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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螺街是滨海市极有名的一条小街,狭窄曲折,两边的房子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是少数能够保持住本市旧风貌的街道之一。
沈啸看着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头部的位置正在路边,白色石头砌成的路沿上留下一摊紫黑的血迹。午后三点左右,这条街上十分安静,只有几个老人站得远远地在看。
报警的是个中年妇女,这条街上的住户。中午的时候她在家里剥毛豆,忽然听见外面有个男孩的声音喊了一声“闪开!快闪开”,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拉像什么东西摔出去的响声。因为这条街很安静,所以家门外边的声音她能听得挺清楚。她当时想,没准是谁撞一块去了。后来外面安静了,她也就没太在意。
大约一个小时后,她出门去倒毛豆壳子,就发现一个女人躺在街上,身上精致的浅紫色套装裙摆撕破了一块,已经没了呼吸。
“就在我们家门外头啊!”中年妇女心有余悸,“要是当时我出来看看就好了。本来听外边没声音我以为没事了呢。我们这边常有男孩子来玩滑板,我们出门也要小心别撞着。这不听着没动静,我以为就算撞了也不厉害。谁知道人就撞死了呢?”
沈啸抓住了她话里的信息:“你说是来玩滑板的把人撞了?”
“肯定的,我们这又从来不走车,怎么会撞到人?我听见有个男孩喊‘闪开’嘛,肯定是玩刹不住脚了。这样的事常有,附近有两个中学呢,常有男孩中午放了学就来玩,有时候还有女孩子也跟着疯。所以我们这条街上的人中午基本都不出门,现在这些孩子吧,真是疯的没边了……”
“死者是你们街上的人吗?”
“不是,我不认识。”
沈啸环顾四周。海螺街区里拐弯一路斜坡下行,就像海螺壳一样,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有一条无名小路从海螺街中间插过,说是条路,其实就是几十级长台阶,一头插在海螺街中部,一头连着上面的热河路。中年妇女的房子就在这条小路路口上,也就是说,死者倒下的地方,离这条无名小路路口只有不到十米。
沈啸看着手头的两份报告。
一份是法医小梁的验尸报告:死者跌倒后右侧太阳穴撞在路边石沿上,现场没有挣扎痕迹,说明当时就已经昏迷或者直接死亡。
另一份则是助手小黄收集到的死者资料。
死者潘晓娟,32岁,金龙制剂厂的主管会计,已婚。丈夫叶立是市医院药剂师,两人结婚至今没有孩子。潘晓娟父母双亡,由小姨杜桂美抚养长大。杜桂美丈夫早亡,有一个女儿叫张薇,已经结婚,但是三年前因肺癌去世,杜桂美就住到了潘晓娟家里。
小黄去金龙公司了解过,当天潘晓娟是去税务局办事的。因为她是主管会计,所以去哪里都没有人过问,甚至她中午没回公司,同事也只以为她事没办完。
“金龙制剂?”沈啸皱起眉想了想,“这不是原九龙医药公司的下属单位吗?”九龙医药曾经是滨海市最大的制药厂,最初是国营的,后来改制,但因经营不善后来破产了。
小黄愣了一下:“沈队你记性真好,对对,金龙制剂就是原九龙医药公司的,我记得是九龙破产,金龙制剂就独立出来了。”
沈啸若有所思:“市南税务局在湛山路,金龙制剂在山东路,如果是去税务局办事,为什么她会跑到海螺路去?”
“这——”小黄一时回答不出,因为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啸敲敲桌面:“潘晓娟家住在哪里?”
“大连路。离海螺路也有一段距离。不过,这跟她被撞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沈啸随手在纸上画了个简图:“行,你接着说。”
“我也去附近中学查过了,确实经常有学生在午休时间到海螺路去玩滑板,但是不久前有个学生把一个老人撞倒,两个学校就都禁止学生再去海螺路了。但是校方也说,不能保证学生都听话。两个学校有上千名学生,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查出来是哪个学生肇事。”
沈啸按了按眉心。小黄很勤快,可是办案子的时候一根筋,缺少发散思维,这是个大毛病。他刚要说话,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传达室的看门大爷拉着沙哑的嗓门:“沈队长啊,有个小伙子,还带了个男孩子,说想见你。”
“男孩子?什么样的男孩子?”
“啊,十五六岁,看着像个高中学生。”
沈啸心里一动:“请他们到接待室,我马上下去。”
沈啸走进接待室,正弯着腰跟男孩说话的年轻男人转过身来,银丝眼镜后面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伸出手来:“沈队长?您好,又见面了。”
“苏律师?”沈啸略有几分惊讶,“怎么是你?”
几个月前他办过一宗水晶吊灯纵火案,这位苏青律师一度是犯罪嫌疑人并且被拘传,不过最后证明他是无辜的。因为沈啸亲自审讯过他,所以见面不免略有几分尴尬。
“苏律师请坐,有什么事?”沈啸说着,目光落在旁边那男孩身上。男孩个头足有一米七,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很紧张地坐着,眼睛在沈啸和苏青之间转来转去,不停地舔嘴唇。
苏青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按在男孩子手背上,安慰性地拍了拍,对沈啸说:“这是我朋友的孩子赵天纬,六月二十日中午,他在海螺路练习滑板。”
沈啸眉头微微一跳,抬眼看着赵天纬。赵天纬立刻紧张了,张嘴就说:“那女的突然出来,我叫她闪开,她还往路中间走,我刹不住了才——”
“天纬!”苏青打断他,“我来跟沈队长说。”
赵天纬就在海螺路旁边的中学上学,虽然学校已经禁止他们去玩滑板,但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总是很难管得住,尤其是父亲才给他买了一副新滑板,所以到底还是忍不住跟同学一起跑去了。
去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钟,海螺路上并没有行人。他在沿着斜坡向下滑行的时候,有个女人忽然从通往热河路的那条小路上横插出来,像喝醉酒一样在路中间走。赵天纬的滑板技术并不好,加上海螺路的街道很窄,一紧张就更控制不住方向,只会喊叫女人躲开。但女人却仍旧在路中间歪歪斜斜地走着,最终撞在了一起。
“有同学跟你一起去的?”
赵天纬紧张地点头。
苏青递过一张纸条:“这是天纬同学的地址,沈队长可以去取证。很抱歉,天纬是未成年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一下子吓懵了,就跑回了家。现在他想通了,所以让我带他来自首。”
自首?沈啸腹诽。是赵天纬要来自首才怪,分明是这个苏青的主意。未成年人,自首,如果再把责任推给死者一部分,赵天纬的罪名也就不重了。
“沈队长。”苏青敏锐地看出了沈啸的反感,稍微加重了语气,“天纬应该负什么责任,我们不会推卸。但是那位女士,她从路口走出来的时候确实像醉酒一样,对天纬的示警毫无反应,就连走路也是毫无方向感,这件事,希望警方能引起重视。”
沈啸看了赵天纬一眼:“死者对你的喊声没有反应?”
