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小词来M公司是为了“潜伏”,揪出十年前她所目睹的一场案件的凶手。
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她只要请两天假,像个便衣警察一样蹲守在M公司的大门旁边等那个人,然后搞清楚那个人是谁,后面的事情都可以交给警察去做,她只要做好证人就可以了。没想到突发事件接踵而来,事情越弄越复杂。
如果不是那天陆小词太过无聊进了一家新开张的餐馆吃饭,那么她大约还在原来的公司混日子。那天餐馆的食客爆满,才上岗的营业员笨手笨脚地端来一份腊肉炒花菜的时候,撞到了邻桌一个正在吃饭的男人。男人回头的瞬间,陆小词感觉就像2D电影突然变成3D格式一般,那个男人的脸突然弹进了陆小词的大脑里。那是一张她十年来从未忘记的脸:高颧骨,尖下巴,淡眉,单眼皮,圆鼻头,阔嘴巴。虽然这张脸较十年前沧桑了许多,但是这些面部特征和组合方式都是陆小词记了十年的那张脸。
尽管这家饭馆的菜做得相当好,陆小词还是没有把菜吃完就离开了。她是为了跟踪那个男人。她绝对不能放走他!
男人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在街上步行。陆小词一边紧紧跟着他,一边犹豫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男人已经走进了一家公司的大门。陆小词想跟进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要她出示工作证。陆小词想了许多办法,保安都不让她进去。男人已经走进了办公楼,陆小词记得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向保安出示了什么东西,一定就是工作证,所以,这个男人就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嗯,获得这点信息也不错,M公司,一张脸,找出他会非常容易。
2
夏日午后,烈日将陆小词的皮肤炙烤得发烫,可是她的心里却冰凉阴冷。十年前的画面又一次噩梦般浮现。
那年陆小词才十五岁,初三毕业的暑假在外婆家住。那也是个炎热的午后,人们都在家里避暑,只有陆小词在小院里出没。她是要去给屋后的两只流浪猫喂食,那只小猫才两个多月,浑身黄毛,像一团毛线球。当她走到那排老房子后面时,突然撞见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看见她的瞬间是惊恐的,但极快就换成了杀气。男人穿着白得晃眼的衬衣,衬衣的领口有几片鲜艳的血迹,像几朵绽开的石榴花。
陆小词见到“石榴花”后拔腿就跑,那个人急忙在后面追。陆小词很庆幸自己苦练了六年短跑,那天还穿了一双球鞋,不然她就死定了。一个小时后,小院沸腾了。还是那排老房子后面,陆小词躲在大人身后战战兢兢地看到蒙着床单的小糖豆从那个废弃的车库里抬出来,床单上也开着几朵石榴花。小糖豆是陆小词童年最好的小伙伴,从那天起,陆小词再也见不到小糖豆的笑脸了。
陆小词回到家,把撞见那个男人的事告诉了外婆。外婆一听就慌了,立刻叫来了陆小词的父亲带走了她。接下来,外婆一家以惊人的速度搬离了老房子,连最熟悉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陆小词的母亲心疼小糖豆,悄悄带陆小词去了刑警队,画像师根据陆小词的描述制作了嫌疑人画像,在公安内部印发。可是警察翻遍了整个城区和周边县城,都没有找到画中人的下落。警察还找来了一些嫌疑人,让陆小词悄悄辨认,可是她没有再看到那张脸。后来警察不再相信陆小词的话,可是他们依然没有抓到凶手。
陆小词很快上了新高中,母亲给她剪了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加上她瘦了许多,所以连她以前的同学都认不出她了。陆小词还改了名字,姓也随母亲了。十五岁之前的陆小词不叫陆小词。
3
陆小词舍弃了回单位午休的时间,满头大汗地跑回家,在书柜里翻出来一个破旧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折叠起来的纸。
展开,是一幅复印的画像。十年来,陆小词无数次打开过这幅画像,来令自己不忘记这张脸。她发誓不管什么时候见到这个人,她都不能再放过,小糖豆的笑容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啊。
可是,就在此刻,陆小词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如遭雷击。她呆呆地看着画像,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画像上的这张脸跟陆小词刚才在餐馆看到的脸根本就不一样!画像上的人瘦长脸,眉毛粗短,圆眼,双眼皮,高鼻梁,嘴巴小而厚。
陆小词瘫坐在地。画像上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应该是刚才在餐馆看到的那张脸才对。记忆中的脸究竟是哪个?
空调房间里,陆小词一直在冒汗。她努力回想十年前在外婆家院子里看见的凶手的脸,却是一片空白,那张记忆了十年的脸突然不存在了。
是记忆错了,还是画像错了?如果是记忆错了,那么究竟是画像依照记忆画的,还是记忆依照画像产生?如果十年前警察根据她的记忆画出来的画像是错的,那说明她当时的记忆是错的。十年前她才十五岁呀。
陆小词又想:如果画像是错的,那么正是因为错误的画像错失了抓住凶手的良机,让小糖豆案件成为悬案。还有,刚才她在餐馆撞见的那个人也许才是凶手真正的样子,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唤醒了大脑中封锁的正确记忆!
