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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魇》全文阅读_作者:王珂

发布时间:2023-07-21 1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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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孤佛

雷雨很大,像是要震碎整个天地,扶摇中州这一方偏远的寺庙里,一个小和尚睁大了错愕的双眼,嘴唇不住地颤抖,看着面前孤佛深邃的双眼,小和尚耳边又有了那空灵飘忽的声音,他双手合十在胸前,指甲互掐进手指肉里,疼痛未能让小和尚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他的眼前似飘动过那一幅幅画面。

昏暗阴森的地窖里,四周堆满了空空的箱子,一个官衙护卫打扮的男人靠在墙根边,双手双脚交叉扭曲在一起,四肢都已断。他怨恨而恐惧的眼神平视着地窖深处,那里有一个浮动的影子,像是幽灵般在飘动。一回首,只有一片炫目的血色。

小和尚打了个冷战,再一次回忆起这恐怖的画面,他忍不住出了一身虚汗,望了一眼孤佛,小和尚将身子靠在佛台下,不停喃喃自语:“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青灯古佛,殿门口人影一晃,一个白须老和尚出现了,他看着全身瑟瑟发抖的小和尚,叹一声道:“慧心,你的魔障又来了。”

“方丈,方丈,救救我,我好难过,好难过。”

“这两天天寒,你的痼疾想来快犯了,是时候再给你熬药了0”明竹方丈走到小和尚慧心身后,影子投在慧心面前,慧心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稳,他苦涩的目光从明竹方丈的脸上转到佛像的眸中:“方丈,我总觉得,这样的雷雨是佛祖在惩罚那些欺世的恶人们,想给他们警戒。”

明竹方丈转头瞅了瞅殿外的滂沱大雨,默不作声。

扶摇中州有民两万三千户,处于大世版图的中部,毗邻平道王周逐所管辖的宿州牧云府,平道王周逐乃是当今大世皇帝世德宗第三子。

世德宗共有五子,分别为长子周道,分封定王,居金州天原府。

次子周昭则是世德宗钦点的储君太子,居圣城内,同天子为伴。

三子周逐,分封平道王,居宿州牧云府。

四子早年夭折。

五子周邈,分封康王,居青州天南府。

现年世德宗身体日渐孱弱,而储君的周昭又过于软弱,导致了其余三王都在暗中窥伺皇位,大世王朝146年,看似风平浪静的王朝天下,却是波涛暗涌。

扶摇中州刺史柴立海就在平道王周逐的眼皮子底下,这三年任期内一直也是本本分分、战战兢兢地为任,所奉行的宗旨就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避免着了平道王的眼祸。

这一天的柴立海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刚从新娶进门的三夫人房里喜滋滋地走出来,准备去喝点早茶,迎面就冒冒失失冲来一个人,几乎将柴立海撞到。柴立海看清楚了,撞自己的是府中的幕僚参事袁磊。

“干什么,没长眼睛啊,差点把我撞到了!”柴立海生气地喊。

“大人,大人,出事了。”袁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柴立海心提了起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大人,您还记得三年前,您刚上任时,中州金库被劫的案子吗?”袁磊说,柴立海眉头皱起来:“当然记得,当时我刚上任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大案。但那案子不都已经压下了吗,而且金子也很快找到了。”

“是,当年破案迅速,知情人也都封了口。但大人,当年不仅仅是失了金,还死了一个叫王莽的护卫统军,您记得吗?”袁磊急急地说出来,柴立海思索了片刻,道:“想起来了,那家伙……死得还挺吓人,双手双脚都被折断了,像粽子似的被扔在金库最里面。怎么提起他来了?”

“三年前王莽的死,对外说是因公殉职。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就在几天前,卑职在扶摇中州的大街上,听到了关于王莽被杀的谣言,谣言里王莽的死状跟当年咱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柴立海微微闭眼,“不管是谁在谣传,赶紧找出来,我不想这事传到平道王的耳朵里。”

“是,属下已经派人细细打听了,相信这两天就会有线索。”袁磊躬身道。

第一章 扶摇中州

黎斯在离开傀儡山庄后,同老死头和白珍珠会合,打算一起送白珍珠去宿州,找轩辕善。黎斯回来后,接连几天不笑不说话,把白珍珠吓坏了,还以为黎大哥生了病。还好,这两天黎斯脸上有了点笑容。

三个人进了扶摇城,黎斯走在最后面,目光突然一转,他总感觉大街的角落里藏着一个影子,在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但每每细细瞧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黎琪……不,是魏独命,他会放过我吗。他对我的仇恨早变成了看不见的枷锁,牢牢将他同我绑在一起,或许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分开。黎斯苦笑,白珍珠瞅见了:“黎大哥,想什么好事呢。快说出来听听。”

“好事吗。因为我闻到了包子香,好香的包子!”黎斯笑笑说。

“对啊,我也闻到了。”白珍珠拉着黎斯找到了那间不算起眼的包子铺,包氏包子铺。这包子铺的老板不仅会做包子,他自己也姓包,叫包福。

包子还没上来,白珍珠一直盯着包福在偷笑:“你看这老板,他开了家包子铺,又姓包,但偏偏人长得像只老鼠,黄黄瘦瘦的,多好笑!”白珍珠说出来好笑的理由,黎斯和老死头对望了一眼,然他们无法理解这位大小姐的内心世界。

“您的包子。”包福长得是黄黄瘦瘦,但笑起来还是带着福相的。

黎斯三个人都吃了包子,白珍珠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又抓起一个。黎斯也忍不住赞赏:“包子肉质充盈,汁水多,而且还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在肉馅里,十足美味。”

白珍珠一连吃了三个大包子才罢了手,好奇地问包子铺老板说:“大老板,你这包子里添了什么配料呀,这么香。”

包福笑了笑,没接话。这包子的秘方是做生意的立足之本,自然不能说出来。

白珍珠瞪着包子铺老板,好似生气不理自己,这功夫旁边坐下了两个新客人,不大的包子铺已经挤得满满当当,新来的客人互相聊天。

“老兄,你上次还没讲完的故事,今天继续吧。”一个客人说。

“行,沈兄这样好兴致我就说了,不过这顿包子就你请了。”另一个人笑哈哈地说,“上次说到扶摇中州金库被劫的事,其实呢,这里面还有一桩骇人听闻的凶案……”

“闭嘴,抓起来!”两个客人刚说几句,黎斯这边侧耳听着,突然从包子铺里站起了三个男人,将两个吃客一起按在桌上。

“你们干吗,为什么抓我?”

“为什么,就凭你造谣生事,看清楚了,我们是州府的捕快。”三人亮出了府衙的捕令,看来三人在包子铺里潜伏了很久,捕快转脸瞧着别人,“你们也听仔细了,都管好自己的嘴,谁若再造谣生事,口无遮拦,一并抓了进大牢。”

“押走!”三个捕快押着两个吃客走了,包子铺沉寂了一会儿,又慢慢人声鼎沸。包福摇头自语:“唉,这都第三波了,再这样下去,估计就没人敢来铺子里吃包子了。”

“包老板,你这包子这样好吃,肯定不愁生意,放心好了。”黎斯笑了笑说,但他说这话倒是真心。

扶摇中州府衙里,柴立海的脸色并未好看,他摇摇头,将刚抓回来的两个新犯人送进了大牢里,转头对心腹袁磊道:“这两个人看来也是听来的谣言,到底造谣者是谁呢。”

“大人莫着急,我已加派了人手,但凡私自议论这事的都被我抓回来了。”袁磊躬身说,柴立海眉头又皱起:“这样一来,岂非惹人注意了。”

“惹人注意也没办法,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所有人的口风压下去,不能让事再传开,否则一旦牧云府那边听到了消息,知道我们对于金库劫案密而不报,后果就严重了。”

“对,还是你想的周详。按你说的办。”

“是,大人。”

清风客栈,黎斯三人订好了三间上房,白珍珠百无聊赖地靠窗看日落。冬天的天气也变得难以捉摸,白天还是天气晴朗,傍晚就变得阴沉沉,像有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好冷啊,哪也不想去。”白珍珠紧了紧衣服。

“冷就回屋吧。”黎斯关切地走了过来,两个人站在廊子的窗边,白珍珠看着黎斯,总感觉黎斯这次单独外出的一月有了不一样的变化,那变化流溢于黎斯某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者某个沉思的姿态。白珍珠看不透,黎斯也不会让她问。

黎斯对于白珍珠来说,变得有了谜一样的气质。

窗外,一个胖女人穿着鲜红的袍子走来,屁股后面跟着四五个年轻人。胖女人走走停停,实在不耐烦了,大声说:“知道,知道啦,各位爷。你们想要怎样的姻缘,明个请早去我的月老馆,我一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保准每一个都找到称心如意的姑娘……”胖女人嘴巴抹了蜜,几个年轻人很快丢下银两,屁颠屁颠回家做美梦去了。

胖女人收了银两,慢悠悠朝南边长街走去。

“胖女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求姻缘不去月老庙,反倒要去找她?”白珍珠睁大眼睛看着黎斯,黎斯一笑道:“大小姐,看来你从小就没接触过媒婆。”

“媒婆,原来这就是媒婆……谁说我不知道,我知道媒婆是干什么的,只是没见过。”白珍珠说着说着脸竟然红了。

“怎么,大小姐也想着出嫁了。哈哈,改天我和轩辕善给你找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黎斯调侃,白珍珠有些恼怒,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黎斯:“我不要公子哥,别再说这话,要不我真生气了。”

“好,不说了。”黎斯转移了话题,“倒是这媒婆,看来很有手段,竟让这么多少年追在她屁股后面求姻缘。”

店小二刚好经过,接了话题说:“爷说的没错。刚才那胖女人是扶摇城里数一数二的媒婆,叫龙婆。只要她应允了你,包管你能娶来一房好媳妇。”

店小二羡慕地走了,黎斯和白珍珠聊了一会儿,也回了房间。

第二章 城门悬尸

夜来得急促,这雷雨看似蓄势待发,偏偏雨水很少,倒是雷声极大。

她的脚步很缓慢,每一步都像踏着沉闷的鼓点,踩在渐渐积起的雨水里。衣衫湿透了,她的目光里空空荡荡,像凭空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拖拽着向前走。

没多久,她看到了城门,黑色巨大的建筑屹立在前方,稀薄的雨水溅落在城墙上瞬间支离破碎,它如似一只巨大的兽。她笑了,她看到内城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缓缓张开了双手,十根手指头上插满了泛着银光的银针,他对她招了招手,她并不想过去,但身体似被孤魂野鬼驮负着飘了去。

“啊,救……我!”这是她最后能喊出来的话。

十根手指头上的银针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轻轻划落,不在天际,在她的脸上。

雷雨再来,十里外的寒池寺一座荒落的佛殿里,小和尚慧心再一次惊叫,他一直背诵着佛经,每当这样的雷雨夜,他都害怕睡觉,因为可怕的魔障又会进入他的脑海里。

但这一次睡与不睡间,魔障再一次入侵了。

那漆黑的夜幕里,慧心看到一个女人,僵尸一样悬在巨大的城门上,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女人,扬起了手,手指上缚着尖锐的针。他将针一根根刺入女人的身体里,鲜血瞬间染红了城门。

雷声电鸣中,女人的眼珠子被揪了出来,血淋淋地挂在眼眶外,眼珠子还在看着人,看着自己。慧心惊慌地挣脱了魔障,身上的衣衫再一次被汗水浸透,慧心缓缓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孤佛,佛心慈善,为何不普度所有受苦难的人。为何要有死亡、痛苦、哀鸣。