赵天纬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这会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结结巴巴地说:“对、对的。我往下滑,她、她突然从小路口走出来,直接走到路中间。我喊她让开,她、她还斜着走,还用手乱抓……她肯定是喝酒了,走路都那样,那样,脸上的表情还那样……”
沈啸沉吟了一下:“你能给我学一下吗?”
赵天纬立刻站起来,想了想,在屋子中间歪歪扭扭走了几步,手伸出来在眼前比划:“就是这个样子,她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我根本就躲不开!还有她脸上的表情也特奇怪,我学不出来。”
这个动作确实很像醉酒,沈啸考虑了一会,站起身:“好吧,赵天纬,鉴于你有自首情节,我就暂时不拘留你,留下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这段时间你要留在家里,我们要随时能找到你。”
赵天纬紧张地问:“你们,你们会怎么判我?”
沈啸摇摇头:“我们是公安部门,不是法院,不能决定怎么判你。你提供的情况我们会再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会提交有关部门从轻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2
小梁的第二份报告很快递了上来:潘晓娟体内有超量的阿托品,初步判断是经胃粘膜吸收中毒。
“阿托品——”沈啸捏着报告沉思。阿托品,又叫消旋莨菪碱,是从颠茄等茄科植物中提取的生物碱,临床上主要用于解除痉挛、缓解疼痛等方面。阿托品中毒可以使眼压增高、放大瞳孔,甚至造成失明;大剂量的阿托品可使中毒者呼吸道分泌物粘稠,增加呼吸压力;最主要的是,阿托品可以加快心率,但过量使用就会造成心动过速直至死亡。
“跟赵天纬的描述基本上是符合的。”阿托品会造成面色潮红,所以赵天纬才会认为潘晓娟是醉酒。而潘晓娟在他喊叫后仍旧歪歪扭扭地行走,还用手在眼前乱抓,应该是当时已经失明,而且可能心动过速,她已经没有能力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那就不关赵天纬的事了?”小黄不是很满意。
沈啸摇了摇头,不好回答。他们已经去找过了赵天纬的同学,男孩证实了赵天纬之前说过的话。根据验尸报告里检出死者体内阿托品的含量来看,如果赵天纬没有撞倒潘晓娟,潘晓娟也会因为阿托品中毒死亡,但赵天纬这么一撞,太阳穴受到撞击也是事实,问题就在于潘晓娟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小梁也有点无奈。她倾向于潘晓娟死于中毒,但一般死者家属都会更注意外伤,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恐怕死者家属首先就会认为人是被撞倒摔死的。
“但是潘晓娟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没有阿托品啊。”小黄已经把潘晓娟的随身物品拿了过来,“我检查过很多次了。”
沈啸没说话,自己动手翻检起来。潘晓娟当时背的是一个红色的仿蛇皮纹小挎包,沈啸仔细检查了一下,并不是真皮皮包,看起来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挎包里零零碎碎东西倒还不少。一个黑色钱包,里面有几百块现金,还有几张银行卡;钱包十分别致,黑色的底子上刺绣着花朵,只是大概用了很久,边角磨损,刺绣的颜色也不再鲜明。
沈啸放下钱包,又拿起旁边一个粉红色的精致塑料小包,打开来他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里面有一面小镜子,一支口红一支眉笔一支眼线笔,还有四格眼影,分别是粉棕紫金四种颜色——这是个化妆包。
包里还有一只九成新的三星手机,挂着一条水晶手机链;一支签字笔,笔头上也挂了一颗星状水晶的装饰链。另外有几支头发夹子,还有一瓶联邦抗过敏胶囊。
沈啸的手在药瓶上放了一下:“这个检查过了?”
小黄立刻回答:“每粒我都看过了,胶囊上都印着字样呢。”
“胶囊上的字样有什么用,里面的成份都检查过了吗?”
小黄吐了吐舌头,拿起药瓶一溜烟跑了。
沈啸把摊了一桌子的东西又仔细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还是落在那个旧钱包上。潘晓娟显然是喜欢红色和粉色的,包里的东西未必有多名贵,却很精致,就是那支普通签字笔,都额外多加了小装饰。只有这个旧钱包,在一桌子的东西里显得格格不入。
潘晓娟家一片愁云惨雾。杜桂美年纪才六十岁,但哭得两眼红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沈啸明白她的心情,杜桂美早年丧夫,唯一的女儿张薇前几年又去世了,虽然留下一个孩子,可是没了女儿,外孙总是隔着一层,倒是跟潘晓娟感情更深。姨侄两个多年来算是相依为命,现下潘晓娟突然去世,老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潘晓娟的丈夫叶立沉默地站着,从警察进门到现在他连话都没有说过,倒是潘晓娟的表姐夫、也就是去世的张薇的丈夫李强一直在愤怒地质问:“……头上那么大的伤口,不是摔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撞人的那家是有钱人,不是什么大公司的老板么,这是想把责任推到晓娟身上了?告诉你们,要是你们敢徇私枉法,我就给你们捅到网上捅到电视台去!”
沈啸按住小黄,淡淡地说:“李先生冷静点,我们是来调查的,是要还逝者一个真相。”他不等李强再咆哮就转向叶立,“叶先生,潘女士随身带着一瓶抗过敏胶囊,请问她是身体不适吗?”
叶立叹了口气:“她有花粉过敏,到了春天就常备一瓶过敏药。”
李强忍不住又说:“过敏药怎么了?过敏药吃了会死人?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们别想包庇凶手,非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不可!”
沈啸看了看屋里的人:“叶先生,我们单独谈谈可以吗?”
“你们——”李强又想说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声打断了,他接起手机,“钊钊,我在你小姨家。哦好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回去做饭。”
叶立看了李强一眼:“钊钊放学了?那你回去吧。”
李强瞪向沈啸:“你们别看着我妹夫脾气好,我可是个粗人,要是你们胡乱断案子,我跟你们没完!”
“李先生稍安毋躁。”沈啸并不动气,“即使你要抗议,至少得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到时候如果你觉得我们是在包庇,尽可以质疑甚至起诉,但是现在请你们配合,相信我们都想要一个真相,而不是让逝者糊涂地走。”
李强没话说,忿忿地走了。
叶立带着沈啸到了旁边卧室:“沈警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啸仔细打量着他。比起杜桂美哭得面色憔悴双眼红肿,叶立倒没有什么伤心过度的样子,只是眼睛下面有点淡淡的青色,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潘女士平常身体有什么不适需要服药吗?”
