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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囚器官》全文阅读_作者:钟小建

发布时间:2023-07-22 09: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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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读者的话

若问我小说是什么?我大概会回答:“用看的音乐。”

因为热爱音乐,二十岁出头的我曾一头栽进音乐创作领域,为了寻找创作灵感,大量阅读各式各样的小说,发现原来文字和音符一样,是有生命的、是有无限可能的,文字也有抑扬顿挫、高低起伏,那旋律,用眼睛看,绝对不会输给用耳朵听。

我写过热血指数破表的作品,宛若尽情嘶吼的庞克乐;我写过令人捧腹大笑的作品,有如略带诙谐的嘻哈风;我写过画面生动的作品,就像节奏明快的摇滚曲……

如果作者与读者的互动就像是打拍子合唱一首歌,那少了你一次的合掌,这歌或许就不成调了。

我的每一部作品,我都当作是“人生最后一本书”来写,因为我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毫无保留。

传奇球星狄马乔某日被记者问:“你在大联盟打这么久,为何每场比赛都像菜鸟一样拼命?”

狄马乔回答:“一定有个小孩是第一次来看我打球,我必须全力以赴。”

同理,一定有个读者是第一次买我的书来看,我必须全力以赴。

1、肝

“砰!”

那声音应该是这样吧!

当时我不在现场,但我儿子——小至,应该就是被这样的巨响带走生命的吧!

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小至那张笑得很开心的照片,可是我却再也碰不到他了。

简易的灵堂,烧香产生的烟缓缓上升,我抬头凝视那团聚集在天花板的烟雾,等待下一次烧纸钱的时间。

原来人死后的那些繁文缛节,是要让活着的人有事情做,才不会想太多。

这是一间殡仪馆,小至的尸体就在灵堂后面,他才念国小,原本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他,却没想到会这样突然地走了。

“甄玲,我们先走了,你别太难过,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请假,你就好好处理小至的后事,你刚动完手术,自己也要多休息,别太累了。”

两个年纪和我相当的女子伸手拍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慰我,我闭着眼睛微微点点头,起身送她们离开这个谁都不想多待的地方。

她们是我的同事。

三年前和前夫离婚后,我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那时候小至才五岁,而我是一个刚离婚的中年妇女。

这身份就像是一种原罪,我和小至明明过得很开心,但每个人得知我是单亲妈妈,都会像刚刚那两位同事一样拍着我的肩要我加油,或是在背后用奇怪的眼神猜测我离婚的原因。

我二十七岁就和前夫结婚,直到我三十七岁才生下小至,那时我的前夫早就有了外遇,我还傻傻地以为小至的出生会让他回心转意,到后来才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

别太难过?我的心里浮现同事刚刚安慰我的话。

亲人过世了怎么可能不难过?旁人说得容易,却不知道身为单亲妈妈的我,面对爱子意外身亡,心里有多痛。

那种痛,比拿刀在心上划过还痛。那种痛,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那种痛,其实根本没有办法形容。

我甚至不愿回想起接到噩耗时,我到底是怎么赶到现场的。我只记得那天是我四十五岁的生日。

我生日的前一个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城电力突然完全中断,导致上班族无法上班,学生也被迫在家自习,乱糟糟的城市简直就像致命病毒快速扩散时才会有的情况,原来人类对电力是如此依赖,没有电,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依赖的程度就像我和小至,没有小至,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那一个月,小至和我乐得在家休息,平常我忙于工作,小至虽然才八岁,但已经像个小大人,能够自己打理生活起居。那三十天,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十天,虽然哪里都不能去,但能和小至在一起,我情愿用剩下的生命交换,只是现在用什么都换不到了。

我趁着白天打扫的时候,看到小至书桌旁的日历上用拼音在我生日那天写着“妈妈的生日”,他还在抽屉里偷偷存了好几百块钱,我想他应该是把我平常给他的早餐钱省了下来,我连早餐都没时间帮他准备,想想我真是一个不尽责的母亲啊!

贴心的小至一定是存钱想送我生日礼物,我也不说破,静静等着我生日那天的到来。

政府始终没有交代为何电力会中断那么久,只透过报纸和一些文宣告诉民众,应该是有骇客入侵城市的电力系统,电力将会中断整整一个月。

他们知道原因,却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任凭电力中断那么久,真是够可笑的,不知道是哪个骇客的杰作。

说实话,我很感谢那名骇客给了我与小至三十天的相处时间,但也恨他。

我恨他的原因,是因为在我生日当晚,小至借口说要去同学家借作业,我知道他是想去买我的生日礼物,因为学校都停课一个月了,哪来的作业?于是我叮咛他街上没有电力,要他早去早回并且注意安全。

谁知道他再也没回来过。

“停电时的蜡烛,应该会特别耀眼吧!”我当时猜测小至一定是去买蛋糕,正雀跃着要许什么愿好时,电力突然恢复了。

“拐拐拐——”

街道上满是电力设备复电时的轰鸣声,政府说得没错,电力真的“只”中断一个月,分秒不差。

我正准备到厨房拿餐具,让我心碎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

警察打电话到家里,跟我说小至出了意外,我起初以为是开玩笑的,但警察详细描述了小至的服装,我才慌张地来到两条街外的意外现场。

小至的尸体就躺在马路边,他是被压死的,而让他死亡的,居然是两个从高楼掉下来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不偏不倚地压到小至的头顶,让小至颈椎骨折当场身亡。

看到小至的尸体,我终于明白警察为何只描述了他的服装,因为他的外貌根本惨不忍睹。

“如果电早一点来……或是晚一点来,说不定就不会有这起意外了。”

当时警察是这么说的。

警察说意外发生的时间点应该就是在复电的那一刹那,当时下着小雨,没街灯的路口漆黑一片,整个城市的光源只剩下商店内紧急照明设备发出的微弱亮点,所以小至应该是沿着屋檐行走。

但复电后街灯亮起,他应该感到很高兴电力终于恢复了,于是不顾细雨,走到了街道正中央,想看看住家那里是不是也复电了,从他的脚印就可以看出警察的推论是正确的。

这几步的距离,却带他走向地狱,同时也是我的地狱。两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从天而降,也莫名其妙带走了小至的生命。

面包店老板说小至在一个月前就订了一个蛋糕,停电的这段期间,老板不想失信于一个小朋友,在机器难以运转的情况下,还是勉强做了一个简易的蛋糕给他,老板说他永远记得小至来拿蛋糕时的神情。

喜悦。即使当时灯光昏暗,他还是台邕够感受到小至喜悦的神情。

我当时看着地上那个砸成稀巴烂的蛋糕,我想我的心——也是那个形状吧!残破不堪。

我怔怔地站在小至的遗照前,用手隔着衣服抚摸着胸腹间的缝线。

在停电前几天,我刚接受换肝手术,去年我的腹部常常不明地疼痛,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是肝癌,而且已经到了要换肝的地步,或许忙于工作的我是刻意忽略了身体发出的警讯。

我不是名人,没有特权、没有财力,只能乖乖排队,但在台湾,器捐的人不算多,直到一个多月前,我才等到我要的肝。

在我得知我得了肝癌之后,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小至一个不小心的动作,都会惹我将他痛打一阵,我打他,是希望他能够快点长大,因为说不定我能照顾他的时间不多了。

小至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每当我打他时,他总是默默承受,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我不忍看到他这样子,所以最后总是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

我打小孩的举动或许引起了邻居的注意,有几次我打小至的时候,警察收到报案还到我们家来了解情况,我猜应该是楼下邻居报的案吧!我不但不怪那位邻居多管闲事,反而还很感激他——阻止我因为患病而越来越暴躁的脾气。

小至在新年新希望的许愿卡上写着希望我能够早日康复,他的愿望在我生日前真的实现了,我等到了我要的器官,我们两个还到餐厅去庆祝。

但这不过是让我的人生在天堂和地狱间不断来回的前奏罢了。

手术很成功,几天后我就可以下床缓慢行走,在大停电期间我已经回家休养了。虽然按照规定,受捐者无法得知捐赠者的资料,但我却知道捐肝给我的捐赠者是谁,因为电视新闻每天都在报导,我在病床上,无论转到哪台都看得到相关新闻。

捐赠者……

是一名死囚。

他死后同意将全身所有能用的器官都捐出来,而我也是其中—名受惠者。

但……真的是受惠吗?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为何我的命运如此乖舛?

又到了烧纸钱的时间,我从思绪中跳回,一整排的临时灵堂,吊祭的不是只有小至一个,他的相片旁边还有其他人的相片,而我正好看过旁边相片中的这名男子,因为他正是最近新闻经常播报的人物。

捐赠器官的死囚。

他相片前面的香炉没有任何一炷香,他都死了一阵子了,却没有亲友安排下葬,任凭器官已经被掏空的身体置放在这里,看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我捻了一炷香插在他的香炉内,毕竟我的体内有他的器官,严格说起来,我和他已经产生了一种另类的血缘关系。

等到香全部烧完了,我孤单一人走回住处。

小至的房间和他还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有改变,我缓缓坐在他的床上。

我多么希望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睡觉,规律的呼吸声会是我最想听到的声音,我停止了呼吸试图仔细聆听,但室内万籁俱寂。

我用手抚摸没有温度的床,恐怖电影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桥段,就是主角父母不能接受小孩已经过世的事实,幻想小孩依旧还活着并且一起生活,直到最后才被别人点破。

“你的小孩已经死了!”

我多么希望这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只要能让我再感觉到小至还活着并且就在我身边,无论要用什么来交换我都愿意。

我又哭了,我的小孩已经死了,我就这样躺在小至的床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我突然醒了过来。没有任何原因,既没有地震,手机也没响,更没有人将我摇醒,我的身心明明很累,但我就是醒过来了,没有任伺原因。

我环顾四周,房间内十分寂静,我起身走到窗户旁,窗外汽车头灯的光线经过反射,映照在玻璃上。

这是我平常不会多加注意的光线,现在却让我觉得有点刺眼。

我回到床上阖上眼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永远别睁开眼睛,因为房内放眼所及都是令我伤心的回忆。

“我必须离开这里。”

这句话像是晴天的一道落雷,突然在我心中快速劈过。

我又睁开了眼睛,对!我必须离开这里,我要找点事情做,什么都好,只要一忙,我就不会想起小至那张天真的笑脸了。

一定有哪个环节出错了,我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要找出令我踏错每一步的人,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将我的不幸全部报复在他们身上。

对!就是这样子。

我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我走出了小至的房间、走出了这个家、走出了这个伤心地,但我可能永远都走不出“命运”那双邪恶的手掌心,唯一可能出现的短暂幸运,兢只是在没有地心引力的情况下走到了“命运”的手背,但绕一圈后又会回到手心。

大学时认识了前夫,以为他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们会永远走下去,但结婚没几年他就开始外遇;盼了好久的小至终于诞生了,原以为我跟前夫的关系会获得修补,但却没有,我们反而离婚了;不靠男人的我好不容易在职场上闯出一片天,但却得了肝癌,那一刻仿佛世界末日就降临在我身上:好不容易等到了肝脏移植,但小至却死了。

我不断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来回,或许哪天我走累了,我会永远停在地狱,不走了,天堂的模样,我永远只能抬头仰望。

我第一个要报复的人,或者说是我唯一要报复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前夫吧!如果没有他,我应该就不会陷入无间地狱;没有他,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应该就都不会发生了吧!

我来到马路边,此时一辆车都没有的路上显得很冷清,但还是没有我的心冷。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前夫。

现在是凌晨三点。

“喂……大华,小至他……”

电话接通后,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前夫的吼声打断。

“疯女人!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

我沉默了。

“有什么屁快点放,老子还要睡觉。”

“小至他……”我说到这里突然改变了想法,不打算告诉他小至已经死掉的事情,于是说道,“小至很想你……”

“你到底要怎样才甘心啊!离婚后我都把孩子让给你了,你到底还想怎样啊?我是死了吗?很想我?很想我不会来找我吗?”

“我没办法带他去找你。”

“你看!你这妈妈怎么当的?整天只知道工作,说不定小至跟着我还比较好一点。”

“你可以来找他吗?”

“那也要等我放假啊!”

“星期六好不好?明天就是星期六,你过来找他。”

“再说吧!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小至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神经病!”

大华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我的耳边只剩下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因此他没听完我想说的话。

“去死——”

我也很想你去死,这才是我想说的话。

我漫无目的地流浪,脑海里想到的是以前的回忆,包括我跪在大华的脚边求他不要走,如果他离开了,这个家就破碎了,小至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我梦想中的那个家,却被一只脚给踢碎了。

脚的主人正是大华。

他伸脚踹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一阵晕眩之后向后跌倒,年纪还小的小至踩着细碎的步伐来到我身边,企图用他小小的力量将我拱起来。

“滚!”

那是我们离婚前,大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滚?

我要滚去哪?

我们住的那间屋子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大华在我们离婚前就偷偷把屋子的所有权转到他和那个女人的名下,打输官司的我,只好带着小至在外面租了一间小套房窝着。

如果我们还住在那个家里面,小至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我边想边摇头,不是应该。

是一定不会。

电视或电影的每个故事中,至少都会有一个坏人,那出戏才能演下去,而在我人生的故事中,我想大华就是那个人。

把我推进地狱的大华,现在变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很可笑。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间“曾经”属于我的房子前,天已经亮了,我蹲在巷口,让路边的旧衣回收桶挡住我的身子,我的视线紧紧盯着门口。

大概八点多,大华和他现任老婆出了门,大华打开车门,两人有说有笑地上车,一分钟之后车子开到了大马路上。

我从回收桶后面闪身而出,低着头快步进到那栋大楼的电梯里,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按下七楼的按键,我不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我不愿意回想以前是住在哪一楼。

电梯直达七楼,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避免了遇到熟人的尴尬。

我出了电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铁门钥匙孔转动。

果然,不仅屋内的女主人换人了,连门锁也换了。

我重重在门上踢了一脚,但我更想在大华头上踢一脚。

我搭电梯回到一楼,其实就算门锁没换,我也不知道我要进去干吗!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说不定一切都是潜意识作祟,虽然我还没弄清楚最深层的那个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蹲回了巷子口,看着太阳来到最中间的位置,然后落到了其他大楼身后。

到了晚上,大华的车子回来了,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的老婆和他在同一间银行上班,因此上下班都是一起。

我看着七楼的灯亮起,他们回到了温暖的室内,我却只能孤零零地蹲在寒冷的室外。

蹲着,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大华,于是我接起电话。

“喂……”

“我明天去找小至,我带他去游乐园玩,早上九点。”

“他不在家,我跟你约在别的地方。”我把殡仪馆的地址告诉大华,但没告诉他那里是殡仪馆。

“嗯!”

他说完后挂了电话,我终于知道“另一个我”在这里究竟是在等什么。

白天和黑夜持续交替着,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改变,我已经忘了我究竟多久没睡觉了,我甚至失去了时间概念,若不是周遭事物随着阳光渐变清晰,我真的不知道已经天亮了。

大华出了门,这次只有他一个,当然,他现任老婆不可能会去见小至。

车子开远,我从路边捡了一根废弃的装潢木条,走进大楼内,坐上电梯,来到七楼住家的大门前。

我按下电铃,侧身躲在一旁的鞋柜前,除非把大门打开,不然室内的人看不到我。

里面那道内门开启了,我连忙用手捂住口鼻,以非常含糊的声音说道:“我手机忘了带。”

“真是的,忘东忘西。”

屋内的女子将铁门打开,我趁她不注意,往铁门重重踢了_脚,铁门框撞向她的头,她尖叫了一声退进门内,我连忙拉开反弹的铁门,冲了进去。

“哎呀!你、你是……甄玲!”女子用手摸着头看着我。

我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我,我们只见过一次面,那是在律师事务所的楼下,我和大华签字离婚后,大华下了楼马上和她一起手牵手离开,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的确,从那一刻起,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在他眼中等于是一个隐形人。

“去死吧!”

我挥舞手中的木条,狠狠地往她的头砸了过去。

“砰!”

清脆的声音从她头顶爆出,不止声音,还带有一串血蓬,她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

我丢下手中的木条,将大门关好,然后把她拖到房间的床上。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一个没有意识的人会这么重,我原本以为我心里的罪恶感也会这么重,但是却没有。

我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再从厨房取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衣服被我从中剪开,剪成细条状,我将她的四肢绑在床的四角,剩下的布料塞进她的嘴里。

我握住剪刀柄,将刀尖摆在她的腹部上,一用力,尖端刺进了她的皮肤和肌肉,红色的血液像是涌泉般溢出,她也因为刺痛而开始呻吟。

“嘘……”

我用手指抵在嘴前,示意她别吵,虽然我知道没有麻醉就进行“手术”是一件非常痛的事情。

“啊一一你干什么?”

她醒了过来,当她见到肚子被我划开一条伤口之后,立刻大声尖叫,但她嘴里的布条发挥了作用,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无限恐惧。

她开始不断挥动着四肢,但怎么都挣脱不了束缚。

“别吵!”

我拿枕头盖住她的脸,再回到客厅将那根木条捡了起来。

她用力转头将枕头甩到了地上,当她的双眼再度可以视物,我便以打棒球的方式握着木条,猛烈朝她头部挥去,这是她在这短短十分钟内第二次昏厥,我保证她这次绝对不会那么容易醒来。

不只血液喷出,就连她的头部都变形了,我看到外露的头盖骨,脑部受到重创的她,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但说不定变成植物人,对她来说,是死之外的另一个好结果也说不定。

我继续刚刚未完成的工作,用剪刀剪开她的肚皮。

我没学过任何开刀技术,也不知道我现在开的部位底下究竟会是什么器官,只知道剪刀不断交替剪开她皮肉的感觉,就像是在剪很厚很厚的布,刀尖交错时,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她的肚皮被我剪开了一只手能伸进去的大小,我就像是在参加摸彩活动,闭着眼睛,将手伸进她的体内一阵掏摸,摸到哪个器官,那个器官就是我的。

鼓捣了一阵,我把她湿漉漉的肠子捧起,然后塞到了床下,接着将染血的棉被盖在她身上、拿起地下的枕头垫在她的头下,让躺在床上的她只露出头,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一样。

我会如此做的原因,就是想看看大华怎么叫都叫她不醒,然后掀开棉被时的惊讶表情,我当然不会笨到躲在旁边偷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因为我光用想的,就感觉到满足。

大华,她是你最心爱的人吧!你为了她可以丢下我们母子俩。

小至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我看了看手表,此刻的大华,应该也是露出震惊的表情吧!因为他应该已经到了我告诉他的地址,说不定他现在正看着小至的遗照惊恐地大叫着。

我走出了屋外,悄悄带上门,若无其事地沿着楼梯走到一楼,我的脑海里不断重播刚刚的剖腹过程,但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这和以前的我完全不一样。

在以前,我连一尾鱼都不敢杀,只敢请市场的鱼贩先帮我处理好,但我刚刚把那女子的小肠拉出来,却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始终没有回家,不想讲话,手机关机,也不想看小吃店里的电视新闻,因为我想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人生。

就连点餐的时候,我都是用手比着墙壁上的菜单,直到一个女孩坐到了我身边,我才说了好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我看着捧着一碗面坐到我身边的女孩。

她长得很美,年纪很轻,但眼神中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和其他的五官不是很相配,沧桑的神情也和她入时的打扮格格不入,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却像有着三十岁以上的人生经历。

我之所以会这么问她,是因为她在坐到我旁边的时候,就一连说了好几句让我很惊讶的话,于是我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她说——

“我知道你最近有杀人,因为从你身上闻得到血腥味,你相信同样磁场的人会互相吸引吗?我和你有着很深的牵连,所以我才会遇见你。”

我原本怀疑她是一名警察,但似乎太年轻了一点,我会想开口和她说话,完全是因为她最后那句话。

我和她有什么牵连?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为了你方便称呼我,你就叫我小鱼吧!在水里游来游去的那个鱼,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假名字,你应该也有假名字吧,怎么称呼?”女孩说完后,从筷桶内抽出一双筷子,看来她打算就这样坐在我旁边,旁边明明还有其他空位。

如果在几个月前,我听到这样有趣的话,说不定会笑出来吧!

但我没有,因为自从小至死后,我的笑容也死了。

“什么假名字?”我问。

“你不是也在躲避追查吗?要知道我们可是被列管了,随时会被抓走,所以有个新身份,会比较好躲藏,你没有新身份吗?要不要我帮你?我有很多地下渠道,随时都可以弄个假的身份资料。”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冷冷说道。

“真像啊!看来那传说果然是真的。”小鱼用手摸了摸脸颊。

我没有搭理她,继续低头吃我的面,其实我很想问她“什么传说”,但我知道她是故意引我问话的。

“喂!你这人真奇怪,通常一般人听到这里,都会问下去吧!你不问的话,我还是要说,嘻!”

小鱼说完之后笑了一声,我还是感觉到她的笑中带有—股说不出的哀伤。

“那我说啦!”小鱼说道,“这是个跟‘附身’有关的传说,据说接受器官移植的人,行为会越来越像受赠者,那是因为器官……也有记忆功能,就拿肝脏来说好了,当肝脏是活体捐赠时,捐赠者会切下大约三分之二给受赠者,但捐赠者的肝,大约会在一年内长回来,虽然不一定会和以前一模一样,但这就是器官的一种记忆功能。”

我没有回话,但她似乎知道我在不久前曾经接受过器官移植的手术。

“所以我说你越来越像捐赠者了。”

我停下筷子看着她说道:“你认识捐赠者?”

“嗯!而且还同居过一阵子,算熟吧!”小鱼接着说道,“他大多数的器官都在我身上,我的肝没事所以没换,你的身上应该就是肝吧!”

我没有回答是或否,因为在还没有搞清楚这名女孩的用意之前,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太多,但……

她似乎完全猜透我了。

“既然我们是生命共同体,甚至有了很另类的‘血缘关系’,那我们就更应该要合作,我之所以会找到你,真的就是靠那名捐赠者器官之间的感应,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当然,我会报答你,毕竟我们都感一”

小鱼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我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她没有说谎,那我们两个就是“最幸运的倒霉鬼”,就算再不愿意接受,那都已经是事实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小鱼见我态度软化,笑着说道:“很简单,我要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

“嗯!杀一个该死的人,也可以说是把你间接弄到这地步的坏人。”小鱼说道,“如果不是他,那名器官捐赠者就不会死,你也就不会染上——”

“你为什么想杀他?”我打断小鱼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也想杀人。”小鱼将脸孔贴近我说道,“你的人生,应该跟我一样惨吧!所以我猜你也想杀掉那个害你变成这样的人,是谁啊?可以告诉我吗?”

“不关你的事。”

“那就是说我猜对啦!你果然也想杀人。”小鱼坐回位子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杀人,当然我的回报也是帮你杀人,你杀我的仇人,我杀你的仇人,我们和对方的仇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就算警方要查,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对吧!”

我开始懂小鱼想表达什么,她说得没错,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是列管人口,虽然新闻并没有将我们的身份完全公开,但器官移植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引起了舆论的哗然,我们随时会被院方人员,甚至是警方带走。

若我们交换杀对方的仇人,的确能够降低被抓到的风险,毕竟我不认识她的仇人,她也不认识大华,只要不是当场被逮到,我们就有可能逃过警方的追查。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顾虑,我将大华的老婆弄成那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警方应该已经怀疑到我身上,大华也会因此提高警觉,我没什么机会能接近他,但如果是小鱼,那应该是件轻松的事情。

“你先告诉我你要杀谁。”我说。

“嘻嘻!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小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滑动指头翻找出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看了手机屏幕一眼,问道:“你想要他怎么死?”

“很简单,我男朋友,也就是器官捐赠者,他是怎么死的,我就要这个人怎么死。”

我点点头,不久前这件事情在电视新闻上被炒得沸沸扬扬,占据了很多天的版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鱼的男朋友是一名通缉犯,最后是被乱枪打死的,他生前就有将器官捐出的打算,也幸好子弹并未贯穿大多数的重要器官,因此那些器官最后才会到了我和小鱼身上。

但……

真的是“幸好”吗?

我不禁苦笑。

若那时子弹贯穿了大部分的器官,说不定现在我也不会在这里。

是那个肝……那块该死的肝,促成了我报仇的决心,真是阴错阳差的一块肝啊!

“难度有点高,我没有枪。”我说道。

“我也没有枪。”

小鱼伸了伸舌头,耸了耸肩,那副模样才让我觉得她像个小女孩。

小鱼接着说道:“不过我们股有,别人有,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对了!你想杀的人是谁?”

“我的前夫。”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真的是那陌生人的器官的牵引,我慢慢相信我和小鱼是命中注定的两个人,注定接受器官移植,注定相遇,注定为对方报仇,因此我开始信任小鱼,将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她。

“你前夫真的是一个烂人,是我的话,我也一定会要他跪在我的面前,然后狠狠朝他的脸踹上一脚。”小鱼语带气愤地说道,“还有啊!你对那个第三者也太仁慈了吧!如果是我,铁定不是只有拉出肠子而已,哼哼!”

