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人生如喜剧,人人皆化妆假面,扮演各自角色,直到戏毕离场。
——伊拉斯谟
序
我记得他总是喜欢一迭声地呼唤:“榕岚,榕岚,榕岚……”
我笑:“你真有这么喜欢这个名字么?”
他停顿一秒,然后轻声却是坚定地道:“不0我是喜欢你。”
1
海啸凝神注视眼前女子。
她无波无澜的眼,闪动着温和平顺的目光,唇边笑容倦淡,有说不出的清冷沉寂。
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起眼来,与之对视。
“不是我干的。”她说。
男人下车后走了足足三十分钟,才终于在一条深巷之中找到名片上所说的地址,站在那门前平息了一下因疾走而引起的喘息后,男人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门内响起一个小女孩欢快的声音:“谁啊?”
“是我。”男人战战兢兢地说。
有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却没有开门。小女孩略微有些调皮的声音又响起:“那,‘你’又是谁?”
男人嘟噜着不知该怎么说。说出自己的名字么?那更意义不大。而他的来意……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的。
还好有人为他解了围,门内另有声音响起:“小宜,开门。”
是沉稳冷静的男声,不卑不亢的语气。小女孩似乎是在噘嘴:“知道啦。”然后门开了,男人看到站在眼前的,果然是个面庞清秀的小丫头,不超过十八岁,歪着头打量着他。
“你是谁?”她问。
“我……我找海啸作家。”
“来这儿的都是找他的。”话是这么说,小女孩还是闪身让他进了屋。
作家的房子小而简陋,不过尚算整洁。男人看见电脑前面端坐打字的作家:他面孔端正,可以算得上清俊。头发微卷,显得人不那么严肃。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作家随即侧身——那目光是温和而有说服力的。
“佳客临门,有失远迎,莫见怪啊……小宜,上茶来……”一开口,却是极调侃的语气。
“呸。”小女孩啐了一口,“您这什么时候有过茶了。”
女孩个子娇小,一双眼睛活泼灵动。男人本以为她是作家雇佣来收拾房子的仆人,现在看她和作家的随便劲儿,又似乎不是。
“……那至少倒杯水来吧……”
男人赶紧摆了摆手,说了句“不用客气”,一边急急地递上自己的名片,“海啸老师,我是本市嵩岚企业的总经理章远嵩。”
作家接过名片,嘴里毫无诚意地说着“久仰久仰”,一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您就是那天老吴提到的客人吧。哎,看我忙的,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旁边的女孩儿投之以鄙视的眼神。
作家所说的老吴,是章远嵩从前的大学同学。不过毕业后舍弃了自己的专业,做起了私家侦探的营生。章远嵩本是不大看得起那些旁门左道的职业的,也是因为一些事情,忽然想到可以求助于他,才和他联系上。不料末了,侦探也毫无收获,而那要紧事儿越来越近,让章远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老吴便介绍了一人,说是只要有钱,就可以为他解决一切麻烦了。
那人便是海啸。
这位老吴力荐的推理小说家,似乎并不是只会写写小说那么简单。听老吴所言,曾为包括自己在内的多位同行出谋划策,且从未令人失望过。章远嵩并未读过他的作品,这当口儿,也没有心思去读。虽然老吴言之凿凿,说找海啸准没错,但他此次前来,多少也带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味儿。现在看到面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一脸嬉皮笑脸的样儿,再看看旁边那个向他作鬼脸的小女孩,心里更是没了主意,那些心事涌上来,章远嵩的脸色,非是惨淡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好在作家似乎也觉察到了这点,收敛了嬉色,问他道:“章先生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呢?老吴在电话里也未详细言明。看章先生面容愁苦,这怕不是一般的烦恼吧。”
这番贴心体己的话让章远嵩之前的顾虑突然消失不少。他自顾自坐了下来,眼睛看着对方:“这件事说来话长……”
作家点点头:“不妨慢慢说。”
2
有人在敲房间的门。
二人之间的沉寂被这声音打破,那人也并不进来,只站在门口沉声道:“钱我已经筹备好了。”
是章远嵩。
榕岚看海啸一眼,立起身来。
“我去了。”她语调轻松。仿佛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出行。
开门出来,章远嵩站在两米之外,审视女子。
他的身体语言告诉二人:他不信任她。
榕岚拎起地上装满现金的旅行包,拿起大厅门口台子上的车钥匙。
她推开大门的霎那,章远嵩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阴霾。他说:“你知道的,我只要我的小洁回来。”
章远嵩的叙述缓慢而有条理:
我是管理专业毕业的,女友缪榕岚是我的高中同学。虽然之后与我读了不同的大学,但我们从高二开始就互订了终身。大学毕业之后我们联手创业。她为人聪明能干,加上吃苦耐劳,我这公司,一大半儿的成就可都得归功于她。
榕岚与我同龄,我们今年都岁了,本该早就结婚了。可是,榕岚在大二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始终让我无法释怀……
这事也不能怪她。因为想做点兼职,她因网上的招聘去一家人家做家教。谁知对方其实是两个男人,做家教乃是幌子,榕岚一人孤身前去,想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发生之后,榕岚哭的死去活来,几欲自寻短见。好在有我陪在身畔,开导她,劝诫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时间慢慢过去,我们毕业、创业,她好像也忘记了从前的伤痛,我们的公司走上正轨之后,她便暗示我可以结婚了。但她不知,其实我内心深处,从未对那件事释怀,我不能接纳一个有污点的妻子……于是但凡她的暗示,我都装做无知无觉,或借故推托。她慢慢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只口不提了。
