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刚刚接近案发现场,大雨接踵而至。雨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明城木槿公园高大的树木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噼啪之声。深夜,公园偏僻的小径上路灯稀少,光线投射不到的地方就如矿井一样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木槿公园一座花台边,一个年轻男子,哆嗦着躬着身,像鸟儿张开双翅一样打开身上的运动衣,遮盖着身下的一样东西。他的模样,紧张、恐惧而又略显滑稽。
这是今年初夏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男子每天晚上出来跑步,本来就是图个清净,谁知道却碰上了这样的事情,还好随身带了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他甩甩坠挂发梢的雨水,又往前吃力地躬了躬腰,让身体躬成一个小小的穹顶,尽量不要让雨水破坏了现场。
木槿公园是城西一座天然隆起的小山,这个花台就修建在山顶上。男子看见几辆警车顺着山腰陆续上爬,在不远处停下。看到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可一想起身下护着的东西,就忍不住又想要吐。他抬起头,宁肯让冰凉的雨水倾倒在脸上,也不愿去看那东西。
很快,几道电筒灯光穿透厚厚的雨帘,前前后后走了上来。到达这个地方,警车开不过来,只能走小路。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人,个头差不多,都穿着雨衣。在电筒随着脚步上下起伏的灯光下,隐约看得出左边的那个二十出头,一边走还一边打电话。右边的那个年纪稍微大些,三十出头。
“科长,对方不愿意就这么给出名单。”说话的是那个二十出头的人,他是警员孙立。和他并排走在一起的,是刑侦科科长高毅。
“为什么?”高毅一眼看见花台边报警的男子,快走了两步0报警电话里警方得到的信息是,有人在公园内发现了尸体。但是高毅借着依稀的手电筒灯光看去,在那个男子护着的身下,怎么也看不出有尸体的样子。
“顾老头儿说是机密。”孙立无奈地说。
前天晚上,他们在一处夜店后门接到报警,发现了一具尸体,女性,右手上臂有一个“Σ”文身。这是帮派西格玛的标志。女子身上没有带身份证,警方也没有找到她的手机,DNA比对也没有结果,刑侦科无法查出死者身份。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帮派文身。高毅让孙立联系反黑大队,却碰了一鼻子灰。孙立说的顾老头儿正是反黑大队队长顾长华。
高毅拿出手机,避开脚下打滑的地方,快步向前,拨通了顾长华的电话。电话接连响过数遍之后,顾长华才极不耐烦地接听起来。
“高毅,我已经说了,这个名单不能给。”
“尸体是女性,二十多岁,身上连中十二刀。”高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雨下得更大了。此时,从他身后,赶上一小队警察,超过他,跑步赶到花台边,搭起了一个塑料帐篷。很快,帐篷里透出应急灯光,几个被拉伸的人影投射在帐篷上。
“她一旦加入西格玛,就已经是个死人。”顾老头儿的语气有点冰冷。
高毅知道顾老头儿虽然说得无情,却是实话。西格玛是一个地下黑帮组织,在明城越来越嚣张,凡是申请加入帮会,都要先由老帮员推荐,缴纳会费之后,还要立下生死状,帮会里叫做“离生契”,也就是说,从此之后,新会员完全属于帮会,效忠帮会,对于自己和家庭,新会员已经是死人一个。警方一直想要把西格玛连根拔了,无奈这个帮会像个千年树妖,根须已经滋生到社会层层面面,要想完全铲除,并非一日之功。而且最糟糕的是,警方一直苦苦追查,却始终只能查到帮会的中级阶层,高层人物究竟是谁,有多少人,一直是个谜。
“你说的没错。可是,她再怎么签了‘离生契’,也是谁家爹娘的女儿。”高毅觉得自己说得苦口婆心,像个居委会大妈,但这也是事实,不管死者是谁,都是有家的人。高毅深吸一口气,决定再从另一个角度劝通顾老头儿,“再说,西格玛什么时候开始收女会员了?”对于西格玛的情况,高毅多少也了解一些。他们也动用女性干活,但是会员向来只吸收男性。
高毅听到顾长华不出声了,以为说动了对方,没想到手机里传来“啪”的一声,对方挂了。
高毅无奈收起手机,一脚跨入帐篷。
帐篷里六个角各点着一盏应急灯,把一个六平方米的帐篷照得雪亮。在灯光中的花台里,摇曳着几小丛绿色灌木。在灌木前面的水泥花台上,没有尸体,而是放着一个二十厘米高、直径约十厘米的玻璃瓶。瓶体玻璃是黄色的,灯光从后面透过来,照得瓶子琥珀一样晶莹剔透。在瓶子里,直立着一颗很小的植物。植物中间是一朵小花,茎秆上有两片绿叶,茎秆插在花店常用的那种绿色营养泡沫垫上。
这也要报案?高毅抬头,看见报案的男子直起腰,冲出帐篷。很快,高毅听到外面一阵呕吐。高毅向花台走近,立刻明白了男子呕吐的原因。瓶子里叶子和杆径的确是真的植物,但是那朵小花,却是一只耳朵。
“是人的右耳。”法医杨凌渊说,“切口十分锋利。”
高毅弯下腰,双眼与瓶子齐平。他看到,耳朵的边缘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然后用细线一针针缝到花杆上。孙立拿出相机,从各个角度拍照,闪光灯在花瓶上一闪一灭,仿佛就是一场另类的艺术表演。
“这是什么?”高毅用戴手套的手指了指瓶子底部。在底部,卧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看起来像一条小虫。
“纸做的。”孙立拍下几个特写镜头之后说。
待现场勘侦检查了瓶子表面没有找到任何指纹之后,他们打开了瓶盖。瓶盖是旋转的金属盖。瓶子打开之后,立刻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凶手还喷了香水。”法医杨凌渊闻了闻说。他拿起“耳花”,仔细端详后又轻轻碰了碰耳朵,说道:“新鲜的。刚被割下不到三个小时。”
高毅从现场勘侦人员的工具箱里找出一把镊子,夹起那条纸虫。一股更浓的香气扑面而来,纸上也撒了香水。高毅把纸虫一点点打开,看到里面写了一个时间:1992年4月17日。在日期旁边,用毛笔写着一个很漂亮的小楷字:祭。
纸虫在完全展开之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这张纸已经很旧了,边缘发毛发黄,看起来像被人保存了很久。
“从耳朵的纹理看,”杨凌渊补充说,“应该还是个年轻人。”
“1992年?还有这个‘祭’字,难道这是一场复仇?可是,为什么只有耳朵,尸体呢?”孙立问。
孙立的话音刚落,就有手机铃声响起。他循着声音看去,是高毅的电话在响。
高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的时候,五官比刚才绷得更紧。他的女友吕鸿在破获“空壳”一案后出走了。身为法医的吕鸿本来也是个坚强的人,但只要是人,谁来扛警察这份工作,谁都难扛。大家都劝高毅说吕鸿不是懦弱的人,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时间一到,自然就会回来的。可是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吕鸿仍旧毫无踪迹,大家对高毅的劝慰也越来越言不由衷。孙立甚至背着高毅,给各个停尸房发出了查询通知。
高毅无时无刻不在等吕鸿的电话。每次只要有电话打进来,他都抱着极大的希望,可一等拿出手机,看一眼显示屏,脸上又是一层深深的失望。
“科长,又有情况。”打来电话的是女警白欣。她一直在搜集被害的西格玛女子的资料。
“什么情况?”
“你的手机可以上网吗?”白欣问。
“可以。”
“那,快看!”白欣说完,发来一个网址。
高毅按照网址登陆,立刻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页面。页面上所有的颜色被制作成棕色,画面像搁置了很久的老照片一样闪动,期间还不断出现散乱的黑丝划痕和斑点。画面中,先是出现了一段细长的刀尖,然后是一个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女子的侧面;接着是用刀切割耳朵的场景。
白欣这时已把电话打到了孙立的手机上,“这段视频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公布到网络上的。我们现在已经截住了视频。还有,科长,办公室里有人要见你。”
“谁?”高毅问。
“他让我先不要说,一定要等你来。是他提供的视频。”
现场勘侦完毕,高毅询问了报案人,做了记录之后,立刻赶回警局。一路上,他都在猜测提供视频的人会是谁。
刚才在电话中,白欣告诉他,她已经把提供视频的人请到了四号会议室。四号会议室是个审讯室的别称。它是用杂货间改装的,摆了几个很安逸的单人小沙发,还有一个饮水机,房间里屏蔽了所有电子设备,无法打出和接听电话,遇到特殊情况,刑侦科就会使用。白欣把来人请到那里,说明了她的怀疑。
一进警局,高毅就直奔四号会议室。他一推开门,猛然一震。他似乎认出了来人,却又不敢相认。来人七、八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尽白,下巴上的胡须不长,却也是如雪一样白,满脸沧桑皱纹,老态龙钟。如果他就是高毅印象中的那个人,应该六十岁都不到。
来人看见高毅推门进屋,立刻站起身来,“高毅。”
“刘总。”高毅声音哽咽,几步上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对方的手十分粗糙,老茧横生,仿若锉刀。此人名叫刘明军,高毅从警校刚毕业不久,被分到禁毒大队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是刘明军带的他。有一段时间,高毅承受不住工作压力,几近崩溃,还是刘明军拉了他一把。刘总这个外号,是他们在一次伪装毒贩行动中的绰号,两人那次几乎丧命。案子破了,高毅也就喊惯了刘明军“刘总”,而且,在那之后,一段共同经历过的生死险情,变成了一根看不见的血脉纽带,把两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哈哈,你还是喜欢这样叫我。”刘明军说。
“这个绰号,仍旧时髦啊。”
“时髦个毛线,”刘明军笑着说,“毛线”是他常用的比喻,“一个砖头掉下来,打死十个刘总。”
高毅对刘明军这个过时的玩笑笑了笑,打量起刘明军。几年前,刘明军的儿子离家出走,一查是来到了明城,他让高毅帮忙找,结果儿子被找到了,却成了凶犯,犯罪情节恶劣,被判死刑。刘明军在得知真相后,辞职消失了。有人说,曾在他儿子行刑那天见过他一面。从此,他人间蒸发一般,毫无音讯,直到今天。这一点,吕鸿的出走和他很相像。难道,警察为这个职业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刘总,这几年你在哪里高就呀?”高毅的眼眶其实已经湿润。他掩盖住哽咽的嗓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高什么就,混口饭吃。不过,再难吃的饭,也比当刑警轻松。”刘明军细细看了看高毅,“高毅,你整个人都瘦了,一脸老态,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岁的人,和你的年龄不相称啊。吕鸿的事情,你不要想不开。她那人我见过,有主见,该回来时会回来的。”
高毅苦笑了一下,心想,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的模样和你的年龄也不相称啊。高毅请刘明军坐下,拿出一包烟,抖出两支,给刘明军点燃一支后,自己点燃一支,再给对方推过去一个烟灰缸,深吸一口后坦诚地说“对于吕鸿,我也就剩这么点希望了,就希望她能撑住了,想开了。”刘明军对于高毅,胜过导师,所以,高毅对他,说话是从不遮掩的,不过这次,他还是咽下了后半截话:想开了,活下去。
刘明军吐出一口烟,望着天花板点了点头。
“刘总,白欣说是你送来的视频?”