我看了看四周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不适合讨论这些事情。”

“嗯嗯!你有地方住吗?”

我摇摇头,和小至住的那间房子,我已经不想回去了。

“那就先住我那吧!我那里很隐秘,警察找不到的。”小鱼说完后对我眨了眨眼,我们付了面钱就起身往小鱼的住处走去。

小鱼的住处在一栋公寓的顶楼,露天的阳台放着一个大型货柜,其中一面被改装成门和透明的落地窗,里面的摆设十分精简,但却看得出小女生的巧思,粉色系的装潢和冰冷的货柜形成强烈的对比,在顶楼的货柜和一般常见的铁皮屋不太一样,这反而比较像是一艘在世界末日来临时,可以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方舟。

我不禁好奇这货柜是怎么运上来的。

货柜外种了很多植物,其中一块空地还被设计成可以推杆的高尔夫球道,球道旁摆了一张躺椅,看来小鱼还挺会享受的。

“这里虽然不大,但住两个人还OK,这里是我男友家,他死了之后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里面我已经请人重新装潢过了,只有那张躺椅、球道和客厅的鱼缸没有更动。”小鱼拉开了货柜的门请我进去。

原来这里就是那名器官捐赠者的家,新闻报导说他是一名通缉犯,据说是因为身上背了几条命案才会被通缉,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你想杀的人,他是做什么的?”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从冰箱拿出饮料的小鱼。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总之我会把一切刺杀计划都想好,你只要负责执行就好。”小鱼将一罐冰凉的汽水丢给我,然后说道,“你呢?你希望你前夫怎么死?”

“我不知道。”

“嗯?”小鱼喝了一口饮料之后看着我说道,“不知道?”

我拉开拉环,轻轻摇了摇瓶身说道:“有时候,活着会比死还痛苦。”

“活着会比死还痛苦啊!嗯嗯嗯!好深奥的一句话,不过我能体会。”小鱼点点头说道,“所以你是想让他生不如死对吧!高招,厉害,这的确像是我男友会做的事情,你真的快要变成他了。”

“是吗?”我不置可否,要我相信接受器官移植之后就会慢慢变成捐赠者的说法,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太过于无稽了,如果真的是如此,那我和小鱼不就会变成同一个人?

“欺!我突然想到一个不一样的点子,我们让这两个该死的人自相残杀,你觉得怎么样?”小鱼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咬着下唇做出思考的神情,接着拿起鱼饲料撒进客厅的鱼缸内。

“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不觉得要是我们去杀这两个人,会弄脏我们的手吗?如果我们设计一个陷阱,让他们双双跳进去,那不是很好玩吗?”

“要做到并不容易。”

“嗯!不过我要杀的那个目标,他表面是一位好人,但私底下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诱骗少女从事性交易、走私、贩毒、经营赌场、酒店生意、脱衣网站,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的犯罪证据。”小鱼说道。“所以你要把犯罪证据交给警方?”

小鱼摇摇头说道:“绝对不能把犯罪证据交给警方,因为大部分的警察也是他的人,在不知道谁是黑谁是白的情况下,贸然交给警方等于是自投罗网。”

“那你要怎么利用犯罪证据?”

我发现我不断在发问,或许小鱼早就计划好一切了,要的只是一个能配合她的人,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我。

“交给你前夫。”小鱼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

“啊!”

我轻呼了一声,开始明白小鱼玩的是什么把戏,她想将那个坏人的犯罪资料交给大华,那些犯罪资料等于是大华的催魂符,要是让那个坏人知道大华手上有足以让他坐牢一辈子的犯罪证据,他会怎么做?

要是落到那些黑道的手里,大华只有死路一条,这的确比生不如死还可怕,好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那小鱼的仇人呢?她会用什么方法杀死他?

我没有问,因为依照小鱼的个性,她想说自然会说,我无须多问,虽然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

或许她说得对,我们也越来越像了,根本不用多说什么,说不定以后和她说话,就像疯子一样在自言自语,因为我们变成了同一个人。

“那些犯罪资料在你手里吗?”我问道。

“不是。”小鱼摇摇头说道,“不过我知道在哪里,在医院。”

“医院?”

我皱起眉头,因为医院现在对我们两个来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一去到那里,我们的复仇计划随时都有可能会失败。

“持有犯罪证据的人,现在躺在医院里,我们要从他口中问出证据的下落,而且要快,不过……他可能还没醒过来吧!”

“嗯!”

“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

小鱼说完后便到浴室淋浴,我则是躺在沙发上,眼睛直视着天花板。

翌日,落地窗外的阳光钻进了我的眼帘,我在沙发上醒了过来,或许是这几天一直没有睡,所以这一觉我睡得很沉,沉到小鱼坐在我的脚边,我都不知道。

“醒啦!要不要喝咖啡?”

小鱼优雅地捧着一杯咖啡,盘坐在沙发的尾端。

“我不喝咖啡。”我冷冷说道。

小鱼含着一口咖啡转头看着我,等到她将咖啡咽下,才开口说道:“是本来就不喝,还是因为刚动完手术不想喝太刺激的东西?”

“我认为这个问题跟我们的杀人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哼!的确没有,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的寿命都剩下不多,及时享乐比较实在。”小鱼将咖啡杯举到我面前说道,“真的不喝?”

我并没有答话,直接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用双手捧起哗拉哗啦的流水在脸上拍打。

走出了厕所,小鱼已经换好外出的装扮,那杯咖啡被搁在桌上。

“走吧!我们去医院。”

小鱼走在前面,我落后几步跟在她身后,即使我们搭上了同一辆公车,我们也没有坐在一起,在别人面前,我们会尽量保持距离。

到了医院,小鱼边走边探头看着每一间病房的病患,她似乎也不知道那名病患住在几号房。

“啊!这里!”

小鱼终于找到了那名病患,我跟着她进到病房内。

一名双眼紧闭、皮肤黝黑的男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旁的呼吸器缓缓提供他的生命所需,看来他是昏迷了,整间病房安静到只剩下仪器发出的“哔哔”声。

我看了挂在床头的病患姓名一眼,陈仲南。

我不认识。

“阿南哥,我是小鱼,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小鱼坐在病床边对男子轻声说道,“阿南哥,你把老板的犯罪资料藏在哪里?阿南哥……”

“哔哔哗——”

不知道是不是那名病患听到了小鱼的话之后有反应,一旁测量他心跳的仪器开始加快。

“阿南哥!阿南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你快点醒过来,告诉我犯罪证据究竟藏在哪里。”

小鱼用双手抓着那名病患的双肩,不断上下摇晃。

“欸欸欸!你们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我转过头去,说话的是一名推着医疗器具的女护士,她放开推车把手朝小鱼走去。

“小姐,他是昏迷的病患耶!你这样他会……咦!医生!医生!”

护士小姐也注意到了病患的心跳变化,连忙奔出病房找医生过来。

倏忽,那名病患的双眼睁了开来,视线缓缓移动到小鱼的脸上,他这举动让小鱼吓了一跳。

“沙发、沙发底下……”

那名病患隔着氧气罩才刚说完这几个字,医生和护士便进到病房内,护士将我和小鱼请了出去。

“沙发底下?”小鱼背靠着走廊的墙壁,不断呢喃这句话。

护士关上了房门,看着我们问道:“请问你们是陈先生的……”

“家人。”小鱼回过神来看着护士说道。

“真奇怪。”护士碎念道,“陈先生刚受伤的时候,都没有人来探病,我原本以为他没有亲人,怎么最近跑出这么多亲人?之前还有一位自称是陈先生弟弟的男子,带着大包小包来看陈先生,但之后就再没看到他了,现在又出现你们这两个亲人。”

护士“啧”了一声,做了个想不透的表情,又进到病房内协助医生。

“我们走吧!”小鱼一摆头,要我跟着她。

“去哪?”

“沙发。”

我不明就里。不过算了,小鱼处处透着古怪,我最好什么都别问。

我们来到一栋商业大楼旁的人行道上,小鱼指着一名站在一楼警卫室旁的警卫说道:“我猜犯罪证据就在这栋大楼里,那个警卫是犯罪组织的一员,他脑子有点问题,所以只负责过滤访客的工作,完全接触不到犯罪核心,他认得我,我不方便露面,所以想请你把证据拿出来。”

我看了那名警卫一眼,他长得很普通,身材很普通,什么都很普通,但他却在做一件很不普通的事情。

握紧拳头对着地面狂吼。

“他有病吗?”我转头问道。“他本来就不太正常,不用理他,你直接到十三楼,最后一间房间有张沙发,证据应该就在沙发下面,请你帮我拿出来,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下一个复仇步骤。”小鱼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我原本想当作没看见警卫,就这样一路搭着电梯往十三楼去,但我才刚进到一楼大厅,就被警卫给叫住了。

“嗯……啊……喂……干什么的?要去几楼?嗯……啊啊啊——”

警卫说完话,依旧握着拳头鬼叫,几句语意不详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为什么没有地震啊”。

真是个怪咖。

“我要去十三楼。”我说。

“十三楼?”警卫放松身体看着我说道,“十三楼已经不能上去了啦!怎么最近一堆人想去十三楼啊?真是的,见鬼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凶,我最近在倒什么霉啊?被揍就算了,还进了两趟警局。”

警卫的脸上和身上有着不少伤痕,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和这些伤痕有没有关系。

“如果我不让你上去,你会揍我吗?”警卫突然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会。”我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你请吧!唉!我帮你按电梯,记得早点下来,别待太久,不然我很为难。”警卫说完,按下电梯钮就回到位子上,继续练他奇怪的怒吼功。

我搭着电梯来到了十三楼,整层楼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一样,警方的封锁线掉到了地上,屋内所有摆设全都倒在一旁,我照着小鱼的指示来到最后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特别凌乱,地上还有一摊早就干掉的血迹,看样子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房间内的确如小鱼所说,有一组非常显眼的沙发。

我弯下身子直接用手摸着沙发下方,但摸来摸去,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索性将沙发整个翻了过来,但就是没看到和“证据”这两个字有关的东西,难道说小鱼猜错了?那个病患说的不是这个沙发?还是……

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我搭电梯回到一楼,走到那名怪怪的警卫面前问道:“喂!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人去过十三楼?”

警卫突然用手护在自己的脸前,惊慌说道:“别打我,我什么都说,之前只有一个男的到十三楼,在他上楼前,我有登记他的资料,他姓金,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包,所以我印象非常深刻,自从十三楼出事之后,就只有他上去讨。”

“姓金?大包包?”

我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一个我认识的身影,那个人就住在我家楼下,他也的确姓金,但我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难道是他?他来这里干什么?

“嗯!我有把他的身份证影本留下来,你看。”

警卫从一沓访客资料中抽出一张纸交给我。

果然,我才看了那张证件影本一眼,就确定这人住在我家楼下,因为他长得太有特色了,厚厚的头发和黑框眼镜、胖胖的圆脸加上小小的眼睛,让人一见就无法忘记,我再瞄向他的户籍地址。

没错,就是他。

“他来这里干什么?”我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在十三楼最后一间房间门外听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语。”

“他说些什么?”

“嗯……”警卫侧过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有提到卧底……还有犯罪证据什么的。”

“犯罪证据?”

住我楼下的金先生果然将犯罪证据拿走了。

“谢谢你。”

我向警卫道谢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那名警卫听到我跟他说谢谢,突然边哭边说道:“谢、谢谢?呜呜呜!终于有人跟我说谢谢,而不是打我几拳了,我……我好感动啊!”

小鱼是对的,他的脑子真的不太正常。

我简单向小鱼叙述刚刚的经过,她问了我那名金先生的身份来历,但我跟他真的不熟,我们偶尔会在电梯内遇到,有时候我会客套地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但就真的只是客套话而已,幸好他也没当真,现代人的互动,到底有几成是假的,连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失婚者的身份,让我不自觉戴上了很好相处的面具。

在我开刀前他来按我家门铃,想请我帮他一个忙。

那时我正准备动换肝手术,小至又不听话,心情不好、正在气头上的我,刚好要找个发泄渠道,金先生就这么巧提供了一个机会给我,事后他不断向我道谢,但我觉得那只是举手之劳。

我和他的交集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

“犯罪集团的证据会不会在那位金先生手里?”小鱼看着我问道。

“有可能,因为这段期间只有他一个人到过十三楼。”

“嗯,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金先生拿回犯罪证据,我就继续执行我们复仇计划的第二步,OK?”小鱼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小鱼,她在我们前往这栋大楼时有稍微提到她想出来的“复仇计划”,我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个很狠的计划,虽说不上完美无缺,但却可以将我们心中的恨意完全释放,但第二步骤对小鱼来说,牺牲会不会大了点?

小鱼像是看穿我的心思,伸手搭着我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虽然我还没有成年,但很早就踏人社会这个大染缸的我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再说,这也是复仇计划的一部分啊,不用担心。”

我用手轻抚小鱼的脸颊,如果我早婚又早点生小孩,小孩现在说不定也像小鱼这么大了吧!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让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走上这样的道路?

“你小心一点。”我说。

“放心吧!哪个男人不好色,你前夫会丢下你和小孩,不就是因为他好色吗?你别想太多。”

“嗯!”我点点头。

“我们电话联络,拿到犯罪证据之后马上来跟我会合。”

“我一定会带着证据去找你的,你要等我。”

说完,我转身朝回家的路上前进,我原本以为不会再走上这条每天都会走的路,但宿命却将我的眼皮撑开,即使我不愿意面对,还是得让这些熟悉的街景穿过我的视网膜。触景伤情,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按下电铃,希望金先生在家。

过了几秒门就打开了,一脸宅样的金先生果然没让我失望,他应该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吧!

“咦!你是……甄小姐,找我吗?”金先生隔着铁门说道。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打算开门见山,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金先生不是坏人,也只有完全的坦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换得对方信任,如果他也是犯罪组织的一份子,那我就只好认了。

“啊!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尽管说,上次你帮我的忙,我还没跟你道谢呢!你那记过肩摔,真是太帅了。”

金先生握起双拳扛在肩膀附近,做了个凌空过肩摔的动作之后,请我进到屋内。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金先生,有些事情说出来后会比较舒服,但小至的死是我心头永远的痛,因此我跳过了那部分,只用复电那天小至出了点意外带过。

金先生听完我的叙述,大骂大华不是人,也说那个犯罪集团的首脑是个十恶不赦的浑蛋,他说他非常嫉恶如仇,尤其是利用女人身体来赚钱的男人。

他还提到他最近喜欢上一个色情网站的脱衣舞娘,他费尽心思想将她从苦海里拯救出来,说不定经营此网站的人和那个犯罪集团有关联,因此他非常乐意帮我的忙。

“我先看看我在十三楼捡到的记忆卡是不是犯罪证据。”金先生不好意思地掏摸裤子口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小的记忆卡说道,“捡到这块记忆卡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忘了把它拿出来,还好我都不洗裤子的。”

我微微一笑并没有表示厌恶。

金先生熟练地将记忆卡插到电脑插槽里。他的桌上摆放了很多台电脑,简直就像是一个道路行控中心,每一台的画面都不相同,其中某几台还像是在跑什么很厉害的程式,我没问这些电脑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如果要我猜他的职业,我想我会猜——

骇客。

“啊!果然……”金先生对着屏幕大叫了一声说道,“这些资料真的是犯罪证据,甄小姐你看,这里详细记载了犯罪集团的收入账目、给哪位官员多少钱、开支又是多少,还有旗下小姐的个人档案,甚至还有毒品交易的纪录,这组织真是太邪恶了。”

“太好了。”我握紧了拳头,看来我与小鱼的复仇有望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小鱼当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的仇恨说实在的没有那么深,但我真的很希望小鱼能够复仇成功。

或许真的是因为我们体内现在流的是一样的血吧!

“你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份资料?”金先生转过头看着我。

我沉默不语,因为小鱼也说过,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警察和那名犯罪首脑有关,刚刚也从屏幕上看到了,收贿的不乏警界高层,甚至是政府官员,这些资料要是交给警方,难保不会被压下来。

媒体呢?媒体应该也被黑白两道控制了,把消息丢给他们,说不定隔天就会有黑道找上门,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金先生像是看破我的心思,他说道:“警察不行,媒体也不行,但是我有办法,那东西叫‘第五权’。”

第五权?

我知道所谓的“第四权”指的就是媒体,前三个权分别是行政、立法、司法,媒体代表的第四权就是为了监督政府才产生的,但媒体报导的新闻就一定是真的吗?

谁来监督第四权?

“我留了备份,这块记忆卡你就拿去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吧!放心,揭发这个犯罪组织的任务交给我。”

金先生说完,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嗯!”我接过记忆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小鱼。

电话那头的小鱼说话声音很小,她跟我说她已经完成任务了,她告诉我她的所在地,并交代我要买一些东西,挂断电话后,我向金先生郑重道谢后便出发去找小鱼。

前往目的地的途中,经过一间卖日常用品的商店,我买了帽子、墨镜、口罩、手套和一把刀。

小鱼和我约的地方是一间坐落于郊区的廉价旅馆,小鱼在门口等我,她带我搭电梯上楼,我快速对她交代在金先生住处发生的事情。

“东西都带了吗?”小鱼对着电梯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眼睛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我。

“嗯!都带了。”

我简短说道,然后从手上提的袋子里拿出刚在商店买的用品并且戴上,即使是和我熟识多年的人,要在我不开口的情况下认出我也很难,而我乔装的目的,就是要骗过那个曾经很了解我的人。

电梯来到了三楼,我和小鱼出了电梯,走在旅馆长长的走廊上。

“等一下你别说话,我来就好,免得他认出你。”

小鱼叮嘱完后打开房门,我点点头进到房内,房间里摆了一张大大的床,一名一丝不挂的男子呈大字形昏睡在床上,手脚都被绳子绑在四个床角,是大华。

“男人啊,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小鱼关上门说道,“现任老婆才刚被开肠破肚,居然还有心情嫖妓,我在医院找到他,起初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深情的男人,彻夜守在医院看护老婆,没想到我随便一勾引,他就跟我来这里开房间,唉!男人啊!”

我不发表意见,因为说好我一句话都不说,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以拍照了。”小鱼淡淡地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交给我,我们两个分头准备这次行动会用到的东西,这支手机是小鱼从手机店买来的二手货。

我用手机随便拍了几张大华的裸照,各种角度都拍过一轮之后,小鱼伸手拍打着大华的脸。

“喂!起来啦!以后有的是时间睡,喂!”

“嗯……”

大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便开始挣扎,还试图大声呼救,小鱼一把将我的手机拿了过去,点出刚拍的裸照,凑到大华面前,大华瞬间停止呼救。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拍裸照啰!”小鱼坐在床沿,用手撑着下巴,模样十分娇艳地说道,“然后把照片交给媒体,标题是‘无耻大叔性侵未成年少女’,周刊应该很有兴趣吧!”

小鱼将手机内的记忆卡取下,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你……”大华气得用力拉动手上的绳子,但却徒劳无功。

“东西呢?”小鱼将手掌朝上伸出,然后看向我。

我不发一语地将金先生交给我的那片记忆卡放到小鱼手中。

小鱼转过头对着大华说道:“你把这个吃下去,我就不把你的裸照流出去。”

大华不知道小鱼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所以一声不吭。

“来!啊——张开嘴,吃下去才是乖宝宝喔!”

小鱼将记忆卡慢慢递到大华嘴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大华闭上嘴巴拒绝吞下那张记忆卡,小鱼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用戴着手套的双手猛力将大华的嘴给撬开。

小鱼像是对许愿池丢钱币一样,将记忆卡丢进了大华的嘴里。

“咳……咳……”

记忆卡沿着大华的食道吞进了体内,我甚至可以从他干咳的声音听出来,要吞咽一片记忆卡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成功!”小鱼拿出一张白纸,以折立的方式放到大华胸前,接着用手机拨出一通电话,趁着电话尚未接通的空当,她对大华说道,“等一下你照着这张纸上面的字念一遍,要是不肯或是念错,小心你的命根子不保。”

小鱼从塑胶袋内拿出我买的那把刀子,刀锋不断在大华的双腿间游走,还语带威胁地说道:“你知道你老婆的下场吧!我相信你不想那样,对吧?”

“嗯嗯!我说!我愿意配合。”命悬他人之手的大华猛点头。

“很好!”小鱼将手机按下扩音键,然后摆到了大华的枕边。

“喂……”

电话接通后是一名男子的声音。

大华先看了小鱼一眼,小鱼做了个“可以开始”的手势,大华吞了一口口水,开始念起那张纸上的内容。

“你听着,你的犯罪证据,包括不法所得、贿赂款项、组织成员名单,阿南都已经交给我了,限你在半小时内带一千万过来,手机我会在一分钟后挂断,你自己定位我的所在地吧!你如果迟到,我就把所有资料公布给媒体,只准你一个人来,就这样!”

大华说完后,看了小鱼一眼,小鱼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

一分钟之后,小鱼将手机拿回来并且挂断,她对我说道:“我故意不告诉他地点,要他自己查,因为其实那名犯罪首脑是一名警察,他若要在短时间内通过手机查出发话所在,就一定要利用警方的设备,这也是日后将他绳之以法的证据之一,一向谨慎的他,这次也不得不露出尾巴了吧!”

原来如此,我开始佩服小鱼,她还不到二十岁,做事情就那么有条理,但我却隐约觉得,这些都是她跟她那名已经死掉的男朋友学的。

“我们走啦!你好自为之。”

小鱼对着大华一笑,拉着我的手准备离开房间。

“喂喂喂!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快放开我啊!”

“我有说你照做就放开你吗?”小鱼用指尖轻点嘴唇说道,“我刚刚是说,你照做的话,我就不散布你的裸照吧!放心,等一下会有人来,你求他放开你好了,不过我想他不会答应的,因为……你刚刚吞了他最想拿到的东西。”

我听到这里差点笑了出来,小鱼真是个厉害的女孩,气急败坏的首脑要是知道记忆卡被大华给吞了,应该会拿刀划开他的肚子,将记忆卡取出然后毁掉吧!这招真是够狠了。

“喔!差点忘了放提示牌。”小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的是“记忆卡就在我肚子里,有本事来拿啊!笨蛋”,旁边还画了一个俏皮的鬼脸和箭头,依这张卡片摆放的位置,箭头刚好对准大华的肚子。

“喂……你们……”

大华还想大叫,嘴里却被小鱼塞进了布条,他等一下要是见到那名首脑,就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用担心,我们像是那么恶劣的人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的肚子被划破吗?放心!我会让你们公平决斗,你的枕头下有一把枪,但只有一颗子弹!要谨慎使用,击发了可就没哕!”小鱼转过头对我说道,“我们走吧!”

我打开房门,在关门前从门缝瞥见大华收紧双手伸进枕头下方,但因为绳子绑得很紧,他用力到血管几乎都要爆裂了,才好不容易将枕头下那把短枪拿出来。

关上门,我和小鱼进到了隔壁的房间,小鱼一次付了两间房间的钱。

约莫过了半小时,走廊传来皮鞋的脚步声,我和小鱼屏息以待。

脚步声停在隔壁门前,隔壁房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应该是站在门前的那人回拨了一通电话,想借由铃声确定地点是不是在这里。

接着传来指节敲打门板的声音,我猜想房内的大华应该很紧张吧!敲门声就像是拳击比赛开始时裁判按下的响铃,门一开,双方的战斗就开始了。

隔壁的房门当然没开,大华虽然手里拿着枪,但四肢还是被绑在床角。

果然,门外那人等不到人来开门,直接将门给撞开。

在木门的撞击声之后,传来了枪响,接着是一阵扭打声,我不知道那人有没有中弹,也不知道那人看到了那张卡片后,是不是试图剖开大华的肚子,说不定子弹用尽的大华此刻正落于下风,因为子弹若是没有击中要害,近身肉搏绝对是四肢受限的大华屈居下风。

我不想看隔壁的实况,也不想去想象究竟谁赢,因为这两人都是垃圾,垃圾和垃圾的对决,也只有垃圾才会想看。

“匡啷!”

隔壁传来窗户破裂的声音,接着打斗声就停止了。

我和小鱼出了房门,站在走廊上看着隔壁房内,只见大华依旧被绑在床上,但赤裸裸的身上多了几道明显的伤痕。

一道鲜红的血渍从门口延伸到了窗旁,看来那人真的中枪,而且破窗而逃了。

“真可惜,两个人都没死。”小鱼看着房内摇摇头,接着她要我先回她的住处,她有些话要跟大华说。

我点头同意,独自一人先回到小鱼的住处。

太阳升起落下了许多次,我在货柜屋内始终没有等到小鱼,她去哪了?