为何魔障的魔魇总笼罩在自己的身边,慧心眼睛湿润,两滴清冷的泪水滴落下来。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重新嘟念。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黎斯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藏在桌下,或者床后,偷偷窥视自己。他想起了很多,魏独命、傀儡山庄、湮灭的黎府、死去的亲人……还有她。

寅时刚过,黎斯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刚睡没多久,他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声吵醒了,接着感觉有人在晃自己的手臂,是白珍珠。

白珍珠煞白着一张脸,不容分说拉着黎斯出了客栈,老死头也起来了,三个人来到了东城门,血腥的一幕赫然出现。

东城的城门上悬着一具尸体,死者是一名中年女人,身穿红袍,体形肥胖。黎斯仔细一看,那女人就是昨晚见过的那个媒婆,龙婆。

龙婆胸膛被一只匕首刺穿,尸体悬钉在城门上,瞪大了双眼,但应该说她已经没有了眼睛,血淋淋的眼珠子一颗晃荡在眼眶外,一颗早已经落在了地上。龙婆满脸血污,脸部被刺花。

接下来,很多早起的扶摇城百姓都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黎斯和老死头商量了一下,先去通知州衙。

柴立海和袁磊大约半个时辰后赶来,柴立海只看了现场两眼就觉得脚下发软,袁磊安排了后面的一切,将尸体收敛回州衙,然后处理现场,再疏散百姓。时间一长,差不多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东城门发生了可怕的凶杀惨案。

黎斯三人作为最先发现尸体的证人也被带回了州衙,黎斯表明了身份,柴立海得知后像发现了救星一样将黎斯请到府邸正堂,看茶后,柴立海请求黎斯帮助自己侦破凶杀惨案。

黎斯和老死头悄悄耳语了几句,答应了下来,毕竟是自己发现的尸体,或许这是天意吧。黎斯决定找出凶案的真凶。

黎斯三人在柴府吃了午饭,老死头匆匆去了黑屋子,对于他来说,活人的魅力远远没有一具尸体来得大。黎斯饭后突然想起了昨日在包子铺的见闻,问说:“柴大人,昨天我看到有捕快捉拿造谣的百姓,缘由听闻是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柴立海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都是一些无知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将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说成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案,我怕在城内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将几个起头造谣者抓回来,打压一下,没几日就放他们走了。”

“柴大人说的是,不必同无知之人一般见识。”黎斯点头称是。

未时后,柴立海去了州衙,白珍珠闲得困了,依靠在床边睡下了。黎斯一个人苦坐在桌前发呆,没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是老死头。

老死头二话不说,将桌上的茶水喝个干净,才瞧着黎斯说:“以前你都是跑到黑屋子门外守着,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呵呵,我不想再被当成苍蝇一样轰走了。”黎斯笑说。

“知道就好。”老死头起身说,“走吧。”

两个人来到了黑屋子,虽然跟随老死头进出黑屋子的次数也不少了,但一进入黑屋子里,黎斯还是被那股难闻的尸臭以及腐烂的味道熏得直眼晕,腹内也是不停翻涌,忍了几次才勉强稳住。

老死头视若未睹,走到了中间的一具石床前,龙婆的尸体就摆放在上面。

“致命伤是胸口的一刀。眼珠子被类似银针一类的尖锐物刺穿后拽出眼眶,脸上共有三十四处细伤,也是被类似银针的尖锐物所刺伤。”老死头说完这些,沉默一会儿,又道,“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别的伤,同样也没有挣扎遗留的伤痕。”

“你的意思是,她没有挣扎过?”黎斯想想又说,“或者说,她没有机会,没有能力挣扎?活生生等别人刺了三十几针,又挖出眼珠子后,最后被杀死?”

“嗯,可以这么说。”老死头不做解释。

“还有,这个。”老死头将尸体背部翻过来,龙婆的脖颈后有十几个沙砾般大小的红色小点,黎斯看到这些小点,不懂地问:“这些红色小点是什么,伤痕吗?”

“不是。”老死头看着红点说,“虽不是伤痕,但我现在也想不出它们是怎么留下的,有可能是被蝇虫咬过留下的。”

“我看过龙婆的手脚,手腕脚腕都没有淤伤,她没有被绑起来。但为什么不挣扎呢。”黎斯想不明白,转眼瞅到一堆从龙婆腹内掏出的食物残渣,黎斯很快转了头。

“还是那话,我是仵作,这屋子里是我的事,出了屋子是你的事。”老死头说完不再理会黎斯,黎斯苦笑,这老头,真是怪。真不知自己怎么跟这样的怪家伙成了朋友,谁知道呢,也许自己根本也是个怪人。

酉时,柴立海来见了黎斯一面,黎斯将发现的线索同柴立海说了一下。柴立海立即承诺黎斯,扶摇州府的捕快随时供黎斯调遣,务必要侦破这案子。

从龙婆的月老馆还有龙婆家里没搜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龙婆平时是个大好人,还乐善好施,又保媒拉线,这样的人总不会有什么仇家。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黎斯突然有了种感觉,龙婆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带走了她的性命。

是吗?

是吗。

亥时,两个夜出的更夫结伴而行,其中高大的一个转进了一条小巷子,然后走出来说:“怪了怪了。”

“咋了?”另一个更夫问。

“这几天我家晚上扔的馊饭馊菜,不到子时就不见了。”更夫诧异的摇头,“这附近也没什么野狗野猫,怎么没得这么快。”

“哈,我当什么事。馊饭没了而已,又不是你媳妇不见了,还当个事。”

“也对。”更夫自嘲的笑了笑,“走,干活。”

两个更夫渐行渐远,当两人身影不见的时候,巷子深处那堆垃圾中倏然伸出了一只人手,只两下就将馊饭抓进了垃圾里。

第三章 妖言妖语

慧心这两天痼疾发作,周身冰寒,寒池寺明竹方丈吩咐庙内的大弟子慧善,待再去扶摇城内做善德时,多抓些暖身的药。

傍晚,慧善照顾慧心睡下了,慧善刚离开,熟睡中的慧心眼皮子突然急剧地翻转起来。佛殿外,一道电闪亮起,顺时,慧心的魔障又出现了。

荒野,飞舞,奔跑,跟随,雷雨,碎裂……还有永恒不变的死亡!

慧心倏然睁开了双眼,失神地来到破败的佛殿中,凝望孤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扶摇府内,袁磊脸色凝重道:“大人,太奇怪了。”

“又怎么了?”柴立海现在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先是三年前的金库案被重新谣传,接着是可怕的龙婆凶案,到今天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没找到破案的关键线索。

“大人,大牢满人了。”袁磊道,柴立海怒喊:“废话,满了就满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奇怪就奇怪在,这大牢里抓来的大部分犯人都是金库被盗案的传谣者,先前几天抓了十几个人,按道理讲,其他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应该都老实了,不敢再说这事了。可是,这几天,造谣者非但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就昨天一天,捕快就抓了二十个人。”袁磊摇头道,“这些人进了大牢,还在不停地说金库里王莽被杀的事,那表情恐怖得就像他们每个人都亲眼见过似的。”

“有这事,难道他们不怕挨板子?叫牢头找几个人狠狠教训一顿,杀鸡儆猴,就没人敢多嘴了。”柴立海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袁磊顿了顿:“大人,还有就是,最近抓进来的人不仅说金库的故事,还说了一个别的故事。”

“别的?”柴立海眉头皱了皱,“什么故事?”

“我也是听来的,好像是有个什么人被一群野狗活活咬死的故事。”袁磊道:“说得好像挺吓人。”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啊!”柴立海眉毛都立起来了,“把这些人都给我狠狠地打,狠狠打!”

袁磊出了柴立海的书房,心烦意乱,想来想去,他走到了自己饲养的一群白鸽前,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打开了鸽笼。

龙婆死的第四天,巳时,柴立海刚坐下没多久,书房的门被重重推开。袁磊行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喊道:“大人,大人……那故事变成真的了。”

“啊!”

柴立海和袁磊赶到时,黎斯、老死头还有白珍珠早已经在现场了。案发现场是距离扶摇城三里外的荒野里,昨晚雷雨刚过,草地里泥泞难走,一具衣衫破烂的尸体躺在荒野深处。

死者是一名男子,三十几岁的年纪,全身上下被野狗撕咬得遍体鳞伤,柴立海又感觉到天旋地转了。黎斯吩咐将尸体抬回州府黑屋子里,柴立海和袁磊就瞅了两眼,又回了府衙。

黎斯站在荒野深处,仰望苍穹,阴霾的天际里不知藏了谁的眼睛,秘密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黎大哥,你在看什么?”白珍珠好奇说。

“没什么。”黎斯笑笑,“走吧,咱们的老死头这回不寂寞了。”

“这种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寂寞。”老死头望着渗入大地的血迹,微微闭眼道。

黑屋子,这次柴立海和袁磊跟随黎斯一起进了黑屋子里,老死头正在饮茶,茶雾袅袅罩在他脸上。老死头瞅了一眼三个人,起身走到了尸体旁边。

“死者身份查清楚了。”袁磊道,“死者名叫郭顺,外号三耳朵,是个夜香郎。死者家属说三耳朵昨晚像往常一样,大约戌时一刻出门干活,就再没有回来。也调查了关于他的一些朋友,没发现他有明显的仇敌。”

老死头等袁磊说完了,他才道:“死者全身有二十三处伤口,都是咬伤,最深的一处伤口在脖前。死因是伤口过多,导致大量失血而亡。”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袁磊突然扯了扯柴立海的衣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就离开。黑屋子里只剩下了黎斯和老死头。

“没有别的想说的?”黎斯问。

“你有别的想听的?”老死头反问。

黎斯苦笑:“三耳朵身上同样没有发现反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束缚的绳印,这岂非太可怕了,他是毫无反抗地被一群野狗生生咬死的。”

“兴许他根本就不想活了。”老死头将三耳朵的尸体微微倾斜,三耳朵的脖颈后面、背部上方有十几个红色的小点,如同沙砾般大小。

“这跟龙婆尸体上的红点一样吗?”黎斯问。

“应该一样。”老死头微顿一下,“但我依旧没有找到造成红点的原因。就像我说的,这不是伤痕,更像是虫咬后留下的痕迹,或者别的什么。”

“嗯,也有可能两人被同种蝇虫咬过,就要进入死寂的冬虫也是毒的很啊。”黎斯道,黎斯又跟老死头聊了几句。

老死头慢悠悠坐回小桌旁,燃香点起来了,茶还是热的,他轻轻抿了一口:“刚才那两人的眼光不对,总感觉他们有东西瞒着我们。你留意下。”

“得了,这屋子里的事你做,外面的事我来调查。”黎斯说完,出了黑屋子。

州衙大牢。

一间肮脏潮湿的牢房里,柴立海捏着鼻子问牢房里的犯人:“说,究竟是怎么知道那野狗咬死人的故事,是谁同你说的?”

袁磊也在一旁急促地询问,两个人都不傻,先是三年前金库被盗案的内幕曝光,接着是准确地预言了三耳朵被杀的凶案,而且亦有人讲述起了龙婆被害的故事。这造谣者极有可能同这三起案子都有关系,甚至就是杀害三耳朵、龙婆、王莽,盗走金子的元凶。

那被拷打的犯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被打得鼻青脸肿,告饶道:“大人,我冤枉啊。我是从城外的茶棚里听来的故事,只以为是个段子,所以才跟朋友们在酒楼里闲扯聊起来,我真不知道是谁造谣……大人!”