“没有吧……”叶立不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她身体不错,就除了花粉过敏,不过也只是春夏的时候会起点红疹子。她爱漂亮,嫌脸上有红疹子难看,所以每年都吃药。别的……就没什么病了。”
“我们在潘女士的遗物里找到这个——”沈啸拿出那个黑色钱包,“这个,是潘女士的旧物吧?”
叶立扫了一眼:“是她的东西。”他口气很淡,但沈啸却觉得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丝厌恶。
“潘女士平常中午都在哪里吃饭?”那瓶胶囊已经检验过了,每一粒都是正常的抗过敏药,没有任何阿托品成份。但是根据阿托品的作用时间来算,从服用到死亡绝对不会超过一小时,所以沈啸还是最怀疑潘晓娟的午餐吃了些什么。潘晓娟胃里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物,显然当时吃过午饭不久。
叶立淡淡地回答:“如果不上班就在家里吃,上班的话就不知道了,大概就是在外头小饭店里随便吃一点,冬天姨妈会做便当让她带着,等到天热饭菜容易坏就不做了。”
“潘女士经常去海螺路附近办事吗?”
叶立嘴角下意识地撇了一下,动作细微,但没有逃过沈啸的眼睛:“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是会计我是药剂师,工作范围不同,我不懂她的事。”
“潘女士这个钱包是在哪里买的?”沈啸环视这间卧室,大概十四五个平方,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小立柜,都是原色胡桃木的。床上用品颜色也是浅色小碎花,十分朴素。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小梳妆台,虽然不大,但镜框边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台面上更摆满了瓶瓶罐罐,看来利用率十分之高。
叶立一愕,显然没想到沈啸又会重提这个钱包的事:“是她表姐送的吧,我不太清楚。”
“表姐?就是已经过世的那一位?”
叶立不太耐烦:“对。”
沈啸略加思忖,点点头:“谢谢。但是这件事,我们可能还要来麻烦叶先生。”
“等等!”叶立也站起来,“至少总得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吧?我听说撞人的那孩子家里是个医药公司的总经理是吗?”
沈啸看他一眼:“具体死因目前还在调查中,至于撞人者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不在我们办案人员的考虑中。”
出了潘晓娟家,小黄连连擦汗,沈啸瞪他一眼:“跟老太太谈了没有?”
“队长啊,下次跟老太太们谈话千万别叫我去了,那叫一个哭啊,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幸亏那个李强走了,否则更麻烦。你说他一个姐夫,连人家老公都还没那么激动,他蹦达什么啊!”小黄一边叫苦,一边把跟杜桂美的谈话说了出来。
其实沈啸给他的任务主要是问清那个钱包的来历,以及潘晓娟平常的中午活动习惯,这两件事小黄还是问过了的。老太太说那个钱包是张薇新婚旅行中给表妹买回来的礼物,潘晓娟很喜欢,一直用到现在。沈啸暂时把对那旧钱包的奇怪感觉抛到一边,继续听小黄得来的信息。
问到潘晓娟在工作中会去什么地方,老太太就很茫然了。老太太倒是对海螺街有印象,李强一家就住在那附近。
小黄耸耸肩:“听老太太说,潘晓娟和张薇关系很好,张薇死后,潘晓娟就时常去看孩子。老太太知道的不多,潘晓娟的工作她一概不清楚,连九龙曾经破产她都不知道。”
沈啸低头沉思,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来看了一眼,是苏青发来的一条短信:“走,苏律师说有些资料要提供给我们。”
3
苏青静静坐在咖啡吧里,面前一杯摩卡散发出微苦的香气,看起来平和宁静。只是这美好的画面被他一开口就打破了:“潘晓娟是九龙医药破产之后出事的第三名会计。”
沈啸不动声色地伸手接过苏青递来的资料,低头看起来。九龙医药在一年前破产之后转为私有的金龙制剂厂,本来国家提出的要求是经营者必须同时接收原九龙的所有员工,但是实际上因为资产清算之后亏空严重,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下岗了。九龙原来的主管会计姓蔡,年纪五十多岁,九龙资产清算期间他忙碌奔波,导致动脉瘤破裂,在办公室里突然去世,所以潘晓娟才被提拔做了主管会计。
蔡主管当时手下带了一名姓杨的年轻女会计,跟他一起处理资产清算事宜,但是蔡主管去世后一个月,杨会计就在上班路上被车撞了,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导致车祸负全责,但是人死了却是救不回来了。
苏青慢慢搅着咖啡:“潘晓娟是第三个了,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都是会计,都经手过九龙的破产清算。”
“你说九龙的破产有猫腻?”沈啸单刀直入。不知道苏青从哪里弄来的资料,竟然极其详细。从资料上看,蔡主管并不知道自己有动脉瘤。九龙在国营的时候,每两年组织一次职工体检,蔡主管在最近的一次体检中并没有检查出动脉瘤来,所以他在长时间连续工作中用大量浓咖啡提神。咖啡因刺激肾髓质分泌儿茶酚胺,最终引发了动脉瘤破裂。因为当时他是在加班,整个财务部只有他和杨会计两人,杨会计恰好去了洗手间,所以根本没有人及时发现,等杨会计回办公室看见赶紧叫人,120来的时候根本连抢救都不需要了。
“国有资产流失,转变为私有资产,你说有没有猫腻呢?”苏青反问,“九龙经营不善,但毕竟是大型国有企业,资不抵债不是说说就行了。所有的账目只有蔡主管最清楚,除他之外就是跟他一起清算的杨会计比较清楚,但是这两人都死了。其后的帐目全是潘晓娟接手,现在,她也死了。”
沈啸沉默。三个会计,在半年之内全部死亡,可以说是凑巧,但,也可以说真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金龙制剂也生产阿托品类药物。”苏青忽然凉凉来了一句。沈啸抬头看他。上次的水晶吊灯纵火案里,沈啸将苏青列为嫌疑人,就是因为从苏青所在的龙腾医药公司生产的化妆品中找到了褪黑素这种使人昏睡的成分。现在,苏青这是反将一军了。潘晓娟死于阿托品中毒,而金龙制剂恰好生产阿托品滴眼液,这是一种有散瞳作用的药水,主要用于治疗虹膜炎、角膜溃疡、恶性青光眼以及小儿散瞳验光之类。
“金龙的药物管理并不完善,潘晓娟就曾几次从自己公司里拿过眼药水,说是给她的侄子治眼。”苏青似乎还不罢休,继续火上浇油。
“你调查得很清楚。”沈啸盯着苏青。他可没忘记上次打交道的时候这位苏律师有多精明能干。
“当然。”苏青往后靠了靠,“隔行如隔山,有些事情你们警察并不如我们这些同行清楚内情,这是很正常的。不用这么看着我。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赵天纬的父亲就是龙腾的老板,上次我就跟你说过龙腾要上市,如果最终把潘晓娟的死定在天纬身上,对他,对龙腾,都是一个灾难。”
沈啸拿起资料:“我们会仔细调查,但是赵天纬撞了人这是事实,我们也不会随便就被误导,更不会因为犯罪嫌疑人的年龄问题做出偏颇的结论。”
苏青微微一笑:“当然。”
沈啸对着面前的资料出神。九龙未破产前有上千名职工,每次体检过后的病历报告都是要存档的,因为怕发下去不好收回,所以并不是把体检报告原件交给职工,而是发一份复印件由职工自己保存。小黄费尽力气才找到了蔡主管当时的体检报告,但是落满灰尘的报告上明确写着:疑似动脉瘤,建议做动脉造影。可是发下来的那份复印件上,在心血管检查一栏里写的却是初期动脉硬化。
“苏律师怀疑的没错。”小黄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翻到这份报告,大热天的累得半死,抓过沈啸的杯子灌了一气才说话,“有人隐瞒了蔡主管的病情。他出事之后没一个月,杨会计就被车撞死了,这里头肯定有鬼。只不过撞死人的司机是东北过来跑长途的,我现在还查不出来他跟九龙有什么关系。”
“只要有关系,一定能查得出来。当时负责分发体检报告的是谁?”
