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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损的花》全文阅读_作者:刘念夕

发布时间:2023-07-20 11: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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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のように儚いのなら君の元で咲き誇るでしょう そして笑顔見届けたあと そっとひとり散って行くでしょう』

如果我像花朵般刹那短暂

相信我会在你的身旁灿烂绽放

在目睹你的笑容之后静静地独自凋零

——题记

我被绑架的第一天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动弹不得0

嘴被宽大的透明胶带封住,双手和脚则被不知道什么绳子牢牢捆绑。

四周灰蒙蒙的,却在颠簸。头顶只有狭小的空间,身子近处放着一副油腻腻的针织手套和一个印着“中国石化”字样的塑料桶,这是一辆汽车的后备箱。

此刻身体像个横放的“U”字母,我觉得很滑稽,可也只能在心里笑。

现在几点了?我睁大眼睛,仔细回想自己被绑架之前的事。

我是段叶子,女孩。

十八岁,是蒙城第九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

一小时前,不,可能是若干小时前,我刚完成一项壮举。

不过说这件事前先介绍一下我的家庭背景。

我的家庭由三人构成:我,妈妈汪梅,还有十六岁的妹妹橙子。

汪梅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三年前遇到了我同样有离婚史的厨师父亲,擦出火花的二人很快结婚,她成为我妈妈。而作为他们这次“新婚”的陪嫁就是各自女儿:我和橙子。

婚后前两年妈妈对我不错,橙子后来也考到了蒙城九中读高一。爸爸在一家西餐厅做厨师长,汪梅则在一家私企做财务,所以家里经济也算中层。

原本这个经过重组的特殊家庭应该像童话结尾那样“从此大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惜我没那么走运。

今年春天的某个夜晚。我认真工作的爸爸像往常那样,最后一个下班,到更衣室打算换下工作服回家——他一头就栽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空空荡荡的更衣室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死因急性脑血栓。

我从来不知道爸爸有这个病,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此妈妈汪梅对我的态度产生了巨大变化。

先是早晨不再准备好我的早餐叫我起床,我得自己搁闹钟煮稀饭。再后来我不仅要做这些,还得准备同是高中生妹妹橙子的早餐并负责喊她起床。又过了两三个月,一日三餐都得我做了,而妈妈迷上了麻将,每天到很晚才会回来睡觉。

橙子虽然比我小两岁,但她是个蛮不讲理的坏家伙。

爸爸死后第九天她就抢走了我的米奇MP3,找她理论,她却正义凛然的说“反正姐姐心情那么难过,以后也用不着这个听音乐了吧”。你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她还让我帮她刷板鞋,洗她扔在盆里换下来的内裤。

只要我拒绝,她就会立刻大声说“身为姐姐为妹妹做一点点小事都不应该吗?”,接着跑到她妈妈那里哭。

我脸上就会多两个巴掌印。

扯远了,今天我和橙子“战争”升级了。

她说明天同学聚会,要我借给她一条小木马毛衣链——这是男朋友宏树送给我的,当然不肯。于是她开始耍无赖,又是哭又是闹,死命拽我的衣角,想扯开我衣服硬抢那条项链,不让我安心写作业。

我立场很坚定,就是不同意。没想到她居然甩了我一巴掌!

“真没想到姐姐是这样可恶的人。”这个才十六岁的丫头这样跟我说。

“如果我和妈妈不收留你,叶子现在肯定在大街上要饭,说不定早饿死了。”她又说。

摸着滚烫的双颊,我真的怒了。

于是:我拽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拖到地下室,塞进去,锁门。

她被关进去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在里面鬼叫个不停。

“我让你叫!”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找来绳子把她绑了起来。

为了泄气,我像电视剧里那样,还拿来一块抹布堵上她的嘴。

“你什么时候决定跟我认错了,我再放你出来。”我昂首挺胸地说,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妈妈汪梅这周说去哪个远方亲戚家办事,要下个星期才回来。

今天没人会做妹妹的挡箭牌。

对,其实最后橙子的状态和我现在差不多。

只不过先后次序是:我先绑了橙子,之后出门买饮料时又被别人绑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越想越好笑了吧。

上衣口袋里有几个硬币,因为我身子扭曲的关系,现在咯着肚子,疼。

我开始想自己该怎么办。

绑架我的是个男人——就算当时他在背后我并未没看见脸,但从力量和捂住我嘴的那个巨大手掌推算,错不了。

当时我正在家门前那条僻静的小道上走,听到身后急刹车的声音,再之后就这样了。

——他为什么要绑架我呢?这却是个费劲的问题。

按一般逻辑,无外乎三种答案:

图财,报仇,绑错了。

第一个排除图财,爸爸死后家里穷的叮当响,谁这时绑架我除非脑子有病。

“绑错了”也暂时不考虑:我这样大众化的衣着长相应该和豪门千金没什么可比性。

只剩下“报仇”这条了。

我没有仇人,爸爸生前也是老好人一个。那么是妈妈汪梅的仇人?上回听邻居阿姨说她常去地下赌场,没准欠了一屁股债。

也或许我男朋友宏树的仇人?他比我大五岁,是个流浪歌手,现在在蒙城一个慢摇吧打碟,那种环境乌烟瘴气的,倒是很容易得罪人。

我和宏树才认识两个月,但感情发展迅速,他说过等我一毕业就带我去北京。

一起过“北漂”的生活,想想就兴奋。

就在此时车子猛烈抖动起来,我从一边被甩到对面。

“吧嗒”一声,一束电筒光紧接着照到我身上。

身子被毫不客气地提起。

“出收费站了,你到前面坐吧。”一个浑厚的可怕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像只沙袋被丢到车的后座。

但总算见到这个男人了——和我想的差不多。身形魁梧,络腮胡,穿件黑皮夹克,里面棕色高领毛衣,下面是牛仔裤和一双半高筒的黄皮靴。皮肤黝黑,脸上坑坑洼洼,眉毛浓黑,头发乱七八糟的蓬在脑门上。

猎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这个词。

现在猎人半跪着凑近盯着我,我毛骨悚然。

他只是用力扯下了我嘴上的胶带。

“老实点。”普通话很标准,看来不是新疆人。

我拼命点头,正庆幸——一抬头就看到黑漆漆的枪管对着自己!