“是我。”刘明军吸了一口烟,“高毅,跟你,我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儿子被判刑后,我的心情相当糟糕,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是‘跌到了人生低谷’。”
刘明军说到这里一笑,高毅心里一酸,挤出一个笑。
刘明军接着说:“我走了不少地方,可是四处漂泊并没有减轻什么,何况都这把年纪了,想漂也漂不动了。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座城市。就算不当警察了,我也要吃饭。我现在,在一家歌厅干活。”
“保安?”高毅问。
“我这把年纪,有谁要我当保安。我在卫生间打扫卫生。”
高毅一听,又一团哽咽涌上胸口。刘明军当年多风光啊!缉毒英雄!
“你?!”高毅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拿烟的手抖了一下。
“高毅,你别替我委屈。我当年抓毒,已经弄得神经衰弱,不会早睡了,歌厅这个职业正好适合我。再说,像我这情况,只要能混口饭吃,愿意活下去,就已经……那个,再用个时髦词,‘就已经很帅了’,对不?”
高毅再次苦笑地点点头,吐出一口烟,把满脸酸楚隐藏在烟雾之后。
刘明军继续说:“今晚,我正在打扫卫生间的洗手区,那时大约八点多钟,客人还不多。我看见两个服务员拿着手机看。我一凑上去,就看到了这段视频。”
高毅在心里一算,他们是在十点二十分接到木槿公园报案的,而刘明军是在八点看到的视频,难道凶手在作案时录制了视频,先将其放到网上,然后再将耳朵放到木槿公园?
高毅问:“你怎么知道这段视频蹊跷?现在的人为了吸引眼球,录制的古怪视频那么多,难道你当时就能认定这是一段真实视频?”
“因为,这段视频,最早是我找到的。”刘明军说。
“你找到的?什么时候?”听到刘明军这么回答,高毅大吃一惊。
“1992年。”
“那时候,你还在景城的缉毒大队上班呢。”对于刘明军的工作历史,高毅还是知晓一些的。
“是的。不过,当时出了个案子,刑侦大队急需人手,就把我调过去了。”
“什么案子?”高毅问。
“在景城,有一个白象公园。1992年3月,有人在白象公园的花台边上,发现了一个玻璃瓶,里面……”
未等刘明军把话说完,高毅就接上了:“里面装有用人的耳朵做成的一枝花。”
“你怎么知道?!你听说过这个案子?”这次轮到刘明军惊讶了。
高毅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这个案子。今天晚上,我们在木槿公园发现了一个装有耳朵的瓶子。耳朵被做成了一枝花。”
“什么?!”刘明军听到这里,烧到尾部的烟头烫到手指,他手一抖,烟头掉在地上,他一脚踩灭。高毅看到他脚上穿的是一双最便宜的假牛皮皮鞋,看上去已经很旧,小脚趾的位置分别磨出了一个小洞。
刘明军踩灭烟头,仿佛全身上下有小针在扎一样,顿时坐立不安。他站起来,想找扇窗户透气,却发现这个房间四面是墙。他只好靠墙站着,又向高毅要了一支烟,拉开穿得微微发黄的白色衬衣领子,说:“高毅,这个案子你不能碰,想办法交给别人去办。”
“为什么?”
刘明军接过高毅递过来的火机,手抖得厉害,打了几下都打不着,就当高毅要站起来给他点烟时,他最后一下终于打着了。他摆摆手,点上烟,救命一样深吸一口,稳住情绪:“高毅,你听我一句,不要办。”
“为什么?”高毅压低了声音问。这个案子究竟有什么情况,让这个缉毒英雄害怕了?
“我能不能先看一看你们找到的那个瓶子?”刘明军问。
高毅点了点头。
鉴证科的桌子上,摆着那个诡异的玻璃瓶。耳朵已经拿了出来,放在旁边。
桌子是鉴证科在长久的等待后才得到财政预算拨款新买的。桌面是玻璃的,下面有灯,任何物体放在上面,都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刘明军似乎被这桌子吓了一跳,“啧啧”赞叹了两声,说这样的桌子,只在电视里见过。他围绕着瓶子转了个圈,然后又戴起手套,拿起耳朵端详起来。最后,他放下耳朵,重新拿起瓶子。
“你们检查过指纹了吗?”刘明军问高毅。
“检查过了。瓶身内外和盖子上,耳朵植物茎秆上,都没有指纹。”
刘明军把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香气?”
“估计凶手为了让耳朵更像鲜花,喷洒了香水。”
“高毅,”刘明军放下瓶子,两眼直视高毅,“这个案子,你绝对不能碰。”
“为什么?”高毅从刘明军的眼睛里看到了老警察不常显露的恐惧。
“要死人的。”
“怎么个死法?”高毅不让步。
“只要接触这个案子的人,都活不了。”
“你不是活下来了吗?”
刘明军一撇嘴,算是挤出一个自嘲的冷笑,“因为,我主动离开了。”
“刘总,你得详细说说。”
刘明军看高毅毫不让步,只好说:“好吧,我就给你讲一讲吧。1992年,景城警方在白象公园发现这只耳朵后的第二天上午,在一座江边大桥下发现了一具尸体,男性。那只被割下来的耳朵,就是那名受害人的。此后,每隔一段时间,在城里的公共场所,就会出现一只做成花的耳朵。紧接着在次日,尸体就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受害人有男有女。当时景城一片人心惶惶。警局调用所有警力进行调查,但是在调查开始后不久,主要负责调查的警员先后被杀。凶手的目标从大众转到了警察身上。凶手不但残忍,而且也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警方一直和他周旋,都未能将其抓捕归案。”
刘明军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身体似乎因为悲伤和愤怒,一下子矮下去很多。他无力地扶住桌边,支撑住,继续说到:“当时,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核心小组一共有九个人。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疯了,另一个就是我。”刘明军摸一把眼角的泪,“说起来惭愧啊。在我得知同事疯了的那个晚上,我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放弃吧。我不想玩杀人游戏了,只想收获你的自尊。我前思后想整整三天三夜,终于选择了离开。在我离开之后,凶手兑现了他的承诺,一切回归风平浪静,直到,今天。”
“当时,你们查出凶手的行凶动机了吗?”高毅问。
刘明军惭愧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没有。受害人没有相似之处,生活工作都没有交叉点。我们当时觉得,凶手就是一个心理变态的疯子。”
“难道不是为了复仇?”
“不像。”
“刘总,你当时发现那个瓶子的时候,除了耳朵做成的花,还有没有发现其他东西?”高毅问。
刘明军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除了浓烈的香水味,没了。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一张字条。”高毅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一个证据袋,里面是那张被展开的字条,“凶手给你写过纸条,你看看笔迹。”
刘明军接过来一看,双眼大睁,连声音也高了起来:“是他!是他写的!”
“1992年4月17日,祭。”高毅问,“凶手这么写,难道不是为了复仇?!”
“1992年4月17日,正是我们景城警方在白象公园发现瓶子的日子。这一天,是一切噩梦的开始,我记得清清楚楚。”
“凶手这样写,难道是为了纪念那段谋杀?!”
“有这种可能。我们从那一天一直查到当年9月。难道,凶手结束了他的冬眠期,又要开始他的第二轮谋杀?”刘明军说到这里,站在高毅和玻璃瓶之间,似乎只要这样做,就能为高毅挡住一切危险,“高毅,这个案子你不能办。我就是例子!另外九名警察就是例子!”
“刘总,我不能不办。”高毅刚说完,鉴证科的门开了,进来的是孙立。他急急地告诉高毅,那名被害的西格玛女尸案,有了一条线索。
刘明军见状,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最后一次转身,一字一句地说:“高毅,我要你活着。”
站在门边的孙立,不清楚缘由,懵懵懂懂地为刘明军让开了道。
高毅没法去追刘明军。他看着刘明军苍老疲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立刻跟着孙立返回办公室。自从发现西格玛女尸后,他们向四处公布了女子的画像,希望能有人认出受害人来。但是,两天过去了,没有消息。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来向警方报告家中有人失踪。受害人的身份,和她手臂上的西格玛符号一样,始终是个谜。
孙立来到自己的电脑前,指着屏幕说:“女子是酒吧后门被害的。我查看了附近所有监控摄像头拍摄的录像,发现了这个。”
孙立说着,点动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光线昏暗的巷道。巷道左侧是砖墙,间歇着有几扇酒吧后门,门前都放着垃圾桶。这条巷道在尽头处往左拐了个弯。高毅看出,女子就是在那个拐弯后面的小道上遇害的。那里没有摄像头。
屏幕闪过一两秒后,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走进了画面。女人走得很不自然。从衣着上判断,女子就是受害人。
男子紧紧地搂着女孩,拐进了那个弯。五分钟后,男子返回。一个人。
“你看他手里。”孙立将画面定格,放大。男子身穿长袖体恤、牛仔裤、旅游鞋,看上去体格健壮。他返回的时候,双手垂在身边。从他的右手里露出一个刀尖。男子一直低着头,离开了画面。
“凶手离开这条巷道去了哪里?你有没有检查附近的监控录像?”高毅问。
“检查过了。但是男子似乎对这一带监控摄像头的设置十分清楚。他选择的谋杀地点,就是小巷拐弯后面,没有摄像头,也是个死胡同,周围也没有任何门和窗户,不会被人看到。而且,他选择的逃跑路线,只有两个摄像头。”孙立说着,调动画面。
屏幕上同时出现了两个画面,分别是不同的街道。画面中同时出现了同一个男子,低头走路。
孙立说:“他在经过这两个摄像头后,拐进了另一条路。从那里开始,就没有摄像头了。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样东西。”
“什么?”