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和她一起回到这里。

过去这几天,我一直住在这间位于顶楼的屋子,在等待小鱼回来的这段时间,我最喜欢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期待着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小鱼又再度站在我面前。

但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手机也打不通,就像她本来就不存在在这世界上似的。

今天是小鱼失踪的第九天,我依旧坐在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杯小鱼爱喝的咖啡。

我原本不喝咖啡,因为年纪渐大,喝了咖啡晚上会睡不着。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已经变成我的一种习惯,睡不睡得着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就连晚上,我都会呆看着门口。

客厅鱼缸里的鱼,我也每天在喂,这里俨然变成我的新家。

看来她今天也不会回来了,外面开始下起雨来,记得小至离开我的那天,也是下这种不大不小的雨,上天是不是在暗示我,我也失去小鱼了?

我起身进到屋内,打开很少开启的电视,电视正在播放一则吸引我目光的新闻。

警界高层涉及不法交易,首脑拒捕身中数枪身亡。

我听主播播报整篇新闻,那名首脑的照片被刊在画面右上角,那人就是小鱼的仇人没错,我在小鱼的手机里看过照片。

根据新闻内容的描述,他在九天前擅离职守,在同一天,网路上突然冒出大量关于他的犯罪证据,即使警界想要将这个消息压下来,也是纸包不住火,无济于事,网路传播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民众的愤怒透过网路得到宣泄,强力指责警界风气的败坏,最后政府受到舆论的压力,不得不肃清警界,涉案的警务人员一个一个地被揪了出来。

那名首脑消失的这几天都藏匿在山区,今天稍早因为拒捕,且警方怀疑他持有强大的火力,因此在攻坚的时候将他击毙。

他真的死了,而且如小鱼所希望的,是被乱枪打死的,小鱼成功地报了仇,我真为她感到高兴,虽然我觉得攻坚的警察是为了避免事情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才将他灭口的,因为他哪里来的什么强大武器?但那不关我的事。

那些网路上流窜的犯罪证据,应该就是金先生的杰作吧!

原来他所谓的“第五权”,指的就是网路的力量。

隔天,我到楼下买早餐的时候,看到信箱里塞了一封信,我将信取了出来,带着早餐回到住处。

信封的地址写的是这里没错,但收件人却是我的名字,上面并没有署名寄件人,但知道我在这里的,应该就只有一个人吧!

我拆开了信,里面放了一张信纸、一张新的身份证和一片手机记忆卡,信上的书写字体十分可爱,信纸还传来淡淡的香味。

我坐在躺椅上阅读这封信的内容。

哈哕!甄玲姐,你好吗?

想必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吧!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国外了吧!如果你有收到这封信,表示你还住在这里,所以……房子里外的一切,包括阳台的花草、客厅的小鱼,就请你照顾啦!我不会再回到那里了,我帮你找了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而我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再来呢,我要向你道歉。

在这世上啊,有时候恩人和仇人是很难分的,或许前一秒才帮过你的人,下一秒会反过来害你;相对的,害过你的人,也不见得就是你的敌人。

我刚上国中的时候就出来当传播妹,没多久就被招揽到犯罪集团旗下当小姐,不久前我感染了HIV,也就是艾滋病,而且我居然怀孕了,最后虽然宝宝没有生下来,但我却找到了一个爱我的人,不过他已经死了,我总觉得命运根本就在玩我。

在我遇到他之前,组织给了我一个任务,就是要想办法接近他,然后陷害他,我最后成功了,但我的所作所为简直是送自己最心爱的人上断头台,那种痛……我想失去小至的甄玲姐应该也能体会。

是的,我所爱的人,就是那名捐赠器官的死囚,他并不知道他也染上了HIV,因此等到院方将有用的器官移植到我和你的身上之后,医院才验出原来他感染了HIV,也因此引起轩然大波,我和你才会必须不断躲避院方的追踪,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相遇吧!

命运就是这样,你很感激捐赠器官的死囚,但他染上的病毒现在也在你体内;我帮你报了仇,但其实病毒的来源是我,你应该说不出到底该感谢我还是恨我吧!

喔!对了,我之所以会说帮你报了仇,是因为我们在旅馆那天,我和你前夫发生了关系,我并没有逼他,是他自己好色。

所以呢!他也染上HIV了。

想到和你一起逼他把记忆卡吞下去,我就觉得很有趣,那天你离开后,我告诉他我会把他的裸照放在住处,请他十天之后去拿,如果他不去拿,我就会把照片全部上传到网路上,说不定他快到了喔!

甄玲姐,你知道该怎么对他吧!

恭喜你报仇成功,那张新的身份证,算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喔!

信纸最后署名“小YU”,旁边画了一个可爱女生的脸,还加了一句“其实我不叫小鱼”的对话框。

我将信纸折好,拿起那张身份证,上面的大头照是我的照片,但名字已经换成新的了,真不知道小鱼是从哪里找到我的大头照?可能是趁我在睡觉的时候将我的证件拿去复印的吧!

“叮咚!”顶楼的门铃响起,我穿过阳台打开门。

若我没有收到这封信,会以为来的人是小鱼吧!但现在来的却是大华。

“啊!”大华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甄、甄玲……”

“你是来拿回裸照的吗?”我冷冷说道。

“啊?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大华一脸惊讶。

“这个你不用管,你真的想拿回照片,就跪下来,好好向小至道歉。”

“小至……小至是怎么死的?”大华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从他的表情,我大概可以猜出他那天到小至的灵堂前,有多么震惊。

“你有关心过吗?”我完全不想看他的脸。

“对不起!我错了!”大华的双脚渐软,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我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将手中那片手机记忆卡从顶楼阳台往下抛。

大华原本满脸疑惑,但他大概从我的话中猜出那片记忆卡里面装着他的裸照,想起身又不敢起身。

我伸出愤怒的一脚朝大华的脸上狠狠踹去,鞋印在他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吃痛一声,跌到了门外。

我重重关上门,并且对着门外的他怒吼道——

“滚!”

2、死鬼尸

“滚!”

足以震破玻璃的吼声在我面前爆开,跟在圆形音爆后面的是一本翻飞的杂志。

杂志不偏不倚地命中我的脸部,早在杂志距离我还有一公尺的时候,我就习惯性地将五官缩起来,好让伤害降到最低。

飞来的杂志不能躲,躲的话,下一个飞来的就是办公桌上任何可以拿在手上的东西,例如台灯、电话、红酒瓶。

而让它们能够飞翔的人,就是这家杂志出版社的老板兼总编辑一一九叔。

九叔姓赵,今年五十多岁,口头禅就是“滚”,每当我和默林听到这个字,就表示我们获救了,至少不用听九叔继续用他的怒骂来折磨我们的听觉。

我叫龙司,和默林是这间杂志社的编辑,其实我不姓龙,这是我们在工作上的绰号。

我们这家公司出版的杂志叫《范达斯马》,是取自鬼魂的西班牙文fntasma,我曾经问过九叔,为什么我们的杂志名称要取西班牙文的译音,他只淡淡说道:“没有为什么,增加点神秘感让人猜不透而已。”

九叔甚至除了这句西班牙文外,什么都不会讲,当然也没去过西班牙。

想当然耳,杂志内容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奇闻轶事,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猛鬼专栏”,我和默林一起找题材、一起撰写鬼故事,但最近这类题材真的不好找,写来写去不是“后山系”的山鬼、就是“都市系”里面的都市妖,再不然就是闹鬼的校园、以前是刑场的医院,枯井有鬼、厕所有鬼、军营有鬼、捷运有鬼,就连飞机上都有鬼,我个人认为真的鬼魂应该会出来向这些写鬼怪的作家抗议,为什么要把它们妖魔化吧!

人有好人,鬼就没有好鬼吗?有时候我真的不想再写这种题材了。

读者光是看杂志的标题就大概知道里面的内容,因此杂志的销售量每况愈下,九叔对我们骂“滚”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三天内你们要是再交不出像样的鬼故事,你们就准备当真的鬼吧!”九叔在我把总编办公室的木门带上时,又怒吼了一声,我迅速用门板切断了他的声波攻击,在门完全关闭前,我瞥见九叔对着他座位前的一张照片叹了口气,那是他和儿子的合照,据说他儿子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看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地狱,即使是身为老板的九叔,也有令他烦恼的事情。

我呼出长长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座位,我的位子就在总编办公室外几公尺的距离,默林坐在我对面,他正跷着二郎腿研究新买的数码单反相机。

但那是我买的。

“几天交稿?”默林将镜头对准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拍下我现在的表情,他将相机调到观看模式问道,“为什么你的相机里面都是一些女孩子的清凉露点照啊?你在哪里拍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在兼差?”

我没有回答他后面的问题,而是用原本紧握的拳头弹出中指对着他,然后再缓缓依序伸出食指和无名指。

“三天啊?那还不简单!”默林若无其事地扭了扭脖子,他和我的个性很不同,我是个很容易紧张的人,而他是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慢郎中。

“有什么好点子吗?”

“当然没有啊!”默林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们做编辑的要撰稿、拍照、联络当地民众,有时还会被告,你真以为编辑是超人啊?是‘鞭’长莫‘及’吧!”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默林,但心里却非常同意他的话。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找现成的题材哕!”默林莫测高深地笑了笑。

默林用脚尖钩住最下层置物柜的凹槽,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足以放下一颗篮球的空间里面摆满了比一般书籍小一半的便利书,从书名看来都是恐怖类型的小说,例如什么《死亡交叉点》、《鬼情人》之类的。

这种书通常都有一个特色,就是书名一定要有“死”、“鬼”、“尸”这类的字眼。

如果我是恐怖小说作家,干脆就把这三个字直接拿来当书名,应该会很好卖吧!

死鬼尸。

“这个?你要从这堆书里面取材?”我皱着眉头,因为恐怖小说应该都是虚构的啊!

“嗯哼!我写了一封信给一位恐怖小说作家,他已经回复了。”默林看了看手表之后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顶楼抽根烟,然后去指定地点。”

我和默林是老烟枪,平时最爱跑去顶楼抽烟,现在时间是傍晚六点多,我们的工作是责任制,只要每个礼拜有稳定的稿量,九叔是不会管我们的上下班时间的。

抽完烟后,默林带着我来到附近捷运站的出口,他说和那位恐怖小说作家约好晚上七点在这里碰面。

默林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之后说道:“是!我是《范达斯马》杂志的默林,请问大师你到了吗?”

大师?默林居然称对方是大师?可是我真的没有听过那位作者的名字耶!

“喔!看到了!看到了!”默林结束通话之后,对着几十公尺外的一位男子挥了挥手,那名男子也半举起右手当作回应。

“我们快过去。”说完,默林小跑向那名男子,我则快步跟上。

先说说那名男子的样貌,他长得非常丑,丑到我觉得他晚上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吓到吧!

他的身材像颗大番薯,鼻孔外翻、眼睛上吊,头发非常的厚实,厚到我怀疑他的后脑勺有脑瘤,他穿着一件印有“揍我啊!笨蛋”字样的T恤,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包,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你们好,我是钟小建。”那名看上去二十几岁的男子用手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

默林对那位自称是钟小建的男子非常客气,鞠躬哈腰说道:“小建大师,我们杂志社非常欣赏您的才华,所以希望您帮我们写一篇鬼故事连载,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钟小建先是稍微举起他的手,看了看他微湿的腋下说道:“我腋下OK,还不是很湿,稿费怎么算?”

说完,他还用双臂学鸭子翅膀不断扇动,与他隔了几步远的我,都可以轻易闻到—股浓烈的汗臭味。

“保证您满意,稿费是行情的三倍。”默林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合约书,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我完全不知道他私底下和作者接触的事情。

钟小建仔细看过合约之后,在最下方签字,默林像是接到圣旨般,珍而重之地收起。

“那请问小建大师第一份稿子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默林问道。

“嗯……明天吧!你知道我平常很忙的。”

“是是是!大师您愿意帮忙,敝公司真是感动到全部员工都振臂欢呼啊!”

看不出来默林还挺会拍马屁的,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那我留一下我的e-mail,麻烦大师明天将稿子寄给我。”默林说道。

“谁跟你说我会用寄的?你知道我平常很忙的,你明天先把连载一年份的稿费汇到我户头,稿子我会用别的方法给你。”

钟小建说完后就匆匆离开,看来他真的挺庀的。

隔天一整天都没有收到钟小建的稿子,默林说他晚上有约,所以先一步离开了,九叔在下班的时候看我还坐在位子上,难得地拍拍我肩膀要我加油,办公室内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当然不想晚上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但是这礼拜我所负责的其他专栏都还没搞定,所以决定留下来加班赶完。

坐在办公桌前一整天了,我起身前往厕所纾解一下,顺便活动筋骨,等到我回到座位时,发现桌上出现了一沓A4大小的纸张,上面印着用电脑打的字。

“嗯?这是……”我拿起那沓纸翻了翻,我很确定这是一部小说,可是开头怎么怪怪的?

他捧起小说细读了几行,正当他读得入神时,一滴血液从天花板的空调缝隙滴了下来,略微发黑的血液撞击在桌面之后扩散开来,还飞溅到他的脸上……

我心里一愣,这是第一页吗?为什么比较像是故事的中间部分?

我将视线移到纸张的最下面,“第9页”这三个字就印在正下方,往后翻是接续的,也就是说,这部小说缺了前面八页。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觉得最奇怪的地方,究竟这几页小说是怎么出现的?

办公室明明就只有我一个人啊!我离开位子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难道有人恶作剧吗?

我第一直觉想到的就是默林。

一定是那小子,我想通此点之后,好奇地接着读下去,但接下来的情节都是一连串的恐怖描述。

这篇故事对主人翁的称呼都是用第三人称的“他”,因此不知道主角叫什么名字,但可以猜出主角是一名上班族,开头的地点是发生在办公室内。

看了几页小说之后,我用指腹压了压双眼内侧,然后将这沓小说丢到默林的桌上,打算明天早上再好好教训他—顿。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多,我的专栏处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我熄灯上锁,走出办公室。

本公司的办公室在十楼,这栋大楼除了十三楼之外几乎都是一些小公司,这个时间大家都下班了,只剩下一楼的警卫还在,因此电梯没有停顿,直接来到十楼。

我步入电梯,按下B3的按钮,我的车停放在地下三楼的停车场内。

“咚!”电梯门快要关闭时发出了撞击声,像是夹到了什么东西然后门又开启了。

“嗯?”我低头看了看电梯门槛,并没有任何会挡到电梯门关闭的东西,那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了。

有人在外面压住往下的电梯按键。

不会吧!我有这想法之后,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冰凉,这层楼就只有我们这间出版社,我明明就是最后下班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按住电梯按键?

电梯门再度自动关上时,又发出“咚”的声响,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大着胆子将头探出门外。

没有人,电梯按键的灯光也是熄灭的。

“咚!”第三次的撞击声就在我耳边,我吓得跑出电梯,头也不回地撞开楼梯的门狂奔而下。

“妈的,电梯是坏掉了吗?”我用力喘着气来到一楼大厅,大门旁的警卫室没有人,只传来小型电视的声音,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来到大门前。

正当玻璃门开启时,我透过玻璃的反射不经意地瞥见安装在警卫室的监视设备。

“咦?那是……”我下意识地转身走近监视设备,那套监视设备一共有三个屏幕,分别监控着各楼层,但监视器不只三个,因此画面每隔几秒钟就会跳转一次。

我仔细盯着中间那台屏幕,因为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奇隆的画面。

中间那台屏幕右上角显示着楼层号码,现在是八楼,五秒后转到了九楼,接下来就是十楼了。

我屏息以待,希望我刚刚只是眼花看错了。

“啪!”屏幕画面又跳转了,这次我看清楚了,但我却失控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十楼的摄影镜头架在电梯外的天花板上,现在画面中的电梯门依旧开开关关,但会让我如此惊恐的原因,是因为电梯内躺着一名面朝下的女子,她的脚伸出了电梯,每当电梯要关门的时候就会卡到她的脚,然后又开启。

“啪!”屏幕跳转到了十一楼。

“靠!”我惊慌地抱着公事包扭头就要往外跑,但我才刚踏出第一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物体。

我向后跌坐,当我张开因为痛到纠结在一起的双眼时,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大楼的警卫。

“哎哟哟!痛死我了。”长得非常高大的警卫并没有跌倒,但看得出来这一撞也让他相当疼痛,他的门牙少了一颗,所以讲话有点漏风。

我像是看到救星般连忙起身说道:“警卫大哥,你快看监视器,有女……有个女生倒在电梯里啊!”

我不敢说是女鬼,生怕吓坏了警卫。“啊!真的吗?哪一楼?”警卫用手揉了揉胸口之后,紧张地跑到屏幕前。

“十楼。”

我和警卫紧盯着屏幕,现在画面过了一轮来到七楼,我们等了十几秒,终于看到十楼的画面。

没有?我呆看着屏幕,电梯门依旧兀自开关,但刚刚那名躺在电梯内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先生,你在整我吗?你是十楼‘范达斯马’的员工对吧?你们这是在做特别企划吗?一定有镜头正对着我吧!”

警卫的语气略显不悦,他分明把我当作是为了录下什么灵异影片才来整他的人,这就是身为恐怖出版社员工的悲哀,我说什么都会被当作是在制作节目效果。

“不信的话你跟我上去看看。”我说。

警卫应该也是怕真的有人出事,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

电梯一直停在十楼,我们只好走楼梯上去,就在快走到十楼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依稀的画面,好像我曾在不久前也这样走上楼。

这是“既视感”吗?又不太像。

啊!是了,这些情节,跟我在办公室看的那部小说非常类似啊!虽然有些细节和对白不太相同,但会不会太巧合了?

我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

我和警卫来到了十楼,果然没有女子躺在电梯里,警卫仔细检查电梯门关不起来的原因,我则是趁有人在附近,大着胆子进到办公室内做个验证。

我走到办公桌前时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一滴发黑的血液不偏不倚地落在桌子正中央。

我缓缓抬头往上望,头顶的通风口果然有一摊血渍,我大叫一声,抓起默林桌上的稿子奔出办公室,警卫依旧在电梯口,我连办公室大门也不锁,就这样奔出这栋大楼。

回到家之后,我洗了个澡放松心情,我希望这只是因为我过于疲劳而产生的幻觉,但当我半躺在床上继续阅读小说时,我才知道“幻觉”只是我的奢望。

他又开始读起小说,正当他非常投入肘,床尾突然凹陷,出现一双脚印的形状,但床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会吧!我偷眼往床尾看去,还好没有脚印的形状,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为了避免想太多,我将稿子搁在床头柜,熄灯睡觉。

睡到中夜,我感觉到室内的温度似乎高了几度,我的皮肤渗出黏糊糊的汗水,我将被子踢到一边,但还是无法降温,整个房间突然像烤炉般火烫。

现在时序已经进入冬天,怎么可能还会这么热?我起身打开冷气,但吹出来的居然也是热气。

“怎么会这么热啊?”我关上冷气,脱下睡衣坐在床沿。

我一个人住在这间只有五坪大小的套房,扣掉单人床,能放东西的空间非常少,因此我的床垫是冬夏两用,现在铺的是布质材料的厚面,翻转过来就是躺起来比较凉爽的草席面。

“不行!太热了。”我起身打开窗户,然后把床垫翻了过来,这样睡应该就不会那么热了吧!

床垫翻了过来,我傻眼了,草席那面清楚地印着两个焦黑的脚印,横格条纹的草席碎成粉末状。

风从窗户吹了进来,黑色的粉末像是烧完的金纸碎屑飞了起来。

“妈啦!”我将床垫拉到床下,这会不会太邪门了?那本小说里面写到的情景,都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如果这真的是默林那小子的恶作剧,我只能说他的准备太精细了。

我把房间的光源全部打开,包括电视。

电视发出一阵“沙沙”声之后,屏幕出现的是凌晨的新闻,头条新闻是一名连续杀人犯在各地犯下多起案子,据说那位犯人还是一位警务人员,在舆论压力下,警方动员全国的警力,只为了揪出那名凶残的犯人。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我平常是个宅男,出没的地点不是家里就是办公室,但这两个地方目前看起来都有点可怕,所以我只好坐在床边不断乱转电视频道,房里有点声音就比较不那么可怕。

“铃——”房里的室内电话突然响起,平常这个电话只有房东在催缴房租的时候才会打来,但他不可能在这时间打来吧!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接起电话。

电话铃声一直持续地响着,仿佛我不接,就会响到天荒地老。

就在铃声响了大约十七声之后,我缓缓拿起话筒:“喂!”

电话那头没有回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这种电话最恐怖了,电话那头明明就有人在,但听到的只有空气声。

“喂……”我试探性地再次开口,如果对方再没有回应,我就要挂电话了。

“他接起了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有出声,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在这暗夜格外吓人……”

“嘟嘟嘟——”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喂!喂喂喂!”我对着话筒大叫,因为对方刚刚的声音非常低沉,就像是吞了颗磁铁在喉咙那样有磁性,而且对方念的好像是一段小说内容,于是我挂上电话之后,将床头那份小说稿拿起来并且翻到最后一页。

“铃——”

最后一页的最下方就写着这一个字,我感觉到手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因为刚刚那人所说的话,和这份残缺的小说衔接得天衣无缝,刚刚的声音就像是将残稿的后续剧情补齐似的。

“这一定是恶作剧……”我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就在此时,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声在我背后响起,是个女子的声音。

“啦啦——啦——嗯——哼哼——”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体僵硬得宛如被注入大量用来制作标本的福尔马林。

身后的歌声持续着,缓慢的旋律像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女子,正在借由歌声诉说情意,我鼓起勇气慢慢转动脖子,但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生怕背后有不属于人间界的东西。

眼睑慢慢上提,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发着光的手机,原来是我的手机在响啊!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旋即又想到,我的手机铃声……不是这个啊!

屏幕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我战战兢兢地接起手机,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出声,巨大的恐惧有如海啸般透过话筒朝我袭来,我现在的精神就像一条绷得很紧的橡皮筋,随时可能断掉。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直击我的耳膜,虽然听起来很吓人,但我却惧意全消,因为我听出来电话那头的人是——

默林。

“哈哈哈!龙司,有没有吓_跳啊?”

默林讨厌的笑声让我非常想狠揍他—顿。

“……”我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体内所有的空间都被怒气给占满了。

“哎呦!干吗这样,是九叔授意要我这样做的啊!我们打算在这一期的周刊附赠一张‘撞鬼实录’的DVD,你今天所有的行为都被摄影机给拍下来了,我偷偷在你房间装了一台摄影机,就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快打个招呼喔!嘿嘿嘿!”

我依旧不发一语,但眼神朝天花板飘去,果然有一台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发现的摄影机,我毫不犹豫地对镜头比了个中指。

“哈哈哈!我忘了说,连这些幕后花絮也会被收录进去喔!”

“明天你等着被我痛揍一顿吧!”我按下断话键,然后拿了一件外套朝摄影机盖去。

隔天一早,因为昨晚我从公司走得太匆忙,车子还停在地下室,所以我只好搭乘捷运上班。

我刚好和默林搭乘同一班捷运,他像是早知道会被我修理一顿似的,所以准备了一瓶我最爱的红酒送给我算是赔罪,其实经过一晚的沉淀,我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既然默林这么上道,我还是将红酒收了下来。

“所以这点子是你想的吗?”我问默林。

“不是耶!其实昨天在你被召进办公室前,我就先被叫进去了。”

默林接着交代他被叫进办公室的情况,当然免不了夹杂对九叔的一阵臭骂,因为他也遭受到九叔的“飞行杂志”攻击,但那本打在他脸上的杂志,却带给他一个灵感。

要是这本杂志不是被丢过来,而是自己飞过来的,那就很有爆点了,如果能够拍摄这样子的灵异影片附加在杂志里面,应该会卖得不错吧!

杂志当然不会“自己”飞起来,不过这类的影片很难有真实的,所以“作假”完成一部恐怖影片,也是一种必要的手段。

九叔想了想,觉得这方法可行,于是和默林开始讨论这个企划。

“那个作家钟小建是真的吗?”我听完默林的叙述后问道。

“嗯!对啊!其实我和九叔讨论要拍‘撞鬼实录’之后,突然想到要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第三人出现,你才会掉进这个陷阱里,所以我真的写信给那位作家,请他配合演出,条件就是在我们的杂志帮他打新书的广告。”默林接着说道,“而且这些恐怖梗都是他想出来的,包括通风孔滴下的血渍、关不起来的电梯、床上的凹陷脚印和不说话的电话,怎样,厉害吧!不愧是写恐怖小说的作家。”

我听完很呕,原来昨天我的遭遇都是默林、九叔和作家钟小建联合起来的骗局。

“那些吓人的把戏是怎么弄的?”