“混蛋,看样子又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人。”柴立海在牢房里走了一圈,接连死了两个人,这会儿消息兴许已经传到了牧云府那边,要是不在平道王问罪前找出凶手,那就有自己受的了。

“唉!”柴立海叹一口气。

“柴大人为何唉声叹气。”一个人出现在柴立海背后,神不知鬼不觉,柴立海吓了一跳,发现来人是黎斯。

“黎、黎捕头……”柴立海有些尴尬。

“你拷问犯人的缘由我听狱卒们讲了,柴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瞒着我?”黎斯淡淡一笑,“那如此,兴许第三起、第四起凶案很快会接踵而来。”

“是柴某人的疏忽啊,竟没有把这样关键的线索告知黎捕头。”柴立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说说吧,我想听听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黎斯道。

柴立海无力地坐在牢房的一张椅子上,袁磊开始讲述三年前金库被盗案的原委。

大致情况,柴立海三年前新官上任不到一个月,州衙金库就发生了被盗案件,还死了一名护军统领,名叫王莽。王莽死状很惨,双手双脚像拧麻花一样纠缠在一起,尸体被丢弃在地窖的墙根旁,而三万两金子也不翼而飞。

柴立海动用了所有力量,都没有找到金子的一点线索,就在柴立海心灰意冷,准备上报牧云府的时候,金子却鬼神般地回来了。金子被装在五口大木箱里,放在舟船上,顺流流进了扶摇城的护城河里,金子找到了,柴立海再花重金买通了所有口风,将这事压了下来。而对于唯一的死者王莽,柴立海则给了王莽家一笔钱,让他们远远地去了别的州县。三年了,这案子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再提起,没想到三年后的今日,却突然有人在扶摇城内大肆张扬金库被盗案的内幕真相。

“王莽的死状到底是怎样的,能说得准确点吗?”

柴立海愣了愣,看向袁磊,袁磊也不敢说准:“对了,当年将王莽尸体抬出地窖的衙役还在,王莽的死状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接着,三年前搬抬王莽尸体的衙役被叫来,黎斯询问清楚,最后黎斯突然问:“你们记不记得,当年王莽死时,脖颈后有没有红色的斑点?像虫咬的一样。”

“记不清了。”衙役们回答说,当时他们也不敢多看王莽一眼,王莽的死状实在恐怖。

柴立海、袁磊和黎斯离开了大牢,黎斯道:“大人不觉奇怪吗?金子失而复得,王莽的死状恐怖。”

黎斯沉吟一会儿,突然说:“也许,凶手的目标并不是金子,而就是冲着王莽来的。”

“啊?”柴立海和袁磊两人震惊。

第四章 嗅迹觅踪

黎斯大胆的推测让柴立海同袁磊惊诧不已,很快,袁磊派人重新开始调查起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重点将同死者王莽相关的可疑人物一一调查清楚,同时,从龙婆的月老馆传来了新消息。龙婆的助手辨认出龙婆的遗物里少了一支龙婆平时最喜欢的凤头金钗。

而郭顺,也就是三耳朵的媳妇也发现三耳朵的遗物里少了一块家传的白玉玉佩。

酉时,在州府吃了饭,老死头提议去扶摇城内逛一逛。

黎斯、白珍珠、老死头三人在扶摇城招摇过市了一番,白珍珠闷坏了,买了一堆好吃和好玩的,然后,老死头三人来到了东城门。

“老前辈,来这里干吗?”白珍珠是第一个发现龙婆尸体的,还做了三天噩梦,现在也是心惊胆战。

“小丫头,不用害怕。”老死头踱步走到城门旁,此时戌时刚到,城门已关闭了。在城门左下角有一摊黑红色的印记,显然有人擦拭过,但没有擦拭干净。

“送丫头回吧。”白珍珠被送回了州衙驿馆,老死头又拉着黎斯翻了城墙来到城外,黎斯不解地问:“老死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老死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老死头来到发现三耳朵尸首的荒野里,荒草过膝,夜风袭袭,老死头像雕塑一样在荒草里站了很久,突然他开口了:“黎斯,你过来。”

黎斯走了过去,老死头浑浊的眼睛闪亮起来,道:“就是这味道。黎斯,你闻到了么?”

黎斯深吸一口气,果然隐隐有一点异味,这味道不是荒草土壤的味道,黎斯皱眉说:“这味道像……”

“垃圾。”老死头平静地说,“在三耳朵和龙婆的尸体上,我都闻到了这股异味,不是尸臭,而是某种腐烂食物发出的臭味,像是垃圾。”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黎斯明白了老死头用意,老死头缓缓说:“死人是不可能自己躺进垃圾堆里,自然有一个身上染满垃圾臭味的人在他们尸体旁待过,或者这个满身臭味的人便是凶手。”

黎斯拨开野草,野草里隐藏着一个淡淡的脚印,脚印中央贴着几片烂菜叶。

十一月二十二日,卯时,扶摇城大街。

黎斯同老死头来到包福的铺子准备买包子吃,黎斯望着热气腾腾包子,馋虫直往喉咙外钻。包子铺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朝包子铺这边走来,散乱的长发遮挡了乞丐的脸,乞丐的眼睛直勾勾瞧着包子铺这边。

乞丐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黎斯拉了拉老死头,老死头“嗯”了一声,黎斯如飞箭一般冲出,那乞丐像是早有预感黎斯会冲向自己,转身钻进了巷子深处。

巷子里堆满了脏水赃物,扑鼻的恶臭让黎斯十分难受,乞丐也找寻不到了。老死头赶来说:“十之八九就是方才的乞丐。”

“怪了,就像凭空消失了。”黎斯叹息一声,两个人缓缓出了巷子。就在两人离开不久,垃圾堆里的垃圾耸动了几下,一扇藏在垃圾堆里的门被打开了。这门通往地下,显然是一个地窖。

一张木讷的脸出现在门里,他傻笑着,将一堆烂菜叶抱进了地窖,门倏然关合。

寒池寺。

“慧善师兄,你又要下山了?”慧心看着师兄,慧善也瞧着自己这个面黄肌瘦的师弟,疼惜地拍了怕他的肩膀道:“放心,方丈交代了,这次我会给你买些好的驱寒药。”

“师兄……”慧心张了几次口,还是道,“师兄,我也想去城里。”

“不行,你身子太弱,只能在寺庙里养身。”慧善看到慧心失望的表情,又开口说,“小师弟,以后等你身体好了,我一定带你出去玩。”

慧心笑了笑,像一只孤零零的小猫转进了那座荒凉的佛殿中,面对佛像坐下,开始低声念诵佛经。

而待慧心离开后,慧善的目光倏然变换了,变得冷漠而愤怒。

慧心不知不觉望着佛像的脸看痴了,他感觉到周身都变得轻飘飘,一缕魂烟萦绕在自己身旁。

来了,又来了,为何不放过我……

死亡的绿色水池,黑色的耗子从绿色水池里游过,一个人面对墙壁自言自语,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只有黑色透彻的空洞。空洞满满当当,就要流溢出来,将他变成一具木头人。

耗子飞速逃跑,绿色的池水泛起了涟漪,男人回过头,长发遮挡住了他半边脸,露在长发外的眼睛看到有一个从绿水池里缓缓冒出来的人,那人颤巍巍,形似骷髅。

男人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鬼,鬼……我等你好久了!来啊,来吧!”男人摊开双手,“给我解脱。”

恶臭、流淌、泯灭、空洞、绿水……同样是永恒的死亡!

“呼!”慧心吸入一大口空气,汗水早在他额前结成了冰晶,冰冷刺骨地紧贴在自己的肌肤上,慧心冻得牙齿打颤,全身哆嗦,但他却笑了。

“正使久在世,终归会当灭。虽生长寿天,命亦要之尽。事成皆当败,有者悉磨灭,壮为老所坏,强者病所困。人生皆有死,无常安可久,无色无强力,亦无有寿命……”

霎时,冗长而繁杂的《大般泥洹经》佛经梵语自破旧的佛殿中缓缓荡出,渐渐飘远。

第五章 隐示

十一月二十三日,早晨有个更夫前来报官,说是他家后巷闹鬼,鬼吓坏了更夫的媳妇,还偷走了他们家的饭食。

黎斯眼睛一亮,找来了更夫。更夫人将所看到的讲述了一遍:“我听到媳妇的尖叫声跑出来一看,有一个人像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在偷我们家的饭菜。我用棍子打,他不喊疼反而笑,笑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家里经常丢失饭菜?”黎斯问,老死头也来了,还有柴立海。

“没有。”更夫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家丢弃在后巷里的馊饭馊菜倒是经常不见,我以为是来了野狗、野猫,就没在意。”

“你家在哪?”

“城东昌平街。”更夫说。黎斯看向老死头,包福的包子铺也在城东,极有可能这潜入更夫家盗走吃食的就是那失踪不见的乞丐。

“带我们去你家。”黎斯和老死头带着捕快去了更夫家,柴立海本想跟着去,却被袁磊拉了出来,柴立海不悦地问:“怎么了?”

“大人,那妖言又有了。”袁磊说,“新抓进来来两个私议金库案的少年,他们讲述了一个新故事。关于一起凶案,会不会……”

柴立海摸了摸脸:“不会这么邪门吧。不管了,去问清楚。”

“是,大人。”

州府大牢里,两个少年蜷缩在牢房里,听说刺史大人要听他们讲述那可怕的故事,两个少年都惊慌失措。柴立海摇摇头道:“你们把听来的故事说完整了,我不会怎么样你们,说吧。”

少年们点了点头。

扶摇城昌平街,黎斯和老死头赶到了更夫所说的那条后巷。巷子里除了污水就是污物,各种腐烂恶臭气味层出不穷,几个捕快都不愿意深入,更夫首先发现了线索。

“大人,您来看。”更夫找到了平日里丢弃垃圾的角落,就在角落边缘有一扇被烂菜烂布挡住的门。黎斯双眼闪亮:“就在这里了。”

黎斯等清除了垃圾,果然有一扇黑色的门,门下是一个废弃的地窖,也不知以前这地窖是干什么用的。刚拉开地窖门,一股比巷中恶臭十倍的味道扑鼻而来,连黎斯也忍不住后退两步,这才重新站定。

“真臭!”“臭死了!”捕快里有人说。

“再臭也得下去。”黎斯道。黎斯说着先下去了,老死头自始至终对于这些臭味没有太多的反应,毕竟应付过各种腐烂尸体,那味道可要比这难闻多了。接着更夫和几名捕快也进了地窖。

一条残缺的木楼梯通往地窖深处,不时有耗子从脚下飞窜过,发出“吱吱”声,下到地窖深处,是一个开阔的空间。地窖中间有一个挖出来的坑,现在盛满了绿色的污水,不时有气泡从绿水里冒出来。

“大人……”更夫的声音颤抖,黎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绿水坑的尽头,一面冰凉的墙壁前端坐着一个人,就是那个乞丐。乞丐的长发遮挡了他半边脸,身上破衣烂衫,脖上还挂着那块玉佩。

乞丐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看着绿水坑,黎斯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死头走到乞丐旁边,探了探他鼻息,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道:“他死了。”

州府大牢。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窖,有成群的老鼠窜来窜去,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恶臭无比的绿水池,里面都是死老鼠的尸体,不时冒出来。

“然后,绿水坑里就那么生生钻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幽灵,是魔鬼!他漂浮在空气里,走向男人,然后他扼住了男人的脖子,将散发着骚臭的尿水倒进男人的喉咙里。

“一直倒,一直倒……直到男人被尿水呛死!

“然后,恶魔重新钻进了绿水坑里,不见了。”

“一派胡言!”柴立海听得背后发凉。

两个少年低下头不敢再说,袁磊看着柴立海擦拭额头的汗珠,小声问:“大人,怎么办?”