陆小词从内疚转为兴奋。如果是这样,她一定要揪出那个凶手,为小糖豆报仇。
傍晚,陆小词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像个业余侦探一样守在M公司大门口。她要等那个人下班,然后跟踪他,弄清楚他的身份。
4
那是陆小词第一次在极短的时间内,仔细观察那么多张陌生的面孔。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不同的人脸之间竟然存在那么大的差异。
突然间,一张人脸非常突兀地从一群人里跳出来,让陆小词愣住了。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是他!他还穿着中午在餐馆里的蓝色条纹衬衫,白色裤子,黑色皮鞋。可是……陆小词瞬间凌乱了,因为这个人的脸跟她中午见到的,以及画像里的都完全不同!
他的脸部轮廓和五官线条都比较柔和,眉毛和眼睛有点狭长,鼻子和嘴唇微翘。虽然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跟前面两张脸相符,身材和衣着也相符,可是这分明是第三个人呀!
然而,直觉告诉陆小词: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在十年前残害了小糖豆,然后撞在她面前。
所以,陆小词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快速跟上了他。他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然后坐了上去。这可急坏了陆小词,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这个男人运气太好正赶上了一辆空车,可是陆小词就没这么幸运了。即使她记下车牌号报警,似乎也没用,难道她对警察说这个人就是当年画像里的那个人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吧。
晚上,陆小词凭记忆将中午和下午看到的两张脸画出来,和画像摆在一起。她把警察的画像标为男1号,中午餐馆里见的人标为男2号,下班的那个人标为男3号。
打算第二天继续侦查的她,突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接下来会不会冒出男4号、男5号、男6号……
5
陆小词是在M公司对面的早餐店见到男4号的。她用了好几分钟才确定这个人的确是男4号。男4号的身高、体重和发型与前三个人一致,就是脸完全是陌生的。他的脸部轮廓更加不明显起来,两腮和下巴都肉乎乎的,所以脸显得比较圆。他的眉毛细长,有点八字眉,眼睛很小,眼角有点下垂,鼻子有点小,嘴巴有点薄。
当陆小词发觉自己居然用了好几分钟才确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直觉已经像能量场一样越来越弱了。事实上,她看到男3号时就不如看到男2号时反应强烈,这让她更加恐慌。如果再不抓紧时间,可能接下来她就认不出凶手了。那样的话,当她走在大街上,即使凶手迎面走来,她也会把他当作路人。
所以陆小词准备主动出击了。男4号独自坐在一张餐桌前,吃着手抓饼和绿豆粥。陆小词深吸一口气,端着自己的早餐走过去,对男4号说:“先生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男4号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见是个美女,于是连忙点头。陆小词坐下来,装模作样喝了两口豆浆,然后笑眯眯地问男4号:“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男4号听了,立刻就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他刚要说话,耳朵便被一只手拧住了。“她是谁?”尖厉的女声,还有一个很瘦的女人凌厉的目光。
不等男4号说话,女人就扯着他的耳朵将他从快餐店拽出去了。她的力气真大,陆小词想,还好她没有打自己一巴掌。
陆小词厚着脸皮跟了出去,可是却不知道那两个人去哪儿了。她觉得很泄气,他还没有跟她说句话。如果他说句话,最起码她可以记住他的声音。
陆小词把希望寄托在男5号身上,可是五天过去了,陆小词顶着烈日晒成了黑美人,却没有再寻找到目标。她想,能量场也许真的消失了,她无法再认出凶手了。
所以,她只能孤注一掷。恰好M公司在招聘新员工,陆小词辞去原来的工作,顺利进入M公司人力资源部。潜伏是为了小糖豆,也是为了自己。
6
M公司一共有六十一名员工。虽然陆小词在人力资源部,但作为新员工,她的权限太小,目前只能在部门里打打酱油,根本接触不到员工资料。人力资源部算上她有四名同事,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叫申慧,跟她同龄的姑娘叫田溪,有个四十岁的男人叫范隆,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小伙子叫常页。
陆小词就从常页下手了。陆小词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颇有书卷气质,而且精通化妆和服饰,所以长相平平的常页有点受宠若惊,对陆小词格外关照。当陆小词把早餐放在他的桌子上,然后粘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常页根本没有避讳,在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系统上输入了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用户名就是常页名字的全拼,密码比她想象得要简单,很容易就记住了。
陆小词故意把自己弄成很忙的样子,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所以,当大家都迫不及待下班的时候,陆小词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加班”了。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陆小词就在自己的电脑里打开人力资源管理系统的页面,然后用常页的用户名和密码登录了。
虽然常页的权限不是很大,但已经够用了。公司里六十一名员工的资料都呈现在陆小词眼前。
当年小糖豆被害的时候,凶手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加上男2号、男3号和男4号的年纪全部都在四十岁上下,考虑凶手长相显得年轻或者老成的因素,陆小词把年龄锁定在33岁至48岁的男性范围,筛选出了十三个人。根据凶手175厘米左右的身高,把身高170厘米以下和180厘米以上的剔除,剩下七个人。再根据简历,剔除家在外地并且十年前还没有来本市的人,剩下五个。陆小词又查了考勤记录,这五个人里的一个已经休了一个多月的病假,还有一个被借调到省公司工作半年了,所以,出乎陆小词的意料,M公司的嫌疑对象只有三个人。
让她有点激动的是,这三人之一正是本部门的范隆。电脑里范隆的证件照跟陆小词记忆里的形象是相符的——四方脸,一字浓眉,双眼皮,有点黑眼圈,菱形嘴唇。相对于常页的热情,范隆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几乎没跟陆小词说过话,上班的时间连洗手间都很少去,几乎一直在电脑前专心工作。陆小词这几天注意过,男3号和男4号的衣服他从未穿过,资料上的个人情况是离异。他会是凶手吗?