……看来运气还真背。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将枪收起,关门回到驾驶座,从后望镜里看我。

“闭嘴。”

我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车继续开,我无意中看了眼车音响上的液晶屏幕,发现那有时间显示:

PM 17:41

我是下午一点多离开家的,也就是说自己之前昏迷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他刚刚话里又提到“出了收费站”,按车程,此刻我们多半已离开蒙城了。

这个结论实在可怕。

他这是要带我去哪?我半躺在后座上想。

车内电子音乐噪杂,头昏脑胀,于是又硬撑起身。

他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又专注开车。

这时我猛然注意到身旁车窗摇手柄上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以及两根粘在前座靠垫上的枯黄长发。

我命令自己不可以再联想下去,却忍不住看他。

他却正好和我目光于镜中对接!

我盯着那双令人畏惧的眼睛,心快要蹦出胸腔。

他却收回目光,“你饿不饿?”

猎人好像面对着空气,不对,他应该是在跟我说话!

于是我一个劲的摇头。

他看都没看我,“五分钟后我们会经过一个乡镇,那里有家小卖部,到时我会在路边停车放你下来,给你一分三十秒时间。你进去抢一些食物和水,多拿点,有肉罐头最好,接着立刻返回车上。记住:不要让自己被抓住,更不要耍花样。要知道我的子弹一定比警察快。”

我睁大了眼睛。

猎人熟练打着方向盘,“听清楚了吗?”

他的语气就跟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么自然,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此刻车窗外倒退的农田和树木像一副沧桑的油画。

“明白了”,我答,暗暗盘算。

一分三十秒,到时他一定会解开绳子,如果不能逃跑就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

我想到自己的索爱手机,出事前它放在外套口袋里。

眼睛急忙看向“目标区域”,口袋外观意外地服帖。

是不是他塞我去后座时掉地上了?我心急如焚将头够向两座间隙,想看个仔细。

“你是在找这个吗?”猎人可怕的声音响起。

他手里拿着的,分明就是我的手机!

他将电板拔出,丢向窗外,又将手机随手扔进车内置烟灰屉,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声呼救不现实,他的子弹能结果了整个小卖部。

小卖部没准有公用电话可以利用——问题是报警后短时间能指望谁来救我。

也或许可以在下车的刹那奋不顾身往后跑——但那真是奋不顾身了。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如今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膝盖内侧突然隐痛,我皱眉打量,原来是牛仔裤兜里的唇彩咯着皮肤了。

唇彩是男朋友宏树送给我的礼物,草莓香味,颜色是闪亮的桃红,刷头则是别致的“吻”形。

……唇彩?!

脑袋突然像被闪电打到,我被自己的联想震惊。

车停下了。

只见他将车钥匙拧了半圈,观察了下四周,回头看我。

他的表情总是似笑非笑,我紧张地咽下唾沫。

他没开车门,直接从前座探身俯来,将我手脚麻利松开。

刹那间我想到一些应急镜头——譬如女主角一把抓起坏人胳膊狠狠咬下,趁对方慌乱之际逃离;也譬如乘此机会用脚狠踹对方XX,打开车门跑路;或者瞄准时机躲过对方的枪,成功局势逆转。

——但很明显此组镜头均不适合拍摄于冬季。

他衣服穿好多(何况人那么大块头,估计我咬十下也不会皱眉?),我也没办法伸腿自如(刚才说了,他是从前座直接俯身松绑,下半身基本都卡在前半道),最要命的是枪,我此刻竟然不记得他放哪了……

现在他又坐回驾驶座,我边舒展手脚边沮丧朝车窗外张望。

破旧的道路两旁确实没什么可想,他没骗我,这里确实是乡镇。右手位置可以看到一个小卖部,背景是蒙牛酸酸乳的灯箱立在门前,灯箱上写着“万家福便利店”。小卖部里好像有两个顾客,还可以清楚看到两个打毛衣的中年女人坐在柜台里。小卖部旁边则是一个种子站,一个摩托车修理铺,再前面可以看到一个邮政局。

若谈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我确定此刻我们还在蒙城。因为在“中国邮政储蓄”招牌字样底下的电话号码开头,依旧是自己熟知的蒙城区号。

蒙城没有郊县,周边城市的区号都不同。

他绑架我后的四小时里都干什么了?我正想着,他开口了。

“我开始计时,你动作麻利点。”

几秒终于反应过来的我冲出车奔跑。

脚尖点过最后一块沥青路面痉挛感还没消失,我毫不犹豫将手伸进牛仔裤口袋,将唇彩取出。

手里牢牢抓着它,仿佛面前的小卖部里的人都是空气——我甚至没有停脚,就将货架上的食品往怀里撸——接着冲到对面饮料货架,确定严实货物已经将自己身影完全挡住——我拔开唇彩毫不犹豫在货架空白处迅速写下“SOS!”字样。

这时离我最近的一个戴眼镜的男顾客离自己距离不到一米,但我根本懒得跟他说一句,甚至回应(他目睹我此举后的惊异眼神),捧着东西往回跑——脚尖又踏上沥青路面时终于听到原本在闲聊的女店主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相信自己就算在校运会上也从未跑这么快过。

“关门!”身体才半进,猎人就用更为尖锐的车启动声对我下达命令。

不知哪扇窗没关好,呼啸的冷风径自灌进车厢。而我则蚂蝗般用力弓起身子朝前把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再停车时,我像被抛的铁球已处于一片广阔野地,不远处的建筑物看样子是个废弃厂房。

紧跟着传来的,是落在脚边土地的两声沉闷枪响!

“我不喜欢耍小聪明的小孩,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气了。”他用枪托顶着我下巴,另一只手灵巧地从我口袋里取出那支唇彩,当着我的面丢到地上用脚碾了个粉碎。“你以为自己在拍电影?利用口红写上几句求救的话就能脱离苦海吉祥如意?”

难道刚才小卖部里有他同伙?可一路上没看见有人跟他报告。还是我做这些动作时被他眼尖看到了?!可当时明明确定身体掩藏在货物后面啊……

正在胡思乱想,他粗暴抓起我的左手,反方向一拽,使我的五个手指正对着自己眼珠。

我看了眼“真相”后痛苦闭眼,唇彩的亮色液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手指上全是,难怪他会注意。

肯定是之前写字或扑上车的时候没留神,洒了。

突然又觉得自己写的“SOS”确实很傻,先不说因为自己洗劫了那个小卖部,老板和顾客早已对我恨之入骨,当我是猎人的同伙,根本不会想到这句话留下的意思。何况就算好心帮忙报了警,他们根本不知道具体的状况又如何对警察讲呢。现在我身处荒郊野外,适才一路上根本没遇到任何拦截关卡,防身武术是半点不会——面对枪管,就算会武术估计也不顶用。

如今现实是:别说逃跑,连保命都难。什么话也说不出声,恨意迸发为泪水在我眼眶打转。猎人却转向他的桑塔纳3000,倚着车门抽烟。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大声哭喊,对方眉都没抬。

此刻上空无月无星辰,只有这辆车灯在北风呼啸的野地里光亮孤寂,他吐出的烟像白色的漩涡。

“我想最后赌一次。”一支烟后,我精疲力竭,他走到我身边道。

我惊恐看着他。

“这一年我杀了七个人,七个该死的人。我处理的现场没有任何破绽,警察也治不了我。但我现在有点活腻了,懂么?”