“先,先等等看,看看黎斯那边的情况。”柴立海心里想来思去。

“这是什么味道!”捕快有人问。

“骚臭。”黎斯注意到乞丐的头发都湿了,老死头道:“是尿。”

“不仅仅头发,身体上,死者的嘴里也被灌入大量的尿水……而且,他有可能就是被这些尿水强行灌入喉咙,窒息而死。”老死头微微一顿,“但最后结果,还要等回到黑屋子检查过后才可以得出。”

不远处有捕快突然喊:“有发现。”

黎斯走过去,捕快的手里捏着一枚凤头金钗,黎斯接过金钗道:“白玉、金钗,这乞丐果然同三耳朵和龙婆的死有关。”

“老死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黎斯沉吟,“龙婆、三耳朵、乞丐甚至是王莽的死,凶手通过他们的死想传递给别人一些信息,我有这样的感觉,但想不明白究竟指什么。”

“先回去,再慢慢想吧。”老死头说。

申时,扶摇城州府书房,柴立海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黎斯知道了柴立海在大牢里的所闻,也亲自去了大牢里,但那两个说故事的少年对于造谣者一无所知,他们是在茶寮喝茶时听路人说起的,说的有模有样,少年人心性好奇,也就记住了。

“柴大人,目前看,杀害龙婆、三耳朵还有这未知身份乞丐,包括杀害王莽的凶手应是同一个人。一个乞丐、一个媒婆、一个夜香郎还有一个州府护军,凶手为何要对这四个人下毒手?他们四个或许拥有某种关联,这种关联便是凶手接二连三杀人的依据。”黎斯叹息一声,说,“但现在还没有凶手的关键线索,只能从死者身上下工夫,争取早日找出四名死者之间的关联,或相同点。”

“黎捕头说的是,我会安排手下捕快去调查。”柴立海点头道。

接下来,黎斯、柴立海和袁磊又将四名死者的关联分析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酉时,黎斯从州府正堂出来后,径直来到了黑屋子。

老死头刚刚收拾了工具,看到黎斯来了,老死头直接讲述起来:“死者死于灌入喉咙中的尿水引发的窒息,而同样,死者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

“再有,死者脖颈后也有红色的点状斑痕,不知何故。”

乞丐的腹部被掏空了,黎斯瞅见一堆从尸体腹内掏出的食物残渣,有未被消化的干粮、零碎的菜叶,也有红色的肉渣,黎斯觉得恶心。

老死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倏然摇摇头道:“像你说的,我也有某种奇怪的感觉,这些尸体仿佛要对我讲述秘密,但我现在听不到了。唉,老了。”

“你不是老,是太累了。”黎斯说,“这几日我晚上经过你门外,都听到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你是太疲倦了。”

黎斯从黑屋子出来,回到自己的卧房。死去的龙婆、三耳朵、乞丐的脸不断在眼前轮番浮现,每一个人都是迷惘的表情,还有他们双眼里那可怕的、黑得通透的空洞,像是一汪汪深黑色的泉眼,让人陷进去就再不能自拔。

黎斯从思考的漩涡里挣扎出来,他喝了口茶水,顿时,这几日消失了的被窥伺的感觉又飘在了背后,黎斯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将茶杯放下。

倏然,黎斯脑海深处迸发了一丝火焰,莫非这种若有若无的隐藏的预示会是……

第六章 预言者

十一月二十四日,黎斯来到扶摇城的第七日。一大早,黎斯找到了前日跟随自己的几个捕快,细心地同他们嘱咐完,就看到袁磊行色匆匆地往州府里赶,袁磊远远也看到了黎斯,拱身道:“黎大人,您来得正好,同我去柴大人的书房吧。”

柴立海的书房。

“大人,您知道这个乞丐是谁么?”袁磊说。

“乞丐就是乞丐,还有什么身份。”柴立海说完,想想不太对劲,于是紧跟着问,“他是谁?”

“乞丐是邢波,也就是上一任的扶摇中州府刺史大人。”袁磊声音颤动地说,柴立海脑子嗡的一声。

“是……他?”柴立海恍似没听明白,又摇头说,“不对啊,他不是应该去圣城赴任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扶摇中州呢?”

“没错,有州府的衙役认出了他,就是邢波。”袁磊也一脸迷茫,“但一个堂堂朝廷官员怎会落魄到躲在地窖里,靠捡食垃圾过活。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邢波的死,早晚肯定会被发现。从三品官员莫名其妙死在了扶摇城中,相信牧云府必定会插手过问,大人也得早点想好对策才是。”袁磊担忧地说。

“唉。”柴立海只有唉声叹气了。

“大人,大人!”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捕快冲进了书房里,柴立海大骂道:“没规矩的东西,脑子喂狗了。”

“不,不是……大人,是有人来领悬赏了。”捕快激动道。原来自从私下议论金库被盗案的人越来越多后,为了找出幕后的造谣者,袁磊建议投下了悬赏金一百两,凡是指认造谣者属实的百姓都可以获取悬赏金。

“有人来指认造谣者了?!”柴立海面露喜色,“快,快,快,将领赏的人带来见我。”

领赏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鼠目细须,按命相来讲,这样的长相注定了是个卑鄙自私、见利忘义的小人。若平时,黎斯对这般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黎斯紧紧盯着他。

“说。”

“是,大人。我在城外经营了一个茶寮,就前天我听到有个茶客对两个少年人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我听来听去,就想到了州衙贴出的悬赏告示。待那个讲故事的茶客走后,我偷偷跟着他,结果他去了扶摇城的一家客栈,我在客栈里等他出来,万万没想到……等他出来时,他竟然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柴立海迫不及待地追问。

“一个和尚。”茶老板道。

这一场功德做到天色暗下来才做完,几位师兄弟都回到客栈里。

只有他走在最后面,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变得扁长,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轻轻低下了头。

“是慧善师父么?”来的是捕快。为首的人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似要扎进慧善的心里。

慧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慧善。”

“慧善师父,扶摇城内有几起命案同你的某些故事有关,请同我们去一趟州衙。”站在慧善面前的正是黎斯,黎斯语气缓慢,清楚地说。

慧善没说话,点了点头。

扶摇城外几十里的寒池寺,佛殿前,慧心望着外面浓黑的夜色,自语说:“慧善师兄应该快回来了,不知是否一切顺利。”

“慧心,别站在殿外了,来喝药。”明竹方丈呼唤慧心,慧心走回殿内,接过方丈递来的苦药,喝进了肚里。

“苦不苦?”

“方丈,苦不苦对我来说都一样。”慧心放下药碗。明竹方丈静静看着这个瘦弱的弟子,问:“这段时间,可还被魔障侵袭?”

“像是翻滚的雷电,总也无法逃避。即便颂述全部的佛经妙理也同样被它所击中,只是……先前的遍体鳞伤,如今已是心如死灰。”慧心苦涩的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波动。

“阿弥陀佛。有时内心的魔障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对。”明竹方丈道完,走出了佛殿。

扶摇城州府堂内,柴立海望着和尚慧善,慧善则望着窗外的黑夜,平静开口。

“阿弥陀佛。所有我讲述的故事,都是从我师弟慧心口中听来的。”慧善缓缓道,“慧心多年来受内心魔障的折磨,那魔障像一把刀将慧心重塑成了一个可怕的人。”

“最先我听他讲述双手双脚被折断丢弃在地窖深处的尸体,还有空置的箱子,以为仅仅是魔障给他带来的幻觉,是他求佛心志不坚。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做功德时从一位退职的老衙役那里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就是三年前的金库被盗案真相。金库被盗案里死去的护军统领死状和地点同慧心魔障里所讲述的情景不差分毫。”慧善语气不缓不急,“我不敢肯定,于是我乔装打扮,将慧心的魔障讲了出去,希望能得到答案。

“而慧心魔障中的故事像拥有魔力,短短时间,就被很多人传开了。

“然后……”

“然后你这位师弟又在自己经历的魔障中预言了接下来的凶案,也就是龙婆的死。”黎斯接口道,慧善点了点头:“魔障情景地一一重现,让我无法分辨慧心是人是魔。他预言凶案,说明他跟凶案有关。”

“于是,你将你师弟再往后的魔障情景接连传讲了出去。也就是预言了三耳朵和邢波的凶案。”黎斯道。

慧善点头:“我以为这样,可以阻止更多的人死。”

“既然魔障是笼罩在你师弟心里的,你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老死头突然开口问。

慧善看到了老死头冰冷的目光,身体忍不住微微颤了一颤:“师弟总是一个人,所以习惯了自言自语,他将魔障也自语地说了出来。而且,他睡觉时,也会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

“我明白了。”黎斯望着慧善,后者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黎斯道:“你做的事,是为了拯救魔障中的师弟,还有避免更多的人遇害。”

“阿弥陀佛。我不想让慧心在魔鬼深渊中越陷越深。”慧善低下头,开始低声诉颂佛经,不再回答问题。

柴立海将慧善送至州衙驿馆幽禁,随即回到州府同黎斯商议。黎斯、袁磊、柴立海还有老死头以及州府捕头几人聚集在一起,柴立海问:“黎捕头,你觉得慧善说的话可信么?”

“是非曲直,现在无法辨认明白。我们只听了慧善的话,接下来去寒池寺,找慧心。”黎斯说的干脆。

第七章 心魔如刀

扶摇城外都是苦寒之地,寺庙周围一片孤零零、光秃秃的荒山,寺庙位于山峰之上。

柴立海这次派了袁磊同黎斯、老死头同来,一路波折,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攀山之径,终于来到了寒池寺。

寒池寺总共只有僧侣十三人,有佛殿三座,黎斯见到了寒池寺方丈明竹方丈。明竹方丈五十岁左右,浓眉善目,同黎斯等人相互介绍过后,黎斯说出了来意。

明竹方丈静静听黎斯说完,微微摇头说:“阿弥陀佛。慧心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被爹娘遗弃在荒野里,险些被经过的豺狼咬死,多亏有一位天竺苦行僧人路过,救了他一命。但慧心小小年纪在天寒地冻里挨了太久,还是落下了寒身的痼疾,也因为小时徘徊过鬼门关,慧心心中总有一层自己走不过的魔障之门。这孩子瘦弱无力,心神疲惫,根本不可能去害人,请各位大人明察。”

“禅师言重,我们这次来为的就是想搞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好对慧心有一个说法。”黎斯说,明竹方丈双手合十:“慧心在后面的佛殿,请大人跟我来。”

废弃的佛殿,慧心坐于佛像前,前夜里魔障的景象历历在目。灰色的天际里,一道道闪电交叉劈下,一个瘦长的人影出现在电闪雷鸣间,浑身血迹斑斑,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孩子望着怀抱他的人,一丝一丝地睁开了双眼,又一道闪电亮撒大地,白光刺进了孩子的眼瞳里。

下一刻,白光退却,孩子看到了魔鬼的影子。

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影子则是缠绕自己九年的魔障。

慧心缓缓睁开眼,佛殿里已经多了几个人。

“方丈。”慧心道。

明竹方丈点头:“这是扶摇城州衙来的大人,想跟你问些事情。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用害怕。”

慧心应着,将消瘦的脸转向黎斯。黎斯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和尚,竟一时口拙,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慧心先说话了:“你们来,是因为慧善师兄?”

“是。”黎斯承认。他将慧善所做的事、所说的话转述给慧心听,然后又说起扶摇城接连发生的命案同慧心魔障里的情景一模一样,说完了,黎斯顿了顿,才问,“慧心,你魔障中的情景同现实里发生的凶案一一对应上,你可有什么解释?或者,有没有别的人可能利用了你的魔障情景杀人。”

“没有人嫁祸给我。”慧心摇头,“也没有人害我。”

“这如何说得通?”袁磊有些着急道,“难道你真能料事于先?”