我俩年龄渐长,我父母也开始关心起我们的婚事来。开始我也借故搪塞,说我俩事业未成,无心婚嫁。但慢慢的,这个借口也不能让父母满意了。终于,在他们郑重其事地和我商谈这事时,我把一直隐瞒着他们的实话说了出来……
我父母都是正派人,一听这话,也都大惊失色。父亲要求我立即与榕岚分手。母亲思虑多些,她说公司是我和榕岚创办,而且多年来风雨招摇,榕岚在其中功不可没。她怕一旦摊牌,榕岚会要了公司大半的股份去,那我多年的心血,也就付诸东流……于是要我稳住榕岚,私下里托人与我相亲……于是我认识了与我同所大学的一个女孩,她叫纪小洁。小洁漂亮活泼,善解人意,我很快就爱上了她。我们谈了两年,她今年岁了,面临毕业,父母决定等她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但榕岚对我俩的事一直蒙在鼓里。我也不忍心说出事实伤害她,而且也不知对她如何交待。公司的客户往来,一直由她负责,她常与那些客户喝酒周旋,于是我就请了老吴这个私家侦探,暗地里调查她,希望可以发现她出轨的事实以和她分手。但想不到榕岚竟是个完全贞洁的女子,居然从未做过任何哪怕令人多心之举。我抓不住她的把柄,而我和小洁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我们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
整个讲述之中,小女孩不断发出“嗤嗤”的鄙夷之声。而海啸却是一直面带微笑专注聆听。待章远嵩停下话头,又听得女孩发出长长的一声“嗤——”海啸看着男人的面色不变,只嘴里道:“小宜,给我买包烟去。”
“自己去。”女孩儿毫不犹豫地抛过来硬梆梆的三个字。作家终于面露苦笑,对同样愁眉苦脸的男人道:“教徒无方,见笑了。”
“呃……”章远嵩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继而又觉得不对的摇了摇头。还好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章先生此番来找我,是需要我为您解决什么难题呢?”
“难题啊……就是不知道我该怎么样让榕岚和我和平分手……”
“您既然这么嫌弃人家,怎么不在事情发生之后就和人家分手?”小女孩突然语带讥讽地道。
男人不敢去看她脸上表情,只能继续愣愣地看着海啸:“因为我怕她会想不开……”
“那到了这种地步,您就不怕人家想不开了?”
“……我真的是不忍心伤害她的……”
“这年来您都干什么去了,就真没一个机会是您觉得可以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程度的?”
“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盼着她能自己醒悟然后离开我……”
“看来还是她太蠢,没能领会您的心意……”
“不是……”
“您那母亲也是够绝,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真和我师父有的一拼……”
“……”
“我看您不如这么办吧……把公司给你女友,然后您和您未婚妻该上哪度蜜月去您自己看着办。”
“公司有我的一份的……”
“您娇妻在怀,志得意满,不给人家点补偿么?”
“……”
“行了!”在章远嵩疲于应对小女孩的伶牙俐齿之时,做师父的终于出声制止。作家脸上有佯装的怒气,“小宜,你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切!”小女孩一个转身,拿屁股对着二人。
作家对满脸虚汗的男人报以歉意的笑。
“您知道……”章远嵩感到脊背上有冷汗流下,“我真不是有意要伤害榕岚的……当年要不是我在她的身边,她可能早就死了……这么多年她对公司勤勤恳恳,对我忠贞不二,可能也有对我的报答在里面……我并不是想辜负她……可是我实在不能接受那样的污点……再说小洁是无辜的,我不能伤害她……”
背对着他们的小女孩又发出“嗤嗤”的冷笑。
“我相信您。不过我看您的女友既然有能帮你打理公司的魄力,想来也非普通女性,况且照您方才所言,她屡次示婚都被您消极地回避,那么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数了……您确定您这两年来与另一名女性交往恋爱她就真一无所知么?”作家这么问道。
不愧是写侦探小说的作家,马上就说到了点子上。
“是的。”章远嵩连连点头,“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榕岚对这一切仿佛都心中有数了。我和小洁的来往,一方面比较低调,另一方面是榕岚经常出差不在城中的缘故,似乎她是一无所知。但两个人恋爱,多少要出来走动的,怕是有什么风声传到榕岚耳里也未可知。有时候我真期望她来责问我,而我也可以直截了当地和她说出,但……偏偏她就是从不涉及此方面的话题。”
海啸点头:“那您的未婚妻呢?是否知道您和榕岚的关系?”
“不,她不知道。”男人摇头,“我只对她说榕岚是我的老同学、好朋友、得利助手。因为多年来无论当众还是私下,我从未和榕岚有过亲热举动,故而她也从不曾怀疑。”
“嘿嘿。那您在两个女人之间,还真是游刃有余。”小女孩又笑道。
“基本上我明白您的顾忌了……您一是怕缪榕岚知道真相后过于伤痛而想不开,二是怕她会恼羞成怒骚扰您的未婚妻而影响婚事……对不对?”
男人十分感激作家把他一直想说而无法开口的话说了出来:“是是是……虽然榕岚一向理智……但您知道,如果真的让她知道我还有两个月就会和一个已经交往两年的女人结婚……这样的事,她会失去理智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也说不定……说真的,自从发生那种事以后我觉得我就不太了解她了,她不再对我说什么心事,整个人都是和我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她发过脾气说过心里的真实想法了……所以我有时候真的有点儿怕她……”
海啸连连点头:“您的顾虑确实有道理……我能理解……”
“所以……您有没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难题呢?”
