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调来这个小镇警局已经两年,却终日无所事事。这也难怪,小镇居民大多安居乐业,犯罪率自然低得可怜。只是最近的几起毒蛇咬人事件引起了小镇居民的恐慌,在遇袭者名单中,著名小提名家马洛夫先生也赫然在列。
传说袭击这位头号名人的,是一条长达两米、长着两个头的毒蛇。袭击发生在马洛夫饭后散步的花园里,若非发现及时,这位国宝级的演奏家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可谁也没料到,在遇袭后的第三天,马洛夫先生就真的死了,而且死得异常离奇。
1
我们在清晨赶到马洛夫的豪宅时,他躺在病床上的尸体已经僵硬了,手腕处还插着针管,床边输液瓶里的药剂已经空了。初步尸检表明,马洛夫是死于过度惊吓,死亡时间在临晨三点左右。
作为小镇上最大的富户,马洛夫家里的安保工作做得非常严密,各个楼道都安设了摄像探头0
通过查看监控录像,我们发现:除了照料马洛夫的值班护士在案发前晚十点半和次日清晨六点半,两次进出死者的房间外,整晚都没其他人再进入过。同时,死者房间里的窗都是紧锁的,因此不大可能有人从外面进入。
当天上午,我在马洛夫家的会客室里对有关人员展开例行询问。首先来到会客室的,是负责照料马洛夫的值班女护士。
“护士小姐,说说你发现死者的经过吧?”我说。
“大概是清晨6点30分左右。那时候输液系统的报警器响了,我听到以后马上到马洛夫先生的卧室更换输液瓶,没想到……”女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用两手捂住自己的面孔,轻声抽泣起来。
“在案发前,不断输入死者体内的是什么药?”
“那是抗蛇毒血清,虽然马洛夫先生被毒蛇咬后勉强保住了性命,但由于毒性很强,而且毒液属于神经麻痹类毒剂,这直接造成了先生全身瘫痪的状态,他只能靠吞咽一些糊状食物维持生命。本来医生说,只要每天注射一定量的抗蛇毒血清,大约一个礼拜就能康复了。”女护士说,“可是,注射前的过敏测试显示,马洛夫先生的体质属于过敏阳性可疑者,不能直接肌肉注射,而要改为静脉输液。这样一来,马洛夫先生的恢复速度就可能延长到三周,而且在最初的几天,因为残留在体内的毒素有很高的浓度,必须持续24小时不间断地滴入抗毒血清,如果药剂没能持续更换的话,马洛夫先生在短时间就会产生生命危险。”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不让马洛夫先生住院呢?”
“是他的女儿执意要求的。”女护士说,“她们说医院病房隔音效果差,附近有施工工地,噪音会严重影响马洛夫先生的睡眠,这对他的康复十分不利,所以坚持把马洛夫先生接回了家里,还支付额外的费用,要求院方早晚各调派一名护士,轮流护理病人。”
“可依我看,你除了给病人更换输液瓶外,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啊?”
“确实是这样,因为在医院也要值夜班,在这里不仅轻松而且环境很好,还能赚些外快,何乐而不为呢?”
“根据你所说的,马洛夫先生并不是整天都处于昏迷状态?”
“蛇毒只作用于马洛夫先生的运动神经系统,除了运动受限以外,他的神志是完全清醒的。”
“那么,马洛夫了解自己的病情和处境么?”
“是的,这是他的权利。”护士说,“在病人被送回别墅前,医生曾详细地把有关情况告知过他本人了。”
“你刚才提到的报警装置,是为了防止护士的疏漏而安装的?”
“嗯,报警装置会在抗毒血清输完时,触发我值班室里的报警器,进而发出报警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双胞胎小姐执意把报警器的音量调到最大,声音足以在半夜把整个楼的人惊醒。”
“从监控录像看,你在昨晚十点半,去过死者房间对么?”
“对,那时候我去病房里更换输液瓶,此后就一直在值班室里看书,直到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下盹儿,然后就被报警声惊醒了。”
“在这段时间里,你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根据别墅里的房间布局,马洛夫的卧室位于三楼一条横贯整栋别墅的走廊尽头,分居马洛夫卧室左右两侧的,分别是双胞胎姐妹马琳和马莎两位小姐的房间,而护士值班室就在马琳小姐的房间隔壁。除了马洛夫的两个女儿外,女护士是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人。在如果马洛夫的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她也许能感觉到一些动静。
“这……噢,对了,我记得自己曾经在屋子里,听到过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尖细而短促的声响。”女护士突然说,“有点像电影里,消音手枪发出的声音。”
“消音手枪的声音?”我凝眉沉思了片刻继续问道,“记得你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听到那个声音的?”
“这我不太敢确定,临晨三点左右吧。”
那不正是马洛夫死亡的时间么?
2
“李管家,今天临晨三点左右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么?”三天前,第一个发现马洛夫被毒蛇咬伤的,正是这位中年人。
“说来也巧,临晨三点这时候,刚好有一个名叫《古典泛在》的广播节目,每周一期,我几乎每期都会熬夜听直播。”
“看不出,李管家还是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我说。
“是啊,我从小就喜欢音乐。”管家说,“我原来是一个精神科医生,后来辞职不干了,把精力全部专注在自己喜爱的作曲上,可惜运气不好,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建树,幸而在此过程中,认识了马洛夫先生,他说家当时正好缺少一名管家,于是我就来了。”
“你的房间也是在三楼么?”
“对。”
“在此期间,你一直在自己屋里么,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是的,我一直都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听完节目就睡了,直到一早被报警声闹醒。”他回答,“哎,这栋别墅是上百年的老建筑了,隔音效果很差,那警报声一响,全楼的人差不多都醒了。”
“那你在夜里有没有听见过什么奇怪的声音呢?”我想起刚才女护士的话,于是问道,“比如某种尖细短促的声音?”
“不,没有。”李管家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不过说到不同寻常的事,我倒想起一件,不过不是在今天临晨,而是在三天前。就是先生被毒蛇咬的时候,我注意到花园外面的林子里站一个样子很奇怪的人。”
“你能描述一下此人的样子么?”
“他穿着一身长斗篷,脸上……”管家说到一半,声音僵住了,他突然抬起手指向我身后大喊道,“是他,那家伙就在那儿!”
我立刻转过身,从身后的窗口看出去,只见不远处的林子里,确实站着一个人!这家伙穿着连帽斗篷,脸上还带着面具,长长的灰白胡须直达腹部,手里还提着一盏形状奇异的灯,闪着幽幽蓝光。
3
我冲出屋子,加快脚步在林子里追上了他。
神秘人背对着我突然停下。这时,我看清他手中的灯是六角形的,哦,那是一个蜂窝!不计其数的蜜蜂在这个六角形的蜂窝里爬行,它们的个头几乎是普通蜜蜂的两倍,身上都闪烁着蓝色的荧光。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我迟疑了片刻,然后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
“请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警察!”
我说着上前一步,正要用手去拉对方的肩膀。谁知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一只手像子弹一样射过来,嗖地一声从我耳旁掠过,只觉得垂在脑袋边上的树枝猛然震颤了一下,当他的手收回来的时候,竟然握着一条一米多长的蛇,满身斑斓的花纹。
他一手捏着蛇的颈项,又拿盏“蜂灯”的吊环扣在另一只手的小臂上,然后取出一个上端呈漏斗形的器皿,把蛇的牙齿磕在器皿上部漏斗形的边缘上,澄清的毒液顺着漏斗壁流入容器的底部——他在提取蛇的毒液。正当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时候,成群的闪光蜜蜂从那盏蜂灯里涌了出来,风卷残云似地向我直扑而来,宛若在眼前刮起了一阵致命的星辰风暴!我下意识地抬起双臂遮住面部,意想中的痛苦并未如期而至,它们消失不见了,和那个神秘人一起。
我发现自己的头发上、衣服上都闪着荧光。回到别墅,我把衣服脱下交给小朱,让他立刻拿去化验。
4
或许是还没有从险情中回过神来,以至于马洛夫的双胞胎女儿什么时候进入会客室的,我都浑然不觉。她们手牵着手,身上还穿着款式相同的白色睡衣。
两人虽说已经年近二十,但脸上可爱却不过分的婴儿肥使她们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这两位小姐的相似程度,实在让人惊叹不已。一样的容貌、穿着、言行举止,一样的神态和表情,甚至连眼皮眨动的时间和速率都是一模一样。听说唯一区别两人的就是:姐姐马琳是左撇子,妹妹玛莎习惯用右手。
“对于马洛夫先生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两人坐下后,我沉重地说。
两名少女微微颔首。
“今天早上,你们是被警报声吵醒的么?”我问。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
“能想起来那是几点么?”