陆小词又调出另外两个人的资料。第二个嫌疑人叫周冰河,市场部副主管,已婚;第三个嫌疑人叫董朝欧,财务部出纳,未婚。这三个人相貌各异,却都是陌生的,没有一个与男1号至男4号相符。
7
第二天上午,陆小词借着发文件的机会,去了市场部。
周冰河是副主管,单独一间办公室,所以不好见到。陆小词就先跟部门文秘套近乎,借口文件要主管签字,让文秘领着她进了周冰河的办公室。周冰河的模样跟证件照相符:长脸,下巴有点翘,眉毛粗重,肉眼泡,高鼻梁,薄嘴唇,笑起来的样子挺温和的。他穿得也十分讲究,烟灰色衬衫和深蓝色领带都熨烫得很平整。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陆小词默默地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个红叉。
接下来找董朝欧就容易些,他是出纳,主管早上刚巧给了陆小词一些票据要她报销。陆小词楼上楼下跑了半天,找各种领导签好字之后,最后一站是找董朝欧拿钱。董朝欧的模样有点另类——眉骨突出,眼窝深陷,鼻孔外翻,还有点龅牙。还好,他的手指很好看,极短的时间就把现金点好了。董朝欧穿了件蓝色条纹的翻领T恤,不禁让陆小词想到了男2号穿的那件蓝色条纹衬衫。一个人的穿衣风格总是不会变太多,难道凶手就是他?
现在,陆小词又有了新的收获——她已经收集了三个嫌疑人的声音。这是她接下来展开侦探工作的有利工具。就算凶手的相貌会变,但声音不会。
陆小词下午请了半天假,按照档案里的地址,去三个嫌疑人家里调查。第一站是董朝欧家。之所以先去董朝欧家,是因为她认为综合来看董朝欧的嫌疑最大。这个时候的陆小词已经不是知性温婉的办公室白领形象了,她穿着运动衣裤,球鞋,戴着棒球帽,骑了一辆借来的电动车,上面放了几个纸箱。嗯,她是以快递小妹的身份混进小区的。
按了几下门铃,无人应答,陆小词便拿出了她的宝贝——一套秘密购买的万能钥匙。熟悉陆小词的人都知道,这套钥匙早已被她用得出神入化了。
董朝欧家里还算整齐,并且有女人居住的痕迹。说明这个单身男人在跟某个女人同居。可惜陆小词翻遍了董朝欧家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照片。所以,她无法确定跟董朝欧同住的女人是不是那天在早餐店见到的瘦女人。
陆小词把董朝欧家的衣柜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蓝色条纹衬衫和白色长裤。陆小词想找到瘦女人的衣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那天穿的什么了。
周冰河是公司中层,收入颇丰,住的小区比较高档,户型和装修也很讲究。陆小词一进门就看到了男女户主的合影,都是在各地旅行的照片,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儿。女主人不算很漂亮,但清秀温柔,眉毛、眼睛和嘴巴都是细细的——她不是那个瘦女人。周冰河的衣服很多,而且都是名牌,也没有蓝条纹衬衫和白色长裤。
最后一站是范隆家。一进家门,陆小词就傻了。范隆家又脏又乱,到处都是垃圾和衣物。单身离异男人的日子看来过得不太好。所以,陆小词费了很多时间来研究范隆的衣服。可是,同样没有找到那套衣服。
从范隆家出来的时候,陆小词不禁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自己的思路有什么问题?凶手不在这三个嫌疑对象里面?
正当陆小词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好好走路,一直低头玩手机,所以差点撞在陆小词身上。陆小词刚想提醒她走路看手机太危险,忽然就哑巴了。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女人正是早餐店的瘦女人!