小黄苦笑一下:“这个我倒查出来了,就是潘晓娟。因为体检经费都是她经手,所以这件事她也在工会里帮忙。”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倒不错。”沈啸冷笑了一下。这些天小黄在翻资料,他也没闲着,到处去查九龙破产清算的事。不查不知道,一查,风言风语倒是听说了很多,很有几个老职工怀疑企业的破产有问题,但是清算的账目上却找不出问题来,所以很有可能,九龙是有两套账。必须找到这第二套账,否则说什么都是虚的。
“我觉得这套账可能就在潘晓娟手里。”小黄抹了把汗开始分析,“蔡主管死的时候清算还没收尾呢,再说如果是他造的假账,那些人干什么还要害他呢?杨会计倒是有嫌疑,但是也死得太快了,更像是发现了什么被灭口的。只有潘晓娟,蔡主管体检报告的事她很有嫌疑,我觉得她至少是个帮凶。在九龙的时候她只是个出纳,到了金龙就成了主管会计,这里头就没问题吗?”
沈啸听着小黄分析,并不反驳,只是说:“但是潘晓娟现在也死了。”
“说不定她手里有那些人想要的东西,比如说另一套账,或者是账本的复印件之类,以此要挟那些人,才被人灭口了。”
“那么她是怎么被灭口的?你假设了杀人动机,那么杀人手法呢?”沈啸并不随便否定小黄的推论,反而觉得这样的讨论很有好处,就是要有大胆的猜测,之后才有缜密的分析与严格的取证。
小黄抓了抓头,没话说了。小梁已经分析过潘晓娟胃里的残留物,食物基本完整,应该是死亡前半小时左右吃进去的,有木耳白菜猪肉,还有颗粒完整的大米和薏米以及莲子碎块,小梁估计吃的应该是包子和粥。目前他们就倾向于有人下毒,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药物下在食物当中,但是怎么下进去的,现在谁也想不出来。
“海螺路附近凡卖包子的地方我都去问过了,大中午的正是最忙的时候,谁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来吃过饭。”小黄垂头丧气。
“这很正常。”沈啸收拾起资料,“还得从潘晓娟当天的行踪上下手。金龙和她家里都要再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小黄跟着往外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应该查查谁能拿到这种药,阿托品药物可是处方类药,更不用说阿托品原料了。金龙虽然生产阿托品类药物,肯定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给。”
沈啸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下:“处方类药物……”他沉吟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没错,谁能拿得到,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4
金龙制剂里很安静,对警察的再次来访并没有什么过度反应。接替潘晓娟的是个年轻女会计,姓秦,听了沈啸的询问摇了摇头:“潘姐是主管会计,只有她安排我们,没有我们安排她的。那天她倒是提过中午不回来,可能要请税务的人吃饭,但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今年才进公司,对税务工商这边都还不太熟悉。她的东西都在那边,还没整理完呢,你们要看的话可以,但是里头有些涉及到我们公司的内容还请你们保密。”
潘晓娟的办公桌收拾得很干净,计算器、文件夹上一尘不染,电脑旁边摆了个雕花的水晶玻璃瓶,只是里头的玫瑰花已经凋了。沈啸叹了口气,看来她和张薇关系真的很好,要不然依照潘晓娟的性格,也不会把那破旧的钱包当宝贝。
潘晓娟的东西很简单,绝大多数都是些账目和表格,却没有记事本之类的东西,甚至电脑里也没有类似的文档。秦会计对此表示正常:“潘姐要办的事都记在脑子里,我们没见她用过记事本。”
沈啸看了她一眼,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潘晓娟掌管公司财务信息,一旦出事,这些办公桌和电脑就会被人清理吧。电脑旁边摆着一架小台历,沈啸随手翻了翻,台历上也是一个字都没有的,可是翻了几页,他发现在有些日期上用红笔画了小圈,像是在提示什么。而且这些小圈从一月份开始,一直到十二月份都有,大约每个月有一到两个圈,看不出来有什么规律。但是在五月这个月份上,被红圈圈出来的那个日期,正是潘晓娟出事的那一天!
“潘会计每个月去几次税务局?”
“总得三四次吧。月初抄税,月末认证发票,月中一般也要去一次到两次,这就不一定了。”
沈啸拿起那本台历:“这个我想带回去看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秦会计答应得很痛快,沈啸不动声色地给小黄递了个眼色。
离开金龙制剂,沈啸驱车直到潘晓娟家,叶立已经下班到家,正在做饭,杜桂美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说话,沈啸听她喊“钊钊”,就知道应该是李强的儿子李钊。李钊长得不像李强,大概是随张薇的长相,鼻子和下巴倒跟杜桂美有点像。看见一个警察进来,李钊闭上了嘴,眼神很警惕地看着沈啸。他大概也就是十二三岁,又瘦又小,却很机灵的样子。
叶立从厨房出来,看见沈啸,脸色不太好看。沈啸提出想看一下潘晓娟的遗物,叶立就更不耐烦了:“晓娟平时在家里不用电脑,我也没见她写过日记,她没这兴趣。晚上回来一般就是陪着小姨看电视,或者做做家务,有空的话弄弄十字绣。”
沈啸拿出日历:“这些圈出来的日期你们觉得可能意味着什么?”