“六点半少两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也太精确了吧,我心里暗想,嘴上却没有说。
“不久以后,你们就听见了护士的尖叫声?”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来,输液系统的报警声是不是经常会惊扰你们?”
“不是这样的,在大多数时候,值班护士还是会在报警器响起之前,及时更换输液瓶的。”两名少女同时说,就连口型都一模一样。
我使劲用大拇指掐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直到痛感传来,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马莎小姐,从楼道的监控录像看,今天临晨两点左右,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后,直接进了姐姐玛琳的房间,能告诉我原因么?”
“昨天夜里,我醒过一次,觉得窗外吹进来的风太大了,于是起身想把窗户关小一些。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窗外的野地里有亮光。”妹妹玛莎说。
“光?什么样的光?”
“是一种幽蓝色的光,一闪一闪的,更吓人的是,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影。”马莎眨了两下漂亮的大眼睛说。
“幽蓝色!”我瞪大眼睛,几乎叫出声来,“那人长什么样?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站的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我看不清。”马莎说完,姐姐又说,“她觉得有些害怕,于是就跑来和我一起睡了。”
“我明白了。”我说,“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马罗夫先生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安装这么多摄像探头,虽说是保障了安全,我总觉得这样会让住在里面的人感觉不舒服。”
“因为前不久,父亲珍藏的好几颗钻石失窃了——”玛莎又说。
“于是他就说,我们是小镇是唯一的富户——”马琳接着说。
“难免成为居心叵测之人的——”
“众矢之的——”
“所以——”
“必须加强别墅内部的保安措施。”
天啊,难道她们两个心里都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吗?!
“哦,好的。”我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你们可以走了,如果还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请随时和我联系。”
两个少女点了点头,离开了会客室。
5
“这位是我们警局负责前期调查工作的林警官。”警局小会议室里,老局长对着一位35岁上下,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介绍着,又转过来对我介绍道,“这位是上面派来负责接手这个案子的刘警官。”
接手?我早该料到了。像马洛夫这类名人的案件,怎么轮得到我们这种地方小警局里的警员调查呢?但我还是抿出一个友善的笑:“你好。”
“你好。”他还以微笑,“听局长说,你曾经有过在大城市任职的经历。”
我点着头啊了一声。
“这么也好,我们之间沟通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多障碍。”他说。
“林警官,你的案情分析报告,局长已经给我看过了。”三个人坐回椅子后,刘警官说,“对其中所提到的一些有关情况,我会尽快派人去查实。”
“你觉得小地方的警察写报告不可靠?”
“不是这个意思。”他依然面带微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报告上所写的情况全部属实的话,那马洛夫先生的死就很难用常理解释了。
“会不会是有人事先在输液系统里做了手脚。”老局长连忙插嘴说,“据我所知,有很多药物都能使人产生幻觉,或者直接刺激神经,使人产生过恐惧感。”
“不,案发时吊着的输液瓶也已经检查过了,也没有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我说。
“对了,你的报告中还提到过,临晨三点左右,也正是马洛夫死亡的时间前后,值班护士曾在值班室里曾过一阵听到尖细、急促的声响。”老局长问。
“没错,按她的说法,那声响更像是电影里消音手枪开枪时发出的声音。”
“难道说,在案发时,别墅里有人开过枪?!”老局长说,“这也说不通啊,如果真有人开过消音手枪,那他至少也必须和护士处在同一间屋子里,枪声才可能被听到。”
“我看这一点并不是案子的关键,现实中,我们的耳朵出现的错听的事是常有的。”刘警官插嘴道,“况且,死者也不是死于枪击。”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就是我在报告里提到的神秘人。”我说,“不但我遇到过他,而且马洛夫遭受袭击以及命案发生前不久,别墅的管家和马洛夫的女儿都在附近目击到此人。
“这个神秘人放出的发光蜂群,留在我夹克上的闪光物质也已经鉴定出来了,是磷粉(磷和空气摩擦会发光)。我想那些蜜蜂正是因为身上都占有大量的磷粉,才会发光的。”
“关于你所描述的那个神秘人,我倒知道一些和他有关的传说。”老局思索了片刻说,“你遇到的,很可能是本地的养蜂人。传说,他的祖上世代养蜂,也曾是小镇居民中唯一不依赖马洛夫祖上庇护的家族。我从小听长辈说过,在很久以前,这个地方经常闹蛇灾。直到有一天,一名琴手带着一把拥有神秘力量的大提琴来到小镇上,他用演奏的音乐把数以百计的毒蛇引入了事先挖好的火沟中,挽救了整个小镇。
“好景不长,毒蛇的繁殖能力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没过几年,便又是毒蛇泛滥,被咬死咬伤的人不计其数。人们就只能再次请求那个大提琴手把毒蛇引到火里。这次,这位大提琴手虽然答应了人们的请求,却向每家每户收受高昂的‘庇护费’,只要有一户人家拒绝缴纳,就不再施展自己的魔力。镇民们为了安全,只好答应大提琴手的要求。而只有养蜂人一家拒绝合作——这个家族的人似乎拥有一种抵御毒蛇攻击的秘方,家庭成员在历次蛇灾中从未收到过伤害,非但如此他们还声称大提琴手只是一个骗子。
“这彻底激怒了大琴手,说只要有小镇上还有一个养蜂人,自己就永远不会再拉琴。蛇灾愈演愈烈,人们渐渐地把心中的愤怒和恐惧转化成了对养蜂人一家的仇恨。一天夜里,一群人冲进了养蜂人的家里,捣毁了蜂窝,还把一家男女老少都绑在木桩上,用蜜糖涂满这些人的身体,此举引来大量蜂群,养蜂人一家就这样在极度痛苦中被活活蛰死了。惨案发生的第二天,大提琴手便再次拉响了那把神秘的大提琴,和上次一样,数以百计的毒蛇被引入了熊熊火焰,小镇再次得救了。此后,虽说每隔几年,毒蛇又会泛滥一次,但因为大提琴手的存在,小镇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琴手一家靠着收受的大量‘庇护费’,很快发展壮大成本地最富有的大家族,当年的大琴手就是马洛夫先生的祖先。而另一方面,几百年来,不断有人声称自己在小镇附近的深山林里看过的一个和你报告中描述类似的神秘人。人们很快就把他和当年被灭门的养蜂人一家联系起来,有人说那是死去的养蜂人一家幻化的鬼灵,他心中充满了怨恨,会以最恶毒的手段报复小镇上的居民和大提琴手的后裔。”
鬼灵报复杀人?我悲哀地发现,这似乎是该案到目前为止唯一讲得通的解释了。
6
比起鬼灵这类证明与证伪一样艰难的超自然命题,用琴声引蛇简直是确认无疑的天方夜谭,稍微有点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蛇是听不见声音的。而著名的吹笛舞蛇表演只是一种误导,它们只是经过某种训练,从而能模仿表演者的形体动作,扭动身体罢了,更别提用音乐把蛇引进火堆了。传说毕竟只是给人们茶余饭后磨牙用的,而小镇上最佳的磨牙场所,当然就是酒吧了。
这天晚上,我很意外地在那里遇见了早上来参加马洛夫葬礼的著名小提琴家施耐德,此人四十岁上下,体态发福,如果能在脸上加上两撇小胡子,保准相极了巴尔扎克。
“嘿,警长先生。”他拿着半瓶威士忌,摇摇晃晃地来到我面前,“最近在电视上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我尴尬地笑了笑说。
“这并不奇怪,全世界的人都见过我!在电视上,还有舞台上!”他说着一屁股坐到我边上,一时间,好像酒吧里的所有双眼睛都朝着我俩聚焦过来。
“我是说葬礼,我们在葬礼上见过。”
“葬礼?什么葬礼?”他抬头望天仿佛半个世纪之久,才说,“哦,对,是有个葬礼,我可怜的老马洛夫,这样伟大的音乐家,死后居然葬在那样一片烂墓地里!”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对马洛夫这样的音乐家来说小镇上的那块破烂墓地对于确实太过寒酸了些,但人一死,什么都不重要了,有时间,还是关心一下活着的人吧,比如这位酒疯越发越欢的施耐德先生,他开始大喊着横冲直撞起来,作为小镇的执法者,我想我有义务在他因为发酒疯而造成什么破坏前做些什么。于是,我连扶带拽地把这个醉酒音乐家弄出了酒吧。
7
当我把施耐德送回马洛夫的别墅后,顺便找到了在正书房里的双胞胎姐妹。马洛夫家的书房足有200多平米大,一排排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藏书近1万多册,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我进去时,两姐妹正并排坐在书桌前,埋头阅读一本有关烹饪的书,两颗脑袋几乎要撞到一块儿去了。
“两个大小姐什么时候对烹饪感兴趣了?”我问。
“才不是呢!”双胞胎一起说,“我们是为明天的晚宴选食谱呢。”
“噢,明天你们要招待客人?”