8
陆小词跟在瘦女人身后。女人走得很慢,还在玩手机。也正因为她一直在玩手机,所以就算差点撞上陆小词也没有看陆小词一眼,更别说认出来。
瘦女人走到十字路口拐了个弯,然后走进一家灌汤包子铺。陆小词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这时候陆小词已经把电动车还给人家了,可是运动衣和棒球帽还没有换掉,所以如果撞上男主,也很难被对方认出来。
瘦女人在靠窗的卡座坐下来,也不点菜,继续玩手机,看样子是在等人。陆小词坐在她隔壁。陆小词坐下来之后,发现左边的柱子上有面镜子,正好可以在镜子里看到瘦女人。
服务员把菜单拿来,陆小词才觉得自己真的饿了,于是点了一笼牛肉灌汤包和一碗紫菜蛋花汤。然后,她开始偷偷观察瘦女人。她发现瘦女人其实长得挺漂亮的,皮肤很白,头发很柔顺,穿了条天蓝色连衣裙,不发飙的时候看起来挺淑女的。于是陆小词暗暗玩起“连连看”,琢磨她会跟哪个男人有关系。
周冰河?虽然瘦女人挺漂亮,但气质远不如周冰河的妻子。而且周冰河一家看起来幸福美满,不应该和这个女人有瓜葛。范隆?这样的女人能看上那个内向邋遢的男人?也不应该。那就是董朝欧了吧,瘦女人很可能是董朝欧家里那个神秘存在的女人。
陆小词刚得出结论,就看到瘦女人的旁边坐了一个男人。男人的脸也能在镜子里看到。出乎陆小词意料,居然是个陌生男人!这个男人的眉头很窄,腮部很宽,眉短,三角眼,阔鼻,大嘴。还有,他穿的衣服太缺乏辨识度了,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衬衣,每个男人的衣柜里都有。他一坐下来,就对瘦女人眉开眼笑,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灌汤包上来了,皮薄馅大,汤汁鲜美。紫菜蛋花汤味道也不错,能尝出来没放鸡精,用的是鸡汤调制。美食让陆小词的脑袋也好用起来。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明白自己真的是走弯路了——凶手不在那三个人里面。此刻对面的人才是凶手,也就是男5号。只是因为某种能量已消失,所以她无法直接感知他是不是凶手。而且最重要的是,目前来看,自己只对凶手本人的脸识别错乱,否则,如果凶手是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她看到他的时候,应该不会是证件照里本人的样子。
还好,如果不是这个瘦女人,她会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陆小词掏出一张面巾纸,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叠好,然后叫来服务员,把餐巾纸和几张钱一起递给她,轻声说:“把我这个桌子和我前面桌子的单都买了,告诉他们单是我买的,然后把这个给那个桌子的先生,谢谢。”服务员点头照办。
几分钟后,不出陆小词的意料,瘦女人站在了陆小词的面前。“是你?!”瘦女人的眼神比上回更加凌厉,“你是谁?”
陆小词微微一笑,没理会她。这时男5号也出现了。男5号走到陆小词面前,冲她笑笑,刚要开口,便被瘦女人扯着耳朵拽走了。
她之所以不选择跟踪他们,不只是担心像上次一样跟丢了,而且她知道面对这样的场合,男5号肯定要说话,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可是瘦女人居然没有给他机会。瘦女人离开之前还狠狠地瞪了陆小词一眼。
陆小词跟着他们走出餐厅,看见他们上了一辆小巧却价值不菲的MINI车,瘦女人坐在驾驶位,男5号坐在副驾驶位。怪不得瘦女人这么强势,原来车是她的,看来经济条件不错。
陆小词记下了车牌号码:NZ7999,看来今天的收获还不小。
9
陆小词第二天很早就去了办公室。作为新人,打扫卫生什么的都得她做。当她把办公室收拾好的时候,进来一个年轻男人。陆小词不认识他,就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年轻男人奇怪地看着陆小词,大声说:“小词,你搞什么?”声音有点耳熟。陆小词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额头和鼻梁都很高,单凤眼,确实没见过。她喃喃地说:“你是常……页?”对方说:“对啊,你今天怎么了?你这是得了健忘症还是脸盲症呀?”
陆小词像被木棒敲了一下。脸盲症?对,是脸盲症,而且是越来越严重的脸盲症!
她心不在焉地开始工作。办公室又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脸完全是陌生的,他是范隆?她的脑海混乱至极。接下来又来了两位女同事,陆小词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是田溪和申主管。看来,她的脸盲症目前只针对男性。
陆小词偷偷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脸盲症”三个字,出来的结果是:脸盲症又称为“面孔遗忘症”。该症状表现一般分为两种:患者看不清别人的脸;患者对别人的脸型失去辨认能力。影像学研究表明一个叫做梭状回面孔区的部位对人脸分辨尤其重要,这是大脑颞叶的一部分。大脑后部的枕叶面部区可能也扮演着重要角色,负责分辨看到的物体是不是人脸。如果这些部位受到损害,将会不同程度地患上脸盲症。
陆小词拍拍自己的脑袋。在看到男3号之前,她从来不觉得对人脸的辨认是件难事。事实上,她经常会对人脸过目不忘,这是她曾经引以为豪的事情。最近她的头部没有受伤,可以排除病理因素。还有,把自己的情况跟脸盲症对比,似乎不太相符。她觉得自己的情况更像大脑被某种病毒侵扰,然后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也许之后自己连女性也开始无法辨认了,甚至连自己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也认不出来了……甚至……陆小词急忙从包里拿出镜子。看到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她松了口气。
平静下来的陆小词很快理清了思路:自己已经对男1号至男5号以外的男人脸盲了,所以昨天晚上她见到的男5号,很可能还是在三个嫌疑对象之间!