我摇头,他一把抓过我的衣领“总之小女孩,你是我挑选的最后玩伴。”

怎么赌?还没等我问出口,他丢手,“游戏要慢慢玩才尽兴,现在你去烧饭给我吃。”

我擦干眼泪,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他一屁股坐到草上,指了指——“瞧见那个厂房没,右手第二间没锁,你一推就开了。里面有水和炊具。晚上我们吃完饭也睡那里。”说到这他诡异停顿,“如果你不想跟我睡在一起也行,可以选择睡露天。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最近几天晚上气温可都在零度以下,何况这荒郊野地我也不敢保证就没毒蛇刺猬什么的,就好像你现在脚下有没有……”

我被吓得腾地跳起,“啊!在哪儿?!”

“很难说。”猎人表情嘲弄。

我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使劲跺脚,朝他刚才指的方向走。

往煮好水的锅里倒方便面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妹妹橙子。

她现在在干嘛呢?发呆?继续哭?还是睡着了?

后来又想:她会不会恨我?饿不饿?地下室又冷又没吃的。

橙子如果学电影——背靠着墙咬牙使劲磨捆绑她的绳子,没准就真被她弄开了。

但也逃不出地下室。

何况以橙子的个性她根本不会这样做。

现在妹妹一定准备了好多认错的话,在等我气消了放她出来。

我的情形却是自身难保,唉!

……无用功想完才发现自己将酱料包没撕开就丢沸水里了。

我慌乱回头,这间废弃的厂房宿舍到处都是灰尘,破铜烂铁和霉变的小盒子全堆在门的犄角。刚才推门太用力,到现在那股恶心的气味还挥之不去,头顶的电线上还贴着黑胶布,不知是不是年代过于久远。丑陋的电灯泡倒是精神的很,光线刺眼而昏黄。

面前的这套炊具却挺干净,猜想这个绑架我的男人以前就来过这,可能还住过一段时间。他的老巢?不得而知。

我蹑手蹑脚打开橱柜想找筷子把酱料包从水里捞起来,听到猎人隔着门重重的咳嗽声。

我将钢丝床(房子里唯一在我看来还能循环使用的东西)的垫子撤了,煮好面,碗就搁床上。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这样对面坐着,我实在太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囫囵吞枣。他似乎有心事,点了支烟慢慢的吸。等我全部吃完了才动筷子。

他是怕我在食物里下毒吗?我看着猎人吃面的样子,又想到家里的橙子。记得她吃泡面也是这样,整个过程头都不抬,只要吃到小圆鱼板(她爱吃康师傅鲜虾鱼板面)就会夹起炫耀“嘿嘿,姐我又中乐透了噢。”

很难讲清楚现在的心情,总之我突然觉得橙子的脸没那么讨厌了。

猎人起身收走了碗,“我去洗碗,你把床铺下,早点睡觉吧。”

我默不作声看他走出屋子,突然感觉很别扭。

这是我被绑架的第一个夜晚。

当晚我煮了三包方便面,两人面里各放了一根火腿肠,一个乡巴佬卤鸡蛋。

因为担心不安全,衣服和鞋都没脱。身下的床垫霉味呛鼻,我像祈祷般紧紧握住宏树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小木马毛衣链,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还是睡着了。

我被绑架的第二天

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猎人那张可怖的面孔!

他站在床沿,半俯身看我——我正好醒了,被近近的硕大吓得够呛。

嘴巴张开刚想喊出什么,就被一只手粗暴捂住了。

不可以脱我衣服!我瞬时只剩下一个绝望想法,张开牙齿就往他手上咬去。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他弹出几步远,声音却轻得像对口型。

可我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

“醒了?”他又问。

我一只手捂住衣服,斜视着他点点头。

“那么起床吧。已经快中午了。”他挪开手,又摸了下我的头发就离开了房间。

脑子还是慢半拍,他走后我也摸了摸自己刘海。

发型是上礼拜刚剪的,我们班最流行的BOBO头,长度正到肩。我下巴尖,眼睛大。出事前涂了厚厚一层火烈鸟睫毛膏,现在可能花的像大熊猫一样了。这里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模样。

低头重系左边鞋带的时候我忍不住想,他不会就在床边看了我一夜吧。

不远处传来不耐烦的车笛声,我慌忙系好跑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发动车时问我。

“叶子。”我谨慎作答,没说自己的姓。

“树叶的叶?”

“嗯。你叫什么呢?”

他没说话。

目前看来这人和我当初设想完全不同,绑架我这事,他似乎既不图财也不是认识我家的仇人。

“你带我去哪?”看着车驶出那片叫不出名字的野地,我问。

昨晚我就留心观察,但除了厂房墙上隐约可见的“……桥机电”三字,什么线索也无。而开出野地这过程中,居然也没看到一个道路指示牌或地段名。

“闭嘴。”他从副驾驶座扔过来一根红肠。

“如果我现在打开车门就跳下去,你还会让我闭嘴吗?!”我接过食物,气鼓鼓道。

猎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如果你想死可以试试。”

后来,一路无话。

虽然早已将猎人定义成“不按常规出牌的坏人”,但停车后当我看了眼周边环境,还是惊异不已。

“飞鸿商业步行街,”我小声嘀咕,“这么热闹的地方也不怕我逃跑?”

这条步行街我头次来,但早就听说过。它位于蒙城西南新区,与我家正好反方向,离我们停车地点最近的是个彩色棉花糖摊位,几个孩子在兴高采烈等待着。边上有个中年妇女拽着一大把线在卖各种卡通氢气球。

猎人遥开车窗朝那个妇女招招手,我看着他缓缓将手伸进衣兜。

他不会想当着我面开枪杀人吧,我紧张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见猎人只是掏出两百块钱,“喏,你的气球我全包了。”

那个妇女立刻交出线,对着阳光验了下纸币就高高兴地走了。

“叶子你想不想我放了你?”