孙立返回到酒吧后门巷道的监控录像,放大男子脸部。高毅看到男子虽然一直是低着头的,但是摄像头还是模模糊糊拍到了他的一个侧面。那里有个东西一闪一闪。
孙立说:“我请技术科将画面做了清晰分析,得到这张。”
孙立说完,按下另一个按键,屏幕画面开始一层层变得清晰,最后,画面上出现了一张轻度模糊的脸,在耳朵上,有一个很小的亮斑。
“耳坠?”高毅说。
“明天一早,等画像师来上班,我们可以根据这张照片画出凶手五官,再加上这个耳坠,说不定,酒吧里的工作人员会有点印象。我估计,凶手八九不离十也是西格玛的人。就算顾老头儿捂着名单不放,我们也能查出来。”
“小孙,干得不错。”高毅说到。这几年,孙立从一个警校毕业生到现在,磨练成熟了不少。
“顾老头儿怎么那么小心眼儿?这很不像他的风格啊。”孙立一边继续调整嫌疑人的侧面,一边问。
“我估计扫黑大队近期会有大动作。顾老头儿一定是担心给了我们名单,打草惊蛇。”
“科长,”孙立看了看门外,好像刘明军还在走廊上似的,问,“刚才那个老头儿是不是刘明军?”刘明军来找儿子的时候,见过孙立。但是刚才,他没跟孙立打招呼,所以孙立也就一时不敢认他。
“是他。”高毅说。
“他的样子,”孙立说着又皱皱眉,“变了很多啊。”
高毅拉把椅子坐下,点燃一支烟,将刘明军的来意说了个大概。孙立听了,虽然心里一半不相信一半小小的害怕,但还是被案子吸引了,“科长,要不让白欣另外带个人去查西格玛女尸案,我跟你办这个案子?”
高毅摇了摇头。他了解刘明军,刘明军不会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如果这个案子是凶手重现,他不会让孙立来办。尽管孙立这几年刑侦经验猛长,但对付这样残忍的凶手,高毅不愿任何人冒险。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拒绝了孙立。
离开办公室后,高毅拨打了景城警局,询要1992年4月连环杀人案的资料。值班人员遗憾地告诉他,在9月,局里突发大火,当时还没有办公数字化,所有的案宗都没有录入电脑,一切资料都被焚之一炬。
高毅放下电话,估计大火是凶手所为,为的是毁掉痕迹。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夜色,点燃一支烟,下意识地拨打了女友吕鸿的电话。自从吕鸿出走后,他在她的手机号里打入了一大笔话费。他希望吕鸿在想用这个号码和他联系的时候,不会因为欠费而打不通。然而,他每次拨打,对方都是关机。
高毅叹一口气,将手机放入口袋。窗外,大雨刚停,城市在安静地熟睡。橘红色的夜色笼罩着城市,天际线边有一层深蓝。1992年连环杀人案的所有案情,只有刘明军知道。
事情正如刘明军警告的那样,清晨六点二十分,一个早起遛狗的中年妇女在翠湖边上发现了一具尸体。翠湖位于明城西边,是木槿公园山脚下的一处天然小湖。公园从七、八年前开始就不收门票,成了大众早期遛狗锻炼的理想场所。
尸体是在距离公园九曲桥不远的位置被发现的。当时女人牵着狗,累了,就近找了把水泥长椅坐下来。椅子上那时已经坐了一个人。女人话多,说“你也起得蛮早的嘛”。见对方不回答,就侧头一望,立刻被吓得浑身哆嗦。
高毅等人赶到的时候,女人还在打抖。她愣愣地盯着湖水,不停地说,翠湖这个地方,她是永远也不会来了。
高毅走近椅子,看到椅子上的受害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一件短夹克,西裤,没有戴帽子。他从里到外,被昨晚的大雨淋得全身浸湿。雨水此时还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他的右耳处,用胶布贴着一块很小的正方形纱布。血迹从纱布中洇出,经过雨水浸湿后洇开变淡。高毅感到十分奇怪,凶手怎么会在要杀害受害人时,还有闲心给他包扎伤口?
在死者身上,除了耳朵被割下后留下的伤口外,再也没有其他刀伤。法医杨凌渊仔细检查后告诉高毅,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是三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今天凌晨五点左右。受害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因为他是中毒身亡。
高毅检查了死者的口袋,发现了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
他在钱包里翻了翻,有几张百元大钞和零散小票。在夹层中,他还发现了一张家庭合影。一男一女一个小孩。男子就是死者。接着,高毅在钱包里还发现了死者的身份证。也就在同时,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有来电者的头像,正是照片中的女子。高毅接听起来,女子很着急,劈头就问:“你在哪里?!怎么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也不接?!”
高毅自然不能通过电话告诉对方她的丈夫已被害。他只能表明自己身份,解释说出了点事,并且询问了对方住址。死者妻子说出地址,和身份证上一字不差。高毅才说请你在家等待,我们马上就到。高毅话未说完,就看见在九曲桥上站着的刘明军,他身上斜跨着一个大帆布背包,身边站着孙立。
原来,刘明军昨天回家后,反反复复想了又想,觉得凶手这次复出,其实还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不放弃,说不定已经抓住了凶手,就不会有现在的惨剧。因为当年放弃查案,这个案子就成了他无法治愈的心病,他在离开专案组之前,悄悄复印了所有卷宗。今天一早,他背着复印件赶来警局找高毅,遇到在那里熬夜干通宵的孙立。孙立也想加入这个案件侦破,刘明军前脚到,他后脚就主动开车带着他来到了案发现场。一路上,孙立问个不停,刘明军却一言不发。
高毅听完刘明军一席话,看着这名落魄自责的老警察,暗自唏嘘。孙立本来想赖着不走,企图像蹭饭一样蹭案子破,却接到画像师的电话,向他要监控录像照片,这才心怀不满地离开了。高毅带着刘明军,坐进自己的车,打开了他递过来的帆布书包。
帆布包十分沉重,高毅掂掂,至少五公斤。他打开包,拿出一摞用塑料绳捆绑的案宗,一共鼓鼓囊囊地装了六个文件袋。
案宗有现场照片、勘侦记录、相关人员谈话记录、和受害人有关的所有人员的查访记录,案件侦破进展报告……因为全是复印件,现场照片就都是黑白的,高毅却比看彩色照片更受冲击。黑白代表的是时光的折磨,是被害人的久未昭雪。照片中的被害人有的躺着,有的靠着墙……他们都闭着眼睛,胸口处一片血迹,痛苦无辜。
雨后的清晨,稍微带着清冽。车窗是打开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秒肃穆安静了。高毅一张张翻看着,感觉到阵阵寒意直窜脊背。这些案件,聚拢凸显的是一个心理扭曲的灵魂。什么样的人,才会下此毒手?
“景城的受害人是刀伤致死?”高毅问。
刘明军点了点头问,“你们今早发现的那一名呢?”
“凶手用了毒药。”
“凶手改变了作案方式?”刘明军也感到奇怪。
“景城一案,当时弄得人心惶惶。这次会不会不是景城凶手作案,而是有人在模仿?”
“如果是模仿,那就应该也用刀行凶。当时这个案子,虽是人人皆知,但有一个细节,只有警方知道,从未公开。”
“什么细节?”
“香水的气味。”刘明军还是望着湖边案发现场的方向,回忆起那段压抑恐怖的五个月,“进行侦破的那几个月,我几乎每晚都会梦见凶手。最恶劣的是,凶手没有动机。若说有的话,就是炫耀他的自大。有些高智商的人,人格并不健全,为了发泄,走上歧路。”
高毅合上最后一页,问到:“刘总,你再说说那段录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的是昨天在网上被截住的那段视频。
“凶手写给我的那张让我退出案件调查的字条,是通过邮局寄到我原来的缉毒大队办公室的。大队的同事将信件转给了我。”
“这说明凶手知道你的来历,调查过你。”
刘明军点点头,“录像也是凶手寄给我的。不过,他没有将录像寄到缉毒大队或者专案组,而是寄到了我老母亲家。我父亲那时已经过世,母亲都快七十岁了,一个人住。录像上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还好,当时用的是老式的录像带,我母亲找不到录像机,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而是交给了我,让我帮她看看是什么东西。”
“凶手这是在威胁。”
“还有,”刘明军说着,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后才接着说,“他在录像中还有一个暗示。”
“什么暗示?”
“你现在方便看录像吗?”