可是如果是这样,怎么解释自己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比如范隆,自己每天都能见到他,在今天之前,他的样子一直没有变化。陆小词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还有,现在的常页样子变了,他原来是什么样子?是她第一次看到的那样吗?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陆小词拿起手机对着常页拍了张照片。照片很清晰,就是常页当前的样子。陆小词把手机递给常页看,也不说话,观察他的反应。常页看了一眼照片,笑笑:“很帅嘛,别删啊。”
他的反应很正常啊,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长相发生了变化。陆小词收回手机,呆呆地看着常页,很想用手摸摸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现在看到的样子。
陆小词觉得自己陷入了越来越深的沼泽中,下面还有多深,难以预测。
但是她更加斗志昂扬。她利用主管要她外出办事的机会,又悄悄进入了三个嫌疑对象家。这次她的目的很明确:记录下他们衣柜里所有的衣服。她把每套衣服用手机拍下照片,编了号。
然后,她去了一家私人事务所。她把瘦女人的车牌号给了调查员,要他查出车主的身份,以及来往密切的男人的身份。虽然办这件事光预付款就花了陆小词大半个月的工资,但她认为值得。男主角的身份就要浮出水面了。
10
第二天,陆小词没有急于做自己的工作,而是凑到常页面前看他算这个月的员工工资。她很庆幸办公室只有他一个年轻男人,好认。今天他又跟昨天长得不一样了。不过,她挺喜欢他今天这个样子的,比昨天帅。
“累不累,我帮你算吧?”陆小词讨好他。常页看了她一眼问:“你能行吗?”陆小词说:“我在以前的公司天天都做这个呀。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的工作做了?”
陆小词今天的工作都是去其他部门和人打交道的,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今天早上,当她走进办公室看到一个陌生姑娘时,就知道自己的脸盲症已经扩散到同性了。也就是说,她不再能分清楚任何人。还好,常页答应帮她做这些事情了。
中午陆小词照常去公司餐厅吃饭,是跟常页一起去的。她边吃饭边留意着其他就餐的同事。
就在突然间,陆小词眼睛一亮。蓝色条纹衬衫!男3号和男4号穿过的那件她苦苦寻觅的衬衫!
陆小词拼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稳住,要稳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一面装作淡定地跟常页吃饭,一面暗暗观察新出现的男6号。他的年纪和身材都与凶手相符,额头较长,下巴很短,眉毛上挑,圆眼睛,鼻和嘴比较有立体感。他没有跟其他同事一起坐,一个人默默低头吃饭。
陆小词拿出手机装作发短信,偷拍了一张男6号的照片存档。然后,她轻声问常页:“那边桌子上坐的人是谁呀?”常页回头看了一眼,笑了:“怎么了?看上人家了?这个人可是咱们公司有名的未婚大龄男青年,你是要解救他呀?”
陆小词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说:“我眼光哪有这么差,那天他帮我搬东西了,所以我得记着人家叫什么吧。”
常页看陆小词一副认真的样子,就不取笑她了,说:“他叫董朝欧,财务部出纳。咦,你不是去找过他报销吗?”
