家来买走这个假文物,钱转了一圈,回到他们自己手上,清清白白,只要这些假文物不流入市场,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它们是假的,这一招很高明。
“可惜不止他们一个人在用,那个出假证书的鉴定师名叫谢安涛,警察开始调查他,他被人杀了灭口,不知道是谁杀的,可能是其他洗钱的人,也可能就是你母亲和外公,而为他们做假文物的周北安,听到消息后也吓坏了,他想退出,他想再要一笔钱为她女儿交学费或是存嫁妆,结果他失踪了,很有可能已经被杀人灭口。
“几乎是同时,你外公的心脏病发了,估计这一系列的事情让他受的刺激够呛,然后你的母亲,她也受了刺激,于是她喝酒,借酒浇愁或是压惊,也许是她说漏了嘴,高君岩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他们争执起来,你母亲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这一幕正好被你看见了!”
“胡说!”朱昱尊激动起来,“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你血口喷人!高君岩才是坏人!他想杀了我母亲,谋夺她的财产,他把我关起来,也是为了那些财产。”
“他如果是为了那些财产,你早就死了。”萧左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早就找到了你母亲和你外公藏起来的那些文物,而且他还把你母亲和你外公的骨灰盒都放了进去,因为他知道他们最想待在那里,他的生意不景气,如果他贪钱,早就把那些文物卖掉了!可是他连动都没动过,连密码锁的密码都没改过,我相信他是能猜到那个密码——就是你的生日。还有这里,”萧左指指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地上地毯,“他其实是一个用很少物质就能满足的人,他留着这些就是为了纪念你母亲!明知你对他会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可他还是把你留在身边,这是爱屋及乌,他给你请最好的医生,希望有一天你能变得正常,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撒谎!”朱昱尊摇着头,他跌坐到地上,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你的母亲和外公给自己造了一座坟,他们用这座坟把自己的人生给埋了,你也一样。”萧左冷冷地看着朱昱尊,“要我带你去看看那座坟吗?”
尾声
萧左站在坠龙坡上。
警察和考古专家正在清点从那墓穴里抬出来的文物,从警局档案查到,已经确认其中有好几件都是从其他收藏家那里盗窃来的。
考古专家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交集的神情。
相信不久以后,这些文物就会出现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
那些画在阳光下比在墓穴中更加光彩夺目。
它们不该属于黑暗。
萧左走到悬崖边,将之前那颗曾经绊倒他的小石子狠狠扔了出去。
在他带着警察来到这里之前,和关押在警察局的朱昱尊见了一面,他在哭泣,哭着哀求萧左能帮他找到他失踪的双胞胎兄弟。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萧左拒绝了他。
“我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兄弟。”萧左说,“请别再埋葬自己亲人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