“很简单啊!我们故意早点下班,九叔在下班前丢了很多工作给你,目的就是要你留下来加班,其实我跟九叔躲在暗处,等你上厕所的时候在天花板放了一包鸡血,但计算错误,鸡血在你离开办公室后才滴下,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跑回办公室,那滴血的效果算是误打误撞的成功吧!”默林得意地说着。

“那关不起来的电梯门是怎么回事?还有躺在电梯里的女子。”

此时捷运已经到站,默林和我走出捷运站,他边走边对我说:“电梯的上方被我放置了一根伸缩棒,第一次打开之后装置就会启动,通常不会有人注意到上面,往往都是以为下面的门槛有东西卡住,至于那个倒地的女子,当然是我假扮的啊!趁你跑下楼的时候出现在屏幕里,九叔一直在一楼观看你跟警卫的举动,等到你遇到警卫,九叔就用无线电通知我,我只要再躲起来就好啦!”

“所以那个有焦黑脚印的草席,也是你事先潜入我家干的吧?”我猜测道,因为默林知道我将钥匙藏在门口的鞋柜里。

“宾果!”默林伸手搭着我的肩膀说道,“我还在你房间装了一台定时启动的热风机,你的手机和冷气也被我动过手脚了。”

我开始佩服默林的执行力,为了拍一部逼真的恐怖影片,居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将所有事情准备就绪,他应该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吧!

说着说着我们来到了公司,我昨晚慌张逃离办公室的痕迹还在,大门未关,我桌上的血渍已经完全干涸。

“怎么九叔还没来吗?”办公室的灯没开,通常九叔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

“可是他办公室里面好像有人影耶!”默林看着九叔的办公室。

“进去看看。”我和默林放轻脚步朝九叔的办公室走去。

门被打开,天花板上吊着一具慢慢旋转的身体,等到身体的正面转向我们时,我和默林疯狂大叫,因为那具身体的脸孔流满鲜血,血渍将他的前胸沾湿了一大片,外露出来的舌头超过了下巴,那个人很明显已经死了,而且他是——

九叔。

“啊啊啊啊啊——”我和默林都吓到腿软。

“哈哈哈哈!”九叔的“尸体”突然抖动起来,接着他伸手往脸上一抹,把假舌头取下大笑道,“被整了吧!摄影机在你们旁边。”

九叔接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腰部,那是魔术师表演魔术时的特殊装置,脖子上的绳索连到腰部的吊钩,就不会被勒死。

我和默林停止了尖叫,也瞬间明白了九叔在整我们,说不定刚刚这段影片也会收录在“撞鬼实录”里面吧!可是这次连默林也被骗了。

“嘿嘿!超逼真的,这次的杂志销量应该会创新高吧!”九叔拉动绳索站回地面,表情非常愉悦。

“拜托以后别玩了,这样下去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了。”默林搭着我的肩膀站起身子。

九叔拿出卫生纸将脸上的血渍擦干净说道:“你是刚入行啊?干我们这行都知道,哪有什么灵异事件啊?恐怖小说、杂志100%都是虚构的啊!”

“也是啦!但是这样玩下去我会精神衰弱耶!”我说。

九叔用轻蔑的表情嘲笑我和默林,接着他发现我手上拿着一瓶红酒,嗜酒如命的他于是兴奋地说道:“连庆功宴都准备好啦?快开!快开!”

我在九叔的连声催促下,拿了开瓶器和酒杯过来,虽然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过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偶尔放松一下也好,尤其是在连串的惊吓之后。

九叔几杯红酒下肚,开始唱起歌来,有点醉意的他甚至站上他的办公桌跳起老派的“恰恰”,像蛆一样扭来扭去的动作让我忍不住发噱,我和默林端着酒杯坐在沙发上看着九叔发酒疯。

“啦啦啦——”九叔唱着唱着,突然声音变尖,音高到像是女高音一样,而且唱着很诡异的歌词。“他的老板因为喝多了,在办公桌上跳起舞来,突然一个脚滑,他撞破旁边的落地窗,直接从十楼坠落……”

“这什么烂歌词啊?九叔你变性了吗?哈哈哈!”默林拍手大笑,但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而且瞬间酒醒。

“九叔小心!”我出声要九叔注意,但已经晚了一步,九叔踩到桌上的空酒瓶,向前扑的身体撞上开了一点缝隙的窗户,他就在我们面前掉了下去。

“啊——啊啊Ⅱ阿—一”九叔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啊!这……这也是在……整人吧!”默林笑不出来了。

我和默林在下一秒箭步来到窗户旁往下看,只见九叔肥肿的身体在一楼爆开,惨状让人不敢看第二眼。

我和默林因为目击了整起意外经过,于是被警方带回警局做笔录,我们坐在一列椅子上,我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也是来报案的男子。

偌大的警局里,起码有三十位警员,但他们全都如临大敌似的轮流到装备房取枪,因此我和默林坐在值班台前等待有空的员警来替我们做笔录,我从员警的交谈中得知,好像有什么重大刑案发生。

默林还未从九叔坠楼的震撼中恢复,我只好安慰他那只是一场意外。

“怎么办?九叔怎么会突然掉下去?”默林将睑埋进双手里,过了好几秒才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九叔有什么家人吗?我们要不要先联络他的家人?你知道他的家人吗?”

看着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默林,我明白他心里非常自责,若不是他提出这个点子、若不是他买了一瓶红酒,九叔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我不是很清楚耶!我跟了九叔那么多年,我只知道他和老婆离婚了,还有个头脑不正常的儿子,好像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据说九叔就是受不了儿子的病,才会选择离婚,我也没有他们的联络方式。”

“那怎么办才好啊?”默林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心里浮现出一个问题,于是向默林问道:“为什么那本未完成的小说残稿,能够这么精准地预测未来的事情,那究竟是你写的还是九叔?”

我记得默林向我坦白的整人道具中,一直都没有提到那本小说残稿。

“什么小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默林颤抖着身子说道。

默林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而且现在出了人命,他更不可能还在开玩笑。

“就是那本出现在我办公桌上的小说啊!从第九页开始的,你别吓我啊!”

“没有啊!没有什么小说啊!整人道具里面没有这项啊!”默林说着差点哭出来。

我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如果那篇小说不是默林和九叔写的,难道说——

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于是问道:“你说这些整人点子都是那个作家钟小建想出来的,会不会那个残稿也是他写的?他曾经说过‘稿子我会用别的方法给你’,是他吧?是他吧?”

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书桌上的残稿、透过电话的低沉念稿声和九叔用女高音唱的歌词,这些会不会就是钟小建指的“别的方法”?

我们的声音渐大,旁边那位男子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

负责值班的员警终于有空来做笔录,不过我旁边那名男子先来,于是员警先向他询问道:“叫什么名字?报什么案子?”

那男子回道:“我叫钟小建,是一名作家,前几天我的网路账号密码被盗用了。”

我和默林听闻,瞪大了眼睛,不会只是同名同姓吧?眼前这名长相十分帅气的男子,和我们印象中的钟小建完全不同,可是真的会有两个作家都这么巧叫钟小建吗?

门口传来警车鸣笛声,负责做笔录的员警说了声“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就奔到了门口。

我小声向隔壁的男子问道:“请问你……叫钟小建吗?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嗯!”那名男子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你的账号密码被盗用,请问那是……”

“我的信箱、网志都是用同一组账号密码,前几天我发现我无法登入,但是读者在我网志的留言都有回复,我才惊觉我的账号密码被盗用了,那个人真的很可恶,还假装是我和读者互动,希望不要有读者受害才好。”

“迟了……”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那个长得很胖很宅又自称是钟小建的男子,到底是谁?

“嗯?怎么了吗?”钟小建好奇地问道。

我快速交代这两天发生的诡异事件,包括我们遇到假的钟小建、一连串的整人灵异影片,到九叔的自杀。

“咦!”钟小建听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你讲的这些情节,正好是我最近想写的故事耶!一本残稿精准预告着主角和身边人的死亡。”

钟小建的脸上显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应该没想到他的故事会在现实世界中一起进行着吧!

“那你知道那个假冒你的家伙是谁吗?”默林大致描述了一下那个胖宅男的模样。

只见钟小建吃了一惊说道:“你讲的外貌,是我在那篇故事中的反派,他真实的身份是……鬼。”

“鬼?”我和默林顿时感觉口干舌燥。

钟小建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恐怖小说作家之间有个传言,就是创作中的故事,里面的角色会出现在真实世界中,等到那名作家完成那部作品,那些角色才会消失。”

我感觉到我周身的空气瞬间凝结,如果钟小建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冒充钟小建的胖宅男,只是钟小建故事中的人物,他不但盗用了钟小建的账号密码,默林还误打误撞地和他取得联系,这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件,都是“他”精心策划的吗?

“那请问……你的这篇小说……写完了吗?”我结巴问道。

钟小建摇摇头,他这个举动让我的灵魂有如被拖到地狱那样痛苦,因为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些从恐怖故事中来到现实的角色,在故事完结前都不会消失……

“那……这篇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我大着胆子问道,希望故事能有个好结局。

“结局我早就想好了,我的写作习惯就是先想开头和结局,我会在故事最后面放上一句话,那句话就是,谁告诉你恐怖小说——”

钟小建的话还没有说完,警局门口起了一阵骚动,几名持长枪的员警押解着一名凶神恶煞的男子走进警局,后面则是跟着一大堆疯狂跟拍的媒体。

我稍微瞥了被押解的男子一眼,好像就是新闻中那名连续杀人犯,但那不关我的事,我连忙回过头问钟小建:“我要知道的是故事结局,不是你写的最后注解,还有,你小说中的主角叫什么名字?”

“喔!主角啊!”钟小建清了清喉咙之后说道,“我这部小说有两个主角,名字是要向两部经典的恐怖惊悚电影致敬,那两部电影分别是《大法师》和《七夜怪谈》,所以两位主角就依照电影中的男主角取名,分别是‘大法师’中的默林和‘七夜隆谈’中那名该死的男主角……龙司。”

我停止了呼吸,所有的知觉仿佛在这瞬间全部消失,会不会过分巧合了点,我、我居然是钟小建小说中的主角?

“那龙司最后怎么了?你快说啊!”我用力抓着钟小建的双臂大吼。

钟小建露出不悦的表情,我在他眼中可能就像是个疯狂想知道剧情的读者吧!

“好好好!我说,你先放手啊!”钟小建见我的手放开之后说道,“最后龙司因为意外事故来到警局,刚巧一名重刑犯挣脱了束缚,抢到了一名员警的配枪,在扭打的过程中枪支走火,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龙司的头,死了。”

听完,我感觉全世界都呈现慢动作播放,这是将死的感觉吗?是不是代表我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上天故意调慢了我的时间,好让我可以多活一点。

我看见那名被押要犯撞开了身边的员警,他宛若一只野兽抢过了枪,几名员警蜂拥而上,目前为止这些动作都是慢动作播放,直到我听到一声枪响,子弹以正常速度穿过我的脑袋。

“砰!”

我在倒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这夺命枪声,接着在视线不断倾倒时,我看到警局内用来记事的白板上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谁告诉你恐怖小说都是虚构的……

3、死囚

“砰!”

我还是没有办法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人没有决定是否来到这世上的权力,但至少可以选择该不该离开这世界。

如果我的离开可以换得你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我想我会愿意这么做,但我真的没有勇气让子弹贯穿过我的脑,所以我选择——

朝别人开一枪。

我双手握枪,用右手食指扣下扳机,子弹不偏不倚射进了前方那人的脑门,雾状的血液喷洒在他后面的白墙上,整间室内弥漫着烟硝味和血腥味,我看着那人缓缓倒下,我想在他眼里的我,也是呈现如此慢的动作吧!

我不认识他,我只能说他非常倒霉,因为他的“不幸”成就了我的“幸运”,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让别人来替我完成。

我闭上了眼睛,无数发子弹穿过了我的身体,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在黑色的眼睑内快速播放着,那应该是一个月前的事吧!

“我找小妤。”我站在一栋不起眼的大楼大厅内,看着年约三十的大楼警卫。

警卫先是仔细地打量我好一会儿,过了几秒才对我说:“证件给我看一下。”

“为什么要看证件?”其实我当然知道警卫要看证件的原因,但为了扮演好这个“角色”,我还是问了这个蠢问题。

“我们这栋大楼每天出出入人几百人,为了维护各楼层的安全,我当然要登记一下啊!”

“喔!”我不再多说什么,无奈地耸耸肩,从西装口袋里找出我的身份证递给警卫。

警卫利落地将身份证放在一旁的影印机上,绿色的光芒从印表机的上盖透了出来扫过警卫的脸孔,我缓缓摇摇头,心里嘀咕着连印表机都清楚知道该帮警卫的表情配上这么邪恶的颜色。

“找小妤是吧!十三楼最后一间。”警卫将身份证递还给我。

我转身进了电梯,电梯里几字形的镜子映着不同角度的我,我第一时间甚至没有认出面前那人是我,因为我很少穿得这么正式。

电梯缓缓上升,我闭上眼睛背诵着我的新身份。

“林诚虎,今年二十七岁,知名银行行员……”

“当!”电梯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着楼层显示器亮着十楼,两名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边讨论着公事一边进入电梯,他们按下的楼层是十四楼,顶楼。

电梯的暂停打断了我的身份复习,我无奈地让他们的聊天话题钻进我的耳朵里,当人不想看到东西,可以闭上眼睛,但耳朵却不行。

刚进电梯的两名男子似乎是一家杂志社的员工,他们讨论的问题围绕着如何制造恐怖的故事、如何让读者觉得故事是真的,他们两人手上都拿着一包烟,看来是要到顶楼抽烟吧!

既然不能关上耳朵,我就只好让自己的思想盖过外来的声音,于是我开始想着“老大”交代我的任务。

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老大”不是黑社会老大,而是我的上司。

最近发生多起酒店女子的诈骗案,于是高层成立了调查小组,刚加入警队不久的我,就成了最适当的卧底人选,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到这间“剥皮酒店”搜集犯罪事证。

所谓的“剥皮酒店”和一般酒店不同,剥皮酒店里的小姐会以各种名义向客人要钱,几名客人受不了被层层剥削,于是向警方报案,高层非常重视这类诈骗案,因为听说有员警牵涉其中,老大给我的任务就是要把那些老鼠屎给揪出来。

十三楼到了,我步出电梯,一名皮肤略黑、长相猥琐的男子用下巴对我一抬,示意要我跟着他。

我心里想着不讨是一间剥皮酒店嘛,干吗弄得跟贩毒一样神秘?我走在男子后方,有意无意地打量这间酒店。

长长的走廊架着大约八台摄影机,室内的墙壁全用高级的隔音设备包覆着,几间门未关紧的包厢内传出快节奏的舞曲,这类酒店因为要常常换位置以逃避警方的查缉,所以需要如此严密的监控也算是合理。

“小妤就在里面。”猥琐男子朝右手边的一间包厢一指,然后行尸走肉般地回到门口。

我推开门,一名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女原本跷着脚在抽烟,一见到我之后连忙将烟蒂往地板上一丢,热情地起身对我说道:“阿虎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我等你等好久了。”

少女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并且温柔地帮我按摩肩颈,柔软的酥胸就靠在我的手臂上,还好我在出这次任务前有做一点功课,不然我的定力真的会被这样热情的攻势给瓦解,彻底投降。

“你是小妤吗?怎么声音听起来跟电话里的不太像?”我故意这样问道,因为剥皮酒店内的小姐和负责打电话的“抠客”是不同人,抠客随机打电话给男客,一番甜言蜜语之后再把男客的资料给酒店小姐,一楼的警卫要看身份证就是为了确认男客的身份,在男客进到包厢前,通知小姐把男客的资料背熟。

“唉呦!我之前感冒嘛!”

小妤拉着我的手不断摇晃,还有意无意地让我的手臂碰触到她的胸部。

“你为什么要干这行啊?”我问道。

“当然是不得已的啊!不然谁想在这边任人吃豆腐啊!”

小妤满脸无奈,连我都无法确认她的无奈中,真实的成分到底有多少,若说是假的,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一个外貌如此清纯的少女在演戏。

“说得也是,你该不会是母亲生病在床、老爸急需换肝,还有个弱智的弟弟需要照顾吧?”

小妤先是露出一脸惊讶,然后将头枕在我的大腿上,身体在沙发上横躺了下来,以非常令人遐想的姿势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真的是如此耶!”

“喔!”我耸耸肩说道,“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我以为会有什么创新的理由呢!”

“唉呦!我说的是真的啦!”小妤轻打了我一下,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我感觉痛,又能将人深藏在骨子里的野性肉欲唤醒。

此刻我的确只想将她压在身子下面。

“欺!阿虎哥,要不要来点刺激的?”小妤说完后从裤袜内抽出一根香烟。

以我当警察的直觉,那绝对不是一般的香烟,那根香烟里面应该包了一些毒品。

我仔细回想刚刚进到包厢内时,那股像燃烧塑胶的臭味,不是K他命就是大麻,果然毒、赌、色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我伸手接过那支烟放在鼻子前一闻,然后说道:“怎么这里也有这玩意儿吗?”

“好玩嘛!”

“嗯!”我点点头问道,“你知道你们这里的幕后老板是谁吗?”

小好听到我的问题之后脸色微变,坐起身试图将烟抢回来,但却被我伸手拦阻。

“什么幕后老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

“不想说也没关系,光是这支烟,就够你进去蹲了,我是警察。”我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警用手枪。

老大原本交代我出这趟任务最好不要带枪,如果被识破身份的话反而会更危险,但我的学长奇哥却私下将弹药库房里的短枪交给我,他说这样比较安全。

带枪到底是危险还是安全,我一点都不想讨论,我只知道这把枪能够让我以最快的速度问出这间酒店的幕后老板是谁。

但知道归知道,不要说是人,就连神有时候都会失算,而让我失算的原因就是小妤快速地按下警示按钮,那名原本守在门口的猥琐男子冲了进来,直接把我扑倒在地上。

“我是警察!放开我!”

“我他妈还是小偷咧!”猥琐男子身形虽然单薄,但力量却很大,他握住我持枪的那只手在地板猛敲,敲到第三下的时候,手枪从我手上滑出,朝着小妤的方向而去。

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连声音也是,只剩下那把枪在地面发出的刮声。

“唰唰唰——哒——”

小妤双手往地面一按,接着举起枪对准我,此刻真的什么都静止了,我很自然地做出双手朝上的投降动作,但我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那名看起来是保镖的猥琐男子也和我做出一样的动作?

小妤手中的枪慢慢从我身上移开,移到了那名男子的身前。

“去死吧!”

小妤闭上眼睛扣下扳机,轰隆声响在这间小包厢内回荡不已,但因为包厢的隔音设备极佳,外面应该听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

急射而出的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猥琐男子的头部,我突然感觉一切都不真实,我当警察整整一年了,这把枪却是第一次击发,不是我射的,子弹也不是射向我。

当我回过神来,男子已经像是一只被捞起的金鱼般在地板上抖动,那种非自觉性的动作看起来十分诡异,他的手甚至打到了我的脚。

“别跟着我!”小妤喊了一声,扭开门把跑了出去,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没有把枪还给我。

“Shit!”我大骂一声快步跟上,但来到电梯口时,电梯刚关上门,我气得往冰冷的门板上重重一踢。

我用臂膀撞开了一旁的安全门,沿着阶梯冲下楼,但这里是十三楼,无论我冲多快都不可能快过电梯。

当我气喘吁吁来到一楼大厅时,那名穿着制服的警卫正拿起电话,望着大门的方向,似乎是在通知其他人有小姐跑掉的事情,显然这名警卫也是这个犯罪组织的一员。

“警察!不要动!”我朝警卫大吼了一声,但旋即想起我已经没有枪了,只好掀开他位子的隔板,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肘击。

“喔!”警卫吃痛一声向后跌去,嘴里的鲜血像是忘了关紧的水龙头般不断滴落,一颗断齿落地后还在旋转着。

“那女的住哪?快说!”我怒吼道。

警卫的眼里充满了恐惧,我坚硬的肘骨上还残留着他的血液,他应该很怕我再来一击吧!只好断断续续将小妤的地址告诉我。

“不准报警!”我说完之后快步离开,但我不禁摇头苦笑,一名警察在刑案发生后,却叫诈骗集团的成员不要报警,真是讽刺啊!

全都是因为不能让上级知道我私自携枪,而且还把枪弄丢了,这样不仅我有事,连学长奇哥都会被我牵连,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枪找回来。

我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要司机大哥带我到警卫所讲的地址,二十几分钟后,我付钱下车,走到一间破烂的屋子前。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那间屋子的灯光却很微弱,就像没有住人一样,我小心翼翼推开了大门走到屋子里。

“呜——呜——呜——”女子的哭泣声从房内传来,我顺着哭声蹑手蹑脚地走去,赫然发现小妤就坐在床边哭泣,床上躺着的是一名虚弱的中年男子。

“爸!我杀人了,怎么办啊!我会不会被判死刑啊?”小妤边说边哭,但那名男子除了鼻腔发出的虚弱呼吸声外,不发一语。

我随手从门后拿了一根晒衣服用的竹竿,虽然这应该赢不了手枪,但如果出其不意倒是可以将小妤手中的枪给打掉。

就在我举起竹竿准备偷袭时,那名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用不断发抖的食指指向我,原来从他的角度是可以看到门后的我,真是失策啊!原先我以为他不过是个卧病在床的人罢了。

收到警示的小妤拿起枪指向门口,这是我今晚第二度做出无奈的投降动作,对象都是同一人。

“你跟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你知道我住这里?”

小妤一连问了我两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所以我只好说道:“把枪还给我,我就不跟着你。”

“不行!这枪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小妤大叫一声,晃动了一下枪口,我非常庆幸子弹没有像在包厢里那样激射而出。

“好好好!枪是你的,你别再乱开枪就好。”我妥协了,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对一个少女做出肘击的动作,她真该庆幸她是女的。

小妤听了我的话之后,戒心稍微松懈,她哭哭啼啼地说道:“我杀了人,要是我被抓去该怎么办?我爸爸需要做换肝手术,我要是被关起来或判死刑,我爸爸怎么办?谁来照顾他啊?”

我下意识地觉得小妤有点神经质,即使她真的被抓去坐牢,也会有社会局的人来安置她爸爸啊!不过枪在她手上,我还是少说话为妙。

“爸!怎么办啊?哈?爸!”小妤转身捶打着她爸爸的胸口,而且越捶越用力。

她爸爸不断咳嗽,这景象让我觉得很怪异,隐约觉得这对父女可能并不单纯。

“爸!你说啊!以后谁照顾你啊?”小妤用枪托在她爸爸的额头上重重一敲,涔涔鲜血流过他鼻子两翼之后滑到了枕头上,他只能痛苦地发出微弱的“啊啊”声。

“喂!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妤锐利的眼神给震慑住,那感觉就像是周遭温度瞬间下降五十度,冰冷的眼神也将我的话给冻结。

“既然没人照顾你,那我就先送你上路吧!”小妤将枪口抵在她爸爸的胸膛上,接着往下移到他的私密处。

枪口对准了他的重要部位。

“砰!”

枪声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就爆了开来,小妤爸爸的下半身顿时血肉模糊,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个部位中弹,光用想的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不忍看小妤父亲的惨状,于是别过了头,听到小妤冷冷地说道:“想换肝?你早就没有肝了吧!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居然强暴自己的女儿然后卖到酒店,我、早、就、想、杀、你、了。”

小妤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毛骨悚然,如果她没说谎,那她爸爸简直是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我想小妤是因为先背负了一条人命,才会对她爸爸下手吧!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呜呜呜——”小妤突然放声大哭,整个人趴伏在我的肩膀上,这虽然是个抢枪的好时机,但我非常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用手轻拍她的背。

“抱紧我。”

“啊?”我以为我听错了,但小妤见我没有反应,主动伸手缠住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绷紧神经,生怕她是想害我,但过了几秒,我想是我多虑了,虽然抱人和掐人仅是一线之隔。

而让我相信她没有恶意的原因,是因为她脱下了我的衣服,丰满的嘴唇不断亲吻着我的胸膛。

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若说我没有起生理反应是骗人的,我不是很清楚小妤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因为刚杀了至亲,但那名至亲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于是杀人的罪恶感加上亲人死亡,再加上她父亲死了反而是件好事的混合心态下,导致她做出既复杂又不能以常理推断的行为。

我的欲火逐渐被小妤给撩起,很快就将这间充满冰冷气息的房间给烧旺了……

完事后我们开始聊天,那把枪早就在我们大战时给踢到了床下,那具恶心的尸体也被小妤用被单盖了起来。

小好说她国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性侵,和常听到的社会案件一样,小妤的父亲非常爱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把小妤卖给酒店,所以小妤非常恨她爸爸。

让她痛恨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酒店的幕后老板,也就是诈骗集团的首脑,另一个则是小妤的前男友。

小妤的前男友大她几岁,平常有工作,据说是一名杂志出版社的编辑,但真实身份却是诈骗集团的摄影师,每个被卖到酒店的女孩子都会被他强拍裸照,遇到稍有姿色的还会加以性侵,小妤就是其中之一,又因为他是“老板”倚重的成员,因此其他成员对他的所作所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妤和他交往几个月之后,那名摄影师便另结新欢把小妤给甩了,小妤因此怀恨在心。

“你帮我报仇好不好?”小妤整个人跨坐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到欲火又再度熊熊燃烧,但理智却适时扮演了缓冲的角色。

“喂!我是警察耶!你要怎么报仇?杀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警察啊!也不是一定要杀人啦,至少要好好教训他们这些坏蛋。”

“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们酒店的幕后老板是谁,我才能帮你报仇啊!”