陆小词听到董朝欧的名字,激动得差点把桌子掀了。常页关切地问:“小词,你怎么啦?”陆小词慌忙掩饰过去,心不在焉地把午餐吃完了。
所有的证据似乎都对上了。陆小词没有在董朝欧家找到那件衬衫,应该是衬衫在办公室里。现在,凶手找到了,她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向警察证明董朝欧就是当年残害小糖豆的元凶。空口无凭,没证据警察是无法相信的。
陆小词下班前跑到洗手间偷偷给董朝欧打电话,说晚上请他吃饭。对方听起来似乎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如果不是之前两次在餐厅里跟他“偶遇”,还帮他付钱,陆小词会觉得这个邀请太突兀了。但现在不会,而且她觉得对方也急于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陆小词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所以下了班她还有功夫回家收拾一下。那些工作装都不适合约会。
11
离约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陆小词就到了。她提前到是为了避免对方先到而自己认不出来,就会露了马脚。她选的地方是一家叫做“橘子”的餐馆,餐馆有许多小包间,幽静又有情调。她选好包间后给对方手机发了短信,告知包间号。所以,当董朝欧准时走进包间时,陆小词已经仪态万方地候在那里了。她穿了件浅橘色小礼服,头发挽起来,白皙修长的颈上戴了一条水晶项链。
看起来,董朝欧也收拾过了,白天的蓝色条纹衬衫换成了低调奢华的深咖啡色立领衬衫。他的脸也跟白天不一样了,各部分的比例协调了一些,线条分明,显得眼神深邃了许多。陆小词有点晕,男主角怎么是越来越帅的节奏?这到底是他真实的样子,还是自己的大脑虚幻出来的?陆小词又有了摸脸的想法。
董朝欧的眼睛不太安分,说话的时候总往陆小词身上瞄。陆小词装作不在意,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没有点酒水,只点了一壶白果香茶。菜还没上,桌子上有一盘瓜子。
“咱们玩个游戏吧,”陆小词突然说,“猜猜这盘瓜子是单是双,输了罚三杯茶。”
董朝欧说:“好啊,我押单数。”陆小词不动声色地说:“我押双数。”然后把一盘瓜子都倒在桌子上,又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放入盘中。“1……2……3……4……”,每捡起来一粒,陆小词都会将瓜子在董朝欧眼前晃一下,有不作假的意思,也有一丝挑逗的意味。“29……30……31……”陆小词把第32粒瓜子举到董朝欧眼前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了。
陆小词轻轻一推,董朝欧就仰面靠在了座椅上,双眼半闭。陆小词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以她曾经将专业催眠师折腾到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水平,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的身体是否很放松,一直在下沉?”陆小词趴在他耳边轻声说。
董朝欧说:“很黑,什么也看不到。”
陆小词说:“很好。你要放松,不要紧张。你一直在下落,随着你的下落,你变得越来越年轻,回到年轻的时候。今年是2014年,现在你已经回到了2013年,然后是2012年……好了,现在我们来到了2004年。告诉我,那一年你在哪里?”
董朝欧说:“2004年我辞了职,自己做生意。可是很不顺,我赔了很多钱,结婚的钱没了,女朋友跑了。”
“那你是不是非常难过?难过的时候你怎么排解?”
“我喝酒,后来酒都喝不起了。不喝酒了,我就好点,去找工作。我找了份财务的工作,后来又换了几家公司。”
“你记得小糖豆吗?”陆小词直击要害。
“小糖豆是谁?”
“新野街的最东头,有一个居民区。居民区最里面有一排老房子。你去过那里吗?”
“老房子?我去过。”听董朝欧这么说,陆小词的心脏差点像炸弹一样爆了。她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正录着音。
“你去那里干什么?”陆小词定了定神,继续问。
“我有个同学在那里住,我经常去找他。”
“有一天,你没有找到你的同学,就在老房子后面转悠。你看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穿了条花裙子,扎着两根羊角辫,对不对?”
董朝欧沉默了片刻,说:“没有,我没有见过。”
“不,你见到了。你把她骗进老房子后面的车库,把她侵犯了,然后又拿刀割断了她的脖子……”陆小词这么说的时候,浑身颤抖,很想立刻就把这个混蛋掐死。
“不,没有,我没有杀人!”董朝欧频繁摇头,四肢乱颤,“我这辈子都怕血,别说人,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
陆小词沉默了。事情太出乎她的预料。她已经进入了这个人的潜意识。如果他真的是杀人凶手,就算他杀人如麻,也不会忘掉他曾经杀害过那样一个小姑娘,更不会说连只鸡都不敢杀。
这么说又错了?到底是哪错了?
“你找的那个同学是谁?现在还联系吗?”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叫小涛,可是五年前出车祸死了。”说完这句话,两颗泪从他的眼角掉出来。
“你有女朋友吗?叫什么名字?”陆小词问。
“有,叫梅佳。”
“你去过单位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吗?有没有遇见过陆小词,然后被梅佳拉走了?”
“没有,早餐我都是在家里吃的。”
“前几天你有没有和梅佳在包子店吃晚饭,陆小词结的账,梅佳吃醋把你拉走了?”
“不可能,梅佳已经出差好几天了,不在家。你说的陆小词是我的同事吗?她长得很漂亮。”
“你叫什么名字?”