叶立看了一眼:“大概是提醒她出去办事吧?我早说了,她的工作我都不清楚,帮不上忙。”厨房的锅发出开水的咕嘟声,叶立赶紧进去了,把沈啸晾在客厅里。
杜桂美显然也不想再理睬沈啸,顾自跟李钊说话:“中午又吃的包子啊?你得买点稀的喝喝啊,要不然吃了不舒服。”
“没事,我买了豆浆喝的。”
“豆浆哪能配包子啊,应该喝粥最好。”
李钊很大人气地笑了笑:“也有小米粥,我不爱喝。我爸这些天又上白班,中午也不能回来给我做饭。”
杜桂美很心疼:“我说你来这边吃饭吧,你这孩子又不肯。”
“外婆,中午就那么点时间,我还参加兴趣小组呢。”
杜桂美絮叨起来,李钊只是听着,笑笑不说话。
沈啸听见小米粥三个字,忽然心里一动,转过来问李钊:“你家住在哪里?”
“开平路。”那是紧靠着热河路的一条街。
“那边的小饭店都卖什么粥?”
李钊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不是绿豆粥,就是小米粥吧。”
“没别的花样?”
“没有。”
沈啸的思维迅速运转起来:小饭店里都没有薏仁莲子粥,也就是说,潘晓娟至少不是在热河路这一带小饭店里用的餐,但是根据死亡时间与胃中食物的消化程度比对,潘晓娟应该是在被撞前半小时左右进餐的,她在别的地方用餐然后坐车或打的来到热河路的可能性极小。午后时分那一带来往车辆很少,但是海螺街的另一头通到江苏路,那里却是主干道之一,所以潘晓娟应该是想步行到江苏路去找车,这样分析才合理。李强一家就住在海螺街附近。
“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李钊立刻警惕起来:“去我家看什么?”
沈啸笑了一下:“我们办案子需要尽量大范围地寻找线索,有时候不起眼的东西也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李钊看了他一会,翻了翻眼:“那就去吧。”
李家在开平路中段,向前走两百米就转入热河路,再向右转五百米就是直插海螺路的那几十级台阶。李强还没回来,李钊用钥匙开了门:“我爸今天白班,六点半才能下班。你要看什么就看吧,不过别动我们家东西。”
沈啸笑了笑:“你可以监督我。”
李家房子很小,客厅只是一条较长的走廊勉强挤上一张长沙发和一台电视;一间较大卧室是李钊的,除了床还摆了书柜和写字台,厚厚的习题和卷子铺天盖地;较小的卧室则是李强的,除了一张双人床,就是很小的一个衣柜,别的再没什么了。
“这天竺葵开得不错。”沈啸看着窗台上的花盆。李钊房里有一盆,李强房里也有一盆,都开着鲜红的花朵。
“我妈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花。”李钊扔下书包,“她从冬天开始养,一直能开花到夏天呢。”
沈啸用手拨动着天竺葵,低下头看向窗台下的垃圾桶。垃圾桶内有些食物的外包装塑料袋,反着微弱的光。沈啸仔细一看,在一堆垃圾中有一个玻璃小瓶。那瓶子不大,上面印的字样又小,但沈啸仍旧认了出来,那是一瓶联邦抗过敏胶囊,跟潘晓娟包里的那瓶一模一样。
沈啸弯腰,拿起那个玻璃小瓶,对着光源仔细看,没错,就是抗过敏的药用瓶。
“这个药瓶你见过吗?家里有人过敏?”沈啸问。
李钊拿过瓶子看了看,点点头说:“这是我爸防过敏用的。”
沈啸若有所思地接过瓶子,放入口袋。
李钊耸耸肩:“我爸回来晚,我得先做上饭。”说着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淘起米来。
沈啸跟着进去,往橱柜里看了看:“你家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个是薏米吧?”
“薏米除湿,”李钊随口回答,“夏天我爸就喜欢熬这个,滨海潮气太重了,喝点好。”
沈啸不动声色地问:“你小姨昨天中午有来你家吗?”
李钊摇摇头:“我中午不回来吃饭,所以不知道小姨有没有来。”
沈啸点点头:“听说你小姨对你不错,还从她厂里给你拿过眼药水?”
李钊淘米的手晃动了一下:“以前我妈对她也不错。”他熟练地把米倒进锅里,加水开火,转身往卧室走,“你要是看完了就走吧,我还要写作业呢。”
沈啸跟着他:“你中午还参加兴趣小组?不影响休息吗?”
李钊开始不耐烦了:“我快上初三了,学校恨不得往死里抓学习,不捡中午的时间,哪还有别的时间去?你到底看完了没有?”
沈啸的手机很适时地响了,小黄在里头激动地压着声音:“队长,猜我查到什么了?那个秦会计,从前也是九龙的人。九龙破产前一年她才毕业,学药剂的,在流水线上当质检员。后来九龙破产她就下岗了,今年才又进了金龙制剂,奇怪的是居然来当出纳了。你说有意思不?更有意思的是,潘晓娟出事的那天,她说去银行,上午出去,下午四点才回公司。但是听说她跟老板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她去哪,干什么,也是没人过问的。”
5
秦苹,女,二十六岁,某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当年进入九龙做质检员,次年下岗失业在家,今年进入金龙做出纳。
小黄十分兴奋:“队长,你怎么想到让我去查秦苹的?不查不知道,这里头还真有点门道呢。”
“我就是觉得,潘晓娟如果知道这第二套账,她的位置就很重要。如果真是有人要除掉潘晓娟,怎么会不先找好接替的人,反而让一个刚进公司半年的小出纳来接她的位置?除非这个小出纳很受那些人的信任。”
“我已经去金龙所有开户的银行去调过了监控录像,那天秦苹根本没去任何一个银行办事!队长,咱们现在就传讯她?”
“当然不能!”沈啸瞪他一眼,“你这冒失的毛病得好好改改。潘晓娟死于中毒,我们拿不到秦苹手里有毒药的证据,说什么她都不会认的。”
小黄苦了脸:“这个证据怎么找?秦苹经常去药厂,什么时候想拿到药都不难啊。”
沈啸沉吟:“如果潘晓娟有第二套账,你觉得她会放在哪里?如果你是潘晓娟,你会藏在哪里?”
小黄挠头:“首先我不会放在家里,除非我家大得要命很难找到;但是她家其实不大。其二亲戚朋友家也不太可能,除非特别信得过,但是好像这么大的事一般都信不过吧?或者到银行租保险柜?这好像又太夸张了……”
沈啸哼了一声:“九龙开了十多年,账本积累下来得有多少?潘晓娟可能把所有的账都留一份吗?肯定是要留最关键的东西,还得是原件,因为复印件不能做为证据。”他忽然站起来,“我出去一下,你,查查秦苹和潘晓娟的个人银行账户,看能不能找出点猫腻来。”
沈啸在龙腾医药的接待室里见到了苏青。苏青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沈队长查得怎么样了?”