“对呀,就是昨天来参加葬礼的那些人,为了表示感谢——”双胞胎之一说完,另一个又说,“我们特邀地请他们留在别墅里度周末,并且准备在明晚设宴款待他们呢。”
“噢,难怪施耐德先生说,自己今晚在这里留宿。”
“这是我们俩头一次操办这种事,一定要认真对待,绝对不能出什么洋相!”少女们显出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同声道,“啊,对了,如果警察哥哥有空,不妨明天也一起来吧,下午,我和马莎还会在地下室为客人们举行一次大提琴演奏会。”
“如果不太忙的话,我一定会来的。”虽然听说双胞胎姐妹的琴艺其实不怎么样,好好的曲子都会被两个人拉得支离破碎。
“明天不是星期日么?”
“你们父亲的案子破不了,我们恐怕就永远都没得休息了。”
“对了,现在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二女同声问。
我于是把案子的调查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值得一提的进展少得可怜。
“那个养蜂人确实十分可疑。”听完我的陈述,双胞胎同声说,“我们觉得,那个家伙之所以要在蜜蜂身上涂上会发光的磷粉,可能是想让蜜蜂能在夜里也能采蜜,并且采蜜的地点应该是在野外。”
“你们的想法很有意思,至少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别急,警察哥哥,我们还没有说完呢。”两女继续说,“如果我们的推断成立,这个养蜂人就是镇上居民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少女之一说,另一个接着说,“恐怕他白天有脱不开的工作,所以要在晚上让蜜蜂去采蜜。”
“有道理。”我有些吃惊地望着两名看似不愔世事的少女,接着说,“不过,他是否有可能为了要采某种只有在夜里在开的花的花蜜呢?”
“据我们所知,这样的植物在当地是不存在的。”
“你们怎么知道?”
“是在书上看的,不练琴的时候——”少女之一说完,另一个接着说,“我们都会来这个书房打发时间。”
“怪不得。”
“对了,警察哥哥经常去酒吧么?”少女之一问。
“是啊,经常去。”
“我想镇上的男人们大多都会在晚饭后去酒吧打发时间吧——”
“如果养蜂人就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
“而且他又必须在晚上让自己的蜜蜂采蜜——”
“那么他可能就没有时间来酒吧喝酒了——”
“警察哥哥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以前经常来喝酒,可最近甚少出现在酒吧里呢?”
“……经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有这么一个人。”过了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家伙以前不但嗜酒,还很迷信,说什么就能驱鬼辟邪,所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去酒吧喝酒,可最近一个月,确实很少见到他!这的确很不寻常!”
“另外,警察哥哥有没有追查过那些粘在蜂群身上的磷的来源呢?”
“我派人去镇上一些相关的店家打听过,在最近几个月里,购入过磷粉的,只有小镇上的中学了。”我说,“他们是用来在化学课上做实验用的,平时化学实验试剂都保管很严,但学校里有机会接触这些磷粉的老师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可疑之处。但如果有谁离开小镇外出时顺便带回来,那就没法查了。”
“警察哥哥,你注意到了没有——”
“父亲下葬的墓园草坪——”
“是不是太过斑驳了一些。”
“的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有的时候要弄到磷,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
“死人的骸骨!”我们三人异口同声道。
“这样就全说得通了!”我兴奋地说。
“那我们出发吧。”两姐妹说着站立身来。
“出发?”
“去墓地啊!”
“现在?”
“马上!”
出门前,双胞胎分别套上了两件及膝长斗篷,底下露出连衣裙可爱的花边裙摆,还各自提了一盏19世纪的老式油灯。和这样一对哥特小萝莉一起走在夜间小镇古老而空旷的道路上,我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所有那些怪诞的命题仿佛都受到了激发,像通了电的霓虹一般,发出那让理性扭曲的光来。越接近墓园,周围环境就变得愈发阴森荒凉。凛冽的阴风中,两名少女不自觉地朝我的身体贴合过来,一时间我觉得有些恍惚,不知自己的心此刻剧烈跳动,是否只是因为紧张。
墓园的大门紧闭着,我先让两名少女轮流骑上自己的背,翻过铁栏杆,接着自己也腾身翻入了那片阴悚的亡魂之地。借着老式油灯的光亮,我们三个随意就找到了一块墓碑下脱去草坪的斑驳泥地,用带来的小铲子挖了起来。没多久,就露出了一具森然白骨。
“这么快就挖到了。”少女之一竟然毫无惧色地捧起墓主的头骨凑到眼前,“看来这块墓地的确在不久前被人翻动过。”
“恩,这块应该是腿骨吧。”另一个少女抽出一根还半埋在土里的白骨说,“你们看,上面这么大的裂口,一定是人拥钝器强行砸开的,里面的骨髓已经被人掏干净了!”
接着,我和双胎姐妹又检查了数根碎骨,也都发现了同样的情况。
“果然是这样。”我说,“难怪原来的草坪都不见了!”
“连我们都能发现的问题,你们觉得那家伙会看不出来么?”少女之一说。
“普通人还有可能看不出,但以他多年累积的职业敏感度,应该不至于毫无察觉!”我说,“嘿,还真有你们的!”
“警察哥哥以后要是辞职开侦探事务所,可以聘请我们做顾问哦……你们快看!”少女说到一半,突然指向远处。
我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有一团有蓝色幽光正在靠近,同时照亮了其后那个裹着长袍的身影。不是他还会是谁?!双胞胎已经机敏地用长袍遮住了油灯的光芒,使我们隐匿在黑暗深处。那家伙显然并没有注意到我们,正一步步向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站在那里别动,警察!”当那家伙走到离我们只有10米左右的距离时,我果断起身,抽出手枪正对着他。
“靠!”那家伙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令人敬畏的超自然存在是不会用“靠”这个词的,更不会惊声尖叫。有了这一层觉悟,我果断上前两步,说,“别再来那套老把戏,你的蜜蜂不可能比子弹还快!现在把蜂巢慢慢放到地上。”
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反抗是没有出路的。照着我的话,把那个放光的物体放下。
“把面具摘下来!”我接着命令道。
但这次,不知处于怎样的思想动机,他犹豫了。
“快点,还磨蹭什么?”