猎人一只手仍伸在车窗外擎着氢气球。

我迟疑了下说“想”。

“那我给你一次机会,要把握。”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点点头。

“看到右转前面那个‘乾朝银工坊了’么?门口凸出来有个黑木招牌的。”

“嗯,看到了。”那家店在拐角处,看上去很是古朴。

刹那间我生出不祥预感,“你难道要我帮你抢劫珠宝?疯了吧你!那样的店里就算没有保安也有监控的啊。”

他又露出半笑不笑的表情。

“这一次给你两分钟,进去挑一枚你喜欢的戒指,价钱别管,接着把一个气球交给营业员,让她替你包装好。并告诉她,交出戒指就能保命。”

“天哪!”我真不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虽然我知道他想打劫,但没想到是用这么愚蠢的方法。

“不要逼我杀你。”他拍了拍枪。

警告很有效,我迅速下了车。

“拿着!”他将一把氢气球都给了我。

当我拿过气球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低沉地说:“记住叶子,别耍花样,两分钟内要是你没出来,你就会死。”

说完,他把一只手搁在摇下的车窗沿,皮夹克里若隐若现的枪管,正对着“乾朝银工坊”了。

我抓紧时间,踮着脚尖一路冲进了银工坊。

这是个精致的店铺,我却来不及欣赏其中的琳琅满目,走到戒指柜。胡乱指了其中一枚,我冲一个站在柜台后正在嬉笑着通电话的营业员说道:“我要这个戒指。”

营业员似乎很讨厌被人打断聊兴,挂断后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吗?”

我用力点点头,因为太用力,以致头晕目眩。

心中突然燃起的那个可怕的期待,让我此刻热血沸腾。

“小妹妹,别和我开玩笑了。你再好好看看,这枚戒指可是老银镶满翠的噢,是我们这边最贵的了,你买不起的。”她摇摇头,长指甲点点戒指前的标签,上面写着一位,两位……统共五位数的标价。

我下意识愣住了,这样的标价对我确实像两个世界的。

“我看你还是到那边去看,我们也有便宜的戒指嘛,几十块钱就能买到。”营业员堆上一脸‘势利’,又用她镶着水钻的指甲挑了挑方向。

“我没空和你磨蹭。快把戒指给我,否则你会后悔的!”时间不多,我生出无名火。

回望不远处的桑塔纳3000,摇下半窗的猎人对我努努嘴,示意把气球给她。

我从气球中挑了一只皮卡丘图案的塞给营业员,央求道:“相信我吧!没时间了!如果不想自己有危险,就快把戒指给我。”

营业员迟疑了一下,接过氢气球。接着从柜台里取出那枚戒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想要吗?那让你爸爸帮你买吧!”

她似乎注意到了店外的车辆。

“啪!”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得跳了起来,是营业员手里的“皮卡丘”的“头”炸了,而营业员背后墙上的“乾朝”两字中的“朝”字上则有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弹坑,一小撮青烟正从小坑里飘出,徐徐散去。

“快点给我!”

不能再等了,我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戒指。但她力气比我大,眼看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她拉到柜台里去了,我赶紧放掉气球,使另一手也能一同‘作战’。但她仍然死死的不松手,我整个身体被惯性继续拉长,一半在柜台内,一半则半悬在柜台外部。

谁都未注意到,那些密实的氢气球飞升上了天花板,正好遮挡住了监控录像的探头。

营业员将我半压着大声呼救,从柜台后面隔帘里则立刻冲出一个保安,手里拿着警棍,凶神恶煞般朝我而来。

“啊!”我从灵魂深处迸发出呐喊。

但不知道为什么,刹那间的我丧失了应有的恐惧。

耳边又有一声异样响动,听起来就像钝刀切肉时的声音。

接着就见到营业员手一松,戒指一下子就被我夺了过来,我撒开了腿往外跑。

刺耳的报警声响起时,我已经坐在启动的车上。

“你看!漂亮吧。”我兴奋地抓起戒指,很有成就感地对他说。完全没去在意刚才自己的行为是在违法犯罪。

他转过半边坑洼的脸,出人意料地说:“噢,丢了它。”

“为什么?!”虽然是抢来的,但我仍然舍不得,毕竟是上万块的宝贝。

“丢了它,我不想再说一次。”猎人语气坚定,充满杀意。

我不再做无谓的争辩,用力把戒指甩出窗外。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吗?”

却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若无其事地说:“我想杀个人玩玩罢了。”

只是想杀一个人玩玩?对,他只是想杀一个人,顺便继续戏弄我。

他说过我是他挑选的最后玩伴。

也终于知道自己刚才顺利得手原因了,那个后视镜中看到的我自己,已经判若两人。我的脸上血点斑斑。

他枪杀了营业员。

弹指间,一条鲜活的生命终结了。是我亲手将那支气球给她,是我害了她。

我在后座捂起脸哭泣,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连他的警告都视若无睹,我不住地流泪。

我想死去的爸爸,他是那么善良正直的人,如果在天之灵看见我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我也想念学校的老师同学,想念铺天盖地的作业和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计时。我想念我的男朋友宏树,他高大的体魄,他温暖的胸膛,他习惯说的那些磁性的甜言蜜语。我真想长出一对翅膀飞到他们身边啊,无论将来他们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因为没有人比我做过的事情更加罪恶了。

是的,没有人比我还罪恶。因为此刻,就在我的裤子口袋里,躺着一部玲珑小巧的女式手机,它是那个死去的营业员的。

当时我身体半个卡在柜台里,手臂并没有像表演的姿势那么“听话”——我根本没有在意那枚昂贵的戒指,而是粗暴夺走了她摸索出准备求救的手机,并牢牢抓着它连拳缩进自己棉袄衣袖里。

是的,没有人比我更罪恶,因为那刻。我是故意的。

那刻猎人鸣枪示警,我被她拖入柜内,我轻轻在她耳边说“我不想伤害你,你赶紧拿手机报警。”

处在恐惧边缘崩溃不已的营业员果然照做了,我是刽子手。

尽管当时即便我没说这句,没接着那样做。她还是会死。

我想我已经变了,变的混沌不清,但没办法,那部手机对我很重要,因为我要活。

要活着脱离猎人的魔掌!因为这个信念我又生出无限勇气,擦干眼泪。我再次端详那个心狠手辣的坏人,他有着玩世不恭的恶魔的笑容,也极度敏感。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这部手机的存在,我心中小声的命令自己。用手将外套下摆往下拉了又拉。惶恐祈祷千万不要有任何短信或者电话铃声出现——刚才时间太短,我根本来不及翻开手机按下关机键。

只要冒出任何响声,我会死的很惨。毫无疑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度日如年”完全不能形容我此刻的煎熬。

猎人却很愉悦的转身问我,“叶子平时喜欢听什么歌?”