“嗯……我想我应该可以……但是因为具体的细节还不好说,所以也难以马上给您确切的答复……”
“太好了!”男人激动地抓住海啸的手,“我相信您是个办事稳妥的人……我能感觉您能为我解决这件事的……”
作家仍然是谦虚地笑着。章远嵩放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支票:“我先付您十万元,如果事成,必将重谢!”
对方的笑容似乎在加深。男人把支票郑重地交到作家手上。海啸并未检视,只是凝视对方,说道:“章先生……其实还是个颇有情义的人哩……”
3
两个男人注视缪榕岚走出大门。
直到听到汽车引擎的发动声,确定女子已经离开之后,章远嵩立刻转向海啸:“先生刚才和她谈得怎么样?”
海啸摇头:“没有发现破绽。”
“我已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
海啸微笑:“现下有两种可能。要么,缪榕岚与此事完全无关,纪小姐被人绑架只是歹徒贪图钱财,那么,收到钱之后,他们自会放人。据我所知,城中富豪之家遇到这种事也不在少数,大都和您一样未通知警方用钱解决了。”见对方点头,又道:“另一种可能,纪小姐绑架一事是她主使策划,那么她当然不会让纪小姐那么容易回来,因为她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别的女人和你结婚……”故意顿了一顿,看见章远嵩脸上惊愕之色,“章先生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
“我……我不知道……”对方摇头,“我现在是真的不太了解她了……”
“恕我直言,以一个局外人的观点来看,我倒不认为缪小姐参与了其中。”海啸以惯常语速慢慢说道,“首先,歹徒让她去交钱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毕竟是一个弱质女子,发生什么状况时好对付一点;其次,如果这事是她主使,她未免也太笨了些——纪小姐在失踪之前刚刚与她见面,赎金一定要求由她去交付,纪小姐如果不能回来整件事受益最大者可能就是她——她这嫌疑,未免也太明显了,缪小姐实在不像是一个这么不稳妥的人。”
见章远嵩半信半疑地点头。海啸慢慢收敛了笑意。他低头沉思——缪榕岚不可能做这一切的另一个显要原因,他并未言明……
男人走后,小宜对海啸开火:
“无耻的人我见了多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您啊,这生意做的,不管什么案子都接了!”
“也是,十万块呢,‘如果事成,必将重谢’,瞧您的嘴啊,都咧到耳朵根儿后去了!”
海啸不去在意小徒儿的念叨,坐在那里沉思,过了一会儿抬头笑道:“你懂什么,这章远嵩还算是一个忠厚之人了。”
“嗯嗯,他是忠厚之人,这世上没奸险小人了。”
“你年纪尚幼,不懂人心险恶,若他真是恶人,有各种方法能让那缪榕岚痛不欲生,‘断绝一个人的心念,那人就与死无异了’,若他有心,多的是方法,可以兵不血刃,全身而退。”
听得这话,小宜有些怔忡,呆呆看着师父的面容——海啸的表情,仍是那般温和无害,似是毫不觉察自己所言,是多么现实而残忍。
“而他居然还冒着被人讥嘲泄密的风险,对我坦白告知,希望我为他解决难题。这番诚恳,你以为这世上男子,是很容易就做到的么?”
小宜苦笑:“这样说来,他还是个大好人了。”
海啸见徒儿眼光黯淡,不禁抚着她头顶笑道:“好人坏人,是分的这么清楚的么?你只需要知道,人人皆有底线,有不可能接受之事,旁人看来也许是小题大做,但当事人眼里,就是山呼海啸。况且大部分情况下,在风雨招摇之中,我们为了保全自身,少不得要侵犯他人利益。”
“借口……都是借口……”小女孩兀自摇头挣扎,“他和那榕岚想必也有过山盟海誓,却因一个不是她自身的错误就一笔勾销了?”
“这世间,人们的感情总是有深有浅。”
“看是男儿多薄幸才是真吧。”
这回换了做师父的人苦笑。徒儿年龄尚幼,说的话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待她长成,那还了得?赶紧转移话题:“这次的任务,还是得请小宜出马啦。”
女孩儿听见师父软了,又得意起来,噘起小嘴笑道:“又有哪次不是呢?”
缪榕岚从外地出差回到本市的时候,已是快凌晨一点了。她累极,心里惟一想的就是,快点回家睡觉。
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租来的单身公寓。在城郊边上。她喜欢清净,虽经济宽裕,也不愿住在城中。
远远看见自己房子,她吁口气,更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架。
然而车子驶近,她却觉得有些不对。那是谁?谁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坐在那台阶上嘤嘤哭泣?
夜色中可看见对方穿的是浅色衣裙,在夜风中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榕岚停好车子,警惕走近。
“你是谁?为何在我家门前哭泣?”
人影受惊似的抬起头来。是个小女孩,虽是看不清容貌,也可看得出她年纪不大,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我迷路了……呜呜呜……身上没钱回家……呜呜呜……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缪榕岚听得最后一句,深吸一口气:“你这样哭有什么用,这么晚了,不如进来住一晚,明天我帮你回家。”
小女孩脸上露出柔弱可怜的神情:“真的?”