“哼哼!”小妤拿起衣服遮住自己的身体说道,“你根本就不想帮我报仇,你只是想问出老板是谁,我知道老板是警界人员,你这么大费周章来我们酒店,就只是为了要查出他的身份,对吧?我只能告诉你,老板在警界还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做梦都想不到会是他!”

看来我低估小妤了,如果她能够说出幕后老板的名字最好,只要把人揪出来,自然会有司法制裁,所以我说得好像要帮她报仇似的,但其实完全没有这打算,至于那个摄影师,我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如果不帮我,我就告你性侵。”

来了,来了,我最担心的事情真的来了,像她们这种专责诈骗的酒店女子,动不动就会告客人性侵,偏偏我又不小心着了她的道,我开始同情起那些被“剥皮”的酒客。

在还没出这次任务前,我总认为这种诈骗是你情我愿的,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是酒客不那么好色,这些酒店小姐哪能这么轻易就骗到几十万,甚至百万。

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色字头上不只一把刀,还有一把枪。

一把掉在地上的枪,一把被抢走之后、衍生出那么多事端的枪。

“好好好!你要怎么报仇?”

“这才乖嘛!”小妤摸着我的胸膛说道,“当然是把这个犯罪集团瓦解掉哕!把那些坏蛋都抓去关起来,我们店里好多小姐的遭遇比我还惨呢!”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不是要我去杀人,看来小妤还是有和她年纪相衬的一面,她的提议对我来说是正中下怀,我的任务本来就是要破获这个集团,并且找出幕后老板。

接下来我和她讨论了一些组织的状况之后,她说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所以只好暂住在我家。

我住在一栋公寓的顶楼加盖,这间加盖的屋子不是铁皮屋,但也可以说是铁皮屋,因为它原本是一个载货的大铁柜。

阳台上我种了许多植物,各式各样的植物中间我还设计了一条可以让我练习推杆的高尔夫球道,球道旁边摆了一张躺椅,我平常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或是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品尝。

咖啡因,是让我晚上也能保持警觉的提神特效药,我甚至已经练到睡觉时只要有微弱的光线照到我的眼皮,我就能马上醒来。

毕竟我是一名卧底,人家常说卧底就像是影子,平时能晒到太阳的机会不多,因此每当我回到家里,我才能卸下卧底的身份,这时也是我最放松的时候,不用担心身份被黑道识破。

其实我不会打高尔夫球,充其量我只是一个会把棒球的挥棒动作运用在高尔夫球上的莽夫而已。

我很喜欢《无间道》这部电影,这部电影讲的就是跟卧底有关的故事,里面有一段剧情,是刘德华即将要升官,但长官面试的场合就是在高尔夫球场,因为能做到长官,根本不需要冲锋陷阵去抓贼,这也让我明白一件事,要在警界出头,就跟打高尔夫球一样。

开球开得再远,还是只能当抓抓坏人的基层警察,要会轻轻地推杆,才能够当上只用动动嘴巴的长官,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特地在阳台做一个只能练习推杆的高尔夫球道。

我一定要往上爬。

隔天我回到警局和老大见面,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向他报告,却隐瞒了小妤住在我家的事情,就连小妤杀了她爸爸的事情我也没提,我只说到小妤对诈骗集团的成员开枪,然后我就回家了。

毕竟我是私自带枪出任务的,绝对不能被老大发现我不但带枪,枪还被抢了,而且击发了两次。

另一个会让我选择说谎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起小妤的话。她说幕后老板是警界的高层,这让我对老大起了戒心,万一他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之一怎么办?

又或者,老大就是首脑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好吧!那你这阵子可以休息一下,毕竟你的身份已经曝光了,难保那个组织会对你不利。”

我点点头,老大说得没错,我昨天承认自己是警察,包厢外的摄影机应该很清楚地录下了我的外貌,要再卧底是不可能的,这个任务只能私下进行了,但我掌握了小妤这个重要的证人,要追查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应该不难。

我承认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警察,我想独揽破案的功劳。

“你从明天开始放大假,我们不只派出你一个卧底,所以这件案子你不用再追了。”

我非常想问另一个卧底是谁,但我知道这在局里是最高机密,甚至除了老大之外都不会有人知道,所以我还是别问为妙,省得麻烦。

中午我在警局地下室的餐厅边看电视边吃饭,奇哥端着餐盘坐到我旁边,他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低声对我说道:“喂!臭小子,你缴回来的枪怎么少两颗子弹啊?搞什么鬼?”

“啊!学长对不起,其实昨晚……”

我接着把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奇哥,所幸他听完之后只是敲了我的头一下说道:“差点被你害死,要是让上面知道我私自将库房的枪借给你,而且还少了两发,你跟我都准备写报告吧!”

“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老大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告诉他。”

“呼!”奇哥呼出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你千万别说出去啊!不然我们两个就倒霉了,我库房里面还有多的报废弹壳,只好先拿去充数了。”

枪械室里的枪支和弹药都归奇哥保管,所以还好他非常罩我,不然我可能会被记过调职吧!

“谢谢学长。”

“不多说啦!吃饭吧!”

我端起碗正准备扒饭,但电视新闻的画面却让我停下了动作。

新闻播报的内容是昨晚隐身在商办大楼的剥皮酒店的枪击案件,伤者叫陈仲南,子弹虽然贯穿了他的头部但他却没有死,目前处于昏迷中,又因为子弹打穿了大脑的重要区块,因此非常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这样还不死啊!”我嘀咕了一声,那个叫陈仲南的男子就是那名保镖猥琐男,他被小妤开枪打到头居然还大难不死,真是让我意外。

虽然植物人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已经无法说出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知道详情的只有我和小妤了,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吃完午餐后我回到家里休息,小妤穿着我的大衬衫坐在沙发上,原本乱得跟世界大战后差不多的房子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阳台的花花草草也重新修剪过,我差点不认得这是我家。

“我发现你枕头下有一些钱,所以刚刚去买了一些日常用品,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都先斩后奏了,我还能介意什么?所以我只好胡乱说道:“喔!不会啊!”

“我就知道你人好!”小妤说完之后蹦蹦跳跳地扑到我的背上。

我看见客厅的一角,原本摆了一个空的鱼缸,但这时候却被注满了水,里面还有一只金鱼。

“你还买鱼?”

“对啊!我叫小妤嘛!养条鱼在这里陪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就不会寂寞啦!”

“拜托,我是卧底耶,你居然买了一条和我超不搭的家伙?而且你要知道,当卧底是有今天没有明天的,要是我死了,谁来养鱼啊?让鱼活活饿死超残忍的耶!”

其实我话中的重点是,你该不会是想住下来吧?

“我来养就好啦!而且我答应你,要是你不小心死了,我也会找到照顾这条鱼的人,我才会离开这里。”

“喔!”我听完小妤的话之后摸了摸鼻子,看来她真的打算住下来。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都和小妤一起度过,我们几乎足不出户。

靠着我平常累积的积蓄,生活还算过得惬意,我们没事就做爱,不然就是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瞎聊一整天,俨然像一对同居热恋的情侣。

小妤还是没有打算告诉我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她的理由是,一旦她说了,我就会把她给甩了,她说她已经彻底爱上我,那些报仇什么的反而不是那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这件案子永远破不了,我就会一直让她住下去。

其实她想太多了,经过这几个礼拜的相处,我发现我也毫无保留地爱上她了,我嘴巴不说,我想她还是知道的。

但我还是想破案。

明天我就要销假上班了,我们在客厅一阵翻云覆雨之后,我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并且保证破案之后还是会让她住下去,她才勉为其难地说出一些幕后老板的事情。

“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我知道他每个星期一的晚上都会到一间泰式按摩店舒压,所以要知道他是谁,去一趟就知道了。”

“嗯嗯!”我点点头不说什么,心里则是盘算着明天就是星期一,说不定我能在销假后的第一天就立下大功。

隔天下班后,我提早到小好说的那间泰式按摩店,小好说那名幕后老板会先在澡堂泡澡,我怕会被认出来,所以进入澡堂之后用毛巾盖住脸。

澡堂的空间颇大,但除了我之外,只有另外三位客人,我刻意选了角落的位置,室内灯光不是很亮,能不能认出那名神秘人物,我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

过了几分钟,澡堂的门被推开,我稍微将覆盖在脸上的毛巾往下拉,看见进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我迅速将毛巾归位,会让我这么惊恐的原因,是因为我认识那名男子,照理讲“那个人”这时间不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他”就是幕后老板,这也是让我最震惊的。

我用左手掬了一些水往脸上泼,右手则是假装用毛巾擦脸,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我借着这个掩盖脸部的动作,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水的阻力让我的步伐非常缓慢,每跨出一步,我就离“那个人”更近了一点,虽然我看不到门口的方向,但只要越过“那个人”,我就能将毛巾放下了。

正当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跨出第七步的时候,我放在脸上的手突然被抓住,我停下了脚步,被我的脚步带起的涟漪则是持续往前漂去。

我被这一抓吓得魂飞魄散,手被强大的力量往下扯,顿时和“那个人”四目相望。

老大用他锐利的眼神瞪视着我,是的,“那个人”竟然是我的上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大的声音非常低沉。

我的脑海里盘算着任何逃生的可能,幕后老板就是老大的秘密被我知道了,我被灭口的几率就非常高,要是老大还有其他小弟守在门外怎么办?他派我卧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难道他想嫁祸给我?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去你妈的!”我当下二话不说朝老大挥出一拳,这出其不意的一拳结结实实命中老大的左脸,他被我打得跌进温水里,一旁的客人被这一幕吓得连忙往门口冲去,我正好趁着这个混乱混在其中。

我胡乱从衣篮拿了衣服套上后,立刻在狭长的走道上狂奔着,生怕被老大的手下给拦下来。

就在我跑出店外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一个熟面孔。

“阿虎?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的是穿着警察制服的奇哥。

“学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奇哥将我拉到一旁的巷子说道:“其他弟兄也来了,我们这次收到线报,怀疑老大就是诈骗集团的幕后首脑,所以跟踪到了这里,线报指出老大会和黑帮分子在这里进行非法交易,我们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好了!”我飞快地跟奇哥说道,“老大就在里面,我刚刚打了他一拳,你们快进去抓他。”

幸好奇哥没有怀疑我是幕后首脑,看来老大的阴谋并没有得逞。

“你有带枪吗?”奇哥问我。

“我今天才回来上班,还没领枪。”

奇哥将他枪套里的枪塞给我说道:“老大的小弟很多,这里等一下说不定会有枪战,你带着这把枪先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其他弟兄就好。”

“嗯!好!”我点点头向奇哥道谢后,从巷子另一端往回家的方向快跑。

一路上幸好都没有遇上老大的手下,我气喘吁吁地跑了将近两公里,终于来到了家门口,却发现门是开着的。

我微感不安,小妤在吗?如果不在,门为什么没有关?

我将手上的枪握紧,用枪口轻轻推开大门,屋内有激烈打斗的痕迹,所有能碎的都碎了,该散的也散了,屋内难得维持了几个礼拜的干净整洁,现在又回到了只有我一个人住时的景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妤。”我低叫了一声,隐约听到浴室内传来微弱的回应声,我连忙奔进浴室内,映入眼帘的却是让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啊……啊……啊……”小妤的嘴里发出可怕的声音,就像是扳动被白蚁蛀坏的木门时发出的“喀喀”声响。

小妤全身赤裸地躺在浴缸里,块状的碎冰将她的全身覆盖住,浴缸内除了已经融化的冰水之外,还混着红色,而让水变红的来源,就是小妤身上好几道的伤口。

“小妤!小妤!”我把双手插进冰水里将小妤抱起,已经失温的她脸色非常苍白,紧闭的双眼也隐约有血水流下,她不断颤抖的身子让我非常心疼。

一定是老大的手下发现她之后下的毒手。

“阿虎?是……阿虎吗?”

小妤的话让我背脊发凉,难道她看不到我吗?她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我压抑住心里的悲愤,找了一块毯子将她全身包覆住,抱着她跑到楼下拦了一辆计程车,我要司机尽可能以最怏的速度到医院。

我在车上就先以手机通知最近的医院,所以计程车一个甩尾来到医院门口时,就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将小妤送进急诊室内。

我彻夜守在急诊室外,挂在墙壁上的电视不断播放着同一则新闻,我赫然发现我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新闻标题则是写着“连续杀人犯在台北逃窜”。

什么?我?杀人犯?这一惊让我漏听了主播的报导,但我还是抓到了几个重点,主播说我是诈骗集团的首脑,以不法手段胁迫少女加入组织从事卖身的工作,还先后持枪犯下酒店枪击案、卧病老人命案和今晚发生的高级员警命案。

等等!高级员警命案是什么?为什么我会被误会成是诈骗集团的首脑?高级员警指的是老大吗?他死了?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里蔓延开来,直到医生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先生,那位小姐的状况非常糟糕,她的眼角膜和一颗肾脏都被割除了,要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的器官移植,她或许会受到感染,存活的几率就会变得很低,也无法保住她的……”

医生瞥见电视屏幕内的新闻后没有把话说完,视线不断在我与屏幕上移动,接着大叫道:“他就是通缉犯,通缉犯在这里啊!”

接踵而至的衰事让我没时间多做解释,我推开医生往门口奔去,我不记得这是我最近第几次狂奔,我只知道跑得越快我越能活下去。

虽然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回家等于是自投罗网,但我实在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我还是回家了。

我瞬间明白电影里面那些不合理的桥段,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确实是会发生的,因为人总是会心存侥幸。

我静静在家里躲着,我不想再逃了,甚至希望我马上被抓到,就能够有辩白的机会。

而我不主动投案的原因,是因为我对这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感到非常恐惧,为什么这些案件会突然加诸在我身上?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悄悄进行着,绝对不是误会这么简单,而小妤持枪所犯下的罪,若真要算在我头上我也认了,毕竟枪是我的。

一想到小妤,她倒卧在浴缸里的骇人景象,就在我眼前不断播放,我双手抱头,看着摆在床上的枪,我真想朝我脑袋轰上一枪,这样就不用理会什么冲着我而来的阴谋,小妤应该也能够马上有器官可以进行移植吧!

但是我连拿枪指着我太阳穴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扣下扳机。

我躲了没有多久,特警队就像按照电影剧本行动般撞开了大门,轻而易举把我带上了警车,我完全没有抵抗。

我的手被上了手铐,枪支也被拿走了,等在警车内的是奇哥。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把枪借给你不是让你到处杀人的。”奇哥低声说着,他的脸上带着些许失望与愤怒。

“我没有杀人。”我说完之后想到了小妤,前两件枪击案是她或是我犯下的已经没有差别,所以我摇摇头说道,“至少老大不是我杀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天我叫你先离开之后就和其他弟兄—起冲了进去,但才进到澡堂,就看到老大死在里头,死因是溺死的,根据目击者的指认,确定你在澡堂内和老大起了冲突,所以上面怀疑是你把老大杀死的。”

怎么可能?我明明只打了老大一拳,难道那拳让他昏了过去而溺毙?我实在不太敢相信,于是问道:“可是老大是诈骗集团的幕后首脑对吧?为什么新闻会说是我?”

奇哥摇摇头说道:“老大死后局里开始进行调查,老大是幕后首脑的可能性完全被排除了,反而是涉嫌杀死老大的你嫌疑最大,因为在你休假的这段期间,负责这案子的其他弟兄发现你和一名酒店小姐过从甚密,而那名小姐经过我们确认,发现她是集团的—份子。”

“这一连串的巧合……不,不是巧合,我隐约觉得我是被陷害的,一定有个人在背后暗中操纵这一切,学长你一定要帮我。”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所以他们才会派我来和你谈,其实我也在暗中调查你,你先告诉我那名女子是谁,你从医院逃走之后我有去见过那名女子。”

“小妤,小妤怎么样了?你快告诉我啊!”

奇哥的表情十分凝重地说道:“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是一般人,或许还能勉强靠机器撑下去,但她……是个孕妇。”

“孕妇?”

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医生那时尚未说完的话就是这个吗?孩子……是我的吧!我居然连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的力量都没有。

“奇哥,医生有说她和肚里的小孩存活下去的几率是多少吗?”我沉声问道。

“非常低,除非尽快找到可移植的器官。”

“我犯下的这些罪,会被判死刑吗?”

奇哥抓着我的肩膀说道:“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对吧!我相信你,你只要在法庭上把事实说出来,法官一定会采信的,我们一定要坚持——”

我摇摇头打断了奇哥的话。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两件枪击案,还有老大也是我杀的,我只求能够尽快把我判死刑,然后把我的器官尽数移植到小妤身上。”

我死意已决,我承认我很怕死,我原本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我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而唯一能让小妤和小孩活下去的机会,就是我的死。

“学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奇哥听到我的话之后先是一愣,但还是问我需要什么协助。

“再借我一次枪。”我若无其事地说道。

警车来到了我任职的警局,看到同事们拿着长枪、一堆媒体记者堵在门口,我就觉得好笑,才几天的时间,我竟从一个失败的卧底变成头号通缉犯。

奇哥和另一名同仁押着我走进警局,从我上警车的那一刻起,我就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的内心是矛盾的,我拼命想活下去,但又很想死,但以我目前的“罪行”,我似乎只用关个几十年就出来了吧!能让我死的方法只有——

“学长,现在。”

我说完之后用肩膀撞开奇哥,并且从他的腰间抢过手枪,我能够那么顺利拿到枪,其实是和奇哥合演了一出戏,他并不明白我要枪干什么,但还是答应“故意”让我抢走枪。

这是我第三次从奇哥手中接过枪,但却是第一次击发。

“砰!”

我双手握枪,用右手食指扣下扳机,子弹不偏不倚射进了前方那人的脑门,那人应该是来报案的吧,真是对不起了。

雾状的血液喷洒在他后面的白墙上,整间室内弥漫着烟硝味和血腥味,我看着那人缓缓倒下,我想在他眼里的我,也是呈现如此慢的动作吧!

我不认识他,我只能说他非常倒霉,因为他的“不幸”成就了我的“幸运”,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让别人来替我完成。

“砰!砰!砰!”

我闭上了眼睛,任由长枪击发的子弹贯穿我的身体,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任何在警局还敢行凶的人,只有——

死路一条。

我感觉我的身体只剩下“痛”,强烈的痛楚让我睁开了眼睛,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奇哥一脸惊恐,他没想到我居然会做这种事吧!奇哥的嘴型似乎在大喊着“救护车!救护车”,但我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又再度闭上眼睛,这样会比较不痛。

我完全没有还击,因为我希望打在我身上的子弹越少越好,这样才不会破坏到我的器官。

我笑了,因为我想起我在警车上拜托奇哥的那件事。

“如果我死了,请尽力救活小妤……和肚里的孩子。”

小妤,我的器官请都拿去吧!因为我在你肚子里留下了一个最完美的器官,我们一起制造的器官。

“嗡咿——嗡咿——”

救护车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我似乎正戴着氧气罩,快没知觉的身体轻微摇晃着,我在救护车上吧,为什么要救我?

“醒啦!”

是谁?我没办法睁开眼睛,但这声音好熟悉,是奇哥吗?他的声音为何这么冰冷?为何这么不带感情?

“你应该听得到我说的话,这里只有我跟你,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吧!”

真相?什么真相?我确定说话的人是奇哥没错。

“我才是集团的幕后首脑,小妤只不过是我用来陷害你和老大的一颗棋子罢了,从你第一次出任务、我私自把手枪借给你开始,你就掉进了我的陷阱里。你应该感谢我帮你上了宝贵的一课,给你枪的人,不见得就是帮助你的人,只可惜就算你学到了教训,以后也用不到了。我原先的计划是要小妤把你的枪偷走,没想到你居然一开始就表明警察的身份,幸好最后误打误撞枪真的到了小妤手上,而且你还无意间帮了我好多忙,你知道吗?”

什么?奇哥才是首脑?

“老大死后我偷偷打开他的电脑,发现他早就安排了卧底混进我们的组织,你还记得那名长相猥琐的保镖吧?他叫阿南,他就是老大安插的卧底,小妤原本只是想随便杀个人好嫁祸给你,却没想到阴错阳差把卧底给解决了,我真是太幸运了。

“喔!对了,你真的以为小妤有个需要换肝的父亲吗?其实那也是安排好的,小妤的父母亲早就过世了,那个倒霉的独居老人,成了第二个牺牲品,第二个让你无法回头的牺牲品。”

我想握紧拳头却办不到,只能任由奇哥将残酷的真相像蜡油般,一点一滴烧在我的皮肤上。

“至于老大,当然是我告诉他你私自带枪的事情,他很快将两起枪击案件联想到你身上,接着我再透露你每个星期一都会到一间泰式按摩店和黑道分子接触,他为了查明真相才会到那里,他当然也是我杀的,那间店根本就没有被包围,到场的只有我一个警察而已,我把他勒死之后,罪名当然也不客气地让你扛了。

“最可怜的就是小妤了,她精准地完成了我交代的所有任务,原应该被奖励一番才对。”奇哥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愤怒,“但她居然怀孕了,你知道让酒店小姐怀孕是多么大的罪恶吗?”

我挤出最后—点力气断断续续说道:“杀、杀了我吧!我……我不想报仇……求你……求你救活小妤……”

“哇喔!真的是超深情的啦!到死都还惦记着自己最爱的人,我真该为你拍拍手,我和你当同事那么久,就冲着你这句话,我一定帮你完成最后的愿望,但是我还想告诉你另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还有什么比我即将死掉更残酷的吗?

“其实那孩子不是你的,小妤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啊!”

我感觉到自己像是从高空不断坠落、坠落、坠落,最后在地面上摔成一摊烂泥。

“孩子的爸爸是小妤的前男友,就是我们组织的摄影师,你在警局的时候也见过他的,这世上所有的巧合全都撞在一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好了!该是达成你心愿的时候了。”

奇哥摘下了我的氧气罩,将一块塑胶袋紧紧压在我的口鼻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五指的温度,我最后听到的,是他轻哼着的歌曲,和仪器宣告我死亡的声音。

“哗——”

4、骇客

“哔哔哔一一哔哔哔一一”

捷运列车门即将关闭的声音将我惊醒,站名显示的是我要下车的医院站,我连忙抓了包包冲出车厢外。

“呼!还好没坐过头。”

我缓缓朝出口走去,背上的包包引起其他路人的侧目,因为它足足有一般包包的五倍大。

我的巨型包包里放了很多东西,包括笔电、装满动漫的硬盘,模型公仔、最新的3C产品、日常用品、零食等等,就连锅子我都放了一个在里面,我不是准备逃难,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其实我有车,但我从来不开,因为很怕被临检;我去电影院看电影绝对只买全票,因为我不希望秀出我的学生证证明我是学生,很怪吧!我只是不想被人家看到我证件上面的三个字,那让我从小就很难堪的三个字。

我走到了这间靠近捷运站的医院大门口,漫无目的地在长廊上乱逛着,直到走进了深切治疗部的一间病房内。病床上躺着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他长得非常难看,甚至和我有几分相似,唯一的差别就是我的体型大概是他的两倍大吧!

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将背包卸了下来放在地上,那名男子睡得很安详,但我依旧以不吵到他的方式从包包里拿出一颗苹果和水果刀,开始削起苹果来。

我看了病床上的姓名栏一眼说道:“阿南哥,我帮你削个苹果,唉!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

此时一名护士小姐进来,我非常有礼貌地对她点点头,她先是一愣,然后对我说道:“请问你是陈先生的……”

“喔!我是他的弟弟,真抱歉现在才来,这阵子多亏你们照顾了。”

护士口中的陈先生,指的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陈仲南。

“啊!真是太好了,我们原本以为陈先生没有亲属,没想到原来他有弟弟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陈先生脑部中弹之后变成了植物人,若有亲友来照顾,他醒过来的机会就更高了喔!”