“董朝欧。”
陆小词终于摸到了他的脸。摸到的形状和看到的是一样的。
服务员进来上菜。陆小词说:“轻点,我的朋友睡着了。”服务员走后,她将他唤醒。唤醒之前,她用暗示法将他刚才被催眠的记忆抹去。这样,他醒来就不记得被催眠过。
12
如果不是陆小词曾经把瘦女人的车牌号给了私人事务所,她几乎要放弃了,以为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在臆想,凶手早就远走高飞了,根本就没在她身边出现过。
调查员把一个信封交给陆小词,里面是几张照片。“车牌的主人叫薛纯,女,31岁,未婚,家住红棉小区31号。跟她来往亲密的男人叫周冰河。周冰河41岁,M公司市场部副主管,家住丰泽园小区59号。他结过婚了,妻子是中学老师,还有一个女儿上小学二年级。”
陆小词差点惊叫:周冰河!三个嫌疑对象之一却首先被自己否定掉的!她迫不及待去看照片,照片的光线虽然暗但是拍摄技术很专业,一男一女从酒店出来,手挽手。女的正是瘦女人,男的面孔虽然陌生,但是……陆小词从手机里调出了在周冰河家拍的衣服照片,翻了几张,看到了一件红黑格子衬衣。没错,调查员给她的照片上,周冰河就穿这件衣服。
陆小词很爽快地把尾款付给调查员,拿着照片走了。她体会到了玩游戏时满血复活的状态。嗯,自己的路线一直是对的,董朝欧只不过是个小插曲。他恰巧也有一件蓝色条纹衬衫罢了。
陆小词回到公司已是满头大汗。她坐在办公桌前,掏出化妆镜和面巾纸,打算擦汗补妆。
化妆镜突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常页把碎块一片一片拾起来,扔到垃圾筒里,然后递给她一面镜子。
陆小词惊恐地看着这面镜子,摇摇头。常页掏出纸币把她的脸擦干净,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陆小词知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她已经对自己脸盲了。她闭上了眼睛。
“小词,我喜欢你。”常页的声音。可是她不想睁开眼睛看他。他说喜欢她,她对他也有好感。可是,他今天长什么样子?明天又长什么样子?她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会长什么样子。所以,她无法跟他在一起。
13
下午下班前,陆小词走到周冰河的办公室门口。
她对周冰河,会重复对董朝欧做的事情。她要约他去吃饭,然后给他催眠。只要他是凶手,就一定会亲口说出来。
陆小词正要去敲门,门忽然开了。她惊愕地看着一个中年男人被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带出来。中年男人手上戴着手铐。
“陆小词?你怎么在这里?”男警察突然停住,问陆小词。
“你是……洛波?”陆小词心里想的是,你怎么会有洛波帅。还有那个女警察,不会是萧景,她可没有萧景漂亮。
可是对方说:“我是洛波啊,你不认识我了?”
陆小词抓住洛波的袖子,快哭了:“警察大哥,你把我也带走吧。啊,不是,我是有事要跟你说,关于他的。”她指了一下戴手铐的中年男人。她知道他叫周冰河。
陆小词在刑警队受了好一会儿冷落。洛波和萧景根本没空理她,把她放在接待室喝茶,忙着去审问周冰河了。过了两个多小时,洛波才过来。他看起来很疲惫,说:“我们抓错人了,凶手不是周冰河。对了,小词,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陆小词从十年前的凶案开始说起。那个时候洛波还在上警校吧,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洛波听陆小词颠三倒四地讲完,说:“你说的那个瘦女人的确叫薛纯,昨天晚上被杀害了。周冰河是嫌疑人,因为有线索指向他,可是刚才我们审过了,确定不是他,凶手另有其人。”
“不管杀害薛纯的凶手是谁,十年前杀害小糖豆的凶手肯定是周冰河!你不能放他走!”陆小词抓着洛波的胳膊不停地晃。
洛波说:“小词,你冷静一下。目前你的状况不太好,我建议你请假在家休息几天。还有,你千万别擅自行动了,一切交给我,好吗?”
陆小词看着眼前陌生的帅哥,缓缓点了点头。
晚上,陆小词一个人在啡咖厅坐到深夜。她不想回家。家里有好多镜子,她不敢看到镜子里那些不断变幻的面容。她打算等到深夜再回家,不开灯,摸到床直接睡。
快到家了,有一条街的路灯坏了,特别黑。她快走完那条街的时候,背后有一个黑影扑了上来。黑影猛地从她的身后抱住她,浸了迷药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一阵眩晕,她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周冰河,你是不是要像杀掉小糖豆和薛纯一样,杀掉我……
14
陆小词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一张陌生的脸,是年轻的。“小词,是我。”熟悉的声音。
“哦,常页……我在哪儿?”
周围很空旷,是个篮球场。有路灯,篮球架上绑了人,昏迷着。篮球场边停着一辆越野车,是常页的。
陆小词的头很疼。她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陆小词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他的特征。她不知道是自己对人脸越来越缺少辨识能力了,还是此刻她感知到的他真的没有特征。
常页跟过来说:“这几天我看着你越来越反常,不放心,所以跟着你。没想到他居然把你迷倒了。还好我学过跆拳道,对付他没有问题。”
陆小词说:“这个人是杀人犯。十年前他杀掉了我最好的小伙伴,昨天又杀了一个女人,今天,他差点把我……”常页握住陆小词的手。她的手在发抖,冰凉。
常页说:“小词,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别怕。如果他是杀人犯,咱们报警吧。”
陆小词说:“现在还不到报警的时候,我没有证据。不过,马上就有了,我很快会让周冰河交代他的罪行。”
常页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周冰河?咱们单位的周冰河?”
陆小词的脑袋“嗡”了一声,预感大事不妙。她急忙问:“他是谁?”