“方便。”高毅拿出手机,找到存在里面的录像,点了播放。
刀尖、大波浪的烫发女子、残忍的切割场面……
“录像里的这个女孩是凶手谋杀的最后一个受害人。高毅,你看看那把刀。”刘明军说。
高毅将有刀的画面定格,看到在刀柄上,顺着刀把的走向,刻着一小排数字:097。
“097?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高毅问。
“这是我儿子的学号。”刘明军看到九曲桥那边,两名警员正将长椅上的受害人抬走,“凶手用我的家人作为威胁,我……”
高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刘明军抹了一把脸:“现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被行了刑,母亲也早已离开了,我没什么牵挂了,也是我该还债的时候了。”
“刘总,”高毅说,“现在凶手重现,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
“呵,”刘明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作为一名警察,儿子不争气,自己没骨气,我颜面尽扫。这次,我不能再退缩。”
车里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虽然时间不长,却像一潭常年没有人搅动的深水。高毅闻到了刘明军身上长期不洗澡的气味。他真不敢想象,这几年,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下,刘明军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你看,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高毅打破沉默问。
“凶手选择受害人是没有规律的,我们没办法预测下一次谋杀对象,阻止凶手谋杀。这是此案最无奈的被动之处。”
“那我们只有从受害人身上开始查,看看他最后接触的人是谁。”高毅说完,拨通孙立的电话,此时孙立在等待画像师对杀害西格玛女孩的嫌疑人进行画像。
“孙立,你和白欣立刻调一下昨晚翠湖周边的监控录像。这里是明城的重要区域,有充足的摄像头,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高毅安排完,就听到电话里传来孙立高兴的应答声。孙立不知道,高毅对他的调遣,只会止于调查监控录像。这个案子,高毅决定,涉入越少的警员越好。
根据身份证上的记录,受害人名叫李子垭。
李子垭的家很普通,算不上奢华,但是也富裕有足。李子垭的妻子三十左右的模样,丈夫一夜不归让她急红了眼睛。
“他人呢?怎么会是你们来?”李子垭的妻子着急地问。她看看高毅,又看看刘明军,觉得后者根本不像个警察,倒像个捡垃圾的,眼光不免有些嫌弃。
高毅请她坐下,先问到:“你最后见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跑夜班。下午五点接班,上午六点半交班。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你们,”李子垭的妻子犹豫了一下,把目光从高毅身上转到刘明军身上,又转回来,说,“抓错人了吧?”
“他有下班不回家的时候吗?”高毅不回答,而是继续问。同时,他迅速和刘明军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这次凶手作案,并不是没有规律。在景城,凶手谋杀的第一名受害人,就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景城的作案轨迹,就是这次他重复的作案的规律。
李子垭妻子没有看到他们眼中的变化,回答到:“这种情况很少。毕竟跑了一夜车,就想回来睡个觉。如果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也会提前打电话的。告诉我,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我们,”高毅想了想,“我们今天一早接到报案,有人发现了一名死者。”
高毅不需要再说下去了,李子垭的妻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大脑先是一声巨响,然后是一片空白,接着,她脸色苍白,满眼泪水,已经明白了。高毅最怕通知受害人亲属噩耗的时刻。他转过脸,看到刘明军暗暗自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离开李子垭的家后,高毅和刘明军专门去了一趟李子垭的出租车公司。
路上,高毅先开的口,“刘总,在景城的案宗资料里,第二名受害人是一名无业人员。”高毅说,“要制止对方犯罪,提前找到下一名受害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刘明军点点头,不搭话。高毅也不用再说下去了。他们都知道,如果凶手是在重复原来的轨迹,将来会发生什么。
凶手的第三名受害人,将会是一名办案警察。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李子垭工作的出租车公司,了解到李子垭昨天是按时接班的。公司的人介绍说,李子垭人很老实,也很少和人有积怨。当他们听说李子垭被害后,全都不敢相信。
还好,公司在每辆车上都安装了卫星定位,很快找到了李子垭的出租车——就在翠湖边上的环湖路上。汽车停在环湖路西段的一个城市垃圾分解站旁边。高毅立刻联系孙立,暂时剔除其他位置的监控摄像,传来了垃圾分解站附近的监控录像。
高毅和刘明军两个人坐在车里,用手机查看了录像。
画面不是十分清晰,基本可以看清路面状况。凌晨四点五十分,一辆出租车驶入环湖西路,停到了垃圾分解站旁边。车门打开后,先下来一个男子。男子身穿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边脸,戴一顶帽子,从摄像头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男子的模样。从身高判断,一米七左右,是中国男性的普通高度。
男子下车后,转到副驾驶座上,拉下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捂着右耳,低着头,在风衣男子的推搡下,走进了公园……
高毅看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听到刘明军说:“凶手先控制了受害人,割掉其右耳,送到木槿公园后,才将受害人带到翠湖杀害。他不但在重复以前的谋杀轨迹,而且做得丝毫不乱,这是在向我们示威。”
“李子垭是中毒身亡,”高毅说,“凶手的谋杀手段已经升级。毕竟用毒,比用刀要容易得多,而且,也没有血迹,减少了留下痕迹的可能性。”
这时候,法医杨凌渊打来电话,他告诉高毅,他发现杀死受害人的毒药是用尼古丁提纯制作的。这种原料随手可及,任何人都可以制作。
“还有,受害人虽然是被毒死的,但是我没有在他的胃里查出毒药。他是被注射毒药致死的。科长,你猜猜针眼在哪儿?”杨凌渊神神秘秘地说,声音近乎鬼鬼祟祟。大案“空壳”被破获后,除了吕鸿出走,很多警员心理上都受到了严重打击。杨凌渊本来是个话匣子,“空壳”案后,他的嘴巴仿佛忽然封了蜡,话一下子少多了。今天难得恢复他喜欢故弄神秘的本性。
“不知道。”高毅清楚,你只要回答“不知道”,杨凌渊就会憋不住立刻说出答案。不过,按照他的习惯,他还会再问一次。
果然,杨凌渊顺着高毅支的路往下走,“不打算再好好想想?”
“这……”高毅继续铺路。
“在耳朵的伤口上。”杨凌渊说,“凶手控制了剂量。除了自制的尼古丁毒药,凶手还提前给受害人打入了另一种药。你猜猜是什么?”杨凌渊的声音更加神秘。
“迷奸药。”
“你怎么知道?!”杨凌渊说了五个字,每个字都透着惊讶。
“受害人是被带到翠湖被害的。凶手需要摆布受害人。”高毅回答。
高毅挂掉电话,将法医的发现告诉了刘明军后,开车返回警局。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公寓客厅里,有人将一封信恭恭敬敬地放到了一张餐桌前。
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上面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还有一碟小馒头。坐在餐桌边的人脚上穿着舒适的拖鞋,放下筷子,拿起了信封。吃饭的人习惯晚起。此时对这个人来说,是早餐。
信封是封了口的。封面上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姓名,只有一个符号“Σ”。这已经足够了。送信人恭敬地递过一把裁纸刀。收信人裁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信件。看完后,发出一声鄙夷冷笑,随手一丢……
待高毅和刘明军回到警局之后,西格玛受害女子嫌疑人的画像已经画好,孙立和白欣带着画像,到案发现场调查去了。
高毅从隔壁办公室借来两块白板,加上自己办公室的一块,三块连在一起,整整齐齐摆满了一面墙。他在白板正中,用黑色记号笔画了一条直线,将三块白板都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面,他写下:明城;下面,他写下:景城。
随后,高毅将景城的受害人按照被害的先后顺序排列在白板上。很快,白板上出现了一排死者照片,有群众也有警察,赫然醒目,让人揪心。最后,高毅在明城的区域里贴上了李子垭的照片。白板下面已经排满,而上半部,还空着,仿佛是一个巨大深渊,等着人往里跳。
这就是一起模仿案,只不过,凶手是在模仿自己。
高毅站在白板前,希望能从景城的案情中找到曾经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忽然,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脚气臭味,鼻尖顺着气味转过身,看见刘明军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脱了鞋,把脚搭在另一把椅子上。一早虽然没有下雨,但道路依然潮湿,刘明军的鞋本来就有洞,浸了个里外透湿。
高毅看了看刘明军的脚,走进自己办公室,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找出一双皮鞋来。这是一双新鞋,是吕鸿给他买的,留在办公室里备着急用,他一直舍不得穿。高毅估计刘明军的脚和自己的差不多大小,便把鞋递给刘明军。
刘明军接过一只,比了比正合适,笑笑说:“怎么,嫌我脚臭?”
高毅看到刘明军潦倒至此,觉得这个世界真不公平。自从第一眼见到刘明军起,高毅就觉得心上压了块大石头,现在,越多了解他的生活一点,那块石头就越多重一分。这是一双需要系鞋带的皮鞋,高毅替刘明军解开鞋带,把心思压下去,笑着回答:“就是,臭得影响判断力。”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值班警卫快步送进一份快递。值班警卫离开的时候,瞟了一眼白板上的照片,表情震惊。
高毅拿起快递,看见上面写着:刑侦科刘明军收。高毅和刘明军一看,立刻感觉来信不妙。除了高毅和孙立,没有其他人知道刘明军会在刑侦科。
高毅马上从鉴证科叫来一名警员,仔细检查了信封。
信封上一共有八组指纹。但是高毅和刘明军都不抱希望。如果这封信是凶手蓄意寄来的,他绝不会那么不小心。
信封打开了,端正的小楷笔迹:
老朋友,
既然你回归游戏,那我就欢迎你。
不过,和你们玩了这么久,游戏必须升级。
高毅拿出那张玻璃瓶里的纸条,一经比对,笔迹完全一样。
“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高毅问。
刘明军摇了摇头。
“难道他一直在监视我们的行踪?”高毅说。这不是没有可能的。翠湖公园案发时是清晨,孙立带着刘明军在那里出现过,当时凶手一定站在人群里观望。可惜当时那个角度,并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
带着遗憾,高毅再次揣摩起凶手发来的快递。快递上没有投递人地址,但是有快递公司的名字。高毅叫上刘明军,赶往快递公司。
快递公司安置在一条背街小巷之中。路边不断堆满快递公司抛出的纸箱垃圾,被雨水一淋,又厚又黏。高毅猜测凶手一定会找一家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快递公司寄信,没想到结果却大出所料。这家公司虽小,却在接件室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高毅和刘明军大喜过望,觉得凶手再狡猾也会百密难免一疏。不过,他们也担心,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因为快递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公司老板就只记得来寄信的人,他说这人戴着墨镜,天又不冷还戴着围巾,还有一顶帽子,根本看不清模样。他说着调出录像带。录像带上,大约是七点整,快递公司刚开门,还未开始营业,这人就来了。
此人果然“全副武装”,没有露出任何眉眼。
“他愿意付双倍的钱,我看无非就是一封信,再看看地址是警局,心想他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同意帮他投递了。”老板无奈地说,样子十分无辜,一副完全不是为了钱,而是怜悯对方的表情。
“他讲话什么口音?”高毅问。
“他说普通话。很标准,听不出口音。”老板说。
对方将口音进行了掩盖。高毅又问:“音质呢?粗哑还是一般?”