“嗯!我知道,谢谢!”我点点头继续削苹果,护士小姐做了一番例行性的工作之后出了病房。

其实我根本不是陈仲南的弟弟,我甚至完全不认识他,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想当别人,我不想当我自己,而这个昏迷的陈仲南,就是我最好的目标。

要当陈仲南,我就必须要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是一名电脑高手,俗称骇客,我能够有钱买车,就是因为我入侵了某家银行的系统,偷偷在我的存款数字上动了手脚。

我深知犯罪这档事绝不能做得太过火,若我直接在存款尾数上加个零,被发现的机率就会提高,所以我只改了最前头的位数,从十几万变成九十几万,像我这种沉得住气的罪犯,才是最高竿的。

要钱很容易,因此我可以专心完成我“做别人”的计划。

入侵别人的电脑可以得到很多秘密,而秘密就像毒品一样,知道得越多,就越兴奋,我想这就是让我乐此不疲的原因。

不久前我利用软件入侵了一位作家的电脑,他的电脑里有很多未完成的稿子,我对其中一部灵异作品相当有兴趣,接着我在他的信箱里看到一封信,于是我兴起扮演他的念头,甚至是扮演他作品中的——

鬼。

其实我不太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但在我参与那场诡谲的计划之后,我不得不说——人还是不要太武断。

再说说那封信,那是一封由一家杂志社编辑发来的信,信中编辑拜托那位作家和他们公司合力演出一场充满恐怖元素的戏,条件除了能在杂志上帮那位作家打广告之外,还有非常优渥的合作稿费。

我灵机一动,以那位作家的身份回复了这封信,然后将信件删除,避免作家会看到这封信,因为我知道账号被盗用的他,一定会去报警。

接着我成功假冒那位作家和杂志社的编辑见面,也成功骗到了稿费。

稿费虽然只有几十万,但我要的是成功冒充别人的那份兴奋快感。

之后我入侵了那家杂志社的电脑,原本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却意外发现那名叫龙司的编辑的电脑里,全是女人的裸照。相片的像素非常高,不像是从色情网站上下载的,我开始怀疑那些照片是那位编辑自己拍的。

后来我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龙司不只是一名杂志社编辑,还是一个诈骗集团的摄影师,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应该就是他在胁迫少女加入诈骗集团时拍下的。

我没有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因为我也是一个探知别人秘密的罪犯,我从不自诩为正义使者,像他这种人,不用我来,老天自会收了他。

前几天我在电视中看到他死在警局的新闻,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长串的苹果皮掉到了地上,我并没有把削好的苹果给阿南吃,而是整颗送进自己嘴里。

吃完了苹果,我将果核放在阿南的枕头旁说道:“阿南哥,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我背起包包走出医院。

时间还早,我打算去一趟阿南被枪击的那栋大楼看看。

我在前几天入侵了警局的网路系统,找到了一份非常隐秘的卧底资料,得知变成植物人的阿南是一名卧底。我对卧底这工作非常感兴趣,我甚至认为我的“变身癖”就是一种变相的卧底。

一个成功的卧底要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完全隐藏,全心投入另一个身份,要是被识破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甚至在睡梦中都要提高警觉。据说一个训练最精良的卧底,即使是在睡梦中,对周遭细微的声音和光源都会有反应。

多、刺、激、啊!这份工作。

我来到了那栋商办大楼前,一楼的警卫见到我打算直闯电梯,连忙出声说道:“哎哎哎!先生要去几楼?先来这边登记。”

真是麻烦死了,我最讨厌的情况又发生了,我停下脚步回头看,那名警卫在他面前的一本簿子上用手指点了几下,示意要我交出证件。

“我没带证件。”

“没登记身份就不能上去喔!我们这栋楼的管理非常严格。”

“……”我非常无言,为什么这世上会这么多需要核对身份的时候,我是谁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怕我的包包里装有炸弹?我就只是单纯想要到十三楼,去看看阿南被枪击的地点,就那么简单而已,为什么一定要看证件?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控制地自言自语,但还是从包包里拿出身份证重重地放到柜台上。

警卫拿起我的证件,准备放到一旁的影印机复印一张留底,但他才刚拿起证件瞄了一眼,就发出了我预料中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你叫金城武?”警卫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神中尽是嘲弄,那种眼神我看多了——想笑却又忍住,脸部肌肉因为过于憋笑而变得十分僵硬,微微上扬的嘴角不断抖动着就是证据。

我没有回答,任凭空气中回荡着令我难受的细微笑声。

“噗哇哈哈哈!”警卫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笑声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朝我涌来,他笑到双手抱住肚子跌坐回旋转倚上。

“哈哈哈!金城武耶!哇喔!我回去要跟家人说我遇到了大明星耶!”从他大开的嘴里,我发现他的嘴唇微肿,上排牙齿少了一颗,应该是被人给打断的吧!

我真希望把他其他牙齿也打断。

“哈哈哈一一唉呦!笑得我肚子好痛,你这张身份证我一定要印下来,我想上传到我的脸书上和大家分享,我保证按赞的人数可能会破万,哈哈哈!笑死我了。”

太过分了,我不是第一次受辱,但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憋住呼吸在心里默念“为什么”。

警卫似乎是看到我涨红的脸,终于稍微收敛了一点,压低音量说道:“二哥,大哥是对的,哇哈哈哈!”

我错了,他并没有收敛,而是变本加厉地羞辱我,他拿金城武在电影《投名状》中的经典台词损我,我知道我的外貌和大明星金城武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甚至听过有人对我说:“想当金城武?再好的整形医生都帮不了你,投胎比较快吧!”

这就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证件的原因。

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能有一位名人存在,其他同名同姓的人就是一种罪、一种仿冒、一种自取其辱,他们根本不会管你出生的时候,金城武到底出道了没。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名字,但因为我的父亲说过,我们金家后代的名字都是按照族谱排好的,即使排到的是“拍糗”,也得叫做“金拍糗”,念起来刚好是“很难笑”的台语。

我当下觉得那本族谱根本就是一本很邪恶的预言书,后代的命运都写在里面了。

我的父亲还说,如果不按照族谱的排序而乱改名字,金家就会遭到天谴、死去的祖先会从坟墓爬出来,而且改名字的人一一

永远交不到女朋友。

靠!这根本就是诅咒吧!我才不管金家会不会遭到天谴,或是祖先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晒太阳,只是最后这个诅咒会不会太狠了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虽然很痛恨我的名字,但为了不让那最严厉的诅咒实现,我还是没有改名字。

警卫看样子是笑够了,他将证件影印后还给我说道:“你的长相和名字太特别了,不用登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噗哧!”

是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啊,真是一个美好的承诺啊!我朝他胸口的名牌看了一眼,他的名字我也会暂时记得,但过一段时间,全世界的人都会把这个名字遗忘。

我转身走向电梯,几十秒后我来到了十三楼。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间酒店吧,但是现在跟废墟没什么两样,这类的剥皮酒店时常换位置,那件枪击案之后应该就搬走了吧!

我逐间包厢看去,最后来到一间非常凌乱的包厢内,里面的装潢残破不堪,地面有着一摊已经干涸的血渍,这里应该就是卧底陈仲南被枪击的地方。

我将包包放在沙发上,一个人在这间只有三坪大小的包厢内走来走去,想象着陈仲南和集团分子的对话。

“你是卧底对吧?”我假装集团分子,举起右手三根手指当作是枪指着前方的空气。

我放下手,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子,将双手背在身后凝重地说道:“是又怎样?我已经完全掌握了你们的犯罪证据,杀了我也没用。”

我之所以会一人分饰两角,是因为想要完全融入陈仲南这个角色,就必须知道当时他的心境,他在中枪前,一定非常有男子气概吧!完全不惧集团分子手中的枪。

“是吗?那就如你所愿,再见啦!”我又走回门口的位置,邪笑着扣下我用手指假装而成的“手枪”。

“砰!”

突然一声巨响,让我吓得向前扑跌在地上,难道我的手真的能射出子弹?

我身后的门被打开,巨响原来是门的声音,我趴在地上回过头,只见刚刚那名警卫站在门外。

“噗哈哈一一金城……那个金先生……我忘了告诉你,这楼层已经被警方列为禁入区,不对外开放,我刚刚看到你搭电梯来到这层楼,连忙上来提醒你。”

警卫说完后转身离开,他刚刚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门外偷听,这时候闯进来分明是想看我笑话,我从来没有那么想杀一个人。

“嗯?那是什么?”我发现沙发底下黏着一块记忆卡。

记忆卡怎么会黏在沙发底下?

我从小就接触电脑,我的电脑技能说不定比明星金城武的演艺事业还出色,但我真的没听说过沙发也能读取记忆卡的内容。

我伸手拔下了记忆卡,不知道里面储存了什么资料。

我将记忆卡随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拿起包包搭电梯回到一楼,那名警卫把双脚跷在桌上,以窃笑的表情目送我离开。如果凌厉的眼神可以杀人,那他已经被我杀死一万次了。

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脑连上网路,一共有五台液晶显示器在我面前,像我这种等级的骇客,随随便便都能够掌握到我想知道的资讯,包括别人电脑内的档案。

我住的这栋大楼算是新成屋,一层楼共有两户,所有住户都申请了同一家网路公司,因此我只要动一点手脚,全部有使用网路的住户都在我监控的范围之下。

例如正楼下住的是一名OL,但她晚上有在兼职视频女郎,我入侵她的电脑后,不但可以全程免费观看,还利用她的电脑放了一种监控病毒,她的“客户”也变成了我监看的对象。

隔壁住了两个男生,他们的电脑里放满了他们在床上的亲密照,我只看过两张,就将他们的IP设为拒绝往来户,从此不再监看。

楼上住了一位姓甄的妈妈和一个小男孩,我不知道女主人的名字,但我听过甄小姐叫她的儿子小至。

每次我在电梯遇到甄小姐,她总是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得知我一个人住后,还客气地问我要不要到她家一起吃晚餐。

我拒绝了,因为有时候我会听到楼上传来的吵骂声,那扇厚重的家门像是一道电子遮蔽器,当它关上时,女主人亲切的笑容不见了,屋内的吼声、孩子受虐的哭声全都被阻隔了起来。

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一名单亲妈妈,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男主人。

电影《花样年华》中提到,以前的人,心中如果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会跑到山上,找一棵树,在树上挖一个洞,然后把秘密全说进去,再用泥巴把洞封上,那秘密就会永远留在那棵树里,没有人会知道。

虽然这只是一个浪漫的传说,但其实现实生活中,几乎每个人都在这么做,但差别是树洞换成了——电脑。

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现代人会把电脑当成最可靠的朋友,因为它不会说话,绝对不会泄露秘密,所以才把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在里面吗?

错了,电脑其实一点都不忠诚,它不会认人,只认得数字,因为电脑程式就是由一堆0和1组成的,如果你输入的数字对的话,它会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

但也是有例外的。

那个例外就是住在甄小姐隔壁的那名住户,那个人非常神秘,我住了那么久不仅没看过住户本人,就连对方的电脑,我都没办法入侵。

我曾经走上楼观察过那位住户的生活习惯,门口摆了一双黑色的鞋子,尺寸看起来是成年男人,黑色的踏垫、黑色的鞋柜、黑色的铁门,我对这名住户的印象就是——他很讨厌白色。

不过那一点都不重要,如果我什么都能够轻松做到,我就是神了,神是高高在上让人膜拜的,但矛盾的是,神却是人创造的,所以我宁愿当个有缺陷的——半人半神。

扯远了,我现在打开电脑的原因,只是为了杀一个人。

白天时我注意到那栋大楼的警卫桌子上有一台台式电脑,虽然型号非常老旧,但值得庆幸的是,它插着网线。

我不用直接知道那栋大楼的IP,只要靠着我在电信公司植入的程序,就能轻松入侵警卫的那台电脑。

“启动视频装置。”我舔着嘴唇,熟练地开启那台电脑的视频,显示器中央出现警卫跷着脚呼呼大睡的身影。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晚上十一点,这时间就开始睡觉,真是一个不尽责的警卫啊!

我将他的电脑当作跳板,放了两则讯息到网路上,一则是刺杀某高官的留言,巨细靡遗的计划连我都要相信真有那么一回事了。

另外一则讯息则是发布在他社群网站上的留言—一“揍我一拳,奖金一万,不是开玩笑!”

我才发出没几秒,下面就有一大串回复。

“(踢,一万(伸手),说至撇到喔!”

“阿邦你活腻了是不是?我当真哕!等一下见!”

“很想红吗?我帮你转贴嘿!”

我忍住笑,就像那名警卫看到我的名字时一样,我马上用他的名字回复说—一“我现在在XX路XX号的大楼值夜班,大家快来揍我喔!”

网路现象真的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东西,充斥着虚假的言论,我在等待的,是一种彻底失控的暴动。

“太好了,终于有人不是光说不练了。”我在显示器前握紧拳头,因为原本睡到差点翻过去的警卫身边出现了三名戴着墨镜、手拿棍棒的黑衣男子。

“干!就是你对吧!老子正缺钱跑路,你他妈的钱太多就对了,一万、两万、三万……”黑衣男子拿棍棒不断往警卫身上招呼。

被黑衣男子打下椅子的警卫满脸错愕,他完全听不懂眼前这三名黑衣男子在说什么,他此刻只想着他们应该是认错人了,只要说清楚就好。

“别打!别打!我是马永邦,你们是不是认错人啦!”警卫将双手抱在头顶,但三名黑衣男子却完全不手软。

“马永邦,那就对啦!打他!”

拳头和棍棒持续落在警卫身上。

我看到这一幕之后笑翻了,连忙将这些画面录下来,再将影片用警卫的账号发布在网路上,结尾还用了网路上的流行用语。

“大家相信这是真的了吧!贺!以上这三位大哥的奖金已经达到三十几万元了,而且持续增加中喔!大家还不赶快来共襄盛举?!”

接着镜头前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众人对着警卫一阵拳打脚踢,这就是我要的失控。

“打吧!打吧!呵呵呵哈哈哈!”我长得丑,很少看镜子,但我这时却清楚知道自己的嘴角——邪恶地上扬着。

打了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大部分的人已经不在乎可以拿到多少“奖金”,揍人似乎变成一场发泄压力的“拳赛”。

挨打的不再只是警卫,就连平常互看不顺眼的两派黑帮,都把那里当成了决斗场所。

警车的鸣笛声终于响了,大乱斗的人群一哄而散,但几名下车的警察却不是来阻止斗殴,而是将被打趴在地上的警卫带上了警车,我依稀听到警察宣称是因他涉嫌在网路上发布刺杀高官的言论对他进行约谈。

我笑疯了,警察也只有这时候的效率才是最快的。

没戏看了,我关上电脑,带着愉快的心情抱着床上的动漫公仔入眠。

隔天早上我被急促的电铃声给惊醒,打开门后看见门外站的是住在楼下的小姐。

“呃……不好意思,我住楼下,我叫Vivian,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过了几秒之后再打开,没想到Vivian还在门口,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可、能?

我连忙干咳了一声说道:“请说。”

“嗯!”Vivian点点头说道,“我的电脑好像出了一点问题,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吗?我听楼下管理员说你是这方面的高手,所以想请你帮忙。”

当初社区在建置网路时,我的确自告奋勇来协助,虽然我只是想窥探其他住户的秘密,但也让管委会对我的网路知识技能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也是管理员向Vivian大力推荐我的原因吧!

“电脑啊!”我用手摸了摸下巴,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接着我们就到楼下Vivian的住处。

她的房间整理得很两极,面对电脑的那面摆设非常整齐,而电脑后的那面墙壁却是杂乱无比,衣服、首饰、书籍通通都堆在一起,我想是因为晚上要兼差当视频女郎的缘故,总不能让客人看到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躺在一张堆满杂物的床上吧!

Vivian说她的电脑无法开机,昨晚还好好的,但今天一早醒来就变这样了。

我点点头,她大概以为我是在判断电脑的状况吧!

事实上,我只是对她说昨晚电脑还是好的那句话表示认同,因为昨晚我在整完那位白目的警卫之后,有做过“确认”——确认她的电脑还可以运作,欣赏她只穿内衣的美景。

我按下电脑的电源键,真的没有任何反应,但我却注意到电脑桌下的电源线松脱了。

靠!原来是这原因啊!要是对方是男生的话,我一定会狠狠吐他一口口水,但是女生就算了,而且是正妹,这难能可贵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据守堡垒的军人,能在这块土地上多留一秒是一秒,因为在这几坪大的空间里,闻到的空气都是香甜的,双眼看过去的女用内衣都是真实挂在我面前,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完全不用戴3D眼镜。

我真是太感动了,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进到女生房里。

“呃,请问有办法修好吗?”

Vivian的话将我从仙境拉回,我抛下手中的电源线,因为我刚刚居然把它幻想成比基尼泳装的绑绳,不断在我的手指上缠绕着。

“咳……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首先呢,你的电源线松了。”

“啊!”Vivian脸色突然一红,听到这令人发窘的答案,正常人都会有这个反应。

“不过那只是无法开机的问题。”我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把自己赶出这间屋子,补充道,“第二个问题是,我刚刚闻到你电脑的机壳内传出淡淡的焦味,或许电源供应器的线路短路了也说不定,所以电源线松掉反而是非常幸运的,因为要是短路的话,啪!”

我做了个夸张爆破动作外加音效,才又继续说道,“就会烧起来。”

Vivian果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直问我该怎么办。

“不要紧,我把机壳打开来看看。”

我利落地拆下电脑机壳,煞有介事地假装检查内部的线路,还故意用手去摸电脑内最脏的部分,再借由擦汗的动作让那些灰尘爬满我整张脸。

反正我本来就不帅,整张脸脏兮兮的说不定还好看一点。

五分钟后,我扯下了几根并没有接在任何装置上的电源线,因为要是我就这样把机壳关上,那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像病患进行完手术,醒来却发现医生没有割除任何患病部位,就一定会怀疑医生先前的判断,所以即使真的判断错误,医生也会把无用的盲肠割下来,让病人觉得这医生真的有在做事。修电脑和开刀的道理是一样的。

“好了,就是这几条电源线在作怪,拆掉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呼!”我把机壳装回去,按下开机键之后,电脑果然开始正常运作。

“哇!你真的好厉害喔!真是谢谢你啊!要是没办法开机的话,我就没办法工作呢!

“哪里!小事情。”我假装不知道她的工作内容问道,“咦!你跟我一样是在家工作的吗?”

Vivian脸色一变,连忙说:“喔!没有啦!我是一间公司的小职员啦!”

接着,Vivian不断向我道谢,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称赞,但这么飘飘然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又再稍微聊了一下,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发现我好像,—爱上Vivian了。

这就是爱情吗?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我曾经听说过爱上一个人可以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一个微笑,爱就是这么无法解释的东西。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我在床上不断翻滚着,双手用力搓揉自己的头发,我想借由这个动作让思绪清楚一点,但思绪却跟我的头发一样越弄越乱。

今天是上班日,我从对讲机的镜头确认Vivian已经走出大楼去上班后,连忙远端连线到她的电脑。

骇客最怕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那台电脑没插网路线,另一种则是根本没开机,我刚刚在Vivian的电脑上做了一点手脚,只要我透过数据机送个讯号到她的电脑,她的电脑就会自动开启,我不禁对自己的“才能”感到非常骄傲。

以前我连到她电脑,就只是为了看她的“内衣秀”,从来没有想要了解她,但这次,我打算彻底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这点从个人电脑内可以轻易得知一因为每个人的电脑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了确定Vivian不会半路折回来,我还将她的视频装置给打开。

没想到画面才刚传送到我的屏幕,我就看到两个蒙面的男人在Vivian房内不知道在找什么,看样子像在行窃。

“啊!有小偷!”我大叫了一声从位子上弹了起来,幸好我除了迷动漫之外,还很爱看棒球,床边就摆了一支球棒,我握住棒子的尾端,出了门,踮起脚尖往楼下走去。

Vivian的家门是半掩上的,证明了里面的确有人,我鼓起勇气将球棒像剑道的招式般高举过头冲了进去。

“啊!杀一一杀一一杀一一”我挥舞球棒一阵乱打,球棒打中那两个蒙面男子时,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强烈的震动透过球棒传到我的手上,这跟球棒击中球的感觉完全不同。

“唉呦!别打啊!别打啊!投降了!”

两名男子的动作非常扭捏,而且声音我好像有听过。

过了几秒,我的大脑将这两个家伙的声音和我不想再监看下去的画面联系在一起,我大叫一声说道:“你们是住在我隔壁的大学生对吧!”

“别打了!是我们没错,放过我们吧!”

两名大学生摘下了头套,我认得比较man的那个叫做Peter,比较娘的叫John。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依旧高举着球棒,生怕他们两个会偷袭我,一点都不敢大意。

“当然是偷东西啊!不然还能干吗?”Peter接着解释说他们两个因为出柜,在学校被歧视,就连在打工的地方也不被接受,付不起房租,只好偷窃。

“你们没钱可以跟我说啊,干吗要来偷Vivian的家?”其实我对同性恋没什么意见,而且就我平时的观察,他们两个倒是不讨人厌。

“真的吗?太好了,小武哥你真是好人!”

John冲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我很想把他甩开,但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只好任凭他在我大腿旁用脸颊磨蹭。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可是我的大忌啊!为什么他们会知道?

“前几个礼拜有一封信投错信箱投到了我们这里,但地址却是隔壁,上面就写着金……”

Peter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挥手打断,我非常不想听到别人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

我朝他们两人看去,他们对我这么“特别”的名字好像没什么怪异的反应,不错!不错!我对他们两个越来越有好感了,说不定可以和他们交个朋友。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不然让人家看见就不太好了。”我嘱咐他们把房间里的东西归位。

我们三人来到了他们的住处,他们的套房的确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披萨摆在桌上,泡面的调味料煮成汤也算是一餐,看来我在他们的存款尾数后加个0也无济于事吧!

一一十元变成一百元,能买的东西也不多。

我摇摇头将口袋里的钞票都给了他们,他们还挺硬气的,说等赚了钱,一定还给我。

Peter还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Vivian的家,我只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小武哥,你该不会是……喜欢Vivian姐吧!嘻嘻嘻!”John说道。

讲话就讲话,尾音干吗来个古代丫鬟专用的“嘻嘻嘻”?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却没有说出口,不过他们从我尴尬的表情,更加确定了我喜欢Vivian。

“小武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小武哥尽管开口。”Peler拍着胸口说道。

“谢啦!”我还真不知道这两个活宝能够帮上我什么忙,不过我还是向他们道谢,接着回到自己的住处继续探索Vivian电脑内的秘密。

到了中午,我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因为这些秘密喂饱了我的偷窥欲,进而让我有数位般的饱足感。

从Vivian的MSN历史纪录中,我发现有一位叫做小王的男子对她死缠烂打,他们好像是同事,小王无意间从视频女郎的网站发现Vivian晚上有在兼差,便要求Vivian付一笔封口费,不然他会在公司内大肆宣传。

唉!这就是秘密被别人知道的下场,我这个“秘密集中营”最清楚不过了。

我想用钱来帮Vivian摆脱这个噩梦,但我非常清楚小王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只会越要越多。

付了第一笔钱,就等于在地上掘出一个无底的钱坑,怎样都填不满的。

对付小王那种人,只能用另一种方式。

接下来的十分钟,我埋首准备“另一种方式”的解决方法,然后以匿名信的方式约小王出来见面,说要交付五十万的封口费给他,他如果真的敢现身——

就算他倒霉吧!

晚上七点,我来到约定的捷运站前,我依旧背着很醒目的大包包,没几分钟后,一名长相斯文、留着利落短发的男子来到了我身边。

“请问你是阿南吗?”那名男子问我。

“嗯!我是Vivian的男朋友。”我点点头。

我非常喜欢现在这个假扮的新身份一一卧底陈仲南,所以我在写给小王的信中自称阿南,眼前这名男子应该就是小王没错。

我将大包包放在地上,然后从某个内袋中拿出一沓用牛皮纸袋包好的钱交给小王。

“拿了钱就别再骚扰Vivian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因为我不想看到小王数钞票的恶心模样。

我刚回到家,就看到Vivian居然在门口等我,这是我多么憧憬的一幕啊!

女主人在家门等着男主人回家,一声温柔的“你回来啦”,就能让我卸下一日的疲惫,屋内传来阵阵菜香,两人一起共度美好的夜晚,啧啧啧!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实现。

“你回来啦!”Vivian的语气非常冷冰,把我刚刚幻想的美梦完全冰封。

“呃……是啊!”

“你什么意思?有钱了不起吗?小王刚刚打电话给我,他说我男朋友真凯子呀,随随便便就拿五十万给他,我有叫你帮我出钱吗?我当视频女郎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原本没想到是你,但是听他的形容,全世界有那样长相和打扮的绝对是你没错。”

Vivian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可见她一定有别人难以体会的苦衷,我只好柔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

“我的事不用你管!”