“嗯。快点吧,我可是累死了。”
缪榕岚说完,将手里微薄的行李交到女孩手里,率先迈上台阶,掏出钥匙开门。
她当然没看见,女孩在她身后,抹抹脸上的泪(?),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榕岚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女孩已经坐在窗前发呆。
她自顾自洗漱,吃早饭,再看时,女孩还是那个姿势。
其实小宜心里暗恨:昨晚夜风冷露里装乖扮怜等到点也倒罢了,今天早上没早饭吃还得趴在窗台装惆怅。
她坐在那里,心里都是在盘算回去怎么和师父算这笔帐。
却冷不防缪榕岚已经站在她身后了,轻轻地咳一声:“那个……你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去么?”
小宜一惊,转过头来,表情在瞬息变化,作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来:
“我不要回去!”
“为什么?”榕岚惊讶。
“我无处可去,没人要我。”
榕岚走过来抚她头顶:“来,和姐姐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动作立即征得小女孩好感。
她配合地落下泪来:“他……他不要我……他爱上别人……”
“哦?”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他怎可背叛我!”
“那他对你有何交待?”榕岚平静地问,栗色的瞳孔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他说他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我讨厌他的懦弱!”小女孩学着从小说里看来的桥段,低头饮泣,表演渐入佳境。
“那么他就是还没有决定放弃你,你就还有机会。若你再这样胡闹,跑到他找不到的地方,他可就真不要你了。”
女孩低垂的双眸闪动:这就是对方流连不去的真想法?
“那……如果他永远也做不出选择该怎么办?或者,他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不敢告诉我而已?”作出进一步试探。
大女人苦笑:“这……你可真难倒我了……”走到一边去整理屋子。
小宜见她无意深谈,也唯恐纠缠这个话题惹她起疑,于是转而问道:“姐姐,你今天不上班么,好像不早了哎。”
“哦,昨天出差刚回,可以晚点去公司的。”
“哦。你好辛苦哦。”
“呵呵。你呢?不读书么?”
“不读,没意思,我学到的知识已经足够我生活了。”
榕岚点点头:“那就好。父母呢?”
“死了。”这次女孩简短地回答。
榕岚愣了一下,在女孩眼中看见一抹恨意:“意外?”
“不。是被人逼死的。”小宜的父母当年因破产后又被债主所逼,被迫自尽。幸好有海啸收留,故而对师父感情深厚。
此刻她当然不愿对陌生人说出事情原委,幸好榕岚也不追问,只淡淡说:“难怪他对你如此重要。”
“是。”小宜低下头。不知怎的,她把这个“他”联想到师父身上,“若失去他……我不能想象自己生活会如何。”
“那……”榕岚听得她语声黯淡,又笑,“如果你失去生活,只剩下他,又待如何?”
小女孩不明她话中含义,张口瞠目。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榕岚皱眉,谁?谁这个时段上门来?
小宜乖巧地道:“我去开门。”一溜烟地跑到前厅去。
从猫眼里看到的是一年轻女子,脸上有犹疑神色,不像危险份子,于是将门拉开半截,但未落下锁扣。
“您找谁?”
那女子见到小宜也似吓一跳,下意识地又看了看门牌号,咬着嘴唇:“我……请问……这里有姓缪的单身女人住么?”
“你是谁呢?”小宜善于察言观色,见她说话吞吐,眼神摇晃不定,本能警惕起来。
“我……我啊……我是她朋友……”
“嘿嘿……”小宜笑道,“是朋友连她住所也不确定?”
“……”那女子吃这一问,更加惶急起来,“我要见她!”那声气,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是谁呀?”她这声音一提高,榕岚也听见了,慢慢走出。小宜回头:“姐姐,你认识这人么?”
这时榕岚也看清了来客。小宜见她微怔,然后浅笑,小女孩正思忖这笑容里似有苦涩之意,就听得榕岚说道:“原来是小洁。快进来吧。”
那小洁,自然就是章远嵩快要结婚的未婚妻。
要紧当口儿出了这岔子,小宜也暗暗心惊。这纪小洁是何来意呢,难道是知晓了一切前来勒令榕岚退出?但她分明才是后来的那个。况且章远嵩委托的本意就是希望在榕岚知晓之前摆平一切,这下可好,有人上门对质,这遮羞布怎么也要撕开了。于是不要说后面的重谢,怕是连那先前的十万块也保不住。小宜知道师父计较这钱财,心说你们要吵架火拼我都管不着,但不要坏了我师父的买卖才好。小女孩眼珠子一阵乱转,窥见缪榕岚虽然显见得有些心烦意乱,但外表却还镇定。而那纪小洁也似是一派天真幼稚、六神无主的样儿,于是打定主意,先听她们说些什么,再向师父汇报以另作计较。
还好榕岚因为不速之客的上门,也似忘记了她的存在。小女孩乖乖蜷缩在厨房,只将耳朵竖起,偷听两个女人的交锋。
开头却是好一阵子沉默。
(小女孩探头看了几次,见两个女人都低头饮茶,心说:这架看来是吵不起来。)
还是榕岚打开话匣,柔声地道:“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小女孩忽然想到章远嵩说过,缪榕岚似是对他和小洁的交往一无所知,但照刚才榕岚对纪小洁的称呼口气,显然两人并非不识。果然啊。小女孩心想,男人真愚蠢。)
(当然,师父是例外。)
纪小洁似是迟疑了一下,便很坚决地说道:“我和远嵩,两个月后结婚。”
一片死寂。
(摊牌了摊牌了。)
隔了一分钟左右,缪榕岚镇定的声音终于响起来:“那么恭喜你们。”
(咦?并无流血事件发生。那个章远嵩,莫不是白担心一场?)