他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却依然不肯行动。
“别再掩饰了,即便你不把面具脱下来,我们也知道你是谁。”就在这时,双胞胎少女的声音传来,她们一左一右地出现在我边。
“墓园看守人——”
“老厄尼先生。”
8
“说吧。”刘警官对审讯椅上的老厄尼说。
“说……说什么?”老厄尼怯生生地问。
“老实点,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刘警官一拍桌子,提高嗓门道。
“我……”老厄尼被他吓得一个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说,“我说,我说就是了,墓地里的那些坟墓是我挖开来的……”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要你交代的不是这个。”刘警官打断道。
“啊?!不是这个……那是——”
“两天以前,也就是马洛夫先生遇害的那天临晨三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我问道。
“两天前……两天前临晨三点的时候……我在家里睡觉,整晚都没有出过门啊!”
“有谁能证明你的话吗?”
“这倒没有,我至今还是一个人住,可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林警官你们该不会怀疑我和马洛夫的死有关吧!”
“哼,你就别再演戏了。”刘警官轻蔑道。“我问你,在你家里搜到的那些钻石是从哪里来的?”
“这……”老厄尼低下头,带着手铐的双手一个劲地搓揉着,“这我不能说。”
“到现在你还不老实交代。”刘警官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是从马洛夫家里偷来的,是吧?”
“冤枉啊!”
“冤枉?我们已经找到马洛夫别墅的李管家确认过了,不久以前马洛夫家里失窃的好几颗钻石,其样式和大小和你家里发现的钻石一模一样。”
“可这真的不是我偷的啊。”
“厄尼先生,我们办案是要讲证据的。”我说,“如果你认定钻石不是偷的,那就要说明它的确切来源,这样才能让自己摆脱嫌疑,明白么?”
“可我真的不能说啊!”
“你不是不能说,而是无话可说!”刘警官说,“因为你就是一个窃贼!打扮成养蜂人的样子不过是想在行窃时隐藏自己的身份。在两天前,你在半夜潜入到马洛夫先生的房间,妄图再次行窃,却把重病在床的马洛夫先生惊醒了,正是你的那副吓人的装扮,导致了马罗夫因为先生惊吓过度而丧生。”
“我真的不明白这位警官你在说什么啊!”
“你以为这样矢口否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刘警官说,“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老厄尼被押回牢房后,我对刘警官说:“发现钻石失窃后,马洛夫在别墅里到处都安装了摄像头,外面的人要进入别墅,很难不被发现。如果真是他吓死了马洛夫,他又是怎么进入马洛夫的房间的呢?监控录像显示,除了值班护士外,当晚没有人进入过马洛夫的房间啊。”
“但他可以从窗口爬进去屋里啊!”
“但是案发当晚,马洛夫房间的窗户都是关死的。”
“你确信窗户自始至终都是关死的么?”刘警官反问,“在案发的那天夜里,它完全可能被人打开过,然后再关上。”
“那你是判断,别墅里还有老厄尼的内应?”
“难道不可能么?”刘警官瞥了我一眼问,“我已经派人去把那天晚上的值班护士带回警局,协助调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
“可你又怎么解释他为什么要养蜜蜂呢?”
“你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被那家伙甩了的?”刘警官反问道,“那些蜜蜂就是嫌疑人在盗窃行为暴露时逃避追捕的武器。”
虽然刘警官的推断不无道理,但我总觉老厄尼眼中流露出的怯懦是发自内心的,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做出入室盗窃的事么?而且,半夜醒来突然在自己的床边看到一个如此扮相的人,吓一大跳是肯定的,可那真的足以把一个成年人活活吓死么,即便他处于虚弱之中。
“哦,林警官,这次能够成功抓到犯罪嫌疑人,你也是功不可没。”刘警官接着说,“你也一个晚上没合眼了吧,今天你就早点下班,回家好好休息吧。”
他满脸的意气风发,好像整个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了。不过我相信,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他愿意,总能把棺盖钉得死死的。见到这家伙的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他精于此道,现在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自然不希望有人留下来碍事。老厄尼招供是早晚的事,我应该留着周日下午的宝贵时光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于是,我接受了刘警官的“建议”,早早地离开了警局后,然后前往双胞胎姐妹的别墅。
9
别墅外院的草坪上,传来轻快的小提琴声。拉琴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酒吧遇见的小提琴家施耐德。他见到我,便停下演奏,向我迎了过来。
“下午好,警长先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是两位小姐邀请我,下午来看她们演奏的。”
“啊,那你可是走大运了。”小提琴家说,“她们两人在音乐上的造诣,足以震惊全世界?”
“真的么?”我质疑道,“可我听一些听过两人演奏的人说,她们的琴艺可是饱受诟病的。”
“饱受诟病?哈哈,哈哈哈哈……”施耐德仿佛是听到了某个惊天笑话似地大笑起来,“我施耐德,可以以我对于音乐的所有领悟和虔诚担保,马洛夫的双胞胎女儿,她们的音乐天赋是我此生仅见!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两个女儿身上,听起来不象是一个已经功成名就者的思维模式,但我不得不说,那两个女孩配算得上马洛夫的期望,一直以来,马洛夫都在训练他的女儿用一种绝无仅有的方式拉琴,一种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做到的方式……噢,那真是太绝妙了!”
“绝无仅有的方式?”
“嗯,本来作为好友,这还是我和马洛夫之间的一个秘密。”施耐德说,“不过既然老马洛夫已经不在人世了,加上那早晚会世人皆知,那我告诉你也无妨,那就是……”
“警察哥哥,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啦。”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动听的声音。
我们一起转过身去,那对俏丽的人儿并排站着,面带微笑。
“下午好啊,两位小姐。”施耐德说。
“现在才一点啊。”少女之一说,根本没有理会施耐德。
“我们的演出要到四点才开始呢。”另一个接着说。
“啊,看来我真是来的太早了。”我挠着脑袋说。
“不过也好,我们正确帮手呢——”
“警察哥哥来厨房帮我们一起来做晚餐时块待客人的甜点好么?”
“好。”看着那两张甜美的笑脸,我想她们不论让我帮什么忙,我都会说“好”。于是,我不得不把可怜的小提琴家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地,只是在临走前,留给他一个电话号码。
“对了,施耐德先生刚才告诉我说,你们两个在练习一种独特的演奏方式,是么?”在前往厨房的途中,我问道。
“特殊的演奏方式?”
“施耐德先生是这样说的,但他并没有告诉我那具体指什么。”
“奇怪?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演奏训练啊。”
“是这样吗?”我笑着说,“也许那是他信口开河的呢。”
“嗯,绝对有可能!施耐德和父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少女之一说完,另一个接着说,“我们也一直觉得那是一个爱异想天开的家伙呢。”
很显然,对于从小娇生惯养的双胞胎姐妹,以及对烹饪毫无兴趣的我来说,摆在面前的任务还是相当有挑战性的。揉面、搅拌、打奶酪、剥坚果、加热、切水果、装饰,没过多久,我们的脸上身上就弄得一塌糊涂,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三个人都不由大笑起来。
“对了,关于警察哥哥,我们两一直有件事情很费解。”
“是什么事?”我问。
“一般来说,小镇上的人一有机会就想往大城市里跑,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的成员更是如此,在父亲带着一家人回到小镇居住前,整栋别墅已经空关了几十年——”
“但父亲回来,是为了让我们安心练琴,不让让大城市的花花世界使我两分心——”
“可是警察哥哥你呢,身在大城市,又有高学历,却偏偏来到这样的小镇生活,怎么不让人觉得奇怪呢?”
“在我看来,学习的目的就是让人懂得怎样照着适合自己的方式生活。”我说,“其实,大城市未必像很多人想象得那么美好。”
“所以才更需要哥哥这样有能力的警察来捍卫正义嘛。”
“有时候所谓的正义只是强者群体用来束缚弱势弱势群体的工具罢了。”我轻蔑地摇着头说,“在我原来工作的地方,很多人为了破案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一个人有作案嫌疑,总有办法让他或她认罪,完全不必分什么青红皂白!”