Vivian跑过了我身边,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这擦身的一瞬间凝固了。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对面的门里露出两个脑袋。

是Peter和John。

“小武哥你不要难过,我们会好好安慰你的。”John的眼眶都泛泪了,但我真的不想被他们好好“安慰”。

“我没关系的,你们……”我话没说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向前走了几步和两人商量一件事情。

他们两人一开始面有难色,但最后还是非常义气地答应了。

我回到房里,十指不断在键盘上跃动,现在是晚上八点多,Vivian每晚九点都会打开视频供那些好色客欣赏,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快点!”我在键盘上敲下Enter键,键盘的声响仿佛篮球比赛的压哨球,在最后一刻球脱手而出,幸好来得及。

电脑屏幕中出现一双穿着丝袜的腿,视窗右边显示的则是付费欣赏的客人,但只能看得到他们的匿称。

每个匿称都非常恶心,这些人就是传说中“说得是天下无敌、做起来却无能为力”的人,我真想把他们一个个从网路后面拖出来,让大家看看他们的嘴脸。

摄影机只拍到模特儿的腰部以下,这画面就够煽情的了,煽情的音乐加上撩人的舞姿,我猜想那些好色的客人都在电脑前面流口水吧!

模特儿脱下了丝袜,接着是内裤,客人们都停止了打字,因为双眼应该都贴在电脑屏幕前面没空打字了吧!

“靠!”

模特儿的内裤脱下之后,他身边又跑出一个光溜溜的男体,两名戴着假发的模特儿开始做出令人终生难忘的动作,线上的观众人数开始往下掉,原本几百位会员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还在线,我想他们应该都晕死在电脑前了吧!

这次的计划大胜利,我站起身子对着屋内的各个角落比出胜利手势,这样Vivian就不用再当视频女郎了吧!

我利用我的骇客能力把Vivian的视频转到了PJ二人组的电脑上,两名戴着假发的模特儿就是他们,真是辛苦了!

正当我洋洋得意之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小王,那时为了与他碰面,我有把手机号码留给他。

我接起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令人厌恶的声音。

“阿南先生,我后来想想,五十万真的不太够呢!以Vivian的姿色,再多拿个几十万都……”

我没等小王说完,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用多说了,我给你五百万,老地方见。”

结束通话后我将手机往床上重重一丢,我就说这种人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发掉,还好我早有准备。

我出了门先到楼上按电铃,经过一番交涉后,我徒步走到捷运站附近,小王已经等在那里了,我想他现在眼里看出去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的符号了吧!

小王见我没有背大包包出来,微感错愕又马上堆起笑脸,他大概以为我将写着五百万金额的支票放在口袋里,所以没有带包包吧!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阿南哥真是有钱人啊!我保证,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骚扰你们,嘿嘿嘿!”

小王的嘴脸让我觉得比Peter和John的爱抚还恶心,PJ二人组至少是为了义气而战,而小王满脑子则是钱,高下立分。

我没回答小王的话,只用手指着小王向旁边说道:“就是他,尽情发泄吧!”

一旁的草丛堆中冲出一名中年妇女,她像是练过极高深的武功般抡起棒球大小的拳头,直接往小王的脸打去。

接着中年妇女抓起小王的臂膀来个过肩摔,小王触地的震撼声响让我不禁也感到疼痛,他的骨头大概断了好几根吧!

中年妇女这一下也让我明白,原来从天花板传来的“咚咚”声,就是过肩摔造成的。

是的,眼前这位万夫莫敌的中年妇女就是住在我楼上、常常打小孩的甄小姐。

我出门前特别去按了她家的电铃,她当时正在教训小孩,我对她说要是再继续摔小孩我就报警。

甄小姐脸色一沉,说她教小孩关我什么事。

我先是对她晓以大义,然后动之以情说到Vivian的事情,告诉她摔无恶不作的坏蛋才是英雄。谁听到“英雄”这两个字都会瞬间热血起来,于是甄小姐答应帮我教训小王,当然条件是我不去报警。

我不忍再看下去,于是吹着口哨漫步回到了家里。

“叮咚!叮咚!叮咚!”急促的电铃声频率和早上类似,我心想该不会是Vivian吧!打开门之后发现还真的是她。

“金城武,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Vivian一见到我就破口大骂。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的全名?我马上想到一定是PJ二人组泄的口风,说不定Vivian知道自己的视频被我给转移之后,认出了PJ两人,对他们兴师问罪,事情才会曝光。

“我、我只是想……你不要再做那种工作了……我……”

“你什么意思?”Vivian大吼道:“对!我贱!我下贱才会去做那种工作,你呢?有钱了不起吗?你懂我吗?”

“我……我不懂……但是我喜欢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会包容她的职业、不计较她的过去,但是我……真的做不到,这是真心话。”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没有交过女朋友的我,是不是在这一刻,将酝酿了二十几年的感情一次释放了?

“你、你这个死宅,你喜欢我干什么?你只配喜欢电脑和网路,没有这两样东西你就会死!”

Vivian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对着她的背影大吼。

“你错了!”

我转身进到屋内坐回椅子上,用三分钟的时间入侵电力公司的系统,在他们的伺服器上植入了一种超级病毒,这种病毒的毒性并不强,但它的优点是从我下指令的一个月内,所有供电设施完全停止运转,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除。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我按下了键盘,路灯“啪擦”熄灭的声音,像是拍恐怖片般由远而近,电脑屏幕黑了、室内黑了、整个城市都黑了,我的心却亮了。

有人说杀死一个大学生最好的方法就是拔掉他的网路线,我现在的行为更狠,连电源线都拔了,不知道这样会杀死多少大学生呢?

黑并不等于宁静,外面路上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车辆的头灯,罢工的红绿灯造成大塞车,喇叭声不绝于耳。

没有光害的世界变美了,天上的星星像是隔着纸张用铅笔描绘的钱币般透了出来。

我爬上电脑桌,面向窗外想将这美妙的一刻拍下来上传到脸书,分享给认识与不认识的朋友,但按下快门之后才想到,不要说上传,就连手机都因为基地台没电而断讯了。

我摇了摇头删除了那张照片,因为相机能留住的只是写实的画面,而无法留住此刻的感动,我用眼睛拍下这一幕,上传到我的心里,这样——就够了。

我打开窗户对着外头大喊—一

“我,金城武,会用一个月的时间证明,我没有网路也活得下去,但是没有Vivian你……我每一刻都活得没有意义。”

你听到了吗?我想你听到了吧!

因为你,我才想起我多久没有透过声音对一个人说真心话。

在这一刻,整座城市都停电了。

我与你的世界,却有电了。

我听到楼下的窗户传来一声让我很高兴的话,虽然那是一句骂人的话,但她却是笑着骂的——“白痴。”

5、未来行者

“白痴。”

楼下传来男子的吼声,接着又是一个女人骂了声“白痴”,男子吼些什么我根本不想听,因为从刚刚开始,室内像就是被倒满墨汁似的,只剩下一种颜色。

黑。

“停电了?”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的电灯,一片漆黑的室内,只剩下灯泡尚未完全熄灭前的视觉暂留。

过了几秒后,整间屋子没有任何光源,就连视觉暂留也被巨大的黑给完全吞噬。

我这间房子里没什么电器,没电视、没电脑、没冷气,就连冰箱的插头也没插上,所以电灯应该是这间屋子里面唯一会用到电的东西。

在这资讯爆炸的时代,几乎每个家庭至少都会有一台电脑,但我的书桌上空空的,完全没有这项见证时代的产品。

因为在我的时代——根本没有电脑。

住到这间屋子已经几个月了,我曾经幻想过,要是楼下刚好住了一名电脑骇客,他应该怎么样都骇不进我的电脑吧!

因为我根本没有电脑啊!

我曾经看过一篇报导,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口,扣除那些连吃都吃不饱更别提可以上网的人,其余几乎每个人,都能在网路上找到一些个人资料和照片。

我叫傅屠龙,这是真名,但搜寻我的名字绝对找不到任何照片和资料,因为我根本不属于这时代。

我来自未来。

电脑的技术再精进,也无法找到五十年后的资料。

停电了也好,这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没了电灯发出的低频“嗡嗡”声、没了对面便利商店开门时的“叮咚”声、没了邻居在家唱KTV的歌声,停电了,我才知道电跟所有东西都有关联。

马路上的喇叭声渐息,因为车主知道再怎么按喇叭,红绿灯的电源也不会马上恢复。

每—件事情,都需要时间去适应,就像骑车一定要戴安帽这件事情,刚开始立法时,有不少的反对声浪,理由不外乎是“太热”、“会破坏发型”、“忘了拿掉就很陵去抢银行”……

但严格执法之后,人们在骑车时戴上安全帽已经是一种习惯性的制约,背后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怕被警察抓,还因为——安全。

停电了也好,这样“他们”就追不到我了吧!

现代的人类啊!你们真的要去习惯没电的生活,因为在我出生的那个未来——

根本没有电。

我摸黑拿起外套往门外走去,电梯随着停电也停止运作了,我顺着楼梯的紧急照明设备,慢慢走到一楼。

现在时间接近凌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电,但在这有太阳的时代,没有光源的时间顶多只有十二个小时,白天和黑夜真的像未来教科书上说的不断交替,我虽然来到这里几个月了,但我还是习惯未来的——永夜。

没有路灯照射的街头显得特别冷清,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天空中那抹随时会被乌云遮蔽的月光。

我闭着眼睛行走,耳边听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哒——哒——哒——”

是平缓的,就意味着我不需要逃跑。

因为那些家伙,猎杀我的速度比跑车还快,产生的脚步声会绵密到变成一长串的连音。

追杀我的也是从未来穿越时空到现代的人。

说他们是人,好像怪怪的,因为他们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怪物。和那些不用耗费太多脑力的好莱坞科幻片一样,他们被创造出来之后,就不断屠杀人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类吧!真的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我们人类拍的电影,不小心被他们看到了。

那些每天在想一些奇奇怪怪剧情的导演、制片、小说家、编剧,应该都要负上最大的责任,因为他们拍完电影后,通常都没解释外星人、人造人或是怪物为什么要屠杀人类。

在我那个时代的幸存人类,称那些怪物为——怀特。

因为他们全身都是白色的。

我之所以会闭着眼睛走路,则是因为“深海鱼”。

生长在湖泊或是浅水域的鱼,因为较靠近太阳,水面阻挡光源的因素较低,因此可以看到红、蓝、绿的色彩。

但随着海的深度越深,光源越无法渗透海面,生活在越底层的鱼,对光源就越没有反应,久而久之,它们的视觉就会退化,因为在一片漆黑中,视觉是多余的。

未来的世界里,幸存者都活在地底,地面上的世界已经被怀特完全占领,因此人类根本不需要视觉,开始用其他感官来取代视觉,例如听觉、触觉。

几名科学家在将我送到这个时代前,特别动手术恢复我的视觉,还让我到地面生活了好几天,过着不断躲避怀特追杀的日子,目的就是让我尽快适应有光源的世界,只要我能在地面世界存活,我就有能力回到过去完成这次任务。

我要改变历史,不让那些怀特在未来出现。

让怀特诞生的源头,史学家指向一本科幻小说,小说里提到怀特的雏形,让许多那位作者的支持者开始相信、也开始研究怀特,我这次的任务就是要猎杀写出那本小说的作者。

他在这时代还未将那部作品完成,只要我能成功杀了他,就不会有那部作品,没有那部作品,说不定怀特就会消失了。

这是个时空上的因果问题。

没有鸡,就不会有蛋。

我在搭乘时光机之前做过功课,知道那本对未来影响甚巨的作品会在“范达斯马”出版社出版,我想趁着停电的时候去那间出版社看看。

停电,是个很好的潜入时机。

不过我可能要先甩掉身后的两个怀特。

“哒哒哒一一”

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圆形的光影在我身旁乱窜,我的猜测果然没错,看来穿越时空的不只有我,那些讨厌又难缠的怀特也跟来了。

我轻巧地闪身到一旁的垃圾堆里,三个手持手电筒的怀特从我身边跑了过去。

“可恶!刚刚明明有看到他的身影,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了?”

一名怀特一边奔跑,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我之所以一定要在夜间行动,是因为在晚上,尤其像是现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停电夜晚,我才有优势。

我如果在白天现身,就等于送死。

我走进一间便利商店,店内因为停电,只剩下紧急备用电源,而那些电力主要是让冷冻柜能顺利运转,因此店内也只剩下微弱的光源。

“先生,不好意思,因为停电我们暂时无法营业喔!”店员说道。

“没关系,我没有要买东西。”

我说着从架上拿了一本范达斯马出版社出版的杂志走到柜台前,迫不及待拆开封膜翻到最后一页,靠柜台后方的备用电源查看到一串地址,然后指着这个联络地址问店员:“请问这个地址要怎么去?”

“嗯?我看看。”店员将头凑近说道,“喔!这间出版社离这里不远,出去之后左手边有一栋商业大楼,走大约十分钟就会到,他们公司招牌还算明显,我正好去过那栋大楼,一楼的警卫很机车。”

“嗯!谢谢!”

我说完之后将杂志丢在柜台上转身离开。

“哎!哎!先生,你把杂志封膜撕开了,就要买下来啊!”

我停下脚步,稍微回过头说道:“那我把你的脑袋撕开,是不是就可以把你买下来?”

“哈?”

“告诉你,未来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你想继续活到2062年,就自己乖乖把封膜黏回去。”

我说完后穿过了敞开不动的电动门离开,隐约听到店员兀自在那边呢喃着“未来人”这三个字,看来现代人对未来人还是很敬畏的,哼哼!

我循着店员所指的路来到那栋大楼前,我隔着电动玻璃门,看着一楼大厅挂着各楼层的公司名称,大楼一共十四层,但却没有一层楼的公司名称叫做“范达斯马”,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手电筒发出的光源打在我的脸上,里面的人似乎发现了我的踪迹,接着是跑步声和晃动的光源来到我面前。

“喂!你是干什么的?我们这里下班时间不开放,走开走开!”

说话的是一名警卫,他的脸上带着伤,牙齿似乎断了好几颗,警卫用非常讨人厌的嘴脸想赶我走,这让我想起店员说的话——非常机车的警卫,嗯!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请问……”

我的话还没说完,那名警卫就打断我说道:“问你妈啦!”

“我妈已经过世了,在…—卜年前,也就是2052年。”

“关我屁事啊!你妈……嗯?2052年?神经病。”警卫一把把我推出了门外,然后锁上了电动门。

还剩下几小时就天亮了,天亮对我来说就像是吸血鬼晒到太阳一样可怕,我绝对不能让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因为怀特会很容易发现我。

我一定要在这短短几小时内,问出范达斯马出版社是不是在这栋大楼内,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潜入办公室。

而我唯一能问的人,看来就只有那个很机车的警卫了。

要用什么方法逼问出来呢?我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

“现代人最怕的是什么?”我开始借由自问自答来想出办法。

“怕死?不对!每个时代的人都怕死。”

“怕怀特?不对!那是我在怕的,警卫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怀特。”

“那我为什么会怕怀特?因为怀特要杀我。那怀特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他们怕我改变历史之后会将所有的怀特消灭。嗯?所以怀特也怕我?”

我第一次整理出这个结论,原来我和怀特是互相牵制的,这也让我想到,我可怕的地方就是——知道得太多。

我该怎么好好利用这点,让那名警卫能够顺从我呢?

我将背靠在大楼外墙,看着没有电力就宛若一座死城的城市。

好像没有了电力,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似的。

真是可笑,人类已经有万年历史,但电力从发明到现在,也不过两百年的时间。两百年前的人类不知道什么是电力,五十年后的世界也没有电可使用,这些没电可用的时代,人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现代人真的是太脆弱了。

“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用手摸着下巴努力回想道,“这次的全城大停电,教科书好像有提到,整整停了三十天,不但造成交通大乱,连全球的金融市场也被打乱,股市停止交易三十天,这场浩劫比得上1999年那场大地震,影响层面甚至更广。”

大地震?

“对了!教课书好像有提到,这场三十天的停电浩劫,夹杂着一次强烈地震,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因为是在停电期间,让民众非常恐慌。”

那次地震是什么时候啊,什么时候咧?

“嘶一一”

我用双手搓着两边太阳穴,努力回想教科书上提到的短短一行字。

在未来,人类为了躲避怀特的猎杀,都住到了地底下,资源匮乏的情况下,教育并不普及,我也只上过几堂“生活技能”和“全球历史”的课程。

生活技能教的当然就是如何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下,既要躲避怀特,又要找到可利用的资源活下去,因此这门课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程。

至于全球历史,纯粹就是我的兴趣了,我常黏着经历过电力时代的耆老问东问西,虽然每位讲述的历史都不尽相同,但我却十分向往这个没怀特的时代,因此科学家好不容易发明时光机器后,我才会自告奋勇承担这项任务。

“不管地震是什么时候了,跟他赌了。”我往胸口捶了一下,再度转身走到电动玻璃门前,用指节敲着玻璃。

圆柱形的光源又朝我射来,早有准备的我这次不觉得刺眼,反而还能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被灯光照射后变得非常明显的尘埃。

那名机车警卫走了过来,用非常不高兴的口吻说道:“又是你?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现在停电不会有监视器、不会有电话响,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吗?”

我并没有说话,而是将双手“砰”的一声贴在玻璃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警卫吓了一跳。

我不是故意要吓他,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因为接下来我翻起白眼大叫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简直跟鬼没什么两样。

“啊一一啊啊啊啊啊一一”

“神、神经病啊你!”警卫骂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跌坐在地上。

——我赌对了。

我感觉到自己脚下的世界不断起伏着,停放在路边的车子因为地面剧烈的晃动,警报器不停地响着,门窗摇晃造成的“吱嘎”声,就像灾难电影里才有的特殊音效。

地震了。

真的地震了。

地震发生的时间点正好在我发怒的时候,分秒不差,我真是太幸运了。

随着摇晃程度略减,我也逐渐压低我的音量,约莫过了一分钟,这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我则是做出一副很累的表情,闭上双眼,跪在地上。

“这、这……这这这一一”

警卫惊骇到说不出话来,我甚至可以从他声音的抖震感觉到那场地震还在他体内爆发。

我适时地睁开双眼,站起身子,以非常冷酷的眼神看着警卫说道:“还不快开门。”

“是!是是是!”

警卫挣扎着爬起身子,连忙将玻璃门的手动装置解除,我瞥见他的裤裆到裤脚湿湿的,看来我的策略奏效了,我故意让他觉得这场地震是因为我的怒吼引起的,这就是“早知道”的好处。

先知就是神。

“你、你你你真的是……人吗?”警卫结巴问道。

我缓缓摇摇头,其实我没有说谎,只是少了几个字,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那你、那你一定是……”警卫颤抖着双肩接着说道,“鬼吧!”

“嗯?”我皱了皱眉头看着警卫,喝道,“大胆!我是神,还不快跪下。”

我靠怒气引发地震的“神力”余威尚在,警卫听到我这么说,连忙跪在地上请我息怒。

我装模作样地将手掌按在警卫的头上说道:“告诉我,这栋大楼是不是有一间出版社叫做‘范达斯马’?”

“范达斯马?嗯!对对对!那是一间出版社,在十楼。”

警卫应该是害怕我的手掌一用力,他的脑袋就会像一颗被捏爆的橘子般爆开来,于是非常快速地答道。

“但是楼层介绍怎么没有这间公司?”

“是这样的,这间公司的员工非常少,不久前他们的员工出了一点意外,老板和编辑一下子死了两位,所以剩下的员工打算把公司收掉了。”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坠楼和枪杀吧!反正都是很离奇的死亡。”

很离奇啊?难道说……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怀特干的,照理说怀特应该要尽全力保护这间公司的员工和那名写出改变历史著作的作家才对。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不过这名警卫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于是我随口问了一下他的背景资料,打算让他当我白天的——替身。

“天亮之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你要尽快联络到范达斯马出版社的人,我要跟他见面。”我继续说道,“你住哪里?我暂时住在你家。”

“我……我就住在警卫室后面的小房间……”警卫用手上的手电筒指着他的身后。

“嗯!就住在这栋楼啊!那太好了。”

我穿过警卫室进到一个小房间里,警卫跟在我后面,他像是萤火虫般拿着手电筒帮我照亮房内。

房内的摆设很简单,但也很乱,一张床摆在墙边,上面全是没洗的衣服,恶臭味让我想起那段在地下道躲避怀特的日子。

“不好意思,神、神大人,我这里有点乱。”

“没关系的。”我说完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直到隔天早上。

天亮了,但这城市还是很安静,没有上班时间该有的喧嚣,似乎人们都因为停电,连生命也停摆了。

我坐在床上,看到门外的警卫坐在位子上睡着了。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既然收了第一位“信徒”,总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吧!于是我走到了他身边,看到他胸前别的名牌。

马永邦。

“阿邦,醒醒,该干活了。”我往椅脚轻轻踢了一下。

“嗯?”马永邦睁开了眼睛看着周遭。

我想他应该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吧!因为当他的视线来到我脸上时,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摆出恭敬的神色。

“啊!神大人早安,没想到神大人真的很神,连我叫阿邦都知道,我真的是太佩服了。”马永邦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拜倒在我脚边。

我忍住笑意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是冲,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哇!神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废话少说,你想到把那个出版社的员工找出来的办法了吗?”

为了不让永邦有说“你是天神,应该没有什么难得倒你”的机会,我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是我给你的考验,你要是有办法把他找出来,我就让你上船,你知道的,世界末日快到了。”

我故意说得好像世界即将毁灭,唯有我认可的人才可以搭上那艘现代的诺亚方舟避难。事实上,2012根本就不是世界末日,不然我早就消失了,根本不会在五十年后穿越时空回到这个年代来执行任务。

永邦瞪大了眼睛说道:“好!好!好!我一定会完成神的试炼,怎样都要把那家伙找出来。”

我们两人突然像是演默剧般无语对看了很久,没有神力的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和永邦认识不过短短几小时,我已经摸清楚他的个性,要他想办法根本是为难他了。

好吧、好吧!这种要动脑的事情,还是让我来想吧!永邦还是好好当我白天的替身执行者就好。

“我看这样吧!反正这三十天不会有电,要利用电脑网路找人是不可能的,看来我们只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了。”

“啊!天神大人,您的意思是说停电会停三十天?”

我干咳一声说道:“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但你千万别跟我要乐透中奖号码,因为这是有代价的,如果你想握着中了头奖的彩券横死街头的话,就跟我要号码吧!”

“呵呵……呃……”

永邦听到最后脸色骤变。

“我只要发挥神力,就能够很轻松地把那人找出来,但你知道的,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所以非到最后关头,我是不会轻易用神力的。”我接着说道,“我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我附在他耳边把计划说完,他的表情依次是恍然大悟、皱眉、深思、扁嘴。

执行找人计划是需要提前作准备的,我先吩咐永邦白天的时候尽可能去大卖场把水和食物买齐,在当下,知道这场大停电会持续三十日的,除了那名骇客之外,就是我了吧!

至于蜡烛,我也请他买了一些,虽然我已经习惯在黑夜中视物,但找人计划,会用到蜡烛。

永邦看起来傻傻的,但处理这种琐事倒是很在行,接下来二十多天的生活起居,他都打理得很舒适,就连他的房间,他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让给我住。

随着停电的天数不断推移,永邦越把我当成无敌的天神看待。

政府在停电到第七日时,终于在民众耐不住性子的情况下宣布找到大停电的原因。

和历史课本提到的一样,原因是电力设备被植入了很奇怪的病毒,三十日之后才会复电。

当然这个答案又引来民众的炮轰,知道原因却无能为力,这不就跟未来世界的窘境一样?明知道怀特是人类创造的,但还是让怀特占领世界了,我不禁摇头苦笑,原来只是一再地历史重演罢了。

知道跟解决是两回事。

在停电到第二十九日时,我知道找人的计划可以开始执行了,于是吩咐永邦在今晚行动。

火势像是有颜色的黑洞般把十楼内所有的东西给无情吞噬,从大楼的外观看来,不断从窗户蹿出的火苗就像莲花一样,其实还蛮美丽的,唯一不美丽的,就是往上升的黑烟。

我和其他路人在对街围观。

我躲藏在人群中,即使是白天,应该也可以不用担心怀特的追击吧!

消防车因为全城停电的关系,在大楼烧了整整三十分钟之后才来,又因为楼层颇高,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火势给完全扑灭。

这场火警,当然是照着我的计划走的,火源就是那几根故意放置在易燃处的蜡烛。

负责整栋楼层保安工作的永邦很适时地出现在警消面前,然后以生涩的口吻念着我教他的台词。

“火势是从十楼蹿出的,十楼是一间出版社,我今天早上看到一名员工提着汽油桶,怒气冲冲地走上楼梯。”

宾果!这就是我的方法,我找不到的人,交给警方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说永邦笨,其实他还有一点小聪明,他还对警方说那间出版社原本只有三名员工,一个坠楼死了,另一个则是在警局被一名要犯开枪击毙,所以整间出版社只剩下一名员工。

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剩下一名员工,大大缩小了警察找人的范围,也缩小了我的。

人群中,我发现了一名怀特的身影,那名怀特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两样,但却掩盖不了他一身白的事实。

我低下头推开人群往后走,还不时用眼角余光朝那名怀特看去,他并没有跟上来,看来我还没有被发现,但他会出现在这里,让我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是不是也在找那名作家?