“阿弥陀佛。是惩罚,是上界佛祖对小和尚的惩罚。”慧心双手合十,全身颤巍巍地说,“我有罪孽,从我出生开始罪孽就伴随在我身边,遭爹娘抛弃,然后遇到师父,最终却也害死了师父。我是个不幸而满身罪孽的人,任何靠近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像三年前的慧海,若不是他陪伴我,也不会掉落悬崖。”

“因为罪孽,可怕的魔障始终围绕着我,我脱不开,也逃不掉。”慧心执拗地说,“不会是别人害我,只有我害别人。大人,你抓了我吧,求求你抓了我。让我坐牢,让我受死,或者这样佛祖会宽恕我……”

“慧心,不要再说了。”明竹方丈道,慧心死死拉住了黎斯的衣袖,空洞的双眼里射出乞求的眼神:“抓我走,带我走。”

黎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明竹方丈上来劝说,慧心突然怪叫一声,倒在佛殿里全身抽搐起来。明竹方丈叫来了弟子,将慧心抬回了禅房。

慧心并无大碍,只是痼疾的寒病发作,周身发冷,明竹方丈煎好了药给慧心服下,出了禅房,重新见过黎斯等人。

“禅师,慧心没事吧。”黎斯问说。

“阿弥陀佛,谢谢大人关心。慧心他没事,就是那幼年时落下的痼疾,天一冷时,这痼疾就折磨他,让他周身冰寒。”明竹方丈道,“慧心体弱也多病,不可能同凶案有关。而且,我日日见着他,这两三年里,慧心因为魔障又加痼疾,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寒池寺一步。”

黎斯点点头,天色到了申时,因为距离扶摇中州太远,所以黎斯等人决定现在寒池寺借宿一宿。

寒池寺香房里,黎斯同袁磊坐在桌前,老死头靠在床边。黎斯说:“慧心像方丈说的,体弱多病,我方才也询问过寒池寺里的其余僧众,近三年时间里,没人见慧心出过寺门,甚至很少走出那个破旧的佛殿。”

“黎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袁某怎么也不相信天下有魔鬼之论的,但此时,我心里也有了几分惴惴不安。”袁磊望望房外,小声嘀咕,“这事真是前所未闻,也太过诡邪……莫不成真有魔鬼守在那小和尚身旁,悄悄地将死亡的消息偷偷告诉了小和尚。”

“袁大人不要自乱心智。”黎斯说,“适才我不仅探听到了慧心的线索,同时探听到了别的可能有用的消息。”

“是什么?”袁磊问。

“今天,慧心所提到的坠崖而死的慧海和尚,是慧善的亲弟弟。”黎斯道,“慧心自幼不幸,背负罪孽之身伴青灯孤佛赎罪,寺里面其余的和尚也当慧心是灾难的象征,是不祥的人。而慧海又偏偏在陪伴慧心时不慎坠崖身亡,试想,身为亲哥哥的慧善会怎么觉得?”

“他会觉得是慧心害死了慧海,害死了他的亲弟弟。”袁磊恍然一拍巴掌,道,“怪不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慧善要将慧心魔障的情景传扬出去,他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慧心。而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般,是为了挽救慧心。”

“现在看来,慧善有这个动机。”黎斯说,袁磊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一层,“那会不会是慧善听到了慧心的魔障情景,仿照杀人,然后栽赃慧心呢。”

黎斯没回应,突然身体一纵,纵向门口,有一道快速的人影转眼消失不见。但黎斯恍似觉得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

是谁在偷听?

慧心禅房里,明竹方丈抚摸着慧心的脸颊:“慧心啊,世人皆有自己的磨难,也有自己心中的魔障,只是有些人甘于被魔障所惑,就有了恶人罪人。有些人则不甘于魔障,就横亘在了心中,成了心魔。”

“每个人都如此?”慧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

明竹方丈点头,慧心好奇地问:“那方丈呢,您也有魔障?”

“阿弥陀佛……有心即有魔,神佛不可弃。”明竹方丈吐念说。

二十六日,丑时,寒池寺。黎斯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窗外落下了淅沥沥的雨滴。

黎斯披上了蓑衣,走出了香房,大多数禅房佛殿都已灭了灯,唯有寒池寺后面某殿亮着幽幽的灯光,黎斯循着灯光来到近前,才发现就是慧心坚守的那座破旧不堪的佛殿。

佛殿前的泥院里有一片竹林,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在竹林里抬起落下,黎斯走了过去,发现竟然是披着蓑衣的慧心。

“慧心。”

“阿弥陀佛,大人。”慧心提着土铲,走了出来。黎斯好奇地问:“下着雨,你在干什么?”

“就因为下雨了,出来松松土。天寒的时候,黑土冻得硬邦邦,竹子的根脉也快冻死了,只有下雨土松的时候,才好给竹子们透透气。”慧心像是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笑说。

黎斯第一次看到慧心笑,小和尚笑起来,就像是平日里见到的十二三岁的少年,黎斯随着他说:“你喜欢竹子?”

“嗯,以前不喜欢,因为看到方丈种了,所以自己也种了,慢慢就喜欢了。”慧心想了想说。

“喜欢它什么?”

“宁折不弯,从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它自己。”慧心看着手里的土铲,“大人,慧心回禅房了。”慧心道完,匆匆离开。

黎斯望着小和尚离开的背影,转望不远处那一丛翠绿色的竹林,雨后,细嫩的竹笋似要生长出来了。

第八章 不可说的巧合

二十六日,巳时,告别了寒池寺一众僧侣,黎斯等回到了扶摇城,先同柴立海碰了面。

现在,柴立海将嫌疑重点转移到了始终沉默的慧善身上,并积极搜找慧善在扶摇城过往行动的信息,期待可以找到蛛丝马迹。黎斯同老死头没有轻率发表意见。

接着,白珍珠找到了黎斯,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抱怨黎斯没带她一起去寒池寺。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告错了,告错。”黎斯被白珍珠缠得没法,“你说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嘻,我听驿馆的小衙役说,最近开了新的绸缎庄和胭脂楼,黎大哥给我买绸缎和胭脂当赔罪……还有,我要去吃大包子。”白珍珠想起那香喷喷的大包子,不由吞了口水,引得黎斯大笑。

老死头说是累了,回驿馆休息了。黎斯则陪着白珍珠将扶摇城各处游玩景点又逛游了一遍,小丫头说的绸缎和胭脂一样没少,黎斯买了许多。申时末,两个人来到了包氏包子铺。

“大爷,您来了。”包福热情招待,“包子马上来。”

“快点。”白珍珠将东西一扔,说。

果然只过一会儿,热腾腾的大包子端上来了,白珍珠一口吃了小半,一脸陶醉。黎斯也大口吃,倏然,他停住了。白珍珠见黎斯瞅着包子馅一动不动,很是纳闷:“黎大哥,包子不好吃?”

黎斯像是木头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双手,突然起身叫道:“包福,收一笼包子带走!”

黎斯失魂落魄地带着白珍珠回到州府,将白珍珠送回驿馆,自己直奔黑屋子。

“嘭!”黎斯将一兜包子扔在老死头的面前,老死头冰着一张脸:“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吃包子?”

黎斯捡起一个包子,撕开包皮,递给老死头。老死头看了一会儿,双眼突然射出一道精芒:“你想说……”

“对。”黎斯道,“还能找出那些东西么?”

“嗯,案件结束前,所有证据我都不会销毁。”黑屋子角落里有一个散发着丝丝冷气的石箱,老死头将石箱掀开,里面有几个用细软布料包好的包袱。包袱分别写着名字——龙婆、三耳朵、邢波。

包袱下面衬着冰块,老死头自言自语:“若不加寒冰,从尸体里掏出来的食物残渣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保存不了多久,便会腐烂。那就没任何用处了。”

“而且寒冰冻着,恶臭的味道也会变弱。”

老死头解开了包裹着龙婆腹内食物残渣的包袱,用镊子仔细找寻:“这里有肉馅,也有配料的菜渣。再看看三耳朵吧。”

接下来,三耳朵和邢波的包袱也被打开检查过,全部检查完了。老死头长吁一口气:“三人腹内都有包子肉馅残渣,也有配料菜渣,而龙婆腹内甚至还有没腐蚀完的包子皮。这三人在生前都吃过包子,而且是一个地方的包子,肉馅配料都相同。”

黎斯同老死头对望,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包氏包子铺。”

“三名死者都吃了包氏的包子,这可以说是巧合,也可以说是某种契机,杀人的契机。”黎斯话说的别有味道。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老死头望着包袱里的残渣,黎斯眼睛发亮:“你在想,会不会死者脖颈后出现的红色斑点也同这包子有关?”

老死头淡淡说:“死者吃过的包子里或许有不一样的东西,我要重新检查。”

黎斯转脸看着不远处停放龙婆、三耳朵、邢波尸体的石床:“慧心体弱多病不假,但可能,他有帮手。”

老死头微微一愣:“你怀疑包福?”

“我有理由不怀疑他么。”黎斯笑了,“老死头,包福的包子为什么这么好吃,甚至还让人上瘾。”

老死头摇头。

黎斯笑得很鬼祟:“我听闻,这世上只有一种包子最让人难忘,也最美味。”

“什么包子?”

“人肉包子。”

戌时,扶摇城城东,小雨电闪。

两个形若幽灵的身影缓靠近了风雨中的包氏包子铺,两个身影在距离包子铺不远的巷子里隐藏下来,静静观望包子铺这边,细雨雷鸣,已经没有客人再进出包子铺了。

包子铺的两个小伙计探出脑袋,嘀咕了两句,像在商量什么,随即又转进了包子铺。

“唉。”隐藏的两人里,一人面色惨白,满头银发,不是阴沉的老死头还是哪个。老死头苦叹一声,“自从认识了你,什么事都干过了。挖过死人坟,也钻过棺材林,现在连偷摸监视人的事也做了。天怒啊。”

“得了,你不讲我吃过多少苦,最起码,那一锅用死人手熬的肉汤是灌进了谁的肚子里……现在想起来,我都想把黄胆水吐空了。”另一人当然是黎斯,他揉了揉肚子。

“哼,那一锅汤里我可是加了几味秘制补药,吃了不仅身强力壮,不惧冷热,还能……”老死头还要说,黎斯却不想再回忆,打断他道:“这么冷的天,又下雨,怎么还不关铺子?”

“伙计像在等人。”老死头道,黎斯点头:“这么久了,我没有看到包福,难道他不在铺里?”