常页看她的表情有点像看精神病人。半天他才说:“你是不是真的有脸盲症?他是咱们部门的同事范隆。”
仿佛当头一棒,陆小词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为什么不管怎么走弯路,居然都没有走出三个嫌疑对象的范围?那么,现在的结局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不管他是谁,帮我把他弄醒。”陆小词说。
常页想了想,蹲下来,掐范隆的人中,过了一会儿,范隆醒过来。他想动,却因为被绑在篮球架上,动弹不得。
陆小词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范隆,你叫范隆。”她轻声说。
“陆小词,你放了我吧。我只是逗你玩的,没想伤害你,真的。”范隆用哭腔说。
“范隆,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有你自己的眼睛,你自己的眼睛里还有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有你自己的眼睛……”陆小词说到第二十遍的时候,范隆的眼神开始涣散。
他被催眠了。
“你和薛纯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
“你知道她跟周冰河的关系吗?”
“昨天晚上才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私人调查员给陆小词的照片上,有他俩在一起的证据。那个调查员其实很懒,不过运气很好,只跟踪了一次,碰巧他们在一起。”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对,她必须死。我不能容忍背叛我的女人。”
“可是你嫁祸给周冰河是吗?”
“是的,周冰河更该死!他有那么美满的家庭,为什么还要抢我的女人?”
“你一直在跟踪陆小词?”
“是的,她知道很多秘密。”
“她都知道什么?”
“她知道我杀了小糖豆,她看到了,我记得她的脸。其实这十年来,我也一直在找她。可是我发现她不太对劲,似乎并不肯定我是凶手。我看了她的手机,知道自己只是嫌疑人之一。我还发现她有脸盲症。她每次见到我,都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一样,对别人也是。”
“所以你将计就计,嫁祸董朝欧?”
“是的,我知道她在找第一次看见我,我穿的那件衣服。洗手间里,我把董朝欧的衣服弄脏了,然后把我那件蓝色条纹衬衫借给他穿,陆小词就上当了。我杀薛纯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也像那件衣服一样,是陆小词找到我的线索。”
“你为什么要杀小糖豆?”
“因为小糖豆像一个人,我的前妻。我的前妻也背叛了我,我想杀了她。可是我太爱她了,不舍得杀她。”
“所以你就杀了一个跟前妻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她们是什么关系?”
“小糖豆是我前妻的侄女。我第一次见我前妻的时候,她也十五岁。”
陆小词泪流满面。她关掉手机录像功能,然后抱住常页,哭得像个孩子。
15
陆小词辞职那天,临出公司的时候,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她已经习惯了看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她只是看着他微笑。
他四十岁左右,长方脸,五官端正,脸有点平。他说:“小词,谢谢你那天替我结账。”
“对不起,我患了失忆症。你是谁?”
男人说:“我是周冰河。”
16
常页第一百零一次对陆小词说:“不会弄错的,周冰河跟小糖豆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男5号是周冰河而不是范隆。那时你大脑里的能量场已经消失,所以任何一个跟薛纯在一起的男人,你都会认为是凶手,所以把他排成了男5号。”
陆小词说:“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常页说:“警察都肯定了,范隆就是凶害小糖豆的凶手,他还杀了薛纯。”
陆小词点头:“其实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再帮我肯定一遍。”
常页说:“强迫症呀。看来你不光有脸盲症,还有强迫症。”
陆小词说:“我的脸盲症可是有好转的趋势哦,我已经能认出我自己了。我想很快,我就能认识你了。”
常页说:“其实你不算脸盲症。如果是单纯的脸盲症,你只会分不清楚脸,但是可以用身材、肤色、发型等其他特征来区分不同的人,但是你做不到。所以,我认为你得的是一种罕见的‘感知与记忆混乱症’,从小糖豆被害的那天起就有了,你受了太强烈的刺激,埋下了病根。其实你帮警察做的那幅画像就是错的,不是凶手真正的样子。”
陆小词问:“那凶手真正的样子是什么?”
常页说:“是你第一次在办公室看到范隆时,他的样子,就是人力资源管理系统中他的证件照那样。”
陆小词说:“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想通。为什么我第一次在办公室看到范隆时,他是本来的样子?而且我对其他男性脸盲之前,他的样子一直没变?”
常页说:“以我的分析,应该是你的能量场消失了,而且在你对其他男性脸盲之前,你都是在咱们公司的办公环境里见到他的。也许那个阶段,相对稳定的环境会让你的‘感知与记忆混乱症’不发作。还有一点很重要,其实,我们怎么能肯定你第一次见到的范隆就是他真实的样子呢?那只是你的感知,不是我的感知。每个人都是用自己的感观来感知别人的,所以也许不同的人的感知也不同。”
陆小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有道理,也许我每次看你,你都不同,是我对你的感知不稳定造成的。”
常页说:“那我今天长得帅不帅呀?”
陆小词笑了:“你今天长得最丑了。你这一天比一天丑的节奏,可让我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