沈啸开门见山:“我想知道,要证明九龙有问题,除了把所有的账本全都抱出来查账之外,还有什么最简单的办法?”
苏青抬抬眼皮,笑了:“沈队长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时候?”
沈啸自嘲:“果然是隔行如隔山,这些账目上的事我确实搞不明白。九龙一定有两套账,但是这么多年那账本得有多厚?潘晓娟绝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存证据吧?”
“当然不用。”苏青端起茶杯,“蔡主管是为什么死的呢?”
“因为资产清算——”沈啸突然明白,“潘晓娟只要能留下蔡主管当时做的资产清算报告原件就——”
“哪怕是没做完的,只要能证明是蔡主管做的,并且跟后来公布的清算报告不同就可以。”苏青微微一笑,“哪怕只是一张纸呢……”
“一张纸?”
“当然。现在的清算报表都是在电脑上制作的,你怎么能证明是谁做的?只有写在纸上的,才能证明是蔡主管亲自做出来的东西。”
“你手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沈啸忽然抬头,“九龙在经济方面的问题,你一定还有,对不对?”
苏青笑了:“我有。”
“你在利用我,利用警方。”沈啸盯着苏青,“这不光是赵天纬的问题。九龙虽然破产了,可是从前的渠道和原料基地还在。目前在滨海,龙腾要想做大,金龙制剂是你们最有力的竞争者,如果搞垮了金龙,龙腾就有更多的机会,对吧?”
苏青不慌不忙:“到底我提供的线索有没有用处?”
沈啸不得不承认:“有。”
苏青向前倾了倾身:“对我来说,首要的是天纬,这件事最后结论如何,对他影响很大。其次才是龙腾,没有这次机会,我们也可以找下一次机会。当然——”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如果能把金龙彻底翻过来,我也乐见其成。只要你们能找到蔡主管当年做的清算报告,我手里的资料马上可以全部交给警方。”
沈啸从龙腾回警局的这一路上在心里把苏青骂了一百遍,小梁看见他黑如锅底的脸,吓了一跳:“队长,你这是——”
沈啸坐倒在椅子里:“小梁,要是你有一张纸,特别重要又不能让别人看见,你会放在哪里?”
小梁想了半天,不太有把握地说:“还是带在身上最放心吧……”
沈啸苦笑:“难道真缝在衣服夹层里?”现在是初夏,潘晓娟穿了一身薄绸套裙,绝对不可能真缝进去一层纸,那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除此之外,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很小,也不足以藏下什么东西。不过——等等,真有个地方可能藏下的!
“潘晓娟的那个挎包呢?”
仿蛇皮的小挎包颜色虽然鲜艳,细节上却有些粗糙,尤其是包口处缝合的针脚,仔细看一下就能发现有一段与其它地方不同。沈啸犹豫了一下,取来小刀把缝线裁断,将两层皮革揭开,里面夹着几张用保鲜膜封起来的纸……
秦苹坐在讯问室的椅子上,脸上的妆有点花了,强烈的灯光下明显有点心神不定。沈啸看了她一会:“秦苹,你银行账户上前年突然多出来的十万块钱是怎么回事?”
秦苹愣了一下。金龙制剂厂最近被揭出来当年转型的时候伪造账目侵吞国家资产,几乎所有的人都要接受调查。她在接到通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该说什么,比如说她以前只是个质检员,比如说她今年才刚进金龙。但是沈啸一开口问的却是她的个人账户,这却是她没准备过的。
“那是我的遣散费,当时九龙转型,凡是下岗的都有。”
“是吗?跟你同岗的质检员最多拿到三万,还是有经验和工作年限的老质检员。你一个进厂没几年的新人,为什么能拿到十万?”
秦苹梗了一下,随即回答:“我学历比他们都高,当然拿到的钱也多。”
沈啸嗤笑:“同年进厂的大学生也没一个拿到你这个数目的。论工资,你还不如老质检员,为什么遣散费反而多出好几倍?”
秦苹索性硬到底了:“这我就不清楚了。公司愿意给我这笔补偿,我难道还要拒绝吗?”
沈啸冷笑一下,换了一个问题:“潘晓娟死的当天,你去了哪里?”
“我去银行办事了。”
“去办了什么事?存支票还是汇款?”
“都不是。我去回单柜取了回单,因为想早点做账。”
“哦,那为什么金龙所有的开户银行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有拍下你进入银行的镜头?”
秦苹脸色变了变:“我……我悄悄去办了点私事。”
“什么私事?”
“这是我个人的隐私吧?”
“现在你是谋杀潘晓娟的嫌疑人之一,如果你不能说明当天的行踪,恐怕就不好洗脱自己了。”
秦苹脸色唰地变了:“潘姐不是被人撞倒才出事的吗?肇事的还是龙腾老板的儿子,你们警方可别欺软怕硬,保人家有钱的,诬陷我这种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
沈啸笑了起来:“秦会计,这些理由你以后再找吧,唬不住我。潘晓娟是被人用阿托品毒死的,金龙的药厂就生产这类药物,你经常去药厂,要弄到阿托品很容易。那天潘晓娟办公室里的人只有你离开过公司,所以你如果不能说明当天的行踪,警方必须把你列为第一嫌疑人。”
秦苹脸色更难看:“你们胡说!我根本没有——”
沈啸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秦苹的话,沈啸听完小黄的报告,盯着秦苹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在你家的冰柜里查到一瓶阿托品原料,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苹完全惊愣了:“你们,你们搜我家……”
沈啸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说话。秦苹脸色煞白,勉强说:“就算我家里有阿托品原料,也不能说明我就杀了人。别以为我不懂法你们能唬我,只要没有我杀人的证据,你们警方也不能定我的罪。”
“是吗?”沈啸笑了一下,“就像当年九龙破产清算的时候,你本来在葡萄糖液流水线上做质检,突然调到了肾上腺素注射液流水线,借机带走一些注射液,下到蔡主管的咖啡里,导致他动脉瘤破裂死亡,然后你们就可以做假账了,对吗?”
沈啸说一句,秦苹脸色就难看一分:“蔡主管那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天我都没去公司!”
“当然用不着你下药,有潘晓娟呢。不过潘晓娟很精明,她拿走了蔡主管已经做好的一部分资产清算表,等于捏住了一个把柄。秦苹,你是原九龙销售经理、现金龙副总经理周慎的妻子三堂哥家的侄女,你进九龙做质检员是周慎托的关系,从葡萄糖线调到肾上腺素线也是周慎托的关系,对吧?”