“再等等。”

戌时过半,一个人影匆匆从东城门方向赶来,进了包子铺,在门口扯去了蓑衣,就是包福。

“他果然没在包子铺里,不知他去了哪里。”黎斯心疑道。

包福回来后,短短工夫包子铺就关了门。包子铺后面的小院亮起了灯光,黎斯和老死头从院墙外跳进了小院里,小院有三间房。东屋还亮着一盏油灯,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甩面皮。

黎斯和老死头找到墙角猫着,隐约瞧见包福在东屋里忙碌着,又过了两刻钟,突然起了冷风,东屋里灯光一阵摇曳,熄灭了。

黎斯本以为很快油盏会点亮,但等了很久,灯都没有再亮起来,渐渐有一股血腥味飘了出来。

“不好,包福出事了!”黎斯冲进了东屋里。月光下,包福仰面躺在地上,胸膛上插着一把小刀。

包福已经毙命。

包福双眼黑沉沉,空洞洞,像是无星的黑夜。双手搭在头顶,嘴角似含着一样东西,黎斯翻开他的嘴唇,发现包福死死咬着。

好不容易,黎斯从包福口中取了出来,竟是一片——竹叶。

老死头也看到了竹叶,目光浑浊说:“还是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还有……”老死头翻过包福的身体,包福脖颈后出现了十几个红色小点,大小如沙砾。

在东屋角落的一个瓷瓶里,黎斯发现了大约一两重的红褐色粉末。

“通知柴立海吧。”

第九章 阴阳草

十一月二十七日,黎斯来到扶摇城的第十天。黎斯看着躺在州衙黑屋子里,一脸平静又无生息的包福,犹记得第一次他见自己时热情的面孔,现在他却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老死头已经检查完了包福的尸体,望着黑屋子里的柴立海、袁磊和黎斯,缓缓道:“同前面死者一样,无挣扎痕迹。致命死因是胸前一刀,无其他外伤。”

“老前辈,那粉末是什么?”袁磊问。

老死头将银盘里的红褐色粉末放在石桌上,用镊子轻轻捡起一点,才道:“东西的来历我大致清楚了,这是一种奇异草药根茎炼成的粉末,草药名叫阴阳草。”

“阴阳草?”柴立海望了望黎斯,黎斯摇头:“我没听过,老死头你就直接说吧。”

“阴阳草迄今为止只在大世西南远域之国的天竺发现过,而且即便在天竺,这阴阳草的生存条件也十分苛刻,可以说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我也是从古卷医书里见过阴阳草的真面目,阴阳草味苦,本身有燃物后遗留的烧焦味道。而服食阴阳草,会让人变得神情恍惚、反应迟钝,但对于一些痛疼急症的病者有特别明显的缓解作用,可以很大程度减少疼痛感。”老死头盯着阴阳草粉末,“我在龙婆、三耳朵、邢波腹内的食物残渣里也找到了相同的粉末,但药量细微。若不是有目标的找寻,很难发现。”

“那几名死者脖颈后的红色斑点,是否同阴阳草有关?”黎斯问。老死头沉吟一会儿:“古卷中介绍,阴阳草带有轻微毒性,人服用后会有轻微的不适症状,同时伴有红疹出现。所以红点应该就是服用阴阳草所导致的毒性红疹。”

“包福仅仅对几名死者下过阴阳草,可见,死者的死同阴阳草有直接关系。”黎斯道。

“但阴阳草的毒性也不足以要人的性命。”袁磊摇头说。

“老死头,阴阳草是否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效果,没被人发现?”黎斯提出问题,老死头想了想道:“阴阳草只存在古卷医书中,能接触到的机会很少,是存在你说的可能性。”

几个人讨论着,门外进来一名捕快,同柴立海小声禀报了什么。柴立海脸色凝重,对其余人说:“大家去正堂吧,有新情况。”

扶摇州衙正堂。

“从包子铺伙计那里得来的口证,包福这两三年里经常去一个地方学做素斋,素面。”柴立海看着黎斯,“你们可知他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寒池寺。”柴立海没等他人猜测,直接说出了答案。

“寒池寺?”黎斯想起了那个雨夜持铲松土、被心中魔障深深折磨着的小和尚慧心。难道真被自己说中了,包福只是帮凶,而元凶就藏在那冷幽的百年古刹里……

“包福同凶杀命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寒池寺传授包福做素斋的人也有可能同办案有关,甚至我有预感,这人就是幕后元凶。”柴立海说,“所以要再去一趟寒池寺了,找出包福究竟是跟谁在学艺。”

大家定下三个时辰后去寒池寺,黎斯等柴立海、袁磊离开了黑屋子,他又坐了下来,从茶壶里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

“我这里的茶是冷的。”老死头也坐下。

“哈,你这里的东西哪件不是冷的。”黎斯瞅了瞅身后冰冷的尸体和石床,老死头淡淡笑了:“说的没错。”

“你有话要说吧。”老死头看出了黎斯心意。

“对。龙婆被刺花了脸,揪出了眼珠、三耳朵被豺狗撕咬、邢波死于尿水,王莽则双手双脚被尽数折断。这不像是突发的杀人手法,像是早就布局计划好的杀人手法,准确干净不留遗漏。”黎斯道,“如果一个人执意布置了以上的死状死法,那么一定有他特殊的意义。”

“报仇。”老死头道。

“哈,一针见血。”黎斯点头,“我也这么想,凶手这么做是为了报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来,凶手的亲人或者朋友,也遭受过类似的残虐——刺花、揪眼珠子、野狗撕咬、灌尿、折断双手双脚。”

“既然你想到了,也应该进行调查了吧。”老死头边喝茶,边说。

“还是你了解我,从邢波死后我就发现了这疑点,二十四日一早我就嘱咐了几个熟悉的捕快去调查。调查的方向是邢波在任期的六年中,有没有一个被以上手段虐待至死的人。”黎斯摊摊手,“但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

“还有,包福的死状同龙婆几人不同,他的死可以说就是单纯地要他去死,没有报复遗留的手段和痕迹。”黎斯道,“所以包福很可能是被人利用,后被杀人灭口。”

“有道理。”老死头又自斟一杯茶。

“不过……”黎斯盯着老死头,神秘地笑了笑,“其实你也发现了古怪的地方,对吧。”

“是。”老死头顿了顿,“龙婆、三耳朵、邢波、包福四人至死没有任何的挣扎,这与常理说不通。”

黎斯目光瞟到了银盘里:“会不会是阴阳草的作用,让龙婆等人至死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牢牢地控制。”老死头放下茶杯,道。

“答案应该就在寒池寺中。”黎斯缓缓说,“我现在倒是希望尽快见到那些光头和尚了。”

“哈哈哈哈!”

午时,就在黎斯等人出发去往寒池寺前,负责调查邢波在任期间虐杀案子的捕快们有了结果,在袁磊的帮助下,调阅了所有卷宗,但没有找到类似的受害者。

黎斯有些失望,他发现捕快们中间有一老捕快的目光躲躲闪闪,似故意要避开黎斯。黎斯狐疑地刚想走过去,白珍珠突然扑来了:“黎大哥,这次说什么也要带我去,一定要!”

“好,好。”黎斯对这丫头疼惜地点头应着,转眼,那老捕快没了踪影。

午时一刻,黎斯、老死头、袁磊、白珍珠还有随行十名捕快前往寒池寺,同往的还有慧善。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料到,本来晴朗千里的天气就在一个时辰后突然变了脸,雷雨随至,扶摇城到寒池寺的路程中并没有歇脚的地方,大伙只能披着蓑衣加紧赶路。

白珍珠骑马赶上黎斯,她早纠缠着黎斯讲出了案件的大致详情,这时好奇地问道:“黎大哥,包福死前死死咬着一片竹叶,是为什么呀。”

黎斯心中暗惊,自己竟忽略了这条线索。包福死死咬住竹叶,是否是想透露某些他无法说出口的关键线索……但是,竹叶代表什么呢?

匆忙赶路,这次只用了两个时辰,十余人就攀上了荒山之巅的寒池寺。

寒池寺明竹方丈显然对于黎斯等一众人的再次来访有些措手不及,尤其看到了还有十名捕快随行,显得心事重重。

经过短暂休整,明竹方丈将黎斯等人带到了自己的禅房里,袁磊询问包福究竟同寒池寺哪位师父学艺。

“包福?”明竹方丈思索片刻,“是那位开包子铺的施主吧,他的确是几经多次来寺内求艺。”

“跟谁?”

明竹方丈微微停顿了片刻道:“慧心。”

破败的佛殿里,慧心仰望佛像,目光中黑黑沉沉,不知淹没了多少燃起又熄灭的悸动。他听到身后有声音,倏然开口:“包福……死了?”

黎斯走到慧心背后,望着如此瘦弱单薄的身躯道:“对,他死了。”

“是我害了他。”慧心低头,“你们离开寒池寺的当夜,小和尚遇见了魔障。魔障里包福死了,胸口插着一把小刀。”

佛殿外,袁磊等得不耐,走到老死头身边:“老前辈,慧心同包福牵连甚密,而且他的所谓魔障预言,更是揭露了他杀人的本心,铁证凿凿,我们为何不直接将他带走。”

老死头没接话,目光里点点升起的亮光在浑浊的眸子间转瞬即逝。

慧心沉默,黎斯也沉默。

许久,慧心打破了沉默:“大人是来抓我的么?”

黎斯没回应,目光瞥到慧心旁边有一个空空的药碗。黎斯道:“你的寒病又发作了?”

“每每大雨雷鸣时,尤其容易发作。还好,已经吃过药了。”慧心说。

黎斯目光落在慧心瘦弱的背上,望着他脖子缓缓道:“这次要辛苦你了,将会有很长的一段路要你走。”

“阿弥陀佛,小和尚等这一天已很久了。”

第十章 万般心魔起

寒池寺,申时,明竹方丈的禅房内,黎斯等人一脸惋惜地走了进来,明竹方丈知晓黎斯刚去过了后面佛殿,双手合十言:“阿弥陀佛,慧心无法渡过心中魔障……你们要带他走?”

“是要带走。”黎斯目光深邃道,“但不是带慧心走,而是带你,明竹方丈走。”

“呃?”明竹方丈惊讶地看着黎斯。黎斯则将一只空碗放在桌上说:“方才打听清楚了,包福来寒池寺同慧心学习素食技艺,是方丈您介绍的吧。”

明竹方丈点头:“是。慧心心灵手巧,他做的素菜斋宴是寺内一绝,无人可比,所以我才介绍的。”

“嗬,但据我了解,包福虽然是来寒池寺学习做素菜素食,但他往您这位方丈禅房里跑的次数远远多于去找慧心。”黎斯道,“寺内不止一名僧侣看到包福徘徊在您的房外。”

明竹方丈想了想,言:“包施主是位善人,每次来寺内都会增添香油钱,所以才来找我。”

“是这样?”黎斯突然冷笑,“刚刚从柴大人派来的衙役口中得知,在包福包子铺一个隐秘的小箱子里,发现了三块金砖,金砖小角刻着州府的银记。包福也是用这样的金砖给明竹方丈增添的香油?”

“亦或者,是包福从明竹方丈手里得到了这些金砖。”黎斯目光一转,瞥着流虚汗的袁磊,“袁大人,此时此刻还不讲出三年前金库被盗案的真相?”

“唉,罢了,今日就全说出来。其实三年前金库被盗后,所丢失的金子根本没有找回来。”袁磊无奈地说,“柴大人那时心急如焚,担心这事被牧云府知晓,治自己不察有失之罪,怕丢了官帽,所以用自己的金子重铸成了官银,顶替了那批遗失的金子。”

“一直到今天,那批三万两的州府金子还是没有找到。”袁磊说出了三年前的真相。

“袁大人,明竹方丈兴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批遗失的金子。”黎斯笑笑,他的目光转向禅房外那片广阔的竹林,缓缓说,“包福同龙婆、三耳朵、邢波凶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但他只是个帮凶,杀人工具而已,在他幕后还有一个操纵者。这个可怕的操纵者就是金库被盗案的贼人,也是谋划扶摇城接连四起凶杀案的元凶。”

“包福最终被杀人灭口,但他在死前用最后的办法将信息透露给了我们。”黎斯取出了那片竹叶,放在桌上那只空碗旁。

一时三刻后,禅房外传来了兴奋的叫声:“发现了!”

几个密封结实的黑木箱在明竹方丈禅房外的竹林里被挖掘出来,掀开木箱,里面都是标着州府银记的金砖。

盛满金砖的箱子摆到了明竹方丈面前,黎斯冷声道:“三年前盗窃金库的贼人就是你,同时谋划杀害龙婆、三耳朵、邢波的元凶也是你,还有王莽。”

明竹方丈轻轻闭合双眼,半晌吐出一句:“就这些,还有证据吗?”