“啊!真可怕,大哥哥也做过这样的事么?”双胞胎之一说。
“啊……”还没等我回答,一边说话一边切水果的少女之一叫了起来。右手的食指被左手上的刀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往下淌。
“你的没事吧,马琳?”我关切道。
谁知我话音刚落,马莎就拿起刀来,在自己的左手指上、与马琳右手食指受伤处相同的地方划了一道长度一模一样的口子。
“天啊!你这是在做什么?”我惊呼道。
“因为从小不管什么事,我们两个都是一模一样的,任何事都不可以破坏这种同一性。”两名少女把受伤的手牵到了一起微笑着说,鲜血不住地从指尖流淌下来。
我连忙跑到厨房旁边的小隔间里,把两位小姐受伤的事告诉正聚在那里吃午饭的下人们,有两个下人很快放下碗筷,取了纱布、止痛药和消毒水,却立刻被双胞胎赶了出去。
“人家只想让警察哥哥来包扎伤口嘛。”两名少女同声说,露出令人无法拒绝的迷人微笑。
10
我和两位小姐把做完的甜点放入冰箱后,发现距离四点还有一个半小时。趁着两姐妹排练的时间,我向她们提出想去书房看会儿书。直到演出开始前5分钟,我才从书房匆匆赶到了双胞胎表演的地下室。听说有段时间,双胞胎的练琴的声音太过折磨人,对附近居民造成了不小的噪音污染,老局长亲自找马洛夫谈过,这才迫使他把双胞胎平日练琴的地点,转移到这间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
在一百多平米大小的昏暗空间内,临时搭建的舞台用一块红色的幕布遮着,下面有5,6排座位。由于整个地下室环境十分幽暗,我几乎无法辨认出座位上的那些观众,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名声显赫。
李管家宣布演出正式开始,幕布缓缓拉开,全场唯一的光源从舞台上方直射而下,笼罩在一身白衣裙的双胞胎姐妹身上,显得异常美丽而圣洁,两人相隔2米并排而坐,身体呈45度微侧向对方。随着两姐妹以一模一样的动作拉响那两把一模一样的大提琴,低沉的音波向观众席滚滚袭来。然而,即便是我这样的门外汉,也明显感到双胞胎演奏的音质太过低沉,听着听着便觉得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甚至我脚下的地板也在因此微微震颤。整场演奏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听的人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传言果然不假。
不过,下午用大提琴折磨了众人一小时的双胞胎姐妹,却以一席丰盛的晚宴让大家找回了心理平衡。抵挡美酒佳肴的诱惑,对于那些情绪化的艺术家来说,就如同蜜蜂抵御花蜜的诱惑一样难。小提琴家施耐德在几杯下肚后,再也按捺不住,疯狂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了自己外出旅行时带在身边的小提琴,当着众人的面奏响了神魂颠倒的狂想曲,另外有一个喝高了的,是女高音歌唱家罗卡娜,她也开始用无比刺激的女高音引吭高歌起来。没过多久,原来还沉浸在一片肃穆气氛中的别墅,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狂欢场所……
那天晚上我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以至刚一回到家里,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可过了一会儿,我又被某种声响吵醒了,却发现全身上下根本无法动弹。更糟糕的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我的床边。当那个黑影伴随着一团蓝色幽光,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的时候,我感到滚烫的面部有一种痒痒的感觉,那是因为他那金属面具下的白色长须,垂到了我的脸上。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把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在我无法动弹的时刻,我看到了那张幽灵般的脸,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脸的话。他的面部几乎完全被数不清的、留着脓水的疮胞覆盖了,鼻子已经找不到了,眼睛和嘴巴挤到一块儿,皮肤溃烂,上面还扎着一根根白色的蜂刺。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来到这个小镇,甚至来到这个世界而后悔。下一刻,我像是遭受了电击一样,大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养蜂人消失不见了,窗外的天空中已经露出了一丝晨光。
电话铃响了。我一边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接起电话。
“是林警官吗?我是施耐德。”
“施耐德?你大清早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我问你,马洛夫临死以前,是不是有人听到一声类似消音手枪的响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近乎是在颤抖。
“天,你是怎么知道!?”我惊呼道。
“电话里说不清,这样吧林警官。”施耐德说,“你现在赶快到我住的房间里来一次,关于马洛夫的死,我突然想到了一些重要的情况,越快越好。”
“好的,我马上来!”
大约一刻钟以后,我在李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了施耐德的房间门口,后者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对我此时到访,显得极不耐烦。
我连续敲了两次门,房间里都没有人应答。同时,我的鼻子隐隐嗅到了一股让人不适的气味,我知道是那种本能的底层机制又在起作用了。我赶紧让李管家打开门。
我们推门进入屋内幽翳的昏暗中,顺着那股气味飘来的方向看过去,眼眸突然对准了焦距,在那从密闭窗帘缝隙间透出的黯淡光晕中,我看到了一张痛苦的脸,他嘴唇是青紫的,眼球凸起,几乎挤出眼眶,身体奇怪地扭曲着,正是施耐德。
11
导致施耐德死亡和马洛夫重伤的,是同一种蛇毒。尸体的右手手指和虎口处呈暗黑色,说明毒素是从手部进入身体的。毒素透过汗液侵入皮肤,接着慢慢渗入血管,这个过程要比直接在体表产生创口慢得多。工作人员在他的那把小提琴的琴弓表面,化验出了蛇毒的成分,死者应该是在用这把琴弓拉琴时沾染蛇毒的。法医从死者手部皮肤的化验结果判断,从表皮沾染蛇毒到他毒发身亡,间隔时间在12个小时以内。有人在案发前一天的午后,我亲眼看到施耐德在草坪上拉过琴,这一时间节点距离其死亡时间大大超过12个小时,至少在那个时候,琴弓上是没有毒的。真正要了施耐德命的,是他在晚宴上的那次演奏。很显然这是一起谋杀案,蛇的毒液不可能自己吸附到小提琴的琴弓上。
前天葬礼结束后,施耐德就寄宿在双胞胎的别墅里,直到昨晚进行演奏以前,他随身携带的小提琴和琴弓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既然已经排除了在更早的时间下毒的可能,那么凶手一定是在昨天下午施耐德拉完琴之后,到他晚宴上再次演奏前的这段时间里做的案。也就是说,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必须趁施耐德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把蛇毒涂在受害者的琴弓上。
很快,遍布整栋别墅各个楼层的摄像头就证明了这一推测。
昨天下午4点30分左右,一个诡异的身影从别墅正门进入了大厅,那家伙他穿着连帽斗篷,脸上还带着面具,长长的灰白胡须直达前胸,即使这次他的手里没有提蜂灯,也无碍我认出他来。
“是养蜂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见养蜂人从容不迫地穿过大厅,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接着来到施耐德的房间门口。他用身体挡住了摄像头的视线,很快,上了锁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养蜂人走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约莫过了5分钟,才看到他从房里出来,按照来时的路径离开了别墅。现场调查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前一天下午4点到5点间,所有客人都在地下室听双胞胎那要命的演奏,门房保安室里的值班警卫在此期间竟然刚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别墅里的下人们不是在厨房里准备晚宴,就有不在场证明,这就排除了别墅里有谁假扮成养蜂人的样子进入施耐德房间的可能。而原先被认定为养蜂人的老厄尼到现在还被拘留在警局里,毫无疑问地,此次作案的养蜂人不可能是他。
开完当天的案情分析会,我下班回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会上除了决定把前后发生的两起命案并案侦查外,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进展。
由于小镇并不大,我上下班都是步行。在经过一座小桥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小朱。来按下接听键,一路走到桥中央的栏杆旁。
“你所说的那人名,我已经去查过了,历史上确有其人,猜猜他是谁?”电话那头的小朱说,“他就是前几天抓到的老厄尼的曾祖父!”
“果然。”
“什么?你原本就知道?”