秦苹嘴唇发白,沈啸不紧不慢地步步逼近,“潘晓娟帮你们办了这件事,可是没得到多少好处,只是金龙成立之后让她当了主管会计,所以她心里不满意。你们呢,发现她留下了蔡主管当时做的报告,觉得这迟早是个祸害,所以就考虑到把她也干掉,对吧?”他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些全都是他和小黄从查到的线索里分析出来的,加上苏青给的资料,现在连周慎这个最大嫌疑人都锁定了,有关部门已经开始立案调查九龙的经济问题,可是关于蔡主管的死,时间已经太久,相关人员接连死亡,他们确实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了。
“不,不!我没杀潘姐,我没杀人!”秦苹终于失声叫起来,“当初他们只叫我偷点药出来,没告诉我要杀人,我是后头才知道的!”
6
金龙制剂的事算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秦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也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压力,最主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没有杀人,即便是捅出来,她的罪责也是最轻的。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蔡主管的那半份资产清算表,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足够揭开底下的黑幕了。
可是尽管金龙的经济案查得风生水起,沈啸这里却是一无进展。秦苹交待了那天的行程,她确实是打着去银行办事的借口出了门,但不是去毒杀潘晓娟,而是拿了一瓶阿托品原料,去某个医院推销了。说得更直白一点,她是钻空子拿了金龙的产品,去给自己赚外快了。而且非常有趣的是,她找的人居然是潘晓娟的丈夫——叶立。
对医院里的药品回扣问题,沈啸也是略知一二的。细问秦苹才知道,当年潘晓娟跟叶立认识,正是因为潘晓娟去推销药物。于是叶立吃了回扣,又跟潘晓娟结了婚。这件事秦苹知道,所以这次她去找叶立说得很明白,要是不做这买卖,就把当年的事掀出来,结果……
“难怪叶立没说出来。”苏青听完沈啸的话,笑了笑,“那么现在医院那边也在处理他了吧?”
沈啸用勺子胡乱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盯着苏青:“现在你满意了?”
苏青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沈啸冷笑了一下:“你用我的手掀翻了金龙,龙腾在滨海市医药行业里坐上头把交椅了吧?”他确实有点郁闷。蔡主管的确是被九龙当时那些高层们授意害死的,可是杨会计的死确实是偶然,可是当时苏青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把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金龙制剂上。现在金龙完蛋了,他的案子却没有半点进展。
苏青笑了一下:“当初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拘传我,是不是也该赔偿一点?”
沈啸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苏青见好就收,微笑着说:“当然了,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你说句话,龙腾也一定尽量帮忙。”
沈啸简直要被他气死,扯着黑如锅底的长脸一言不发。苏青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沉吟着说:“其实还有一件事,说出来可能对你破案有点帮助,但也可能把你引入歧途,所以……我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沈啸只想吐血,一拍桌子:“说!”把周围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苏青闷头笑着付了钱,把沈啸扯出咖啡店:“潘晓娟跟叶立的夫妻关系并不好。”
“证据呢?”沈啸这次绝对不随便相信苏青了。
苏青又笑了:“没有证据。这件事是我收集金龙资料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潘晓娟跟她的前表姐夫李强,一直有相当亲密的往来。”
沈啸再一次在苏青面前败下阵来,窝着一肚子火再次开始了调查。
苏青告诉他,在收集金龙资料的时候,多次发现潘晓娟在中午的时候出现在李强家附近。并且当初潘晓娟并不愿意嫁给叶立,是叶立一直在追她。那时候潘晓娟年轻漂亮,追她的人有好几个,叶立其貌不扬,最后能抱得美人归,大家都觉得出乎意料。但是据苏青的调查,叶立能追到潘晓娟是因为他当时管着一部分药剂采购,而潘晓娟那时候刚进九龙做药品推销,很需要业绩。
李强跟这表姐妹俩早就是邻居,一直到潘晓娟结婚之后,他才跟张薇结了婚,但是有了李钊之后不久,张薇就查出癌症,拖了几年还是去了。李强是个普通工人,张薇的医疗费有一半是潘晓娟出的。后来潘晓娟又把杜桂美接到自己家里养老,两家照旧来往,看起来比一般亲戚还亲近一点,只是李钊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性格阴沉,也绝少再去小姨家。
是叶立发现了潘晓娟不忠,所以因恨杀人?
沈啸拿着潘晓娟的台历苦苦思索。他终于搞明白了台历上的红圈表示什么。李强在工厂上班是三班倒,凡是红圈标出来的日子,李强都是上晚班的,白天可以在家里休息。而且,那也是李钊中午在学校参加兴趣活动小组的日子。
李钊每周二中午借用学校实验室进行活动。所以每周二不管李强能不能在家做饭,李钊都是带饭去学校的,中午不回家。
潘晓娟把这些日子特别标出来,然后就借口去税务局或者别的地方,中午到李强家里幽会。这一点从她死亡当天出现在海螺路就已经可以证实了。李强家住热河路,离海螺路很近,却跟税务局八杆子打不着。并且,潘晓娟胃里的薏米和莲子,在附近的小饭店里买不到,李强家里却有,这基本可以证明,潘晓娟死亡当天,就是在李强家里吃的饭。还有那瓶抗过敏胶囊!李钊明明说他家里没有人过敏,那么那瓶药,就应该是给潘晓娟准备的。
沈啸回忆起他第一次去潘家,当他问叶立,潘晓娟是否经常去海螺路办事的时候,叶立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当时他没有琢磨明白,现在看来,叶立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潘晓娟跟李强的关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得知潘晓娟死讯的时候,李强比叶立还要激动。
但是这能证明是叶立毒死了潘晓娟吗?叶立不激动,是因为已经对妻子完全失望了,还是因为他下毒所以已经知道潘晓娟死了?如果是他下毒,那么他是怎么毒死潘晓娟的?他总不能把毒下到李强家的粥里吧?除此之外,潘晓娟还会吃什么呢?
吃药!沈啸突然灵光一闪——没错,除了吃饭之外,潘晓娟最可能吃的东西就是药。她有花粉过敏,春夏之交,滨海市大量种植的法国梧桐开始飘花,因此她随身携带一瓶抗过敏药,按时服用。
“可是咱们已经验过了,每粒药都是正常的,绝对不含阿托品!”小黄很肯定地说。
“如果……只有一粒是毒药呢?”
小黄哑了。
是的,如果这整整一瓶药里,只有一粒是毒药呢?从李强家中找到的那个空瓶,很可能就是潘晓娟留下的。春夏之交,潘晓娟经常要吃药,总有一天她会吃到这粒毒药,然后证据也就随之消失,不留任何把柄!