“有!”黎斯靠近明竹方丈一步,开口,“龙婆等人之死有一个很大的蹊跷,就是死去的三人都没有反抗挣扎的痕迹,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包子铺里发现了阴阳草的粉末,阴阳草除去可以缓解人身体的疼痛感外,同时还会令人精神萎靡不振,反应迟钝。”

“便如此。”黎斯继续道,“明竹方丈。你利用包福将阴阳草藏于包子馅内,然后指定的让龙婆等人吃下,等他们精神涣散、身体迟钝而无反抗之力后,就轻而易举地将其杀害。”

“对于包福,你也是用同样的伎俩杀人灭口。”黎斯摇头,“但令你没想到的是,包福早发现了金子的秘密埋藏地点,并在死前最后一刻,将这秘密暴露了出来。”

明竹方丈依旧紧闭双目,不做声。

黎斯目光如电,捡起了桌上空碗道:“对于慧心,你同样用掺在驱寒苦药里的阴阳草对其进行迫害,让慧心精神萎靡,时常做噩梦。而你更是丧心病狂,利用慧心噩梦里所见的刺脸等杀人手段对龙婆等人进行残害,将来一旦东窗事发,便让慧心做你的替罪羔羊。”

“对了,忘记说了。老死头想起了古卷医书里鉴别阴阳草的方法。”黎斯看向老死头,老死头缓缓说:“阴阳草鉴别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利用丑虫,一种丑陋的双角四足带翅昆虫对阴阳草进行鉴别。丑虫也叫光翅虫,翅膀是透明色,但如果碰到了阴阳草,丑虫的翅膀就会变成黑灰色。”

“这种丑虫十分好找,在雨前雨后的树下孔洞里就可以寻得。”老死头说罢,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用银针钉好的虫子,双角四足有翅,这就是丑虫。老死头从桌上茶壶里倒了一点茶水在空碗里,然后将丑虫放在水中,顿时,翅膀就黑了。

“这碗是慧心喝药的药碗,里面有阴阳草的残渣,而给慧心煎药的人……明竹方丈,还用我说是谁么。”黎斯将药碗在明竹方丈面前一放,“便是方才,我看到喝完药后的慧心,惊愕地发现他脖颈后出现了因为服食阴阳草而长出的红色毒疹,这才明白了你的手段。”

明竹方丈长吁一口气,睁开了双眼:“阿弥陀佛。大人,你说得都没错。”

“邢波在任扶摇平洲城刺史时,为祸民间,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甚至杀人放火、坑蒙拐骗、天理难容的行径他也做,当时我的家族在扶摇城里还有些根基,便被邢波看中了家族的产业,他想方设法地要夺走。于是冤枉我两位兄长私通盗贼,令我两位兄长锒铛入狱,半年后,两位兄长就在大牢里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我侥幸活了下来,但也被赶出了扶摇城,后来饥寒交迫就要饿死时遇到了寒池寺的方丈,从此我遁入空门。”明竹方丈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障,仇恨就是我跨越不过的魔障。”

“我在佛祖前忏悔了六年,但还是没有战胜心里的仇恨。等我去找邢波报仇时,他已经调任。我想到州府金库里的金子都是窃取我家产业所换得的,一股怒气让我做下了案子。我杀了王莽,劫走了金子。”明竹方丈瞧了瞧窗外,“然后将金砖埋进了竹林里。”

“阿弥陀佛,之后同大人说的一样,我杀了龙婆等人。”明竹方丈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伙同包福将邢波劫持到扶摇城时,不慎被龙婆、三耳朵瞧见,他们勒索我。于是,我又一次犯了杀戒。”

“一发不可收拾的罪孽。”明竹方丈声音悲切,“而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慧心。”

“砰!”一个人冲了进来,慧心。他揪着明竹佛衣大喊:“方丈,你说的都是假话,都是假话……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相信你是这样可怕的人。”

明竹方丈目中悔恨:“阿弥陀佛,慧心,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有心即有魔,神佛不可弃。”明竹方丈望着慧心,望着慧心眸中寒冷的空洞,“我再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自此以后,你可以真正地活过。”

慧心痴痴地松了双手,行尸走肉般向门外走去。

“你可以原谅我吗?”身后明竹方丈问。

慧心身体晃了晃,没说话,径直走了。

亥时,黑夜重新挂上了它恼怒的狰容,至黑至冷的远方,白色闪电划破天际。

白光炸开,不知疲倦的冬雨重新铺下了银帘,闪电照亮了这座破旧古刹深处孤独守坐的身影,他的身影从后面看去无比瘦弱,不胜风力的身躯却执拗地坚守着那孤佛、那青灯、那心中无尽的黑色深潭……

“阿弥陀佛。谁可告诉我,该如何走下去……佛祖。”

寒风吹进古刹,青灯火苗扑朔。小和尚慧心的眼皮抖落,魔障,终究注定了自己命运。

漆黑的雨幕里,光滑突兀的悬崖边,银色的雨丝似直坠而下的小鱼儿,刹那间粉身碎骨,成了绽放的晶亮。一个蹒跚的身影从悬崖尽头走来,他的白发沾染了冰冷的雨水,滚进了他空洞无波的眼眶里,他像被无数看不见的手簇拥着,身形扭曲地走来。

又一道电闪亮起,他走到了悬崖边,身形摇摇欲坠,只需轻轻的一道风过,他就会永远坠入无妄的死亡深渊。

风起,身坠。

风起,青灯扑朔。

慧心握紧了拳头。倏然,一个人用手护住了就要熄灭的青灯火苗,声音淡淡地说:“慧心,魔障该结束了。”

第十一章 尽头

尽头,就是没有尽头。

慧心睁开了眼睛,额头都是冷汗,面前的人是黎斯。

慧心不说话,黎斯也不说话,慧心同黎斯目光相对。许久之后,慧心轻轻笑了,这是黎斯第二次见到他笑,慧心说:“你发现了。”

“一场天衣无缝的谋局,可惜还是有了几处破绽。”黎斯说,“第一处,阴阳草。”

“老死头自始至终不相信吃了阴阳草可以站着不动让你去杀。”黎斯笑着摇头,“他是我见过最执拗的人之一,所以他服食了阴阳草,让我拿刀去砍他。”

“结果就在刀要劈下的时候,他夺走了我的刀。”黎斯眼神熠熠,“他的身手慢了许多,但还是证明了一件事——即便是阴阳草也绝对不至于让人坐以待毙。”

“明竹方丈根本没有阴阳草,他也不清楚阴阳草的真正效用。第一个破绽出现了。”

“接着,第二个破绽。”黎斯坐在蒲团上,在慧心对面。

“龙婆等人的死亡手段。不错,可以解释成是明竹听了你的魔障后,模仿去杀人。但就像我所看到那般,龙婆脸上的针孔、揪出来的眼珠,三耳朵被撕扯的遍体鳞伤的身体、邢波灌入尿水至死后肿胀的喉咙,我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的不是简单的模仿杀人,而是一种仇恨的发泄,这种感觉是模仿不来的。那扎入的每一针都似要扎进心脏里,刺进灵魂里。撕扯的每一处都恨不得骨断血尽。灌入的尿水是让他至死都无法忘记的羞辱。这种杀伐手段让人震惊,更令人觉得可怕,这不是一个过往无仇无恨的凶手可以做出来的程度。”

“这些虐杀的手段绝非偶然出现,肯定有它特殊的意义。”黎斯缓缓说,“所以我暗中调查了邢波在任期间,有没有遭受刺脸、灌尿、野狗撕咬、手脚折断而死亡的受害者,但得到的答案很让人沮丧,没有。”

“后来我想为何要对王莽下手。调查王莽后,我才知道他曾做过大牢的牢头,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黎斯说道,“会不会这所有的残虐手段,并不是针对一个受害者,而是发生在一个犯人身上。”

“很快,我根据这个线索找到了答案。”黎斯道,“一个即将退职的老衙役同我说起了这个故事。”

“九年前,邢波在任刺史时,曾经发生过一起妇人不守妇道,偷情养汉的风化案。与妇人偷情的汉子承认了罪行,但妇人怎么也不承认她做过苟且之事,于是邢波将妇人收押,在狱中秘密对妇人用严刑——银针刺脸、灌尿水,甚至用横木打断了双手双脚,但妇人就是不认罪行。邢波安排了妇人游街,遭扶摇城所有百姓的唾弃,最后,更是让衙役将妇人丢出了扶摇城,扔在了荒野里。据说后来妇人因为手脚断了无法逃生,竟活活被荒野中的野狗撕咬死了。”黎斯闭眼,长长叹息一声道,“老衙役同我说,其实根本是邢波看中了妇人的美色,想成好事。但妇人宁死不肯,还要告发邢波,于是邢波暗中做了手脚,找了一个牢里待死的死囚充当了妇人姘头,在所有人面前演出了这样一出丑态百出的恶戏。

“老衙役回忆说,当年妇人被告发不守妇道,她的相公就怒火攻心,一命呜呼死了,留下了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孩子因为无人看管,也被丢进了大牢里,亲眼看着他娘受刑受辱,最后孩子也被扔出了城外,可想,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被野狗咬死……”

“不要说了!”慧心咬紧牙关,指甲掐进肉里,瞪着黎斯。黎斯睁开眼:“老衙役当年也是狱卒,他可怜那孩子,偷偷喂他吃的。那孩子的背上有一块鸭嘴形状的红色胎记,还有因为阻拦妇人受刑,孩子曾被推倒火钳上,左腿留下了一道烙印。”

“慧心,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后背还有左腿。”黎斯缓缓站起身说。

慧心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不用了,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那个亲眼看着亲娘受刑受辱,看着娘脸被刺花、被灌尿、被打断双腿双脚、被丢在城外……被野狗活活咬死的孩子。”

黎斯一时不知如何继续接口。

慧心缓缓诉说,像是讲述一个遥远的噩梦:“我犹记得被扔出城外的那晚,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白色的闪电还有震耳的雷声,我趴在娘的胸前,拖着她,想把她救起来,但最后筋疲力尽……只有四岁的我,已经懂了。娘死了,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起来抱抱我,不会哄我了……冰冷的雨水侵袭进身体里,包围住心脏。我那时觉得我会被冻死,但师父来了,救了我的命。”

“命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冻彻心脏的寒病成了我的痼疾,将伴随我之后的岁月。”慧心空洞的眸子看着黎斯,继续说。

“我被师父带到了寒池寺,师父是天竺的苦行僧人。因为我的身体太孱弱,师父决定留下来照顾我。在寒池寺的第三年,师父坐化,那一年我才七岁,人世间恍若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师父陪伴时的温暖荡然无存,我仿佛又回到了绝望的荒野里,忍受着那一双双凶恶贪婪的目光靠近……也是那一年,我想到了一个词,复仇!”慧心眼中微微变化,似因过去痛苦的回忆而变得氤氲。

“复仇的种子、娘临死前那倔强不甘的眼神成了我生命里强大的魔障。”慧心双手合十,“年幼时因为忍受不了寒病的折磨,有几次我差点就死了。所以师父在来到寒池寺的第二年回了一趟天竺,采集了珍贵的阴阳草来缓解我每每因为寒病而忍受的痛楚。在师父坐化前的三个月,师父知天命已到,将他衣钵传于我,并将他毕生所学的佛门异术也倾囊相授。”

“师父坐化后,我发现了‘出魂异术’。”慧心清楚地说。

“阴阳草可以让人精神萎靡,配合‘出魂术’的魅惑之语,就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行为,甚至思想都可以被潜移默化地改变。”慧心目光深处有了一丝波澜,接着道,“七岁后,我开始苦修出魂术,我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掌握了出魂术。而同时,复仇的种子、噩梦的魔障也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十岁那年我离开了寒池寺。”慧心道,“我要找出当年迫害我娘,让她受辱至死的每一个人,不过我在扶摇城身单影只,我决定找一个帮手。很快,我注意到了在路边摆摊,生计难以维持的包福。”