“你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这是你们两人共同的选择。”
“那就好。”纪小洁似乎松了一口气,“榕岚姐,其实我知道你早不介意,只是远嵩……他一直忧心忡忡。他顾忌你的感受。”
(才不。否则怎会放任事情发展至此?小女孩撇嘴。)
“呵呵。让他大可放心,我极真诚地祝福你们。”
(小女孩低下头。能说出这句话的背后,是怎样的痛心?)
“可是……榕岚姐……你知道吗,他在意你的感受……他……我觉得……他还爱着你……”
(放屁!还爱着会和你结婚?)
“小洁,我和他有多年相处,友谊深厚,后来又发展成为工作伙伴。之间并无任何裂隙误会。他若爱我,早就娶我为妻,不可能有你的出现。所以你放心,他对你别无二心。”
“哦……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呸!女孩心想,和那章远嵩一样惺惺作态,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约榕岚也觉得这道歉大可不必。(小女孩甚至可以想象她云淡风轻表情)只听得她轻声地笑:“小洁,既然你来,我们不妨把话摊开来说。是,我和远嵩曾是恋人,但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结束。我俩还在一起工作,不过因为我们多年同学,对彼此品质信任,与感情无关。这点我在多年以前就已认清。远嵩不必顾忌。更不用心虚。我们两人的生活早已分岔,再无交集可能。你需要担心的不是我,因为就算没了你,他也会和张小洁、李小洁结婚。”
(是了,她早已看穿来者本意:非是为了得到她的理解或祝福,乃是要告诫她自觉退后,不可再存非分之想。小女孩几乎要鼓掌叫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清明女子?她告诉自己将来做人也要与她看齐。)
对方也终于无言。讷讷告辞。
小女孩从厨房里钻出来时,看见榕岚正托腮沉思。她做出不解表情:“姐姐,刚才那个姐姐来干什么呀?”
“没什么。清算而已。”
“你们说的那个远……远什么是谁?”
榕岚笑:“一个懦夫。”
小女孩也露出笑颜:“姐姐,你好勇敢。”
“哪里,我只是尽量保持自己姿态完好。”
“我希望长大之后也能和你一样。”小女孩说得真心。
大女人沉默。半晌她伸出手来抚摸女孩头顶:“不,我希望你永无需要我这般勇敢机会。”
然后她笑着站起:“来,我开车送你,回到‘他’的身边。”
一小时后,小女孩笑眯眯敲开海啸家门:
“师父,您的十万块要泡汤了。”
4
缪榕岚在一个钟头之后转回。
“钱我已放在对方要求的地点了。”她说。
但是回应的电话并没有再响起。
人质自然也没有回来。
三个人在客厅坐到天暗天又明。
“我要报警。”天际露出鱼肚白时章远嵩站起来。
他未再看榕岚一眼。
小宜并不知师父有没有可惜那十万块的损失。
当他得知事情原委,只是报以微笑。
倒是那十万块的主人第二天先打电话过来。
“海啸先生……”章远嵩声音里全是惶急之色,“小洁……她被绑架了……”
海啸倒是镇定。他安抚如热锅上蚂蚁般的男人:“何时发生?绑匪已经联系你?”
“小洁昨日清早出门后便一直未归。我晚上去她学校找她,方知她一日不知所踪。而就在刚才,我收到电话,有人勒令我交纳现金百万,换她回来。”
海啸吃惊。昨日清晨,纪小洁是去了缪榕岚住所。偏偏是此后就被绑架?
这嫌疑指向实在可圈可点。
居然还有更坏消息:“此事会否和榕岚有关?绑匪特别要求,让她去指定地点送款。”
电话里章远嵩不便多说,只恳请海啸上门一趟。他此刻六神无主,颇有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海啸也不推辞,放下电话对小宜说明一切。
小宜吃惊:“不可能!昨日我亲眼看见纪小洁独自离去,随后榕岚姐姐送我回家。绝不是她!”
小女孩敬佩榕岚,对她已生亲近。她一早认定是章远嵩辜负榕岚,此时听得他对她生疑,不禁大怒:“他看不住自己未婚妻,怎得又怪到别人头上?”
海啸却仍是不疾不徐声调。“现下情况我们还一无所知,不可妄下推断。”
小女孩鼓起两个腮帮,头撇到一旁。
“我就过去一趟,那到手的十万块总不能白白地再退回去。”
小女孩哼一声:“我也要去!”
“你都和缪榕岚打过照面了,去了岂不是自我暴露?你以为她知道你是谁会高兴吗?”海啸板起脸道。
“……那,师父,你要和我保持联系哦……还有,不要冤枉榕岚姐姐……”小女孩拽着师父衣角央求。
“知道了。”
海啸踏进章远嵩别墅时,一眼先看见坐在客厅话机旁低头沉思的女子。
而章远嵩本人不住来回踱步。见仆人将海啸引入,忙不迭地走上前招呼。
那女子也抬起头来,看着海啸,眼中露出疑虑之色。
章远嵩向她介绍:“这位是著名推理小说家海啸先生。他也是一位业余侦探,我是请他来帮忙的。”又转向海啸:“这是我工作伙伴缪榕岚。”
“哦。”缪榕岚目光一闪,似笑非笑,“我不知你还有这种朋友。”
这话不无嘲讽之意。然而女子嗓音细柔,语气恬淡,听见的人也不觉冒犯。海啸凝神注视她时,只见女子姿容清丽,神色镇定,见海啸打量她,也不拘谨,只将一个眼光抛过来,在他面上扫了一扫,便转向章远嵩:“既然这位海啸先生是位侦探,不妨让他拿个主意。”
“是啊是。”章远嵩表情急切,“我该怎么办?”