“哦。”我说,“昨天下午,我在双胞胎的书房里,读到了一本有关马洛夫家家族历史的手抄书。里面记载了大约在200多年前,马洛夫的曾祖父在山林里打猎时,邂逅了传说中的养蜂人。那时养蜂人正遭遇一头棕熊的袭击,生命垂危。马洛夫的曾祖父开枪打死了棕熊,救了养蜂人的命。他从后者口中得知,那人就是古代养蜂人一家的后裔——事实上,养蜂人一家当年并没有全部遇难,侥幸活下来的家庭成员隐姓埋名,隐居在附近的山野中。马洛夫的曾祖父一直都为祖先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于是想帮助养蜂人重返社会。在得到了养蜂人的同意后,他利用自己的权势为养蜂人做了一系列必要的安排,使他回到小镇上生活,并且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马洛夫的曾祖父一直对外严守这个秘密,只在那本手抄书上提到了养蜂人重返小镇以后所使用的名字。所以,我才让你去调了一下,历史上否真有与那个名字对应的人存在。”
“这么说,老厄尼也是古代养蜂人的后代?”
“原来,我也以为养蜂人的故事不过一个传说,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说,“既然这样,我感觉马洛夫家祖先所记载的一些关于养蜂人的事,应该会对我们有帮助,比如养蜂人曾亲自向马洛夫的祖先口述的,抵御毒蛇的秘方……等一下!”就在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桥下的河面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我扶着桥栏杆,探出头去仔细观察这个物体。下一刻,一股冷气直灌肺腑,那竟然是一具浮尸!
短短几天内的第三起命案发生了!死者面部皮肤已经溃烂,脸上数不清的小疮包流着脓,一股奇特的香水味儿和尸体特有的恶臭混杂在一起迎面袭来。死者的死因是全身大规模蜇伤。又是蜜蜂!
警方还从死者口袋里找到的身份证显明了他的身份,这个不幸的人正是双胞胎别墅里的李管家。
12
“刘警官的情况怎么样了?”
“幸好咬到他的毒蛇毒性不强,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目前还在昏迷中。”老局长边说边点上烟斗,白色的烟雾很快在办公室里弥散开来。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说,“那他们上午有什么发现?”
“哦,刘警官带着十来个人和警犬从别墅出发,追踪死者的身上的香水气味,一路走进了别墅后面的山林深处,又在其间辗转多时,却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只知道李管家的气味最后消失在了河岸边。在回来的路上,刘警官就被毒蛇咬了。”
“我想,死者很可能是主动跳进河里的,为的是要摆脱当时攻击他的蜂群,不过这一举动对他来说已经太晚了,由于身体已经受了致命伤,跳进河里不久就死了,然后尸体一直顺着河水飘到了下游,直到晚上被我发现。”
“在山林里转了一大圈,然后被蜜蜂蜇死,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这至少说明,他应该不是去某个特定的地点见什么人,不然没必要如此辗转。”我说,“我觉得他更像是在山林里寻找什么东西。”
“你的分析有些道理。”老局长说,“哦,对了,你上午去生态研究所有什么结果?”
“我让工作人员做了一些实验。”我说,“结果证明,本地的蛇类的确对那个发光蜂巢里酿制的蜂蜜过敏。”
“看来双胞胎书房里,那本手抄书上的记载是真实的。”
“而且我们在李管家身上涂的香水中,发现了同一种蜂蜜的成分,李管家在身上涂满了含有这种蜂蜜的香水,很可能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在山林里,像刘警官那样被毒蛇袭击。”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李管家到底为什么要在案发当天下午离开别墅去到山林里。”我寻思了片刻,又看了看窗外说,“其实,如果上午刘警官他们在林子里调查的情况如局长刚才所说,事情反倒简单了。我想等外面的雨停了以后,我们再去山林里搜索一次,就能找到对我们有用的线索。”
“再去一次?会有什么区别吗?”
“这得要去了才知道。”我说,“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要带上足够剂量的抗蛇毒血清。”
数小时后,当老局长从我手中接过一盒录音带时,不禁露出满脸困惑。
“这就是李管家在山林里面埋藏的东西?”他问,“上午刘警官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想,死者之所以会在山林里来回辗转,应该是在寻找埋藏这盒录音带的合适地点。”我说,“在他决定了埋藏地点后,必然要花一定的时间进行挖埋,这就会造成他在埋藏地点停留的时间比其他地方更长,从而让埋藏点附近的香水气味比其他地方的气味更浓。所以在一场雨过后,死者行逗留过的其他各处的香水气味已经消散,可埋藏地点附近的香水气味由于浓度更高,还有一定的残余,反倒凸现出来。”
“原来如此。”老局长接着问,“录音带里录了些什么?”说着把录音带放入了办公桌上的收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欢迎收听《古典泛在》节目……”伴随着一段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录音机里传来了一个深沉的男中音。
“这不就是一个广播节目录音?”老局长诧异地问。
他话音刚落,收音机里传出一阵急促尖利声响。
“这个声音是……”
“解答谜团的钥匙,就是它了。”我说。
13
在河面上升腾起的朦胧雾气中,双胞胎姐妹的别墅巍然屹立。别墅里是一片坟墓般的阴湿之气,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在大厅打扫卫生,她告诉我们说两姐妹正在练琴。我出示了相关的批示,带着四名持枪刑警往地下室走去。
厚重隔音铁门被推开的响声,并没有中断悠扬的琴声,我们这些粗暴的闯入者也没有让两名少女花容失色,相反,在那两双大眼睛里,透出与年龄格格不入的平静。
“警察哥哥是来抓我们的吗?”两名少女停止了演奏。
“我们已经认定,你们两个有谋杀马洛夫和施耐德的重大嫌疑,现在正式拘捕你们。”
“警察哥哥为什么认定我们是杀人凶嫌呢?至少要给我们一个理由吧。据我们所知,在施耐德叔叔的琴弓被抹上毒液的时候,我们两个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当时在地下室里看我们演奏的你应该最清楚了,而父亲的死,跟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好吧,关于你们的疑问,我现在就可以给出解释。”我说。
“洗耳恭听。”双胞胎一起说。
“在说明马洛夫先生的死因前,我先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古代一个国王闲着没事儿干,想出了一个惩罚犯人的绝招。他让人把罪犯的眼睛蒙上,用锐器在罪犯手腕上划一刀——其实也没真割破。就是那么比划一下。接着用一个水桶接着皮管儿,让水从皮管儿里一滴滴地滴到地上的铁盆里。再告诉那犯人:‘你的血正在一滴滴地流出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慢慢死去。’那犯人听着滴水的声音,一会儿就气绝身亡了。可以说他是被自己的潜意识杀死的。你们的父亲,就是死于同样的机理!确切地说,是被输液瓶里的药剂快要用完时的报警声吓死的。”
“瞎说!父亲的死亡时间不是临晨吗?可是报警装置明明是在天亮时才响的!这一点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没错,报警装置在马洛夫先生遇害的时候确实没有响过,因为那个时候,输液瓶里的还有足够的抗毒血清,可在那个时候,他的确听到了某种声音,可响的并不是报警器,而是一种和报警装置的响声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也就是你们两个用大提琴模拟的——报警器的声音!由于警报声是一个连续的音频,如果技术足够好的话,这一点并不难办到。
“也许你们会说,报警器的声音非常大,即便是用大提琴模拟,也会立刻吵醒很多人,况且还有一个熬夜值班的护士,她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听见吗?”我说,“可事实上,当时整栋别墅里,只有马洛夫和你们两个才能听见这个大提琴模拟的报警声!”