“这……”老板挠了挠头皮,“不好说。他的声音是很粗哑,可他是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假装粗哑的。”
高毅点点头转过身,看见站在一旁的刘明军正在仔细检查监控录像。
“刘总,凶手是有备而来,就不会不考虑这家快递有监控录像。”高毅说。
刘明军连连点头,“这是条背街小巷,我刚才看过了,一路都没有摄像头,唯独店里有。对方不是说要将游戏升级吗?我估计,他选择这里,图的就是来去无踪,却又能在店里留下踪迹。”
“这踪迹就是凶手升级的条件。他给你寄信,故意引我们到这家有摄像头的快递公司来,是有预谋的,他肯定在这段录像上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未等刘明军点头,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定格了画面,说到:“高毅,你快来看。”
高毅也俯下身,仔细观察屏幕。快递公司老板十分好奇,探过头来也想看个究竟,被刘明军一瞪,吓得缩回了脖子。
刘明军小声对高毅说:“景城的案子,每次我们都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等待对方先有动作,十分被动。这次不一样了。高毅,你好好看看这个屏幕,有没有发现什么?”刘明军把身体让开一点。
高毅将屏幕画面看了够,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现。屏幕上,凶手是背对摄像头的,只照出老板的半个脑袋和凶手的背影。忽然,高毅明白了。
他向老板索要了录像,提取了公司老板和工作人员的指纹,和刘明军一起匆匆离开了。
凶手在录像上的确留下了线索。
回到警局,高毅和刘明军直奔技术科。当时值班的是女警严若。她接过高毅递过来的存储盘,将录像放到电脑上。
屏幕上,尽管凶手只留下一个背影,但是如果细心,足以找出线索。线索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摆着,就在凶手的外套背面。那里印有一个简洁的图案——是一团圆形、三角形和菱形混合的图案。图案四周没有任何文字。
严若虽然年轻,但在电脑方面算是技术科的佼佼者。这个图案,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她将图案扫描设置进电脑,系统开始比对。高毅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严若说数据库庞大,这不好判断。
“而且,”严若补充说,“如果数据库里没有这个图案的备份,说不定会什么也查不到。”
窗外的天空此时又阴郁起来,仿佛一场雨不足以表明季节更替的气势。狂风摇曳着院子里的大树,居然发出冬天才有的呜咽之声。电脑屏幕中,软件在自动比对图案。这些抽象的图形,可能是某个公司的标志,也可能是其他东西。
高毅在电脑前等了十多分钟,让严若一有结果就通知他,和刘明军返回了办公室。
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走廊上没有白天那么热闹,相对还显得有点冷清。高毅再次站在白板前,研究起景城的案情资料。
在景城,第二名受害人是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人。他是一名年轻男性。高毅要去翻那些卷宗,被刘明军喊住:“高毅,你要找什么?”
“我想再看看这第二个受害人的详细资料。凶手既然是模仿自己,必定在挑选受害人上也不会有改变。我想看看,能不能从第二个受害人的资料里找到点线索,尽快找出那些图案暗示的信息。”
刘明军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所有细节,全在这里。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经历,曾经干过的职业,一切。”
“第二名受害人是男性,被害时年仅二十八岁。干过很多职业,当过传销员,卖过手机,还在鲜花店工作过。他被害前,最后干过的职业就是一家花店送货员。在他干过的所有职业中,时间干得最长的就是花店送货员。”
“花店!”高毅迅疾转身,抛下刘明军,跑进技术科,“严若,先缩小范围,看看有没有哪家花店有这样的标志?”
严若敲打键盘,不到三分钟,电脑发出轻轻一声“嘀”,比对成功。这些聚在一起的圆形、三角形和菱形,是抽象的花朵!这个图案,就是一家花店的标志——南区的北盛花店!这是一家网店,可以上网订购。高毅立刻调出这家网店的注册资料,网店的主人是一名女性,这与景城的第二名受害人条件不一致。那么,凶手的目标是谁呢?难道是花店的其他工作人员。
事不宜迟,高毅和刘明军,按照地址一路驶去。然而,结果却再次大大出乎意料!
赶到花店的时候,刚过七点,这个时候,花店顾客不多,很多人都在吃饭。高毅刚把车靠路边停稳,就看到后面紧跟来一辆警车。高毅和刘明军下了车,看见从后面的警车里,走下一男一女。男的是孙立,女的是白欣。
高毅看了一眼这两人,有点生气也有点欣慰。孙立一定是在返回警局后从技术科的严若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去向,不放心,和白欣一起赶过来了。高毅看看孙立和白欣,偏了偏头,让他们快步赶上。
在赶往花店的路途中,孙立向高毅汇报说,他和白欣今天在案发现场查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认识受害女子。
“其实,我感觉,有些人是有可能认识这名受害人的,只是碍于西格玛日益嚣张的势力,不敢开口说罢了。”孙立说。
白欣这时插话说:“不过,今天还是有收获的。”
“什么收获?”高毅问着,往前一看,看到不远处的花店。花店里鲜花盛开,有盆栽也有插花,在傍晚远远看去,十分温馨。
“我们离开一家酒吧时,有个服务员悄悄递给我一张字条。”
“哦?上面写了什么?”高毅问。
“说这名受害人生前喜欢买一个小女孩的白兰花。那个小女孩和女受害人很熟。不过,小女孩要晚上才出来卖花。我们打算,等这边的事一完,再过去碰碰运气。”
又是花!高毅觉得事情有点凑巧。不过随着进入花店的自动门铃声,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花店女老板人到中年,却保养得不错,面目清秀。她听清来意后,连连摇头。她并没有觉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这件衣服,你可熟悉?”高毅拿出手机,调出凶手在快递公司的背面照。
花店老板拿过来一看,惊讶地说:“这是我员工的外套啊!我专门定做的!我订做了两件!我的还在呢。”花店老板说着,跑到收银台后面,从柜台下抽出一件衣服。
刘明军接过来,抖开和高毅一看,和录像里凶手身上所穿的那件外套一模一样,背面也有花店标志图案。
“你的员工呢?”高毅问。
“他病了,请假。”老板回答。
“他家住哪儿?”
“你稍等,我查一查。”花店老板走向里间,不到三秒,传来她凄厉的尖叫。
高毅等四人跑进里间,看见花店老板一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指着前方。
里间算是花店仓库,巨大的玻璃窗户透进路灯灯光,房间内摆满了铁架,架子上都是鲜花。在一个靠墙的架子上,除了有花外,还有一本记录册。花店老板本来是来拿记录册的,却看见了鲜花后面的东西。
在几盆鲜红的小海棠后面,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一枝诡异的“鲜切花”——耳朵之花。
白欣扶住花店老板,将她带到外屋,孙立立刻通知警局派现场勘侦警员过来。高毅拿下记录册,走到外屋,递给花店老板。老板战战兢兢地打开记录册,找到了员工的地址,指了指,把记录册递换给高毅。高毅记下地址,看到那名员工的名字是——张岩。
“张岩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告病假的?”高毅问。
“三天前。他在电话里声音虚弱,听起来病得很厉害。”花店老板回答说。
高毅让孙立和白欣留下来等勘侦警员,叫上还呆在里屋检查的刘明军,赶往张岩住处。
途中,高毅接到了鉴证科的电话,他们把高毅从快递公司带回的指纹和凶手寄来的信件上的指纹做了比对,又和送信件的值班警员的指纹、自己的指纹以及刘明军的指纹做了比对,逐一符合,也就是说,没有发现任何一组指纹来源不明。
不出所料。高毅挂掉电话,两眼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对身边的刘明军说:“刘总,我觉得凶手最近和你碰过面了。”
刘明军一听这话,几乎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什么?!”
高毅在一个红灯口停下,“我想,你和他碰过面了。”
道路上等停红灯的汽车排成三排。夜晚潮湿的空气悬浮在道路之上,排出的尾气如一团团幽灵躯体,盘桓在轮胎左右。一个步履看似蹒跚其实属于不协调的男子,手里攥着个东西,一步步趋近高毅的车……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明军侧过头,惊异地看着高毅。
“刘总,你想想看,那段曾经用来威胁你的录像,为什么会突然现身网络?肯定是凶手发上去的;紧接着,木槿公园出现耳朵,第一位受害人被杀,花店出现第二只耳朵……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凶手肯定在哪里看见了你,刺激他结束了心理休眠期。他需要新一轮的刺激,你就是他最好的玩伴。”
高毅说着,看到红灯时间开始最后十秒倒数。步履怪异的男子一瘸一拐走近他们的汽车尾部。高毅把手放到挡位手柄上,“凶手不但见到你,搞不好你还和他曾经面对面。”
忽然,刘明军睁大眼睛,看着高毅身后。在高毅的窗口,那个一瘸一拐走近的男子突然俯下身,扔进一样东西。因为刚才的谈话,高毅和刘明军都被男子的举动狠狠吓了一跳,两人定睛一看,扔进车窗的是一张开税票的小广告。高毅抬头,看见男子的身影已经走开,红灯变为绿灯,高毅加油门换挡,发动了汽车……
“高毅,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一开始,也这样想过。我也努力回忆过,想从记忆中拔出一张脸来,但是,我工作的地方,每天来那么多人,我生活的地方,每天也会和很多人擦肩而过,根本没有印象。”刘明军说完,叹一口气,“在我从景城离开,放弃案件侦破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凶手牵线的玩具,还是一个备用品。现在,他来了兴致。”
“这次,他改了规则,实际上给了我们机会。”
“什么机会?”