我回过神来,原来他扭开了车载电台。连续几个频道都是关于音乐的。

如果不说话让他看出破绽就糟了!连忙回应:“唔,我什么都听。”

对方调台的动作却缓慢定格了。“这首是谁的歌?调子还行。”他又问。

那个频道音质不是很清晰,我定心听了两句才放松下来,“这是滨崎步,她是亚洲天后。”

“她是谁?名都没听说过,又是韩国偶像?”他皱眉,又呵呵笑起来,“现在是个男的能唱歌就敢自封天王,是个女的就敢号称天后,亚洲那么大,她们天天忙着走红毯忙着应酬都来不及,有几个真正走过几个地方呢?”

“才不是这样,步姐她是日本歌手。再说这首《Moments》超好听啊,收录在她当年冠军专辑《MYSTORY》里,歌词写的爱情很感人。”我忍不住替偶像争辩道。

“Moments?刹那?”

“嗯。”我点点头,他右手放在唇上做了个静音的动作。

“那你说刚才她唱的几句是个什么意思?”他嘲讽地看我,“你们这些铁杆歌迷光说好,又听得懂什么?”

“鳥のようにはばたけるなら,君の元へ飛んでいくでしょう。そして傷を負ったその背に,僕の羽根を差し出すでしょう。風のように流れるのなら,君の側に辿り着くでしょう,月のように輝けるなら,君を照らし続けるでしょう。你刚才听到的是这段吧。”我旁观对方脸色变白的全过程,不急不缓将刚才那小段歌词念出声。

其实我不会日语,但因为都喜欢滨崎步的缘故,单纯为了看懂歌词,我和橙子去年春天狠练了一番。从书店买了《自学日语百科》的书和DVD,每天早晨和临睡前都监督对方读两小时,再配合看日剧以及滨崎步日本版演唱会原声带,练习基础对话,不知不觉中竟也进步神速。等到一个暑假过去,不仅滨崎步的歌再也难不倒我们,就连中岛美嘉、宇多田光,我多听一会也能明白个大概。

“了不起,那你说歌词是讲什么意思。”

“如果我可以像小鸟一样的飞翔,请相信我就会飞到你的身旁,在你那受了伤的背上,献出我的翅膀。如果我可以像风一般地飘流,相信我就会吹向你的身畔,如果我可以像明月一般地发光,相信我将会永远照耀着你。”此刻又想起橙子,我心乱如麻。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突然那么深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悄悄讨厌橙子,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呢?从哪件小事出现裂隙了呢?为什么现在的妹妹也处处和我作对。为什么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们不再结伴上学放学,不再偷偷买糖葫芦和一堆零食藏在衣橱里,等写完了作业一块钻进去吃,不会再一起逛街,不会主动发短信给对方,不再好奇和关心对方的感情世界,不会评价对方暗恋的男生帅不帅,连双休日想敷片美白面膜也没人帮自己,晚上睡觉前再不会像过去那样絮说自己心里不可对人说的秘密。

此刻的橙子被我绑着,嘴巴堵着,没人解救,没有一条被子盖甚至一口热腾腾的食物。独自困在那个小而阴暗的地下室已经超过了24个小时。

妹妹本是爸爸走后我最应该相依为命的家人。可此刻我不知道她还能在那个地下室里撑多久。

猎人突然扬起的手打断了我的思路。

“干什么?!”我机警将身体撇到一边道,定神瞧才看清他递过来的原来是张面纸。一摸脸湿漉漉的,什么时候留下的眼泪,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他没在意我的躲避,手继续伸着。我赶紧一把夺过面纸胡乱地擦掉眼泪。

“听首爱情歌曲都能哭,你谈恋爱了吧?”他用鼻孔“哼”出声。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隐私!”他哪知我刚才在想什么,我迅速反击道。

“嚯,看样子叶子还真是有男朋友了啊。呵呵,还是处女吗?”

我面红耳赤,“要你管!”

“我没想管。不过,你男朋友叫什么?你现在肯定很想见到他吧。”

“你这个坏蛋又想做什么?!”我被他的问题吓倒了,“不准伤害宏树!”

“呵呵,他叫宏树。跟你一样是学生咯?”他一脸兴致。

自知刚才失言,我咬紧双唇。

“他爱你吗?”他并不恼,继续抛出问题。

“当然!”我大声回答。

“哦?怎么个爱法。”

“他说过愿意为我去死。”我想都没想就答。

“他还说过要带我去北京,等我到了合法年龄了就结婚,一起过幸福的生活。”

“他说你就信?呵呵,到底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再过几年,我想你就会后悔现在这么说了。”

“不信他信谁?信你么?!你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么?你知道什么叫等待?一个靠杀人来消遣的人有资格跟我讲这些?!”怒意使我浑身战栗。

“我不知道什么是等待?小姑娘别激动。既然你认为你的男朋友他爱你,你又那么在乎他。干脆我就做回好人让你们团聚好了?顺便还能帮你试炼下他是否真能言出必行。”猎人此刻笑容让我说不出的别扭。

“你想怎么做?……放了我?”我的声音刹那间毫无底气。

“嗯。不过之前你和你的可爱男友必须先帮我个小忙。”

“不行!”我厌恶地看他,“我绝不可能再跟你合作犯罪,更不会拖宏树下水。”

“犯罪?噢不,叶子你想到哪去了。我不会让你们做任何违法的事的,我向你保证。”

“我凭什么信任你呢?”

他突然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怎么看都是问题重重。

“就凭我到现在也没伤害你这点。你知道如果我想杀你,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他露出“吃定了”的表情,又敲敲了枪。我心头一沉。

虽然一直在警告我,嘲弄我,逼迫我,当着我的面开枪杀人吓唬我。但到现在为止,他确实没动我分毫,甚至就如他形容的那样。我是他的“玩伴”。

“那你要我们帮你什么忙?”先听听再说。

“呵呵,小事一桩。陪我去趟警局。”刹车声过后,他回头对我道。

“警局?!”我瞠目结舌,这个男人不会真疯了吧。

“你不会是……难道要我们陪你去自首?”我补充道。

“自首?哈哈,这倒是从没考虑过。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男友,我保证他上车后绝对安全,也不会被捆绑。只要他愿意,打个盹都没问题。那时候你去帮我去警局送封信就行了。只要你真照我说的做了并安全返回,我立马放你们自由,说到做到。以后你继续读你的书,继续你们俩的亲热,我发誓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好好考虑下这个提议吧。”

“只是送封信?”我皱着眉问。

“对,只是送封信。不需要你做其它任何事事,不违法。别再犹豫了,干不干?”