“先别慌。前面电话里没讲清楚,你是何时接到绑匪电话?”
“大约一个钟头之前,我随即致电你和榕岚来我住处。”
“绑匪是男是女?都说了些什么?确定纪小姐就在他手中吗?”
“是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只说小洁落在他的手里,让我拿出五百万现金换人,且指定由榕岚送去。至于小洁,应该是在他手里吧,否则怎会联系不上?”
“那钱你们预备了么?”
“五百万现金,我一时怎么准备得了那么多……”
“他们还会打电话来。”榕岚突然将头抬起,笃定说道。
“哦?何以见得?”海啸饶有兴味地问。
“他们开的这个价,显然是对远嵩家产价值有所了解。既然了解,也知道我们肯定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何况还是现金。他们的第一个电话,不过是起震慑之用。随后还会给我们一个余地。如果不意外,我可以和他们还到两百万。”
“还价?榕岚,他们绑走了小洁,他们不是和我们作生意!”章远嵩气急败坏。
“他们要的不过是钱。”缪榕岚表情平静,“他们不会伤害小洁,否则,他们一毛钱也拿不到。”
章远嵩把头转向海啸,后者示意他稍安勿躁:“缪小姐说的有理。我看价钱还是可以再谈的,纪小姐暂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为何你们不选择报警呢?”
“他警告我们不可报警,否则小洁性命难保。况且我在城中到底是有些脸面的人,一旦报警,警方有没有作用不说,对公司也有不良影响……”章远嵩声音越说越低,海啸注意到缪榕岚嘴角呈现一丝冷笑,倏忽即没。
“不过……”章氏声音忽然又提起来,“我已派人去各家银行现金兑现,不过也只能凑到一百多万……实在不行,我就抛售所有股票……”
“你可抛售你的部分,不要动用我的。”榕岚抛来一句。
章远嵩大怒转身:“那可是一条人命!”
女子微笑:“那是你的未婚妻,而公司才是我们两人的。”
无情言语刺激了章远嵩:“那我怎知此事与你绝对无关?”
女子嘴角笑纹扩散:“你终于敢说出你的疑虑了?可惜,你的小洁绑架一事绝对与我无关,我犯不着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
此时海啸本还未来得及将小宜探得的情报反馈给章氏(其实是舍不得那十万块钱),虽然缪榕岚早已结识纪小洁属实,但那也不能说明她就牵涉其中,正想劝阻,章远嵩早已跳了起来:
“你敢说与你无关?绑匪要你带钱去赎人,我方才找了你来,告知小洁与我关系,你怎的毫无意外之色?你敢说你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哈哈。你与小洁关系早已家喻户晓,你还要我做出什么表情?”
章远嵩未料到她如此坦白,反而呆住:“那我再问你,你昨天为何来公司那么晚?小洁是一大早就不见的,你敢说你清白?”
“我也不必瞒你。没错,纪小洁早上来过我住所。我们说明了一切。随后她离开,我去公司上班。信不信由你。”
“谁能证明?”
女子踌躇一下,海啸以为她会说出收留小宜之事,不料她似是料到此事空口无凭,竟保持沉默。
那边章远嵩又嘿嘿冷笑:“就算你有不在场证明,但绑架这种事,是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做得出来的么?必定是拿了钱财雇人行凶,你好完全置身事外。”
女子“哈哈”一笑:“你不信也罢。昨日是纪小洁主动来找我,刚好这么巧我就买凶绑架?算了,反正现在也无法对质,随你怎么说吧。”
女子神色沉宁,面对昔日心上人的质问怀疑,竟是毫无悲哀之色。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章远嵩一个箭步过去接听。
从他表情来看,那人是绑匪无疑。
“喂喂,我实在无法一下子拿出五百万现金!”
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脸上楞了一会儿,忽然又大声呼叫:“小洁小洁!不要怕,我会救你出来!”
看来是对方让纪小洁与他说话,以证明绑架事实。
过了几秒钟,章远嵩的表情又垮下来:“真的拿不出五百万……”
旁边榕岚忽然伸出手去,抢过电话:“两百万。我去交钱,你放人。若不答应,我们随即报警。”
这几句话说得毫无商量余地。章远嵩跳脚,要来抢夺,却被海啸拉住。
电话那边不知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只听到缪榕岚淡淡地道:“好。”随即挂机。
“他都说了些什么?”章远嵩迫不及待问道。
“他同意成交。让我在下午五点之前把钱带到某处。他收到钱后便会放小洁回来。”
“具体是什么地方?”
“他不准我告诉任何人。”
章远嵩怀疑的眼光在榕岚脸上闪烁。到底寻不出任何破绽,终于低下头来:“我会自己想办法把钱凑起,交钱的事就交给你了。”
“嗯。你放心,你的小洁会回来。”女子说完,站起身来,“我去休息一下,你凑好钱叫我。”迅速走开。
章远嵩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他一连拨了几通电话交待手下筹钱事宜。然后把目光对准海啸。
海啸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当下只得笑道:“让我与她谈一谈。”
5
章远嵩拿起电话的瞬间,海啸突然开口。
“等一下。”
章远嵩微怔:“不,我已等了这么久,不能再等。”
“既然都已经等了这么久,有些事已成定局了。”
章远嵩惊恐:“你什么意思?”