“凶手改动规则,新规则,新领域,就有可能会出错。”
“凶手行事向来小心,万一他不出错呢?”刘明军反问。
高毅没有回答。这一点,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凶手按照景城的案情行动,第三个受害人,将是一名调查案件的警察。如果凶手不出错,那么被害的警察会是谁?自己还是刘明军?现在凶手加入了新规则,形势只会更加糟糕。
花店店员张岩的家在一处上个世纪八十年末修盖的老式小区里。清一色六层楼高的楼房,每层楼住三户人家。楼道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有安装网络的,有疏通下水道的。楼道漆黑,小广告下的墙壁早已白粉脱落。家家关门闭户,一户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高毅和刘明军走在漆黑的走廊里,感到凶手就潜伏在某个黑暗角落,随时准备伏击。他们来到二楼二号门,高毅敲了几声。没有人应声。高毅拿出手机,拨打了张岩的手机号。没有声音。紧接着,高毅闻到门缝下传来阵阵轻微的腐臭之气。这完全就是死亡的不祥之兆。他让刘明军守在原地,自己跑下楼梯。
刚才,在上楼之前,高毅就看见一楼的住户挨着窗子搭了个铁架天棚,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没有安装防盗栏。高毅顺着天棚爬上二楼,才靠近窗户,就闻到里面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他觉得情况不妙,跳进了窗户。
和窗户相邻的是卧室。卧室床上,躺着一名男子,全身赤裸,双手交叉放在前胸,右耳处贴着纱布,整个身体已经开始腐烂……
警局后援马上赶到。高毅此时已经打开公寓的门。法医杨凌渊检查了尸体,确认受害人是在两天前被害的。尸体身上除了耳朵被切割后造成的伤口外,没有任何其他伤口。杨凌渊能够确定,这名受害人和第一个一样,也是中毒身亡。
在受害人的正上方,悬挂着一条项链,在风中摆动,仿佛凶手就隐身站在旁边,用嘴轻轻吹拂。项链的吊坠,是一颗很普通的紫水晶。高毅抬头仔细看了看悬挂项链的天花板,皱了皱眉,拖来一把椅子,站了上去。
项链悬挂在天花板的一个挂钩上。挂钩周围还留有破损的墙粉,一看这个挂钩就是才钉上去的。凶手为了悬挂项链,专门钉上了挂钩。
卧室里的灯光不算很强,但高毅还是看得出,挂钩周围的墙粉比其他墙粉还要更白一些。他用戴手套的手,轻轻擦了擦,露出一个数字:097。刘明军儿子的学号!高毅低下头,看见刘明军也看到了学号。
高毅摘下项链,跳下椅子,对刘明军说:“张岩是两天前被害的,而出租车司机李子垭是今早被害的。如果从时间上看,花店员工张岩应该是第一名受害人,出租车司机是第二名受害人。”
“这一点和景城一案很不相符。景城第一个受害人是在第二个受害人之前被害的。”刘明军看着床上的死者说。
高毅拉开卧室抽屉,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站起来,来到客厅,在一个小书架上找到一本相册,翻了翻,册子里很多照片上都有一个男子,看得出是那个男子的相册,可是,那名男子却不是卧室里的被害人。高毅警觉起来,立刻拨通孙立手机。
“孙立,你们是否还在花店?”
“正准备离开。你们抓到张岩了吗?”
高毅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让孙立向花店老板索要一张员工张岩的照片,“死者已经开始腐烂,我暂时不想让花店老板看到死者现在的样子。你先看看她有没有张岩的照片?如果有的话,发过来。”
很快,孙立将一张男子照片发到高毅手机上。那是一张身份证照片,一定是花店老板在聘用张岩的时候,复印了他的身份证。男子就是相册里的那个人,但不是卧室里的那个受害人。
张岩在哪里?卧室里的死者又是谁?凶手这么做,有何用意?
高毅走到客厅,对着客厅里明亮的灯泡,提起了项链。卧室里不断传来一阵阵闪亮白光,并且伴随着一声声“咔嚓”声响,那是勘侦人员正在拍照。
项链的吊坠是紫水晶打造,在灯光下散发着蛊惑的紫色光芒,仿佛一颗僵硬的心脏……
“刘总,景城案件中,你有没有接触过一条类似的项链?”高毅问站在一旁的刘明军。
刘明军摇了摇头。
勘侦结束,高毅和刘明军才前后脚走出公寓楼,就被闪光灯和记者围住。
“请问,这里是不是发生了谋杀案?”“死者是谁?”“是情杀吗?”“有没有什么线索?”……记者们的声音如同潮水此起彼伏,高毅和刘明军抬起手,一路说着“无可奉告”,挤出一条路来。高毅猜测,一定是这栋楼里的住户看到了警察,通知了记者。
返回警局之后,高毅不想回家。刘明军也不打算回去。孙立打来电话,他和白欣继续去酒吧区蹲点,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个卖花女孩。
高毅将项链和卧室男子的照片,以及失踪者张岩的照片贴在白板上。仅仅一天时间,白板上就不那么空旷了。这样的速度,令人惊悚。高毅看了一下景城的作案轨迹,到下一次凶手行凶,还有12小时。下一个,将是一名警察。然而,他们此时,除了两名死者以外,一切还都是一头雾水。高毅觉得这就像走上了一个毫无防备的战场,自己站在战壕明处,而敌人却在暗处。
“12小时。”刘明军看着白板上的景城案情说,“景城的第三个受害人,也是遇害的第一名警察,名叫丘朗。他是个好警察,年轻,喜欢打台球,喜欢吃烧烤,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女儿。”刘明军说着,走近白板,手指轻轻擦去丘朗照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案发后,他一直没有回家。局里勒令他回家休息,几乎就是强迫他回家,没想到,他是在自己家门口遇害的。凶手割走了他的右耳,将尸体悬挂在他最喜欢吃的一家烧烤店的门前。”
刘明军看了看这名警察的遗照,将目光转向后来被害的警察,“这两位也是我的同事兼好兄弟,两人平常喜欢斗嘴,干起活来却一条心。他们当时在值班,接到报警电话,在赶往案发现场的路上,车子被地上撒下的铁钉戳破轮胎,两人下来查看,就地遇害。”
刘明军走向后面,“此后,在另外两名群众被害后,又有一名刑警遇害。这一位刑警……”刘明军声音哽咽了,根本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他抬起手,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自嘲地说:“老了,爱哭了。”
高毅已经看过卷宗,知道其他警察的遇害过程。凶手手段极为残忍,而且作案频率越来越快。高毅想劝慰刘明军,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只好拿出一支烟,递给他。刘明军接过,吸吸鼻子,点燃香烟,不再望向白板上昔日战友的遗照,而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默默抽烟。
办公室里安静得如同坟墓。一张张照片,无论是警察的还是其他受害人的,都如同一座座无眼墓碑。然而,这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了。是高毅的手机在响。他一看,是白欣。
“科长,我们现在在一家酒吧调查。酒吧里所有的电视都调成了三台,你快看!”白欣说完,挂掉了电话。
高毅走到办公室的电视机前,打开,调到三台,倒吸一口凉气。新闻里正在播报小区里发现的尸体。屏幕上的画面是用马赛克掩盖住的尸体模样。主持人的画外音说尸体是男性,被发现时身体赤裸,双手抱在前胸。
紧接着,新闻画面居然成了一张照片。新闻里还在自作主张地说,这是死者照片,希望有关人士如果认识死者,请主动向警方提供线索。高毅一看照片,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那是卧室死者的照片!确切地说,是死者生前的照片!电视台怎么可能在警方调查之前先得到死者的照片!紧接着,电视台居然曝光了悬挂在挂钩上的项链!
看到这几条新闻,高毅的第一直觉是,只有一个人,将消息曝光给了电视台——凶手!
高毅拨打了电视台的新闻热线,几经周折,联系到了负责这条新闻的工作人员。对方说,有人在一个小时之前,曾经拨打了电视台的电话,要了一个编辑的手机号,把这些消息发到了手机上。
“发送信息的手机号是多少?”高毅问。
待对方说出号码后,高毅进入电脑系统,进行核查,发现这个手机号居然用身份证进行了实名登记,身份证上的人年近七十。高毅再接着一查,查到身份证的主人在十分钟前挂失了身份证。身份证是在三天前丢失的,挂失者是刚刚才发现的。
“凶手通知电视台,无非就是想炫耀他的自大。”刘明军看高毅仍旧没有找到线索,恨得一拳打在了白板上。
深夜逐渐降临。孙立和白欣还在外面寻找那个行踪不定的卖花女。凶手在快递公司将信息指向花店,然后又在张岩的卧室里放置了陌生男子的尸体,并且留下一条紫水晶项链,凶手说游戏要升级,又煞费心机安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高毅凝望着白板,觉得凶手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升级游戏,但是谋杀还是遵循原来的步骤。也许,凶手暗示的某些线索就藏在景城旧案中。高毅和刘明军交流了自己的想法后,再次找出那段录像,找来投影仪,拉开白色幕布,连接上电脑,关掉办公室的灯,准备重新仔细再看一边。
他们刚把灯关了不久,门口出现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门边,没有进屋,沉默无声地一起观看录像。高毅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见是孙立。
“白欣呢?”高毅按下暂停键,站起来问。
“她先回去了。”孙立说,“那个卖花女孩今晚没来,但是我们从一个卖香烟的老妇人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名字。我可以现在搜一下。”孙立说着,目光无法从屏幕上挪开。这个案子太有吸引力了。
孙立刚好站在投影仪打出的光线边缘。光线刺穿空气抵达幕布的时候,变成了蓝色,中间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高毅看见孙立的脸,在光线里极为疲惫。孙立为了调查监控视频,昨天晚上熬了个通宵。
“回去睡觉,明早再来查。”高毅说。
“三天前。他在电话里声音虚弱,听起来病得很厉害。”花店老板回答说。
高毅让孙立和白欣留下来等勘侦警员,叫上还呆在里屋检查的刘明军,赶往张岩住处。
途中,高毅接到了鉴证科的电话,他们把高毅从快递公司带回的指纹和凶手寄来的信件上的指纹做了比对,又和送信件的值班警员的指纹、自己的指纹以及刘明军的指纹做了比对,逐一符合,也就是说,没有发现任何一组指纹来源不明。
不出所料。高毅挂掉电话,两眼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对身边的刘明军说:“刘总,我觉得凶手最近和你碰过面了。”
刘明军一听这话,几乎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什么?!”