“照警察哥哥的说法,其他人都集体失聪了吗?”双胞胎不服气地说。
“虽然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要较真的起来,这样的效果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我说道,“昨天,我们跟踪李管家尸体上香水的气味,找到了他在山林里埋下的一盒录音带,音带里录的是一档名叫《古典泛在》的深夜音乐节目,除了开始阶段有一声尖细短促的声响之外,就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但正是这如同消音器手枪开枪时发出的声响,启发了我。
“在手枪消音器中,有一个种类名叫源消声器。其基本原理是在原来的声场中,利用电子设备再产生一个与原来的声压、波长、大小相等,相位①相反的声波,使其在一定范围内与原来的声场相抵消。而你们两个在作案过程中,正是利用了相同的原理,来达到在别墅内局部消音的目的。
“虽然对普通人来说,用大提琴拉出两个几乎相同,并且在相遇时刚好相位相反的音波,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是你们两个作为双胞胎实在太相像了,甚至达到了心灵感应的程度,凭借这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默契度,你们两人才可能用大提琴拉出两个波长和振幅几乎完全相同的声波,并在双人演奏中使使这两个的音波相互抵消,创造一种史无前例的、足以引起全世界轰动的演奏技巧,这就是马洛夫对你们两人长年累月的训练,所力求达到的效果吧,只是他没想到,这种梦幻般的演奏技巧,最终却要了自己的命。我听人说,你们两个从前练琴的时候,连最简单的曲子也拉得支离破碎,想必就是因为音波叠加技巧还不纯熟,造成了音质畸变吧。”
两姐妹仅仅是听着。
“马洛夫先生的房间在别墅长廊的最深处,你们两个的房间则刚好紧挨着父亲的房间,这样的地形对你们施展接下来的计划再合适不过了。”我继续说,“案发那天晚上,你们以马莎见到神秘养蜂人为借口,首先聚集到了同一个屋子里。可当马莎进入姐姐的房间后,你们根本没有躺在床上,而是为即将展开的行动做准备。
“我推断你们先是背对父亲房间的方向,身体紧靠着墙壁,在用大提琴模拟报警声的同时,施展了音波抵消的演奏技巧。由于你们两个的位置非常接近,并且朝对方有一定程度的倾斜,产生的两个音波在向前传播时,立刻在空气中互相抵消;可在它们向后传播——也就是朝你们父亲房间方向的时候,却遭遇了你们的身体和背后的墙壁,这两者的密度分布和空气相比是极不均匀的,原本相同的两个音波在密度相对不均匀的介质中传播,致使两者间原本计算好的相位发生偏差,从而在到达马洛夫先生的房间时,已经无法相互抵消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这栋别墅里只有在你们父亲的房间及其楼下的房间才会听到琴声,而根据你们两个人的经验,在临晨三点的时候,隔壁楼下的房间里一般是不会有人的。
“当睡梦中的马洛夫先生被‘报警声’惊醒,又迟迟没有看见护士没有来更换输液瓶,在黑暗中,他会以为输液瓶中的抗毒药剂已经空了,体内的残余毒素即将发作,却又无力求救和自救,便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了。
“可就像消音手枪无法会在开枪瞬间,会发出短促尖细的声响一样,即便你们两个人的技术再精湛,也无法使两个声波在第一时间完全抵消,两个音波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个彼此协调契合的过程,如果这个过程十分短暂的话,就会发出消音手枪开枪时的那种响声。”
“这只是你的异想天开罢了,有证据么?!”
“证据当然有。”我说,“我们到本地电台了解过,那卷录音带上的节目内容,播出时间和马洛夫先生遇害的时间完全吻合,这可以证明其录音时间,正是在案发前后。
“而且,我想你们应该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声波反向叠加并相互抵消的现象,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声波,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任何事物都存在着误差,你们经过长期训练,也只能把误差缩小到人耳无法感知的范围里。那两个声波并没有完全抵消掉,而只是彼此削弱到人耳听不见的地步,录音带却一样能把这个极微小的声音录了下来,只要用专门的设备分析这段录音,它就无法遁形了。我们用计算机软件绘制了录音里那个尖细声响的声波图形,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它是由两个极相似的音波叠加而成的,并且其中一个波的波峰和另一个波的波谷逐步趋向同步重合,形成一个连续稳定的微幅振荡波。接下来,我们只要对你们的大提琴进行声纹鉴定,就可以判断那两个彼此叠加的声波是不是从你们两的琴上发出的了。”
“原来……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双胞胎之一说道。
我发现此时,自己内心深处还在不切实际地期待她们能用一连串睿智的言语,把我反驳得体无完肤的,可我等来的却是静默。
“可是……天啊,你们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啊!?”
双胞胎同时站起身来,把大提琴和琴弓搁在坐过的椅子边,然后转过身去,双手交叉,把各自身上的连衣裙从及腰处掀过头顶,一并脱了下来,两名少女满是鞭伤的背部,惊的在场之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父亲对我们做的。”两个稚嫩的女声同时说,“这些鞭伤有的是十几年前留下的,有的是一两个月前的新伤,父亲从小就对我进行严苛的训练,而在母亲死后,他的魔鬼训练更是变本加厉,只要拉错一个音,或者出现稍有不合拍的地方,就会用鞭子抽我们,我们已经受够了,他夺走了所有本应属于我们的快乐,我们永远不会原谅他。”
“嗯,不可原谅!”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声符合着,这时,两人已经同时转过身来,脸上写着同样义愤填膺的表情。
“那你们杀死施耐德,难道只是害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
“没错……”
“姐姐!”
“已经没关系了,反正杀一个人的惩罚和杀两个人没什么不同。”少女说,“本来,我们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就算他能推断出我们作案的手法,手头也没有证据,可警察哥哥你不是告诉过我们,一些警察为了破案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的出来,只要一个人有作案嫌疑,总有办法让其招供吗?”
少女的话实在让我哭笑不得,甚至觉得是自己间接导致了小提琴家的死亡。
“那天在地下室里演奏的不是你们两个,而是录音吧。”我继续问。
“很抱歉,用那样的声音折磨了大家的耳朵。”双胞胎之一说,“但如果不让音波的频率,低到超出人耳对其进行合理判断的范围,观众中的那些乐感超凡的音乐名家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那不过是录音。毕竟,当时台上只有玛莎一个人合着录音做拉动琴弦的假动作。而我却假扮成了养蜂人的样子,进入了施耐德叔叔的房间,把蛇毒涂抹在他的琴弓上。”
“你们两个实在太像了,加上地下室里混暗的光线和舞台各部巧妙的方位关系布置,以至于表演时,在马莎对面的不是马琳,而只是一面镜子里自己的影像,也几乎蒙蔽了在场的所有人,造成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接着双胞胎之一的话说,“我一开始就纳闷,为什么这么小的一个舞台上还要有半包围式的幕布,原来这么做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遮掩镜子突兀的边缘。”
“我们太了解施耐德叔叔了,他以前每次拜访父亲,只要喝一点酒,就忍不住要拉他的小提琴。”双胞胎之一说,“所以,我们就干脆在晚宴上为他开了一瓶父亲生前收藏的陈年白兰地,而他后来的表现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事实证明,我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告诉警察哥哥了。”
“为了达到作案目的,你们必须让保安在下午睡着,不然他在监视器里看到你们,就会使整个计划泡汤。”我说,“你们知道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会在厨房隔壁的隔间里统一用餐,但由于保安室在别墅建筑主体外面,按规定保安又不能暂时离开,所以他的的午餐会暂时放在厨房里,等别人吃完以后再让某个下人带到门房里去。那天下午,我们在厨房一起做甜点的时候,你们故意弄伤了自己的手指,等我拿来了纱布和止痛药,趁我替你们其中一个包扎的时候,另一个人趁机把止痛药胶囊里的药粉,溶解到了保安午餐的汤里。止痛药本身就有麻醉效果,有的人吃一粒也往往会发生嗜睡反映,四粒止痛药,就足够让一个成年人睡上一下午了。”
我接着说:“说说李管家的事吧,他应该早就知道,是你们杀死了马洛夫先生,对么?”