“绑匪不放人质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根本没想那么做。”
“他要的只是钱,为什么出尔反尔?除非……”章远嵩布满红血丝的视线投向缪榕岚,“除非这当中出了什么差错……”
后者沉默不语。
海啸却只是摇头:“他已拿到了钱,不放人质,除非他是想杀了她,否则带上人质出逃,对他有什么好处。”
章远嵩的面色在霎那发白:“你是说……”
海啸却又摇头:“不,我不认为他是杀了她。”
“那怎会……”
作家微笑:“章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已不信你的工作伙伴缪小姐,可是,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我们不妨设想,她说的都是真的,再基于这些事实来看问题。”
女子因他一席话,脸上露出诧异神色,章远嵩也张口欲言,作家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缪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纪小姐在那天被绑架之前,的确曾去和她见面——当然,这些并非是我妄下论断,我有她们二人见面的证据——而缪小姐家居城郊之外,除非是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要想到达那个地方,都非得搭乘公交巴士不可,然后再自己步行一段路程。缪小姐,这段路程近么?”海啸明知故问。
那日小宜回来,他已问得清楚,找到那个地方,小女孩在公交下车后足足步行三刻钟。
“不近。有近一小时的脚程吧。”榕岚回答,但显然不明白此问题有何用意。
“那就对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绑匪那日已决定要绑架纪小姐,自然一早已监视她的行程。纪小姐要到哪里去,见什么人,自然他们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而这就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纪小姐还是学生,自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如果她独自前往的话,自然是搭乘公车前去,那么在她下车后到步行去缪小姐家中的路上,绑匪有的是机会掳走她——在城郊的清晨小路上,还有比这更适合绑架的时机吗?又何必等到她和缪小姐见面之后呢——那样不就让人知道她可能是在何处出事的了吗?这对绑匪又有什么好处?”
“呃……你的意思是说,绑匪是想故意陷害我?”
“也许吧,不过,章先生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无法信任你,不管她那天有没有来过你家,他都会怀疑到你头上,绑匪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呢?”
“那么……你是想说明什么?”章远嵩疑惑问道。
“章先生和纪小姐的关系,因为缪小姐的缘故,还是比较隐秘低调的吧?但从那个绑匪纵容纪小姐和缪小姐见面来看,他竟是对这其中的要害关系看得十分清楚呢。是谁,谁对你们三人之间的牵连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是说是熟人作案?”章远嵩的声音低了下去。
缪榕岚的眼光却在海啸面上扫视,见后者微笑不答,她忽地沉声道:“不……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是什么意思?”章远嵩话里似乎是在问榕岚,目光却只看着海啸。
“只有你吧……”女子声音里添上讥嘲意味,“你一早认定了此事与我有关,而你的小洁只是受害者——你从来没有换个角度去思考——如果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小洁呢?”
“你……你说什么!”章远嵩终于转过脸来正视她。他指着她,手指哆嗦,“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认定我有问题可以解释这一切一样,如果是她有问题,不也同样可以解释这一切么?”
“没错。”沉默了很久的海啸终于开口,“如果她就是始作俑者,那么她当然不会回来,因为她和她的同谋者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
“想要证实这一点并不难。”作家缓慢地道,“谁会与她同谋?当然是不想她和你结婚的男人——她真正的恋人。一个一直在她身边却从来没有被你发觉的男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是她的同学。那么,只要去调查一下,在她的学校里,有谁突然在毕业前夕离开了学校不知所终,那多半就是那个男人了。”
“他们有了这笔钱,完全可以去别的城市好好发展。并且不担心你会报警。因为你应该会很快发现这不过是你的未婚妻一手导演的,你对她的感情让你不会去追究这件事情。当然,你的社会地位也不允许你去追究。”
“那天早上,应该是她的恋人骑着机车一类的交通工具带她去缪小姐家的。如果坐公车的话,事后难免会被人回忆起来。那人又怎会这么了解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知道她那天早上去何处呢?如果是要与她私奔的恋人,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作家慢条斯理地分析着这一切。
而章远嵩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女子注视着他的眼神没有怜悯。但也不幸灾乐祸。
她忽然说:“你知道的,这一切根本不可能与我有关的。因为你没有了纪小洁,还是会和别的女人结婚。那人永远不可能是我。”
没错。这就是海啸认定的,她完全置身事外的原因。
榕岚发动车子想离开章家别墅的时候,看见海啸慢悠悠地从大门里走出来。
她歪头思索了一下,忽然把头伸出窗外:“要不要我带你一程?”
作家走近,微笑:“正有此意。”
他钻进车子,对着榕岚笑:“章先生付给我优厚的酬劳。”
女子也笑:“他已经没有钱了,你还趁火打劫。”
二人大笑。
海啸忽然停下道:“想不想和我去见一个人?”
“谁?”
“到了就知道。”
6
“我来过这里。”驶近海啸家所在的区域时,榕岚开口。
男人微笑不语。
他带着她敲开自己家门。
“姐姐?”来开门的小宜意外。
“是你?”榕岚也意外。她想了一想,对海啸道:“难怪你相信我没有说谎。”
“对不起哦姐姐,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愧疚的小女孩满脸通红地想解释,被海啸打断:“她不会怪你的。去,天这么热,去买些饮料来。”
小女孩看榕岚一眼,点点头奔出门去。
榕岚注视她离去背影,若有所思。
“你支开她,是有话要对我说?”