“信封上还有里面没涂什么毒药吧。”我联想到一种风险。彼时手指碰到毒,接着通过揉眼睛,或者进嘴唇……

“如果嫌拿着纸麻烦,你带口信也行。”猎人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突然“简单化”的巨大转折令我消化艰难,“可……可你……你难道不怕我进了警局就再不出来了?反正我有警察保护着,到时你拿我也没辄。”

“呵呵,但你男朋友呢?”

电闪石光的刹那,我忆起自己以前看过一部港片,终于茅塞顿开。港片中绑匪让主角衣服里绑着炸弹去一个地点收钱,只要不在指定时间拿着钱返回,定时炸弹就会爆炸。如今猎人意图该是差不多,只是少了炸弹,变成了我去帮他办事,而宏树做人质留车上。事若成两个都放走,事不成或我没返回,宏树的命就没了。

真是卑鄙之极的手段。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盯着他反问,试图从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慌乱。

“那么叶子小姐的旅程也就结束了。”他整个身体探到我面前,用手温柔拂了拂我头发。

虽然没有拔枪的姿态,没有可怕的声音与表情。但我清楚,这一切已经没得选。

“事成你果真愿意放我们走?”

“事成我会自杀。”他却笑了,“无论你相信与否。这一次,我并不打算活着出蒙城警局大门。我厌倦了。”

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此刻我很想问他,但不知为什么,我问不出口。

“给我电话。我让宏树过来,还是我们去接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

现在换他盯着我看了,末了一部MOTO手机交到我手上,“你同意了?”

“嗯。希望你履行承诺。做完这次,放我们走。”

“没问题。我车就停在这,看到右面那个龙之缘火锅店没有?你叫他打的过来。我确信他是一个人后会让他上车的。对了,这边叫晶协路。”

“知道了。”

按下熟悉的那串数字,我终于听到梦寐以求的彩铃,恍若隔世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我却像哑巴一样被心中激荡的情感闭塞住嘴唇,“我……我……是我。”

对方足足停顿了五秒发出惊呼,“叶子?!真的是你?”

猎人给我使了个眼神,于是定下心对话筒那头说。“宏树,我现在在朋友这边,你过来接我好么。见到了再跟你细讲。”

宏树似乎愣了愣,“好,宝贝儿你现在在哪儿?我在健身房呢,现在就打车过来接你,大概一刻钟后到。”

我毫不迟疑说出猎人告诉我的位置,刚想再说点什么,手机就被猎人夺走合上。

“谢谢你肯帮我的忙。”他将手机塞回口袋,点了支烟将腿懒洋洋伸到副驾驶座。

“不用假惺惺。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精疲力竭后我拉住了他手臂。

“什么事你说。”又是嘲讽的笑容。

“我不会把自己被你绑架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宏树也在内。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泄露一个字,也不会去调查你究竟是谁。我只求你答应我,也不要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你不就是让我去送封口信么,我去做。但这个过程中,请你务必不要为难他,更不能告诉他我们的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有趣。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保证完成任务。”

“嗯。你说吧,到底让我去警局帮你带话给什么人。”

“蒙城警局刑侦队大队长,朴迟。”漫长等待后,他总算出声。

“朴迟?你是说那个常和应小雀在一起破案的男警察?!”

“对。就这人,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你找他做什么?带什么话?”

“噢。你就跟他讲,他老朋友回来了,想见见他。”猎人顽劣一笑,“之后你把他带到我们车前就行,简单吧。”

“就这样么?我不明白……你是朴迟队长的朋友?你到底是谁呀?!”此刻直觉告诉我这事有些不对劲,可我想破脑袋也无果。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记得照做就行。我会兑现承诺。”猎人突然把腿收了回来,身子也坐直。“呵呵,叶子,那个黄头发正在东张西望的小年轻是你男朋友吗?我看他刚下出租车。”

我连忙朝窗外望,果然是宏树,此刻他抓着手机正在马路对面焦急的打量四周。

“是他!”我高兴喊道,“我喊他过来!”

“别忙,再看看。”猎人警觉打断我,过了会眼神才松弛。递来手机给我,“打电话让他上我们车。”

我白了他一眼后照做了,自然,刚挂下电话手机又被收走。

真庆幸自己藏的那部到现在还没有接到短信或者电话,刚这样想着,就见身边的车门被猛烈拉开,“叶子!”我的男朋友宏树眼神卓亮地钻了进来,帅气的他一把抱住我。

“宝贝你这两天去哪了?打电话全是不在服务区,叫我担心。”宏树在我耳边甜蜜地说。

“我去朋友家玩了,对不起。”

宏树,宏树,你可知道为了见到你,我都经历过什么,又即将面对怎样的刀山火海。要说在猎人注视下恩爱不是不可能,但更难控制的还是我心中剧烈的情感激荡。

“这位是?”

他总算注意到驾驶座上始终在抽闷烟的司机。

“这就是我朋友。”我装作很高兴的样子介绍道,宏树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猎人看了他眼,笑了笑。

“你们系好安全带。”他将烟熄灭了。

“我们去哪?”车动了,宏树才想起来问。

我将自己靠在他胸膛,“去警局,我朋友有点事要办,办完我们就回去。”

猎人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我,我无畏地迎向他目光。

宏树依旧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问:“那事大概多久办完啊,我晚上还有演出呢。”

“不会耽误。”我拿头蹭了蹭他,算是回应。

“那就好。晚上你去看我演出吧,完了我们一起吃火锅怎么样?刚才站在火锅店门口,突然想到我们约会这么久好像一次火锅还没吃噢?”

“嗯。”我合上眼皮。

此刻安逸如梦,我只愿沉睡不愿醒。

车在飞驰。

感觉车停下时我下意识看了眼猎人,发现他正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蒙城警局”的招牌。

说不出感觉好坏,但他看的很出神。这块不大的招牌上一定有太多关于他自己的回忆。

而我的男朋友宏树则在平稳飞驰的车里睡着了,我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他没醒。

猎人的手则始终“趴”在方向盘上,末了他踩油门朝门岗驶去,而我这时也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警局应该不是任何车辆都能进的吧,检查会很严格,他带着这辆车是不可能混进去的。

可看他神情那么笃定,莫非他曾经是警局内部的人?

哦,这样想实在太可怕了。

但随后发生的却粉碎了我的猜测,当门岗查问,他不急不缓递去一张纸,对方看了露出很客气的神态,果然按下放行。

我朝那张纸伸去脑袋,上面写着:蒙城教育频道采访证明。

毫无疑问是伪造的。难道他已策划多时?