双胞胎之一说:“关于我们的演奏技巧,他是另一个知情者,父亲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监督我们练琴。李管家作为一个狂热的古典音乐爱好者,在案发当晚还熬夜听古典音乐节目的广播,还一边在录音。这其实也不碍事,可不巧的是,他竟然不小心错了收音机的录音模式,原本只是想录广播节目的,录音模式调成了‘现场声’模式,也就是说,磁带在录制了广播声的同时,也混入了当时房间里的很多杂音,包括我们造成的那一声尖细的声响。
“李管家太喜爱古典乐了,即便在深夜古典乐节目结束后,也会兴奋的睡不着觉,还要把翻出刚才的录音,把喜欢的段落再多听几遍。这样一来,他当时就发现了自己犯下的小错误,当时尽管觉得可惜,却也没太在意。可是,在第二天早上父亲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他立刻重新审视起了录音带里的那一声钝响,并很快琢磨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为一名曾经的精神科医生,他具备足够的心理学知识;作为监督我们练琴的李管家,他又明晰我们的底细。这样的一个人最终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样一来,这盒‘错误’的录音带,在李管家那里反倒成为了我们两个谋害父亲的证物了。这时候,李管家贪婪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了,他开始用那盒录音带威胁我们。我们不得不和他达成一协议,就是在继承父亲财产后,支付他一大笔钱。真可悲,一个原本为了理想宁可放弃高收入工作的人,最终还是沦为了一个敲诈勒索的小人。”
“照我的看法,李管家担心我们像杀死施耐德一样杀死自己灭口。打算把这卷至关重要的录音带到附近山林里一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然后把秘密告诉一个他所信赖的人,这样万一自己遭遇不测,他所信赖的人就会到指定地点找出录音带交给警方,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敢对他轻举妄动了。”
“可他没想到在途中遭遇了野生蜂群的袭击。”另一名少女接着说,“而你们找到的这盘磁带应该是他做的备份,至于原件,趁他离开时,我们已经在他的房间里找到并销毁了。”
“最后,我还有一些疑问,前不久别墅里失窃的钻石,是你们两个交给老厄尼的吧。”
“连这一点也被警察哥哥说对了看来我们这的次行动真是一场完败啊。”双胞胎承认道,“我们在阅读祖先流传下来的家族史时,了解到古代养蜂人一族已经在祖先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小镇上生活,我们很快查出老厄尼就是养蜂人的后代。”我说,“于是就人打扮成传说中养蜂人的模样,出现在老厄尼面前,在指出他就是古代养蜂人家族的后裔的同时,还道出了一些他们家族某些不为外人所人知的历史。于是迷信的老厄尼就认为是自己祖先的鬼魂找上自己了!这样,我们就无异于多了一个百依百顺的奴仆。我们指使他在别墅附近装神弄鬼,还假意把钻石作为劳碌的酬劳送给老厄尼,实际上却成了事后用来嫁祸于他的赃物。让警方误以为那是从别墅里偷出来的。”
“可即使你们知道了当年养蜂人回到小镇生活时所使用的名字,又是怎么查出老厄尼,就是古代养蜂人的后裔?”我问,“你们毕竟不像警察那样,可以随时调阅本地的户籍资料。”
“去墓地转一圈不就成了?按小镇的习俗,同一家族人都会葬在一块——”少女之一说,另一个接着说,“只要找到那个名字所对应的墓碑,就能顺藤摸瓜,就能追溯到他近现代的后人了。”
“可是你们要老厄尼做的,应该不只是装神弄鬼吧?其实,我也曾假扮成传说中养蜂人的模样,从狱中的老厄尼口中,套出了很多情况。据老厄尼说,那个所谓的‘先祖’,还命令老厄尼饲养蜜蜂,去采集野外一种叫暗夜皇后的花卉花蜜,然后用酿出来的蜂蜜制成能够防蛇毒的药剂,这一点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警察哥哥马上就会知道的,可在那以前——”少女之一说,另一个接着说,“能让我们最后再拉一次琴么?我想今后,我们俩再也无法演奏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两姐妹到现在还会留恋大提琴,这一和她们的痛苦记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事物。
她们坐回椅子上时,那两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窃喜。这一次,两人拉的曲子我竟从来没有听过,我甚至无法想象哪个作曲家会写出如此妖冶诡异的曲调,这显然不是这样的曲子显然不是寄托悲伤和悔恨的理想载体。我感到脚下的地面随着琴声而振颤着,那股强烈的震感沿着我的双脚向上传递。虽然我早就注意到,双胞胎的两架大提琴的音量比普通大提琴大出不少,却也不曾料到能产生这样强烈的效果,难道说她们正在反向利用消音演奏的技巧,不是让两个音波互相抵消,而是彼此叠加以增强音强?我虽然不清楚她们这么做有何用意,心里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我准备勒令两人停止时,可怕的琴音嘎然而止,随着两跟琴弓掉落时发出的碰撞声,它们的主人也同时从椅子上扑到在地,她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同样宁静得仿佛睡着一般的神情,就连从嘴角缓缓淌落的暗黑色血迹,也在那两张美丽的脸上画出了相同的轨迹。在两名少女的腿旁,盘踞着数条斑斓的毒蛇。
14
“真没想到,你告诉我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你是指用大提琴引蛇?”老局长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回到办公桌上。
“是的。”我回答道,“事实上,蛇能感知的并不是声声,而是大提琴的重低音传达地面时的震动。蛇往往对地面传来的震动极其敏感。它可以靠感知地面的微弱震动,察觉到最远两公里以外的猎物动静。一定频率的震动,确能刺激蛇类的神经中枢,使其处于一种亢奋且极富攻击性的状态。
“我们在两姐妹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古老的琴谱,琴谱上的曲子我已经看过了,确定那就是双胞胎最后在地下室里拉的那支曲子。应该就是家族祖先流传下来的引蛇曲。而不久前马洛夫散步的时候攻击他的毒蛇,大概也是双胞胎在地下室演奏同样的曲子招引到别墅附近的。毕竟,地下室是隔音的,马洛夫就算知道这首曲子的危险性,也听不见女儿们正在演奏它,可是毒蛇却能感受到从地下传来的震动。”
“你的意思是,马洛夫被蛇咬也不是意外?”
“嗯。虽然引蛇杀人的计划很难一次成功,可要是每天父亲散步的时候,两姐妹都在地下室里‘暗箱操作’一回,可怜的马洛夫难保不会有中招的一天。由于别墅周围一两公里内的毒蛇都能感知到大提琴的震动,处于亢奋状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小镇上频频暴出毒蛇伤人的事件。”
“难怪双胞胎让老厄尼提供能抵御毒蛇袭击的药剂,只要把它撒在别墅的地板上,就能在拉琴引来毒蛇的同时,不让毒蛇进入别墅内伤人。”
“可是,既然掌握这种药剂的是双胞胎,后来李管家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我推断,以双胞胎表现出来的聪颖程度,应该早已料定李管家会把可以指证自己罪行的录音带埋到附近的山林里,但对于近期在野外肆虐的毒蛇心存忌惮。于是她们是故意让李管家知道有这么一种抵御毒蛇的药剂。”我说,“李管家或是明取或是暗夺,总之把它弄到手,可他没有想到,两姐妹在药剂里掺入了的香水,因为她们料定谨慎的李管家在去到山林里之前,全身上下一定会涂满这种药剂,这样就能追踪香水气味,找到他埋藏录音带的地点。显然管家中了计,但结局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他身上含有蜜的成分的香水,反而引来了野生蜂群……”
“哎,小小年纪竟能使出如此歹毒的计谋。”老局长连连摇头惊叹,“哦,两姐妹畏罪自杀的时候,毒蛇是怎么进入地下室的呢?”
“经过对现场的勘察,地下室的屋顶的隔音窗开了一道裂缝,窗外就是花园,毒蛇就是从那个缝隙进入的。”我说,“我还特地留意了气窗口的大小,发现刚好能容双胞胎这样身材的女孩通过,这样,她们就可以避开别楼道上的监控摄像头,从地下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外面去了。”
注释:
①相位是对于一个波,特定的时刻在它循环中的位置:一种它是否在波峰、波谷或它们之间的某点的标度。是描述讯号波形变化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