“那这样,我们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啊!”小黄急了。
沈啸微闭上眼睛:“除非我们能证明两件事:第一,叶立知道潘晓娟跟李强的事,并且有杀人的想法;第二,叶立手里有阿托品。”
小黄嘟囔:“跟没说一样啊。叶立心里怎么想,我们怎么知道?再说他是药剂师,弄点阿托品有什么难的?弄了他也不会承认吧?”
“阿托品他是有的。”沈啸淡淡地说,“秦苹给了他样品,这个秦苹可以证明。”但是第一条……
叶立已经被医院停职,让他随时等待接受调查。沈啸登门的时候杜桂美不在:“大娘呢?”
“李强接回去照顾了。”叶立胡子拉碴,脸色晦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那正好。”沈啸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她死了,感觉怎么样?”
叶立抬了抬眼睛:“什么?”
沈啸凝视着他:“潘晓娟。你早就知道她的事,对吗?”
叶立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什么事?她杀人的事?这事我不知道。我就是从金龙进药而已。”
叶立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秦苹给你的阿托品样品呢?”
“给别人了。”叶立随便在脸上抹了一下,满脸颓废,“要往外销药品,人家也要看样品的。”
“潘晓娟死亡当天,曾经去过李强家吧?”沈啸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单刀直入。他手里没有证据,如果叶立有心跟他打太极,案子就又会陷入泥潭里去。
叶立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这你们也查到了?”
“她胃里残存的薏米和莲子,是在李强家吃的。”
叶立面容扭曲:“这个贱货!我就知道她心里一直想着李强,恐怕张薇都是她害死的!当初她嫁给我就不情不愿的——妈的果然给我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
“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沈啸轻飘飘一句话,惊得叶立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我毒死了她?开什么玩笑!”
沈啸静静看着他没说话。叶立忿怒起来:“不用这么看我!她不仁,我还不想不义!一直以来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俩别给我闹出个野种来,我都忍了。大不了将来我另找一条卖药的渠道,到时候再跟她翻脸离婚就是了。至于杀人——我,我干不出来!你们怎么会想到是我杀人的?”
沈啸皱了皱眉——叶立的表情不像是做假:“李强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两三年了,从张薇死了之后。”叶立闷闷地回答,“她经常中午到李强家去,李钊有时候在学校搞什么活动不回家吃饭,他们就——”他讽刺地笑起来,“早晚李钊那小子会知道的。那小子不吭不哈的,实际上倔着呢,要是被他知道了,估计得恨死这两个狗男女!真可惜,这一出事,以后他倒是不会知道了。”
7
“头儿,你觉得叶立也不是杀人凶手?那潘晓娟总不会是自杀的吧?”小黄念念叨叨,烦得沈啸抬手给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
“她过得正滋润呢,怎么会自杀!”沈啸把一张纸捻来捻去,那上面列着潘晓娟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字,“还有谁能拿到阿托品,并且接近潘晓娟呢?”
小黄揉着脑袋拿出自己查的资料,上面是几年来潘晓娟以各种借口从金龙制剂取走的阿托品类药物。其中绝大部分通过叶立销售出去了。但是那些拿到药物的人跟潘晓娟并没有特别亲近的关系,根本不可能把药放进她的药瓶里。
“会不会有人知道她有过敏症,特意送了她这瓶药呢?”
小黄一句话像闪电似的,霎时间在沈啸脑海里劈开了一条缝隙:“潘晓娟还拿过一些阿托品滴眼液是吗?”
“对。”小黄看了看资料,“说是给她外甥治眼睛的嘛,好几大瓶呢。头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啸脸色确实很难看,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走,去李钊的学校……”
李钊放学之后,看见一辆警车停在学校门口,站在车边上的那个人他认识。
“李钊?上车说说话?”沈啸平静地问了一声。
李钊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上了车。
小黄发动车子慢慢前行,沈啸缓缓地说:“潘晓娟曾经给你治眼睛的那些阿托品滴眼液呢?”
李钊头也没抬:“用了。”
“潘晓娟一共拿过四大瓶给你,好几年都用不完的。”
“有几瓶被我不小心碰洒了。”
沈啸沉默了一会,才说:“是碰洒了,还是拿到学校提炼阿托品了?”
李钊颤了一下,像小狼似的抬头瞪着沈啸:“你说什么?”
“你的化学兴趣小组。”沈啸平静地说着,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经常同学们都走了,你还在实验。平常,你最经常做的就是提纯萃取一类的实验,对吗?”
李钊捏紧了拳头:“那又怎么样?”
沈啸没接话,继续说下去:“之前你提到过,在你家垃圾桶发现的过敏药瓶,是你爸爸预防过敏的药物。我问过你爸,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过敏病症,你撒谎了,那瓶药是潘晓娟的吧?你在里头放了一颗有毒的胶囊,只要潘晓娟总去你家,早晚会吃到的。还有,天竺葵不适合放在卧室里,它容易引起过敏。你之所以在家里每个房间摆上花,就是为了让潘晓娟对花粉过敏吧?”
李钊脸色惨白。沈啸凝视着他,感觉自己问的话都很残忍,“你早就发现你爸爸跟潘晓娟的关系,所以你想杀她很久了。但是你又不忍心下手,所以只弄了一颗有毒的药,只要潘晓娟能及时跟你爸爸断绝来往,她就不会死。可是她一直到你家去,所以……她最后还是死了……”
李钊紧紧捏着拳头,突然说:“我妈妈是被他们气死的!她早就发现他们勾勾搭搭的,尤其是她病了之后!本来医生说她还能多活几年的,是他们把她气死的!”他声音越来越高,“你说得对!我只放了一颗药——其实那几瓶药水能提炼出好几颗的,但是我只放了一颗。怎么说她也是我小姨,只要她离开我爸,她就不会死的!
“可是她一直都来,一直都来!每次我在学校搞活动不回家吃饭,她就来……”李钊的声音渐渐呜咽起来,终于趴下去抱着头大哭起来……
沈啸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警察局的时候,看见苏青等在外头,脸上的表情复杂:“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沈啸接了他递过来的烟,点燃后长长吸了一口:“潘晓娟大概也没想到,她拿出来的药,最后送了她自己的命。但是李钊……大人的错误,为什么最后让孩子来承担……”
苏青小心地问:“会怎么判?”
“李钊还没成年,判决上肯定要酌情。”沈啸看着烟雾袅袅上升,沉重地说,“倒是李强……今后这父子两个,不知道要怎么见面。”
苏青叹了口气:“这次也算我对不住你,没想到最后查出这么个结果来。”
沈啸强打起精神:“那你怎么赔偿?”
苏青笑了笑:“什么时候你休假,请你去旅游吧。”
“好。”沈啸随口答应,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街道,看见路边的广告牌子上还有金龙制剂的广告,那个大大的药字,在夕阳中红得像一团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