作家咧开嘴角。
“她是一个多疑、敏感的小孩,她已足够对人心失望,我不忍心雪上加霜。”
女子对这番话的反应是似笑非笑。
她的嘴角坚毅地抿起,显见她不打算先开口说任何话。
“这件事并没有向你所想象的发展,你很失望吧?”作家踌躇一阵,开口道。
见女子眉毛微挑,不置可否,他又笑道:“你也低估了纪小洁的狡黠。”
榕岚抬手看表:
“你猜你小徒弟买个饮料回来要多少时间?”
海啸一怔,哈哈大笑。
“你一早知道我是谁,她是谁。”
进门之后,小宜从未唤过海啸一声“师父”,但显然,女子已明确二人关系。
榕岚终于微笑:“远嵩为赎回他的未婚妻花了两百万,你猜,我买通那个他派来调查我的私家侦探可以花多少钱?”
“你一早知道一切?”
“事无巨细。”
“老吴太不厚道,连我也出卖。”
“金钱之下,人无底线。”
男人凝视女子清丽面容:“章远嵩太不了解你。”
“就像他不了解他的未婚妻。”
“连纪小洁骗款私奔都是你授意?”
“你刚才也说,我低估了她。”
“但你一早知道她有隐秘男友。”
“你知这世界上最容易打动的是什么,就是人的贪欲。”
“明白了,从章远嵩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了她。”
“她有恋人,但也想和有钱人结婚。”
“于是你宁可章远嵩看上的,其实是这样一个人。”
“不是她,也是别人,我为何不选择一个我可以掌控的?”
作家忽然沉默。半晌他道:“难道你从未想过,你完全可以选择别的生活。”
女子讪笑:“你指没有章远嵩的?”
“他这样对你,你不可能还爱着他。”
“那又怎样,我就可以抛下我和他的那十余年,去爱别人?”
男人抬眼:“你不觉得这样痛苦?”
榕岚仰头而笑。
“我苦么?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我每天或是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或是出差飞到另一座城市去。工作完成了,我便休息,或者娱乐。生活很充实,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伤风吟月。我身体一向良好,鲜少生病,偶尔发烧感冒已足使我警惕,更加珍惜健康。我经济宽裕,需要什么物质的时候从未拮据,或请客吃饭时面露赧色。你说,我有什么苦?
“我活到岁,生活平静,未有波澜。我见过有人为了感情要生要死。对我而言,失去感情不是什么问题。若是失去生活,那才真的可怕。”
“而这,就是你所选择的生活吗?”
“没错。我知道他会认为我努力工作、废寝忘食,是为了忘记不快往事,或是对他心存感激以此回报。其实都不是。我只是太珍惜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不敢有丝毫松懈。”
作家未发一言。
他在等待对方倾诉。
“小洁来我家,是我授意。你是不是发现了我们联系的证据才因此怀疑到我?”
“不。我发现你破绽的原因,其实极为简单——你还记得自己一开始就认定‘他们还会打电话来’吗?和章远嵩联系的,一直是那个男友,你却知道那是两个人,所以你用了复数。你如何能推断这一切,因为你一早和纪小洁有比我们想象中深的多的来往。”
“原来你一早发觉,那为何还等到天亮之后才对章远嵩说出真相?”
“她不会回来,也是佐证之一。况且,”作家耸肩,“让章远嵩花钱买一个教训有什么坏处?”
女子莞尔一笑:“我想让小洁和我演一出戏,让章远嵩放心。不料她居然有自己打算。我一直以为她是利欲熏心的女人,未想她并不愿意放弃真爱。”
作家忽然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榕岚诧异。
“你说她不愿意放弃真爱?她已和章远嵩订婚,她用虚假感情换取钱财,可能还附加上肉体。你真以为,她那个男友得到钱后仍可以和她分享这一切?”
“你是说……”
“她的下场,不过是遇到另一个过河拆桥的章远嵩。”
榕岚苦笑:“没错。其实我更希望她就和章远嵩周旋一生。于她于我,都大有好处。”
“你还爱他,所以你选择这样一个女人,她无法干预你们生活,你知道她的秘密,她听从于你,她无法真正夺取他。”
女子听言,嘴角掠过嘲弄笑意。
“你觉得我还爱他?我常看见街上有情侣深情相拥,或听见有人在大庭广众对爱人炽烈表白。我会微笑注视聆听,但却不再有丝毫感应。
“我内心爱欲已失。”
女子眼光,忽然有意无意瞥向门口:
“我和你很像。你总是一副温和表情,或嬉笑佻达。你应该写很多悲剧故事,但内心始终一无所动。
“我们一样。”
她仰脸微笑。
眼里再无波澜。
那目光,是至清,是死寂。
然后她转身,推开屋门。门外,站着呆若木鸡的小宜。
她未看小女孩一眼,疾步离开。
海啸也略一怔忡,发现他的小徒弟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她显然听到了他和榕岚最后的对话。
由于她所在的位置是门的阴影,他完全看不清徒儿脸上的表情。
只是感觉到对方的一股情绪……似乎是不安,又似是犹豫。
小女孩的身体轻轻摇晃,给他一种错觉,似乎她随时也要开口对他倾诉些什么。
可是下一秒,她终于往前一步——她的小脸逃出了阴影——她笑嘻嘻地道:“师父,您发什么愣呐?我肚子好饿哦,快带我去吃好的!”
海啸从小徒弟的笑脸里未发现一丝破绽。
他在霎那间也露出笑意。
他说:“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