车顺利的驶进警局停车场,泊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我又看了眼车上的电子屏幕:16:49

想到昨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昏迷,整整一天过去,倒像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人生最后的匆匆

那么此刻起,我想我应该是进入了自己人生最后的15分钟。

因为当猎人打了个电话给值班室,确定那个朴迟警官人此刻正在警局——就给我这么多时间。

“可能不在他自己办公室,但警局不大,你问问人不会困难。万一遇到他在开会也没关系,直接去四楼会议室找他,只要把我口信带到,他会跟着出来的。”猎人紧接着将三个字写到我手心。“把种种意外情况算进去,15分钟绝对够了。叶子你听清楚了吗。”

“嗯。”我瞥了眼宏树,将他被压的凌乱的衣服下摆温柔拉正。

“一旦这个时间过了,你人没有返回……”他正说到这的时候宏树睁开了眼。

“唔,已经到警局里了啊。”四下张望后他帅气的脸露出兴奋,“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呢,叶子你们的事办完了么?”

“这就去办。你等我。”我又将他松垮的衬衫袖口纽扣重新扣上。回头朝猎人点点头,他掏出一支烟点上。

“嗯,早点回来。”我隔着车窗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恋人。他正对我露出迷人的笑脸,接着又低下头拨弄他的手机。

出人意料的是猎人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只是瞄了眼屏幕。我转身朝那个挂着警徽的大门快步走去。

莫名其妙流出的眼泪也在奔跑,它提醒着自己,最后的倒计时终于开始。

有着“刑侦大队”招牌的办公室我刚到二楼就找到了它。

“请问朴迟队长在不在?”我毫不犹豫推开门,就见到一片制服肩章反射的银光,“找队长啊,在里间。”之后有个清脆的女声回答我。

我穿过狭长的会议桌和一个个小声谈论的人头,径直走向角落虚掩着门的办公室。

“谁找我?”迎来的高大男子挡住我的视线。

皮肤黝黑,手里正拿着个便当盒。看见我,这个男人愣了愣。

“你找我?”他追加了句。

“嗯。朴队长,我是来报案的。”我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耗尽人生最后气力,坍塌的悲伤油然而生。原本觉得见到朴迟——这个只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名人心里会有些异样,没想到真实感官却如此平淡。

对方的目光却似箭射来,“你坐。慢慢说。”

又放下便当盒给我倒了杯温水。

我整个人却倚着墙缓缓滑下,“不要问我那些流程上的问题,我没时间。我只想知道你们管工北路的下属派出所出警到辖下地最快要多久时间?”

“工北路?要看具体地址了。不过通常情况下半小时内能到。出什么事了?”他抓了抓自己头,和善地问。

“工北路6号17室,一个高中女孩被绑在家中的地下室,被困时间已经有三十个小时了,性命垂危。大门备用钥匙在窗台的芦荟盆下面,地下室的备用钥匙在写字台最右边的抽屉里。你们务必要相信我并用最快的速度去解救她!”我一口气说完。

可能是我的神色看上去非常正式,总之他和闻声而来的其他警员只是怔了怔,立刻忙开了起,我听到他对着话筒命令,立即出警。

“多长时间可以救出人?”我问。

“如果路况好,五到七分钟就可以赶到。但开锁救人这个就说不准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顺利,我想一刻钟应该没问题。毕竟还要配合医护人员。”

“一刻钟?十分钟内不行?”

“如果一切都特别顺利可能做到,但有点困难。总要加上准备时间。”男子口气逐渐锐利,“有关被害者被囚禁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现在这些都不要问我,好么。一刻钟后,我保证什么都告诉你。现在真的没时间。”

“你赶时间?”他皱着眉头,“我倒看你气色很不好的样子,还是先坐下来休息吧。”

“我没事。朴大队长能不能再帮我打个电话给刚才出警的人?”

“嗯?”

“麻烦您去跟他们说,救出人后务必先把电话交给那个女孩,我有要紧的事跟她说,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我知道这很不合规矩,但请队长答应我吧。”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看受害者当时身体状况,如果实在不行,医生说必须立刻治疗。那么我就没有办法承诺你,毕竟人命关天。不过我想到一个办法,到时如果情况允许,我们照样按出警流程办,只是我可以给你随车警察或者医生的号码,你打过去,让那个女孩接不就行了么。如此她哪怕躺在担架上都能接到你电话了。”

“谢谢,太谢谢你了。”我投去感激眼神。

“你叫什么?还是学生吧。”他一脸好奇,明明已经是队长,倒更像个初出茅庐的热情新人。

“说好一刻钟后再谈的。”我笑着示意,从口袋里费劲掏出手机翻开。

本来拿这个手机是想用来报警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绑匪“安排”到了警局。人生真是处处如戏。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我一边编写短信,一边在心中默默祈祷橙子安然无恙。

或许你们更好奇我为什么跟朴迟警官绝口不提应该说的事——不过也请各位的好奇心克制一刻钟,噢,不对,只剩下九分钟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朴迟警官坐在他的椅子上,办公室里仍然是安宁的忙碌。

刚刚他把随车医生的手机号给了我。刚刚我用那个我抢来的手机上了会网。

我尽量让自己直立着,再次看了眼自己四分钟前编写的存在草稿箱的短信:

“亲爱的宏树,现在你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是我的复仇天使——快逃命吧,祝你好运。橙子。”

深深呼吸,我将短信发送出去,接着很平和的面向朴迟队长,“您和警官们都带枪了么?”

对方诧异看我,“什么意思?”

“只是随口问问,我要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我笑笑,知道自己完全步出了那间办公室。

也祝你们好运,我心中想。经过楼梯那面衣冠镜时我特意朝里望了望自己,虽然两天没有洗漱,感觉也没有多大变化。

我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医生的号码,从楼梯往下走的时候恍惚听到不远处哪里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

我的电话也通了。“麻烦您将电话交给橙子接。”我说。

那头却传来呜咽声,“……姐姐。”

我拖着自己两条腿一步步继续朝下走,“嗯。现在边上有不少人吧,为了保险起见,从现在开始你用日语跟我说话。”

“好的。”妹妹用日语说。

“身体状况如何?”我简短地问。

“我身体不要紧,可是姐姐……我们家的地下室里……那具尸体……是妈妈!姐姐妈妈死了!”妹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我听到话筒那头附近有人嘀咕“她怎么在用日语说话?”