“我初次使用了出魂术,控制了包福。通过包福,我找到了第一个目标,王莽。”慧心瞥眼瞧着那边青灯火苗,接着说,“王莽就是在大牢里打断我娘双手双脚的牢头。王莽吃了包福送去的包子,我利用出魂术控制了他,接着我让包福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脚,再继续打,直到王莽身亡。我离开了州府,同时带走了三万两金子。”慧心停顿一下,再道,“金子被我埋进了方丈后院的竹林里,但没想到,这一幕被慧海发现了。”

“慧海是慧善的弟弟,他是师父死后对我最关心的人。我甚至有几次要脱口向他倾诉我的秘密。”慧心望向地面,“慧海劝我向方丈坦白,但那时我已经被魔障迷了心,完全听不进他说的话。慧海在悬崖边同我大吵了一架,拉着我想去找方丈,我同他争执间,慧海不慎失足跌落了深渊。”

“慧海死后,我整个人傻了。”慧心道,“我整日整夜独守在破败佛殿中,伴青灯,乞望佛像。慧海为了救我而死,是我害死了他。我从未想害死无辜的人,尤其还是唯一关心我的人,慧海。”

“因为慧海的死,我决心放弃报仇。尽量装作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装作我的仇恨不存在……但无论如何,那魔障还是有的,它一点点蚕食掉了我的向善佛心,也吞尽了我的忏悔之心……像被一股熊熊烈火燃烧着,我的心在魔障驱使下,重新捡起了报仇的利器。”

“第二次有了复仇之心,已经过去了三年,便到了今时今日,虽然我才十三岁,却感觉匆匆岁月荏苒我已经有了六十岁的老暮之心。”慧心苦苦一叹,道,“我找到包福,确定了所有的目标。当年告发我娘的邻居,龙婆;自称看到我娘同男人私好的三耳朵;还有害死我娘的罪魁祸首,邢波。”

“这三年里,我将出魂术修习至了一个更高境界。”慧心说,“同样利用阴阳草作药引,但我不用再面对面进行出魂暗示,而是可以控制包福对目标进行二度出魂暗示。所有被二度出魂暗示的人也像无根之草般,失去了思考和行为的能力,受我的控制。”

“完全失去了思考和行为的能力?”黎斯突然出口,“龙婆等被害者没有丝毫反抗挣扎的痕迹,莫不是……龙婆他们根本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受你控制,自己杀了自己!?”

“是。”慧心说出这一个字的答案,却如千斤巨锤砸进黎斯的脑子里。黎斯面色惊疑,望着慧心,瞬间觉得这个外表瘦弱的小和尚,竟这么可怕。

“出魂术经过出魂暗示,出魂者犹如灵魂被笼罩,人成了提线木偶,行为完全由暗示者所控制,出魂者的生死同样在暗示者的手里捏着。”慧心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在黎斯听来却无比震撼。

“邢波出现在龙婆和三耳朵被杀的现场,也是你的故意安排?”

“他是罪魁祸首,有着一颗黑了的心。我虽然第一个将他控制了,但决定让他最后一个去死。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当年残虐我娘的人有怎样的下场,要让他恐惧、颤抖、绝望,我要折磨到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了断他。”慧心说这些话时面容狰狞,像是一具从地狱大门里逃出来的鬼尸。

“龙婆、王莽、三耳朵、邢波,你杀了这些人后,为什么要嫁祸给明竹方丈?”黎斯问,“明竹方丈根本不懂阴阳草的效用,想来在你药碗里投阴阳草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吧。”

“是。”慧心道,“三年前将金子埋进方丈后院,为的就是嫁祸给他。在药碗里投阴阳草粉末的也是我,目的也是一样。”

“包福死前那晚来过寒池寺,我对他进行了新的出魂暗示,令他自杀。还有,让他死时紧紧咬住一片竹叶,并将三块金砖也交给了他。做这些,同样也是为了陷害方丈。”慧心平静说完。

“究竟为什么?明竹方丈很关心你,待你如亲生孩子一般。为何要害他?”黎斯不解。

“因为他就是那个受了邢波指使,诬陷我娘同其有染的男人。试问,我又如何能放过他?”慧心道。

“那个男人……竟然是明竹方丈……”黎斯诧异道。

“你忘记了他讲述的故事吗。他的两个哥哥都被诬陷入狱,且不明不白死在了牢狱里,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就因为他受邢波胁迫,成了邢波陷害我娘的棋子,这才保住了他的命。”慧心道。

黎斯沉默一会儿说:“我明白明竹方丈为何要认罪了,他想替你顶罪,求得你的谅解。”

“阿弥陀佛,荒谬可笑。”慧心不停摇头,“我已身坠修罗魔海,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他人。我自己所行所做,连我自己都觉得憎恨。”

“明竹方丈是怎么认出你的?”黎斯又道。

“幼时的我曾同他关押在一个牢房里,我后背的胎记和腿上烙印他也知道。”慧心顿了顿,说,“还有,师父将发现我时的景象也告诉了方丈。他心里无比清楚,死在我身边的人是谁,而我又是谁。”

一阵冷风吹进佛殿,黎斯走神,青灯火苗在冷风摧残下,转了几转,终还是熄灭了。

佛殿霎时陷入黑暗里,慧心缓缓起身,深深望了一眼黑暗里的佛像,走向佛殿门口。

“慧心,你想去哪里?”黎斯道。

“去我该去的地方。”

“慢着!”黎斯喊。慧心望向黎斯,他黑暗里的瞳孔犹如一波死水,死水微微荡漾,划开了一个黑色漩涡,漩涡深处有一个渐渐亮起的光团,黎斯被光团吸引着,身体不由自主朝光团走去。耳边是缓慢轰鸣的亘古之语,天籁魅惑让人无法抗拒。

慧心看着双眼变得空洞深刻的黎斯,缓缓道:“忘记告诉你了,在你们晚饭的稀粥里,我放了阴阳草。”

一团光雾里,黎斯感觉身体浮漂了起来,一个个白色的魅影在黑暗的古刹上空飘过,黎斯恍似看到慧心走向自己,一步步如同黑暗里走出来的恶魔。

黎斯最后记得是慧心黑彻的眼底。

“走回去,睡下……”

黎斯走了回去,睡了下去,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黑道日,诸事不宜。

“啊!”黎斯惊叫一声,从混沌的梦境里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

“慧心!”黎斯冲出门,门口东倒西歪地躺着从扶摇州府来的捕快,袁磊和老死头也睡着。倏然,黎斯看到禅院中间,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静静盘坐在地,双手双脚都挂着手镣脚镣,脖上沉重的枷锁将瘦小的身子压得弯曲,慧心!

慧心双手合于胸前,平静自然道:“阿弥陀佛。小和尚说过,等这一天已很久了。”

明竹方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活着,他恍惚记得自己被一股内心涌出的求死欲望控制了,去了后山的悬崖,就在要跳下去的一刻,他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

袁磊坐在明竹方丈身旁,慧善也在。袁磊道:“方丈受苦了,黎大人早看出了你是代人顶罪,还可能被元凶杀人灭口,于是安排我同手下保护你。昨晚差一点你就跳下万丈悬崖了。”

“阿弥陀佛。原来是袁大人救了贫僧……”

袁磊面容奇怪:“不,不是我救的方丈。昨夜我赶到悬崖时,已经晚上,你就要跳下去了。但凭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庄严的佛经梵语,梵语过后你自己后退,没有跳下去。”

明竹方丈努力回忆。袁磊抿了抿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倏然出现的佛语虽然我听不懂,但听来好像是那慧心小和尚的声音。”

“慧心,慧心……”明竹方丈老泪纵横。

黎斯一行人离开了寒池寺,押送慧心回扶摇州府大牢,然后上报陈案,等刑部勾画定死。

“你若要杀明竹方丈,根本没有人能阻拦得了你。”黎斯问,“你为何放弃了?”

“我已经杀了他。”慧心轻轻道,目光望着面前那条泥泞山路,路的尽头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我的尽头,又在何处?

尾章

几名捕快冲进了正堂,面对惊愕不已的柴立海大声喊:“大人,不好了。方才有十几个武功高绝的黑衣高手杀进大牢里,劫走了和尚慧心,还杀了我们六个人!”

“什么!”柴立海猛拍桌,厉声喊,“去,封锁各条通往外界的路口关卡,一定要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

群马喝立,十几个黑衣人转入一座深山脚下,纷纷揭开了脸上面纱,其中一人竟是扶摇中州府参事袁磊。

深山腹地悄无声息地下来了许多人,为首一人,唇红齿白,嘴角习惯性带着一抹刻薄笑容。

“你就是负责传递消息的黑夜赤殿宙字组,袁磊?”为首人问。

黑夜是大世最为隐秘可怕的势力组织,分为“黑狱”和“夜宫”两大机构。

黑狱又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殿所组成,每一殿下又分成“宇宙洪荒”四组。

夜宫则分为“魑魅魍魉”四门,每一门下分设“天地玄黄”四组。

袁磊躬身道:“袁某正是赤殿宙字组成员。”

“会迷惑众人,掌控人心和行为的和尚……哼哼,如果可被我黑夜所用,袁磊你将是大功一件。”为首之人乃是一殿之主。

“谢殿主。”袁磊心中窃喜。

“只是阴阳草这类东西太难寻找,如果可以找到替代品。那在朝野里,将可以利用所谓的‘出魂异术’控制异己。不错,有意思。”殿主道,“和尚怎么还没来?”

“禀殿主。我们这些人是吸引州府捕快的注意,真正关押慧心的马车正安全地驶来。”袁磊说完没多久,果然有四人守护着一辆马车进入了大山脚下。

袁磊迫不及待地挑起车帘,车里竟然没有和尚,只有一条黄狗。黄狗“汪汪”大叫。

“这、这怎么回事?”袁磊汗如雨下。

“不知道啊。”随行四人都是茫然不知的神情。

袁磊想了想,突然问:“这路上,你们有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

“没有,都没有。”

“怪了,没吃没喝,就不会中阴阳草的道,也不应该被慧心控制。”袁磊茫然说,“这慧心究竟是怎么逃的呢?”

为首殿主突然冷笑:“除非,他不用阴阳草就可以对人进行出魂暗示,控制人的行为。你们都被这和尚骗了。”

“怎么可能?”袁磊想不通,“如果他可以不用阴阳草就能控制人,为何在扶摇城里还要用阴阳草犯案。”

“这个也许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殿主惋惜地说,“不管如何,追!尽可能地追回来!”

扶摇中州东城门外,黎斯、老死头、白珍珠三人重新踏上了远去的路。

“慧心追不回来了。”老死头道。

黎斯点点头:“其实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慧善的谣言故事为何在扶摇城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暗中传播,哪怕等着他们的是牢狱和板子,这些人也毫无所惧。”

老死头目光沉沉,开口道:“你是指慧心?”

“对。”黎斯说,“出魂术,出魂暗示,就解释的通了。”

“但不可能有那么多量的阴阳草来控制那些人。”老死头语气一变,变得惊慌失措,“除非……”

黎斯点头:“除非阴阳草根本没用。”

“慧心抛出阴阳草,怂恿慧善的谣言,可能只是为了要我们发现他,阻止他……帮助他破去魔障!嗬,这个和尚啊。”黎斯摇了摇头。

“如果真是这般,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那么多人。只能说,太可怕了。”老死头最后道。

遥远的路,没有尽头。

小和尚取出了一件缝满了补丁的苦行袍,手捧一个佛钵,另一手拄着一根木杖,抬头望向远处,轻轻诵念。

“一步起,尽头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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