高毅在一个红灯口停下,“我想,你和他碰过面了。”
道路上等停红灯的汽车排成三排。夜晚潮湿的空气悬浮在道路之上,排出的尾气如一团团幽灵躯体,盘桓在轮胎左右。一个步履看似蹒跚其实属于不协调的男子,手里攥着个东西,一步步趋近高毅的车……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明军侧过头,惊异地看着高毅。
“刘总,你想想看,那段曾经用来威胁你的录像,为什么会突然现身网络?肯定是凶手发上去的;紧接着,木槿公园出现耳朵,第一位受害人被杀,花店出现第二只耳朵……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凶手肯定在哪里看见了你,刺激他结束了心理休眠期。他需要新一轮的刺激,你就是他最好的玩伴。”
高毅说着,看到红灯时间开始最后十秒倒数。步履怪异的男子一瘸一拐走近他们的汽车尾部。高毅把手放到挡位手柄上,“凶手不但见到你,搞不好你还和他曾经面对面。”
忽然,刘明军睁大眼睛,看着高毅身后。在高毅的窗口,那个一瘸一拐走近的男子突然俯下身,扔进一样东西。因为刚才的谈话,高毅和刘明军都被男子的举动狠狠吓了一跳,两人定睛一看,扔进车窗的是一张开税票的小广告。高毅抬头,看见男子的身影已经走开,红灯变为绿灯,高毅加油门换挡,发动了汽车……
“高毅,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一开始,也这样想过。我也努力回忆过,想从记忆中拔出一张脸来,但是,我工作的地方,每天来那么多人,我生活的地方,每天也会和很多人擦肩而过,根本没有印象。”刘明军说完,叹一口气,“在我从景城离开,放弃案件侦破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凶手牵线的玩具,还是一个备用品。现在,他来了兴致。”
“这次,他改了规则,实际上给了我们机会。”
“什么机会?”
“凶手改动规则,新规则,新领域,就有可能会出错。”
“凶手行事向来小心,万一他不出错呢?”刘明军反问。
高毅没有回答。这一点,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凶手按照景城的案情行动,第三个受害人,将是一名调查案件的警察。如果凶手不出错,那么被害的警察会是谁?自己还是刘明军?现在凶手加入了新规则,形势只会更加糟糕。
花店店员张岩的家在一处上个世纪八十年末修盖的老式小区里。清一色六层楼高的楼房,每层楼住三户人家。楼道上张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有安装网络的,有疏通下水道的。楼道漆黑,小广告下的墙壁早已白粉脱落。家家关门闭户,一户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高毅和刘明军走在漆黑的走廊里,感到凶手就潜伏在某个黑暗角落,随时准备伏击。他们来到二楼二号门,高毅敲了几声。没有人应声。高毅拿出手机,拨打了张岩的手机号。没有声音。紧接着,高毅闻到门缝下传来阵阵轻微的腐臭之气。这完全就是死亡的不祥之兆。他让刘明军守在原地,自己跑下楼梯。
刚才,在上楼之前,高毅就看见一楼的住户挨着窗子搭了个铁架天棚,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没有安装防盗栏。高毅顺着天棚爬上二楼,才靠近窗户,就闻到里面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他觉得情况不妙,跳进了窗户。
和窗户相邻的是卧室。卧室床上,躺着一名男子,全身赤裸,双手交叉放在前胸,右耳处贴着纱布,整个身体已经开始腐烂……
警局后援马上赶到。高毅此时已经打开公寓的门。法医杨凌渊检查了尸体,确认受害人是在两天前被害的。尸体身上除了耳朵被切割后造成的伤口外,没有任何其他伤口。杨凌渊能够确定,这名受害人和第一个一样,也是中毒身亡。
在受害人的正上方,悬挂着一条项链,在风中摆动,仿佛凶手就隐身站在旁边,用嘴轻轻吹拂。项链的吊坠,是一颗很普通的紫水晶。高毅抬头仔细看了看悬挂项链的天花板,皱了皱眉,拖来一把椅子,站了上去。
项链悬挂在天花板的一个挂钩上。挂钩周围还留有破损的墙粉,一看这个挂钩就是才钉上去的。凶手为了悬挂项链,专门钉上了挂钩。
卧室里的灯光不算很强,但高毅还是看得出,挂钩周围的墙粉比其他墙粉还要更白一些。他用戴手套的手,轻轻擦了擦,露出一个数字:097。刘明军儿子的学号!高毅低下头,看见刘明军也看到了学号。
高毅摘下项链,跳下椅子,对刘明军说:“张岩是两天前被害的,而出租车司机李子垭是今早被害的。如果从时间上看,花店员工张岩应该是第一名受害人,出租车司机是第二名受害人。”
“这一点和景城一案很不相符。景城第一个受害人是在第二个受害人之前被害的。”刘明军看着床上的死者说。
高毅拉开卧室抽屉,发现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站起来,来到客厅,在一个小书架上找到一本相册,翻了翻,册子里很多照片上都有一个男子,看得出是那个男子的相册,可是,那名男子却不是卧室里的被害人。高毅警觉起来,立刻拨通孙立手机。
“孙立,你们是否还在花店?”
“正准备离开。你们抓到张岩了吗?”
高毅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让孙立向花店老板索要一张员工张岩的照片,“死者已经开始腐烂,我暂时不想让花店老板看到死者现在的样子。你先看看她有没有张岩的照片?如果有的话,发过来。”
很快,孙立将一张男子照片发到高毅手机上。那是一张身份证照片,一定是花店老板在聘用张岩的时候,复印了他的身份证。男子就是相册里的那个人,但不是卧室里的那个受害人。
张岩在哪里?卧室里的死者又是谁?凶手这么做,有何用意?
高毅走到客厅,对着客厅里明亮的灯泡,提起了项链。卧室里不断传来一阵阵闪亮白光,并且伴随着一声声“咔嚓”声响,那是勘侦人员正在拍照。
项链的吊坠是紫水晶打造,在灯光下散发着蛊惑的紫色光芒,仿佛一颗僵硬的心脏……
“刘总,景城案件中,你有没有接触过一条类似的项链?”高毅问站在一旁的刘明军。
刘明军摇了摇头。
勘侦结束,高毅和刘明军才前后脚走出公寓楼,就被闪光灯和记者围住。
“请问,这里是不是发生了谋杀案?”“死者是谁?”“是情杀吗?”“有没有什么线索?”……记者们的声音如同潮水此起彼伏,高毅和刘明军抬起手,一路说着“无可奉告”,挤出一条路来。高毅猜测,一定是这栋楼里的住户看到了警察,通知了记者。
返回警局之后,高毅不想回家。刘明军也不打算回去。孙立打来电话,他和白欣继续去酒吧区蹲点,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个卖花女孩。
高毅将项链和卧室男子的照片,以及失踪者张岩的照片贴在白板上。仅仅一天时间,白板上就不那么空旷了。这样的速度,令人惊悚。高毅看了一下景城的作案轨迹,到下一次凶手行凶,还有12小时。下一个,将是一名警察。然而,他们此时,除了两名死者以外,一切还都是一头雾水。高毅觉得这就像走上了一个毫无防备的战场,自己站在战壕明处,而敌人却在暗处。
“12小时。”刘明军看着白板上的景城案情说,“景城的第三个受害人,也是遇害的第一名警察,名叫丘朗。他是个好警察,年轻,喜欢打台球,喜欢吃烧烤,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女儿。”刘明军说着,走近白板,手指轻轻擦去丘朗照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案发后,他一直没有回家。局里勒令他回家休息,几乎就是强迫他回家,没想到,他是在自己家门口遇害的。凶手割走了他的右耳,将尸体悬挂在他最喜欢吃的一家烧烤店的门前。”
刘明军看了看这名警察的遗照,将目光转向后来被害的警察,“这两位也是我的同事兼好兄弟,两人平常喜欢斗嘴,干起活来却一条心。他们当时在值班,接到报警电话,在赶往案发现场的路上,车子被地上撒下的铁钉戳破轮胎,两人下来查看,就地遇害。”
刘明军走向后面,“此后,在另外两名群众被害后,又有一名刑警遇害。这一位刑警……”刘明军声音哽咽了,根本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他抬起手,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自嘲地说:“老了,爱哭了。”
高毅已经看过卷宗,知道其他警察的遇害过程。凶手手段极为残忍,而且作案频率越来越快。高毅想劝慰刘明军,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只好拿出一支烟,递给他。刘明军接过,吸吸鼻子,点燃香烟,不再望向白板上昔日战友的遗照,而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默默抽烟。
办公室里安静得如同坟墓。一张张照片,无论是警察的还是其他受害人的,都如同一座座无眼墓碑。然而,这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铃声打破了。是高毅的手机在响。他一看,是白欣。
“科长,我们现在在一家酒吧调查。酒吧里所有的电视都调成了三台,你快看!”白欣说完,挂掉了电话。
高毅走到办公室的电视机前,打开,调到三台,倒吸一口凉气。新闻里正在播报小区里发现的尸体。屏幕上的画面是用马赛克掩盖住的尸体模样。主持人的画外音说尸体是男性,被发现时身体赤裸,双手抱在前胸。
紧接着,新闻画面居然成了一张照片。新闻里还在自作主张地说,这是死者照片,希望有关人士如果认识死者,请主动向警方提供线索。高毅一看照片,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那是卧室死者的照片!确切地说,是死者生前的照片!电视台怎么可能在警方调查之前先得到死者的照片!紧接着,电视台居然曝光了悬挂在挂钩上的项链!
看到这几条新闻,高毅的第一直觉是,只有一个人,将消息曝光给了电视台——凶手!