“橙子,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不会的,我绝不相信,不是姐姐做的!”橙子的语调高亢重复着。

“橙子你安静听我说,是姐姐错了。我向你道歉。橙子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要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要听这些……姐姐你现在在哪里?橙子好害怕呀。”话筒那边的声音凄凉无比。

“我在警局,橙子不要怕。姐姐已经替你复仇了。那个害我们的坏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我笑出声,“橙子和姐姐从来没有出过半点问题。是那个人一直在做错事,他戏弄我们。那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姐姐!”那头却是按捺不住的哭泣,“你又做了什么?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姐姐了,橙子现在只剩下你了。求求你快点回到我的身边,这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我什么都不会跟警察们说的,橙子只想和姐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对方。”

“君がもうこれ以上二度とこわいものを見なくてすむのなら僕は何にでもなろう。(译:只要能够让你从此不用再看到这世上的可怕事物,我愿化为任何东西)再见了我最最亲爱的妹妹。”我合上电话,沿着石纹格子线往那辆黑色的汽车走去。

我每一步都似乎变得愉快起来,那辆汽车离我只剩下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一枚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臂,骨头被其嵌合,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剧烈痛苦,却仿佛是个木头人般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走。

事实上,我甚至感觉整个身体更加轻盈自在了。

“人呢?!”持枪的声音朝我吼叫道。

我根本不想回答他,继续朝前走。

我一边轻快地朝汽车走去,一边解开了拉链,将外套随手丢在身后。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耍花样?!都答应放你自由了,为什么还玩?!为什么还跟我玩?!”临界于崩溃的猎人满眼通红又朝我发射了一颗子弹。

小小的银色子弹这次从我右边大腿边侧划过,从结实的肌肉中穿出。

身形由于冲击力,踉跄了下——我又用手扶了把自己膝盖,撑起来。继续走。

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感了,只是强烈的感知到了某种召唤。噢,这是天意。

释放令我精神奕奕。

我微笑着脱去了自己的高领羊毛衫,我的鞋子从衣服上踩了过去。

这时感觉猎人看我的眼神竟然夹杂了些恐惧,呵呵。

我离车不到五米了。我的身上还有一件纯棉长袖T恤衫。

那种召唤的光芒在我眼前更加明亮起来,我快活地奔跑到车边。

前驾驶座的那个我已经认识两天的男人正在用完全陌生的眼光注视着我,“你果然把他杀了呀。”我毫不介意,依旧客气地跟他打招呼。用嘴朝车窗吹了吹水汽,将后座的景象可以看的更清楚些:

一个黄头发的年轻男孩子额头上有个正乌突突喷涌的小洞。

我满意地看了眼这美景的“制造者”,解下了脖子上的小木马毛衣链,拉开车门。

身子并没有钻进去,我笑着给这个我认识已经两天还给我洗过碗的男人递去。

“这条项链好看么?”我满心期待地问他。

他却粗暴地用枪将它一把挑落在地,“你疯了!”

不,我才没有疯。我不跟他计较。

“嘻嘻,这条项链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噢。你看多可爱呀。”我径直轻快地走到汽车后备箱,拉开,自己钻进去,又爬出来。

“昨晚我睡觉的时候我一直拿着项链祈祷上帝呢,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拉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我发现这个小木马的胸膛部分居然能打开,呵呵,更有趣的是,里面有张我妹妹的大头贴。”

旁边卧着的人挡住了我屁股分享面积,我赶紧将宏树的身子扳正,头竖好。可还不到五秒钟,他又歪下去了。

“老公,真拿你没办法啊,我还是坐前排好了。你总是那么聪明呢,喜欢欺负我。又粗心大意,虽然我和橙子不是一个姓,长相也差别很大。但你也应该稍微调查下呀,至少它不会让你犯错得将我妹妹送给你的礼物转手送给我。”我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嘟囔着,关上门坐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

却见驾驶员两腿都在发抖,好像要起身逃跑的模样。

“耶?我又不是大灰狼,你怕我干什么?我不是你最好的玩伴么,游戏还没结束,不许中途退场噢。”我笑出两个酒涡,用手比划了个“兔耳朵”。

但我的玩伴却真像国民党一样已经在摸索车门了,“你……你怎么会?这是什么味道?怎么回事?叶子你真的疯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怎么了?是这件衣服吓着你了?不会吧。你不是已经杀了七个人了吗?不对,今天中午还杀了个营业员,加上宏树,你都是杀了九个人经验丰富的大侠啦,怎么还会怕我一个小女孩?”

就是嘛,我的白T恤的胸前虽然有鲜血写出的大大的“恨”字,但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

不过,那个鲜血的主人——我妈妈汪梅她可能还在生气吧。

昨天上午,妈妈突然回家翻箱倒柜,问我爸爸生前办的学费存折放哪了。那笔钱是爸爸专门存给我和橙子上学用的,她居然把保险赔偿金和福利金用完打主意到这上了。跟她怎么讲都不行,真是烦人。最讨厌的是,居然又想抄家伙打我,我实在懒得跟她再磨叽,就把手边的那把水果刀插进了她胸膛。

妈妈长的有点肥,血液也很丰足,我就蘸了蘸她的血在自己内衣上留下了这个大字,嘿嘿。

不过我刚才说了,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

相反,我还真有点怀念她。虽然她在爸爸生前就是条血吸虫。不过家里有条虫子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有虫子陪伴橙子,妹妹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以后妹妹只能一个人在两层小楼里生活了,一个人在卧室玩,一个人在厨房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剪脚趾丫看电视剧。妹妹真可怜。

现在我拽着的手拼命想挣脱我,我说:“别以为下车就可以了噢,要知道那么多警局的狙击高手都在停车场外候着呢,你知道他们虽然是警察,但蒙城可很少有实弹演习的机会,嘻嘻。你和朴迟警官的陈年旧账我可不想管,你还是和你的玩伴叶子我,乖乖呆在这车上,蛮好。外面那么冷,你不是喜欢摸我刘海吗?那你继续摸好了。真好玩,我现在都想抱抱你。”

对方像避让瘟神一样,可惜空间有限,他始终没有开枪,还是被我抱了个满怀。

“哦,我说呢,开枪引起的火花也可能引起爆炸的吧,”我咧嘴肆无忌惮地笑,用手昀着汽油将身上的血字慢慢消融,转身看了眼后座我爱的男朋友,右手自顾打开猎人身前的内置抽屉,将和我手机放在一起的小物拿出。

咔嚓——我按下那只小小的银色的打火机,丝毫不再留意边上那个男人是去是留。那属于极乐的泪水终于从我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倒映在此刻脑海的,是天边无限霞光。

“真幸福啊,这个世界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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