在未来,人类与怀特大战,地球因为双方的战争而几乎毁灭,人类只能躲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但占据地面的怀特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因为人类在撤退至地底前—一引爆了核弹。

怀特是人类创造出来的生物,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像电影里面的机器人,他们和人类一样需要呼吸,但生命力、体能、速度……各种生理机能都强过人类好几倍。

创造出怀特的科学家原本是要透过怀特这种生物来进行生命改造,因为这世界实在太过拥挤了。

五十年后,因为科技的发达,世界人口有增无减,就连沙漠区都住满了人,在资源分配不均的情况下,人类不断引发大小战争,科学家因此创造出怀特,想解决这个问题。

怀特之所以会被当作未来世界的“解答”,是因为怀特—一不需要进食。

据说科学家会创造出怀特,就是因为那位作家在这时代写了一部科幻小说,详细介绍了怀特这种生物,让未来的科学家们把那部作品当作是科技界的圣经。

而那部小说的时空背景,就设定在五十年后,故事中描绘的场景,和未来世界如出一辙,我开始怀疑那位作家,是不是有预言未来的能力?

至于穿越时空的我为什么不杀掉那些科学家就好?是因为问题完全出在那本小说上,不管哪个科学家看到那部著作,都会有改造世界的念头,所以科学家是杀不完的,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在那位作家还未完成那部作品前—一

干掉他。

也因为人类和怀特的大战,让双方保留下来的历史资料都残缺不全,因此我和那些跟着穿越时空的怀特都不知道那名作家的背景资料,只知道那本书的书名叫——《神世界》。

真讽刺啊!如果这世界真有神,那未来的人类为何会生活得像鬼一样?

人类当然不会留下那本万恶根源的书,据说就连视那本著作为圣经的怀特也因为战乱,没有留下完整版的著作,只有一堆不完全的残稿。

我和怀特都知道,想找到那个作家,就要先找到出版那部作品的出版社,我想这也是我会在这里看到怀特的原因。

双方比的是谁先找到那名作家,不同的是,怀特会保护他,但我却想杀了他。

既然怀特也出手了,我也就顾不得白天会被怀特发现的危险,直往最近的警局走去。

我在警局的门口等了将近半小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员警带回了一名男子,如果我没猜错,他就是那个被我和永邦诬赖的倒霉鬼吧!

事情完全按照我事先写好的剧本在走,我们难以找到的人,透过警方,可是一下子就被揪出来了。

我假借报案有物品遗失跟了进去,警局因为要先处理这起纵火案,要我先坐在一旁等候,于是我听到了警官对那名男子的问话。

“王默林先生,有人指认你就是贵公司大楼的纵火者,我想请问你昨晚到今天早上人在哪里?”员警看着那名男子。

“我……我都在家里啊!最近因为停电,我哪里都没有去啊!”

“有证人吗?”

“我一个人住,昨晚七点我回到家之后就没有再出门,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调阅我家附近的监视器,我真的都没出门。”王默林皱着眉头说着。

“全城大停电,所有的监视器也停摆了,这也意味着你可能就是在这期间提着汽油桶去到办公室,纵火把贵公司烧了。”

警官接着说道,“我们调查过,贵出版社的老板意外坠楼,你当时和另一名同事也来过这里对吧!后来你的同事被要犯意外杀死,我们在调查你同事的资料时,在他的电脑档案中发现了他是犯罪组织的一员,这个组织的犯罪证据我们已经严密掌控了,所以我推测你回到办公室放火,是想把其他证据也毁掉,其实你也是犯罪组织的一员,对吧?”

警官用非常犀利的眼神看着王默林。

“我……我……什么犯罪集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只知道被击毙的龙司平常很爱拍少女的裸体,他有时候会把一些图给我看,但这都是他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犯罪集团的成员啊!”

“好!犯罪集团的案子等我有证据就办你。”警官用手拍着王默林的脸说道,“你为什么要纵火?”

王默林—脸无奈地说道:“警官,我真的没有纵火,昨晚我一直都在家里啊!”

两人跳针式地一直重复攻防,警官不断逼问王默林昨晚到今天早上在何处,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王默林则是不断喊冤。

我知道该我上场了。

“警官,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在问今天早上商业大楼的那起火警吗?我来报案就是因为刚好目击了案发现场。”

我的话完全吸引了警官和王默林的目光。

“请问你是……”警官看着我。

“我叫傅屠龙,我是来报案的。我昨晚到失火那栋大楼想找厂商洽公,但那家公司并没有营业,于是我待了一下子就先行回家。回到家之后我发现钱包不见了,回想了一下,也许是自己在一楼大厅登记会客资料的时候弄丢的。因为停电,电话都不通,于是我今天一大早只好亲自再跑一趟,但我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大楼警卫提着汽油桶走上楼梯,之后就发生火灾了。”

我的证词对王默林非常有利,只见他对著警官说:“你看!你看!明明就是那个警卫自己放的火,跟我无关啊!你要相信这个证人……这位傅先生说的话啊!”

“你说的是真的吗?”警官侧过头,眯着眼睛看着我。

“千真万确,我在失火前就到了现场,我并没有看到这个人。”我指着王默林。

警官“嗯”了一声,转头吩咐手下将那名警卫带过来,几名员警应了一声后,立刻照办。

阿邦没多久就被带来警局,警方原本很苦恼,因为停电的问题,监视器并没有录到任何影像。

阿邦先前的供词一口咬定他看到王默林在现场,而王默林这边又有我这一名证人,要找出到底谁才是纵火犯,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因此承办员警的脸色非常难看。

但全案却因为阿邦的一句话有了大逆转,也让警方省了一堆麻烦。

“是我干的,是我放的火。”

阿邦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不但没有任伺应有的悔意,反而还很雀跃,这让警方完全摸不着头绪。

“你说……商业大楼的火……是你放的?”

“嗯嗯!”阿邦点头如捣蒜地说道,“对!是我放的,我还诬赖给这个倒霉鬼,嘻!”

王默林听到阿邦亲口承认放火,松了一口气对警官说道:“喏!你也听到了,是他放的火,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警官使了个眼色,要手下将阿邦带到侦讯室里,然后要王默林在笔录上签个名就可以离开。

我则是很适时地惊呼一声,然后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皮包说道:“哎呀!原来我的皮包在这里啊!我真是糊涂啊!还以为掉在大楼了,不过也真亏我的皮包暂时失踪,才会亲眼目击纵火现场啊!”

王默林不断向我道谢,此次纵火案就在阿邦亲口承认之下结案,我则和王默林一同走出警察局。

这就是我整个计划中最厉害的地方,先是制造火警让警方找出王默林,再借由阿邦亲口承认犯案让案情大逆转,就可以让王默林欠我一个人情。

而这个计划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让阿邦承认罪行。

起初我将这个计划告诉他时,他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要他来扛罪,我只简单说这是“神的试炼”,然后我保证有办法把他救出来,他才同意执行我的计划。

但对不起了,我是骗他的。阿邦能不能无罪释放,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想出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接近王默林,阿邦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双免洗筷一一可以用完就丢。

“傅先生,真是谢谢你啊!若不是你刚好在现场,我就很难洗刷冤屈了。”王默林向我道谢。

我客气地说了几声“只是刚好而已”,接着装作随意地问道:“对了!王先生你是范达斯马出版社的员工吗?”

“嗯!是啊!怎么了?”

“喔!是这样的,我的老板有意要经营出版业,我之所以会在那时间出现在大楼,就是因为我的老板先派我来了解一下贵公司的营运状况。如果政府没骗人,明天就会复电了,因此我们希望在明天直接找贵公司的人洽谈合作事宜。”

在快要复电的时候来谈合作案,这才是一个大企业该有的态度,如果我和阿邦早几天放火,而我又凑巧出现在现场,那警方应该会朝蓄意纵火的方向侦办,没有人会相信有人会在大歇业时来谈合作案,说不定连我都会遭到波及。

“请问你的老板是……”

“他姓郭,集团旗下有很多间公司,他一直想拓展出版事业,最近看上了贵公司在业界不错的风评,想要与你们合作,当然未来不排除会直接并购责公司。”

我在历史课本有读过,这年代最有钱的大老板就姓郭,因此我搬出他的名号,想让王默林一步一步掉进我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啊!是郭董吗?”王默林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说道,“可是我们老板已经过世了,整间公司只剩下我一个员工。”

“没有关系,跟您谈合作也是一样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板好像有一个儿子,公司的继承权应该落在他身上,我真的没有权力决定什么合作案。”王默林摇着手说道。

“您谦虚了,我们老板有做过调查,他认为贵公司的出版作品会在市场上受到欢迎,全都是您的功劳,他还是您专栏的忠实读者呢!”

“真的吗?”王默林脸现喜色地说道,“郭董也看我的专栏啊?”

“嗯嗯!所以其实郭董只是想和你合作,而不是想和范达斯马合作,我跟了郭董几年了,从没看过他那么器重一个人。”

这碗迷汤灌下去,保证王默林飘飘欲仙。

“那真的是太好了,我原先以为范达斯马铁定会关门,要是有郭董的奥援,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在出版业闯出一片天。”王默林说道,“不过我认为还是要先找到九叔的儿子,九叔就是这间公司的老板,他的儿子才有合法的继承权。”

“找到?什么意思?”

“据说九叔的儿子几个月前突然发疯,住进了精神病院,不过不久前他好像逃了出来,现在下落不明。”王默林一脸苦恼。

“这样啊!”我假装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就合作细节讨论,这段期间找得到那个精神病患最好,找不到的话,再照郭董的意思,我们可以新成立一间出版社,让你当合伙人。”

“那真是太好了!”

“那你可以跟我说一下贵公司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先取得了王默林的信任,再慢慢套出这间出版社、甚至是那名该死的作家的资料,毕竟要谈合作,这些事情是不得不知道的,王默林完全没有起疑心,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出版社最近原本在企划一个偷拍员工撞鬼的实录,但一连串诡异的意外,让他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这项计划中,他和老板九叔联合一位恐怖小说作家要一起整编辑龙司,那位作家想出了很多恐怖的点子,让他们觉得这项计划可行,但最后九叔意外坠楼身亡,龙司也被一名枪击要犯击毙。

他和龙司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遇到了真正的作家,才知道上当受骗了——一直以来和他们接洽的并不是作家本人。

整件事情最诡异的地方,是龙司在死前提到的一本小说残稿,那本残稿精准地预测着九叔和龙司的未来,连死亡方法都预测到了,但那本残稿,却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就像凭空出现似的。

那份残稿默林已经在龙司的住处发现了,他将残稿从头到尾看过一遍,虽然没头没尾,但他发现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他甚至有想接着写下去的念头。

默林说完后,我与他相约明天一同到范达斯马出版社走一趟,我表达了想要看看现场的意愿。

还在幻想能成为郭董合伙人的默林,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因为明天就复电了。

另外我还请他约了那名作家见面,我指的当然是真的那位,如果我没猜错,那位作家应该就是写出对未来影响甚巨作品的始作俑者。我对默林说指名要见他的原因,是因为郭董也很欣赏他的文笔,未来想请他当出版社的台柱作家。

默林说会去联络看看,他在警局的时候有向那名作家要了联络方式。

告别了默林,我套上帽衫的帽子,专挑暗巷往阿邦的住处走去。阿邦现在被收押了,那里就成了我的新住处。

为了躲避怀特的追杀,我必须常常更换住处,所以等见到那位作家后,我又要开始四处迁徙的生活。

边走边想,我突然对那本残稿起了疑心,我在未来只从教科书上读过那部足以改变未来的作品的大纲,那段大纲的确有提到有本残稿能精准预测别人的死亡,后面几章才提到怀特。

以时间来算,现在那位作家应该还没完成那部作品,那那些残稿是怎么来的?难道是……

我的背后冒出冷汗,一个疯狂的想法闪过我的脑海,那些残稿—一

该不会是怀特带来的吧?

我先做个假设,在未来,怀特所拥有的原稿在战乱中遗失了,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稿件,怀特得知我方科学家创造出了时光机器,猜出我要回到过去干掉那名作家,于是派出几名带着残稿的精锐怀特,杀进我方基地,和我—起回到了过去。

怀特的任务不只要保护那名作家,还带了残稿过来企图让那名作家早日完成那部作品,也只有在作品被完成的情况下,怀特才会诞生,也就是说,默林提到的那部神出鬼没的残稿,应该就是怀特的杰作。

我必须对那些来到现代的怀特重新评估,看来他们早就展开了另外一个备案行动,若我真的杀了那名作家,只要有其他作家对那部残稿产生兴趣,那部作品被完成的几率还是很高。

所以我猜测怀特打算找一个备胎,如果那名作家真的被我杀了,他们也不怕未来的历史被我改变,而那个备胎——我猜就是默林,也只有一样在恐怖作品出版社待过的他,才能够凭着残稿完成一部和怀特有关的作品。

我要杀的人,看来已经增加到两个人了。

这样也好,明天默林要是和那名作家—起现身,我就当场干掉他们。

未来,掌握在我手里。

想通了此点,我不禁露出久违的微笑。

回到阿邦的住处,我几乎足不出户,幸好阿邦留下很多泡面。

我不知道在床上昏睡了多久,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怀特已经追过来了!

幸亏我早就用杂物堆出了一个秘密通道,于是我从另一个出口成功地离开了这里。

我相信我原本的住处一定也被怀特锁定了,现在我能去的地方不多,唯一安全的藏身处就只剩下一范达期马出版社。

我来到大楼,沿着楼梯跑上十楼,进到烧成焦黑一片的办公室里。

整间办公室湿漉漉的,黑色的天花板不断有水滴落下来,积水已经到了脚踝,每跨出一步,那种湿冷的感觉都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对已经习惯住在地底下的我来说,这感觉就像是一回家。

我想怀特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吧!养尊处优的他们根本不想进到这种潮湿阴暗的地方。

我赌赢了,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怀特,于是我开始在这里布署杀人计划—一等到王默林和那位作家一同出现时,我就是创造新历史的神。

坦白说,我并没有杀过人,但在未来,为了活下去,我杀过不少动物,包括下水道的老鼠、没什么肉的野狗。

地底下可没有稻谷或小麦这种东西,未来人过着史前人类茹毛饮血的生活,就算是生肉也得吃,而这一切就只是为了一一活下去。

杀了这两人之后,未来的历史会不会改变?人类会不会回到地面生活?怀特会不会就此消失?又或者会不会和科幻小说写的一样,我的行为只不过创造出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我完全不知道,但只要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未来世界并没有成文的法律,但每个人都知道共同的敌人是怀特而不是自己人,因此人类不会自相残杀。

但我回到这时代的这几个月,电视上、报纸上每天都报导着哪里有凶杀案、遥远的何处有战乱。

我不禁感到好笑,是不是人类在被逼到绝路时才会想到要团结?未来的世界,生活退化了,但人心却进化了。

杀人是有罪的吧?

不管在这时代或未来都是一样。

但我想活下去。

我还要带着未来那生活在地底下的数干人一起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使命,也是宿命。

所以杀人是必须的,我不断这样告诉我自己。

我看了看室内环境,整间办公室因为灭火而被灌入了大量的水,惨状就像是这间办公室被单独抽了出来、浸在水里似的,而这也让我想到了杀人的方法。

现代人那么依赖电力,就让那两个即将来送死的人被电死吧!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电力在几小时后就会恢复,正好也是他们抵达的时间,虽然我的世界没有电,但我在教科书上学过,电遇到水就会是一个致命的武器,这里没有刀、没有枪,要杀人只能就地取材。

门口传来踏着水的脚步声,我回过头,见到王默林拿着手电筒就站在门口。

“傅先生!傅先生!”

“我在这里。”

“啊!太好了,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约在这里见面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王默林向我走了过来。

我从他的语气听出些许担心和害怕,毕竟这间出版社的老板就是从这里跌下去,另一位同事也没有善终,这里还发生了火灾,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猜王默林根本就不想再踏进这里一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位作家呢?”我发现只有王默林一个人上来。

“啊!那位作家在楼下。”

“楼下?为什么不上来?”

“我们刚刚在楼下遇到一群人,他们先和那位作家说了几句话,然后要我一个人先上来。”

“什么一群人?”我揪住王默林的衣领说道,“你说什么一群人?他们跟那位作家说了什么?他们……他们是什么颜色?”

“颜色?”王默林见到我的反应,一脸惊恐地说道,“你说他们的颜色?我想应该是……白色吧!”

“白色!”我—把将王默林甩到一边,飞快来到窗户边看着下方。

“啪啪啪啪啪一一”

电力在这时候恢复了,办公室内的电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远方还听到复电时所有设备错乱的警报声。

路灯也亮起来了,我从十三楼往下看,只见到七八个人站在楼下往上看,视线和我正好对上了。

那群人中,只有一个人不是白色的,他被其他人包夹在正中间,而其他那些白色的人——全是怀特。

“可恶!”

我怒吼了一声,没想到还是让怀特捷足先登找到了那位作家,怎么办?我没办法杀那名作家了,而且我的行踪已经被那些怀特发现了。

“啊!”

我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我回过头去,只见到王默林张大了嘴,眼睛直视着一张办公桌。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不认识的老人,另一个则是——我。

我?

不可能,我不记得和这名老人合照过,他是谁我完全没有印象,而且在这时代我根本还没出生,这应该只是长得和我有点像的另一个人吧!

“你、你你、你是……九叔的……儿子?”王默林惊恐地看着我。

“九叔?你说照片中这个老人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九叔……九叔就是这间出版社的老板……你、你……他有个儿子据说几个月前…一无缘无故发疯了,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是后来又逃了出来……你……你……你……”

“精神病院?”我皱着眉头看着王默林,终于明白他会如此惊恐的原因了,原来他把我当成是九叔的儿子,于是我解释道,“你认错人了,我叫傅屠龙,来自未来,原本不应该告诉你那么多,但你的生命即将结束,知道再多也无所谓。”

说完,我拉下稍早做好的机关,一桶水“哗啦”一声,从天花板倒了下来,将王默林从头到脚都淋湿了。

“这……你这是干什么?”

“送你一个礼物而已。”我朝他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他踉跄着朝后方的墙壁退去,等在他背后的,是我从电源插座拉出来的两根电线。

“兹一一兹兹一一”

全身湿透的王默林就像是一个导体回路,电流快速地流窜过他的全身,他的身上发出焦臭的味道和一阵白烟,地狱般的嘶吼声从他的喉咙挤压而出。

“啊一一啊啊啊一一”

“还剩下那3个作家了。”我又转头朝楼下看去。

王默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先是倒地抽搐,接着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直往我扑来。

“王八蛋,给我滚开!”

我被他扑倒在窗台边,上半身已经悬在窗外,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狠狠压住我不放。

“吼……吼……吼……”

已经被电到体无完肤的他,此刻看起来非常恐怖,他的脸和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从他脸孔传来的灼热感。

“给、我、滚、开!”我用膝盖顶住他的腹部,想将他给踢到窗外,但他死命抓着我不放,让我非常难施力。

“吼……要死……—起………吼吼……死吧!啊啊啊啊一一”

相当于已经死过一次的王默林,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并且往下按,我们两个就像刚爬到最高处的云霄飞车,慢慢地滑出窗外,等待坠落。

“不要啊!咳……”

我挣扎着,但我从王默林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满的怒意,我明白他眼中的意思,他想拉着让他变成这副德性的我一起死。

下一秒,我和他一起从窗台坠落,周遭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就连我自己的呼吸声我都听不见。

我可以感觉到身体下方的空气不断被我贯穿,即使这些空气再坚硬十倍,也支撑不起我们两人下坠的重量。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快要死掉的人都会有这种无力感吗?

还没到地面吗?难道不只按了静音键,就连速度也被调慢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我在做梦?或是有奇迹?

“砰!”

就在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时,巨响和疼痛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的背重重摔在地面,王默林则是依旧压在我的身上,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压在下面,我不是直接落地的。

我的脑袋不自觉地垂向一旁,与地面平行、回转900的画面中,我看到一块砸得稀巴烂的蛋糕和一只小鞋子。

为什么会有一块蛋糕在我身边?我压到的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无力多想了。

视线离开那块诡异的蛋糕,再往上瞧,几个怀特对着我邪恶地笑了笑,而他们之中的一人,则是用双手捂住了嘴瞪大眼睛。

那人就是改变历史的那位作家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但我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杀不死他,对不起,未来的人类们,我终究无法改变未来。

“真可怜啊!跟他爸爸一样坠楼身亡。”

这是我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说话的人是一名怀特。

我闭上了眼睛,我真的没想到我会死在“过去”,如果知道我身世的人,或许会在我的墓碑上刻下很怪异的生出年和死亡年吧!

2037~2012

除了猛烈撞击地面的声音之外,还夹杂着因为过于震撼而导致路边汽车警报响起的声音,原来送我离开这世界的音乐,会是如此不协调的交响曲。

“砰!”

后记

“钟先生这边请。”

一名身穿白色服装的男子,带着另一名男子往长长的走廊走去。

这是一间精神病院,穿白衣的男子是院方人员,他和这名姓钟的男子在几天前目睹了一场坠楼意外。

坠楼身亡的两名男子中,其中一名是几个月前从这间精神病院逃出去的病患,他原本姓赵,但他被送进来之后,一直宣称自己叫傅屠龙,而且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钟先生,这里就是赵先生住过的房间,他是趁着医护人员晚上睡觉的时候,从窗户逃出去的。”医护人员说道。

姓钟的男子是一名作家,他自从目击那名男子坠楼身亡之后,心里就觉得有个故事随着他的一跳产生了关联,于是查了资料来到这间精神病院,想要了解那名男子的过往。

钟先生踏进了那间房间,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请问可以开灯吗?”

医护人员一脸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这间房间并没有任何电源,因为赵先生被安置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因为非常不喜欢电灯,把灯泡击碎,还把电线扯了下来,为了顾及赵先生的安全,院方便把这间房间的电源全部切断。”

“嗯!”钟先生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照明,他向屋内跨出一步,但脚下却传来水的回音,还有老鼠跑过的声音。

“钟先生小心,屋内地上全都是水。”

“水?为什么会这样?”

“屋顶。”医护人员用手指着房间的屋顶说道,“屋顶破了洞,所以每次下雨的时候,屋内就会积水。”

“为什么屋顶会破洞?”

“这也是赵先生的杰作,他每天都会踩着椅子把屋顶给戳破,他说他是住在地底的人,总有一天会带领全人类重新回到地面上生活。”

“真是个怪人。”钟先生笑了笑。

“还有更怪的,他说他来自未来世界,穿越时空的目的是为了杀一名作家。”医护人员接着说道,“不过说也奇怪,他的父亲将他送来之后,我们做了很多实验,发现他对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甚至通过了测谎。医生分析可能是人格分裂症,但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他真的是来自未来,恰巧附在赵先生身上也有可能啊!哈!”

医护人员很明显只是把赵先生的话当作是个玩笑。

“未来?嗯!”钟先生摸了摸下巴,点点头说道,“有可能。”

“哈?哈哈哈!钟先生我跟你开玩笑的啦!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穿越时空这种事啦!”

“现在是没有,但未来呢?说不定未来人真的发明了时光机器也说不定。”钟先生接着说道,“而且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巧合,你知道他的名字吧!我是说他自称的名字。”

“傅屠龙啊,怎么了吗?”

“傅屠龙,Futuro,在西班牙文中,正是‘未来’的意思。”钟先生笑了笑。

“啊!”医护人员张大了嘴。

“这是个不错的题材啊!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想杀掉一名作家,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倒是可以尝试看看。”

“钟先生您想写这个故事?他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耶!自从他逃出去之后,我们好几位医护人员为了把他抓回来,真是累坏了,他什么地方都能躲,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躲在非常潮湿阴暗的地方。”

“医护人员追逐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精神病患,嗯嗯,这个好!”钟先生看了医护人员一眼说道,“你们都穿白色的衣裤,让你们在我的小说里面出现,总要给个响亮的名字,就叫……‘怀特’好了,然后让你们不用进食就能生存,把你们写得威一点如何?说不定故事完成后,不只可以荣登科幻小说排行榜,还能改变这个世界呢!”

“哈?怀特?”

“嗯!英文‘白色’的直译,whiteo”钟先生说完后走出了病房。

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跟着出去,他转身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并且将这间病房牢牢上锁。

作者简介:

钟小建:台湾知名新生代鬼马作家。双子座,2006年任公职至今。闲暇时喜爱文字与音乐创作,2010年写出了人生中第一本小说,从此堕入“不吃三餐不会死,不写小说不踏实”的境界。奇幻恐怖黑道恋爱等各种类型小说无不擅长,两年内出版了二十一部小说,体重和重磅作品的产量稳定增长中。

重要作品:《死囚器官》、《撞鬼》(见《最推理》总86期随刊赠送的《最怖好看》)、《第零总队》系列、《猎鬼》系列、《鬼世界》系列、《痞子天神》系列、《杀手不二价》系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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