高毅拨打了电视台的新闻热线,几经周折,联系到了负责这条新闻的工作人员。对方说,有人在一个小时之前,曾经拨打了电视台的电话,要了一个编辑的手机号,把这些消息发到了手机上。
“发送信息的手机号是多少?”高毅问。
待对方说出号码后,高毅进入电脑系统,进行核查,发现这个手机号居然用身份证进行了实名登记,身份证上的人年近七十。高毅再接着一查,查到身份证的主人在十分钟前挂失了身份证。身份证是在三天前丢失的,挂失者是刚刚才发现的。
“凶手通知电视台,无非就是想炫耀他的自大。”刘明军看高毅仍旧没有找到线索,恨得一拳打在了白板上。
深夜逐渐降临。孙立和白欣还在外面寻找那个行踪不定的卖花女。凶手在快递公司将信息指向花店,然后又在张岩的卧室里放置了陌生男子的尸体,并且留下一条紫水晶项链,凶手说游戏要升级,又煞费心机安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高毅凝望着白板,觉得凶手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升级游戏,但是谋杀还是遵循原来的步骤。也许,凶手暗示的某些线索就藏在景城旧案中。高毅和刘明军交流了自己的想法后,再次找出那段录像,找来投影仪,拉开白色幕布,连接上电脑,关掉办公室的灯,准备重新仔细再看一边。
他们刚把灯关了不久,门口出现一个细长的身影,站在门边,没有进屋,沉默无声地一起观看录像。高毅察觉到身后有人,转过身来,见是孙立。
“白欣呢?”高毅按下暂停键,站起来问。
“她先回去了。”孙立说,“那个卖花女孩今晚没来,但是我们从一个卖香烟的老妇人那里打听到了她的名字。我可以现在搜一下。”孙立说着,目光无法从屏幕上挪开。这个案子太有吸引力了。
孙立刚好站在投影仪打出的光线边缘。光线刺穿空气抵达幕布的时候,变成了蓝色,中间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颗粒。高毅看见孙立的脸,在光线里极为疲惫。孙立为了调查监控视频,昨天晚上熬了个通宵。
“回去睡觉,明早再来查。”高毅说。
“我一点都不累。”孙立已能感到一个哈欠就要冲破鼻腔和眼底,但他忍住了。
“西格玛女尸的案子,涉及到黑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个清楚彻底的。孙立,你先回去,养好精神,只要和黑帮缠上了,后面的事情还会更多。”高毅的语气已经不容置辩。
孙立转过身走向大门,一次次恋恋不舍地转回头,不停地去看屏幕,希望自己在跨出办公室的最后一秒前,能在这段录像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好留下来,一起破案。高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看着他,直至他离开。
“呵呵,”刘明军等孙立离开后说,“高毅,我看他,真是想查这个案子。”
高毅点了点头说“孙立这几年,倒也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个案子……”。
“你的用意,我明白。”刘明军说。
高毅按下播放键,办公室里又一次陷入黑暗,只有幕布上,反复出现一段刀尖和女子侧面的画面片段……
当高毅和刘明军一起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视的时候,在今早吃早餐的餐厅隔壁,一个男子正手里举着一杯威士忌,同时也在观看同一条新闻。
他的手原来是有意无意转动着酒杯的,可是,当他看到新闻中受害人的照片,尤其是看到那条项链的时候,握着酒杯的手忽然不动了,静止片刻后,颤抖起来。
这时从客厅外走进来一个人。高档皮鞋走在羊毛地毯上悄然无声。来者还是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封信,小声说到:“刚刚才收到的。”
信封上还是除了“Σ”的标志,什么也没有写。
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将酒杯放在茶几上,拆开了信一看,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酒杯,向电视机砸去,一声闷响后,电视新闻归于寂静……
投影仪发出轻微的机械噪音。在深夜的寂静中,配合如此黑暗的画面,嘶嘶的噪音就显得尤为刺耳。
画面是从一段刀尖开始的。画面抖动跳跃,像一个人进入亢奋状态的步伐。从画面判断,镜头是斜着往下拍摄的。很明显,凶手是左手拿着镜头,对准右手的刀,一边走动一边拍摄。这时候,只能模糊看到刀柄上有数字,但看不清具体是哪些数字。
凶手所处的环境也算安静,可以听得见凶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远处有一些模糊噪音,但是很小。
在凶手面前,出现了一道门帘,很常见的那种,用塑料珠子一颗颗串起来做的。凶手用拿刀的左手扒开门帘,发出清脆的“哗啦”声响。这时候,画面中传来一声女性因恐惧发出的凄厉尖叫。
凶手跨入门帘后的房间。
高毅将这个画面定格,看清了房间里的布局。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除了女子身下的椅子,什么家具也没有。光源在画面的正上方,估计来自天花板上的灯。画面右边有一小块亮斑。高毅放大,亮斑里有均匀的四个小正方形,后面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看得出来,那里是一扇窗户,用布挡住了。这说明当时是白天。
“刘总,你看,凶手敢在白天割掉受害人的耳朵,还能任凭受害人发出如此凄厉的嚎叫,说明这个房间所在的位置十分偏僻。”高毅说,听到刘明军“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高毅按动播放键继续往下看。
凶手拿着摄影机走进了房间。塑料珠帘在身后“哗啦”一声。镜头此时横着一转,照到不少墙壁,然后颤抖几下,停住了。画面上出现了女子的侧影。凶手这是将摄像机摆在了某个地方。画面中走进一个背影,手里拿着刀,一步步逼近女子。
女子受到了惊吓,不敢转过头来面对凶手,自始至终都只有侧面。女子的头发是蓬松的大波浪,此时像一蓬稻草一样一团糟。脸上化了浓妆,在黑白录像中,眼影和嘴唇都是黑色的。凶手身穿一套疫情工作者的制服,一次性塑料的,有帽兜,袖口和脚腕处都抓紧,脚上也是边口扎紧的一次性塑料鞋。凶手这样穿戴是为了避免留下任何痕迹。
紧接着,是最为残忍的画面……几声更为凄惨的尖叫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凶手转过身来,一手拿刀,一手拿着耳朵。高毅定格,可惜凶手戴了口罩,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模样。凶手走近摄像头,抬起手,关掉了摄影机。在嘶嘶的机械声中,画面上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凶手弯腰关机的镜头。凶手的脸和摄像头离得很近,戴着口罩,只露出眼部。然而,眼睛的位置,也戴了一副黑色防风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在凶手脸的后方,可以看到女子已经摔倒在地上,只露出腿部,在不停地颤抖着。
“啪!”凶手关机。画面一片黑暗。
“我觉得……”高毅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看见刘明军已经靠在椅子上,嘴巴歪向一边微微张着,睡着了。高毅站起身,拿起一件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轻轻放在刘明军的身上。
刘明军在看这段录像寻找线索的时候睡着了,并不说明他没有同情心。这段录像,他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他能够把案宗的每一个细节记在脑子里,那么,他肯定也早已把这段录像里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清清楚楚、牢牢实实。这段录像、这个案子,已经纠缠折磨了他十多年。也许此时,他只有在重新站出来、直面凶手的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地睡上一觉。
高毅站起来,走到办公桌边,点燃一支烟,用尼古丁刺激早已疲惫不堪的大脑,轻轻翻看那六袋厚厚的卷宗,希望能找到一点点线索。他细细看着,心里对那段录像有种感觉,说不清楚,挥之不去。可以算是恐怖和惊悚,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仿佛周边环境中一种隐隐的噪音,听不清楚,又总在那里。
噪音!对了,噪音!
刘明军说这段录像里的受害人是凶手在景城作案的最后一名受害人。他立刻翻到那一卷案宗。
受害人名叫叶淑云,被害时二十六岁,当时在一家私人服装店当售货员。被害当晚,她从服装店下班,和服装店老板娘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口说了再见后就分手了。
卷宗里有老板娘的口述记录,她说当时目送叶淑云走入巷道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老板娘在事后很久,每每经过那条巷道时,仍会看见一个女子细瘦的背影走入巷道深处的黑暗,耳朵里回响着叶淑云当时脚上高跟鞋踩在巷道水泥路面上的笃笃声。
叶淑云的右耳是装在瓶中,做成花朵后,放在服装店的窗台上被发现的。尸体是次日在一处大树下供人歇息的长椅上被发现的。
高毅翻看卷宗,找到受害人当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脸上化了浓妆。按理说,那时候的景城,一个在服装店卖衣服的女孩是不会在上班时间化那样的妆容的。即便她敢化,老板娘也不会让她化。
难道凶手在杀死她后给她上了妆?为什么?而且其他受害人都没有被化妆。难道凶手录制这段视频,就是为了显示这个细节?如果是,这段录像是在十多年前就录制的,难道凶手在十多年前就为今天做了准备?!
高毅在案宗里找到服装店老板娘的联系电话,是一个座机号码。高毅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如果凶手的安排没有差错,他应该在几个小时后就会实施第三次凶杀。事不宜迟,高毅按照号码拨打过去,结果还是在他预料之中,十多年前的座机号早已不存在。
为了让刘明军好好睡一觉,高毅拿着存有录像的存储盘悄悄来到走廊上,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一楼,拨打了景城警局的电话,请对方立刻找一找服装店老板娘的联系方式。
接着,他给技术科的严若打了电话,要她速速赶到警局来。
三十分钟后,严若赶到。虽然脸上还有疲惫,但是头发梳理整齐、衣服丝毫不乱。高毅把存储盘交给她,让她识别一下录像背景中的噪音。
严若将存储盘插进电脑,很快,屏幕上出现几条平行的波浪线。波浪线在有声音的时候,向上跳动,呈现出山峰一样的尖角。
“每一条线代表一个声音来源。”严若说着,剔掉房间里的声音,只留下背景音。那个声音嗡嗡的,但听得出来好像是人的说话声。
“你能弄得更清楚些吗?”高毅说。
“可以。”严若说着敲击电脑。
严若敲击键盘的时候,高毅接到景城警方打来的电话,他们找到了服装店老板娘的联络方式。高毅谢过对方,立刻拨打过去。那是一个手机号码。高毅希望对方千万不要关机。
电话在响过数声之后,自己断掉。
没有关机就好!高毅再次拨打。
又是连响数声。终于,一个睡意十足的慵懒女音接听了电话:“喂?”
高毅简洁说明了来意。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在查?”对方有些吃惊,“我还以为这个案子就这么石沉大海了。”
“你记得,邱淑云喜欢化浓妆吗?”高毅问。
“她从来不化妆。我就是看重她老实淳朴,才雇她看店的。”老板娘说。
看来,妆容是凶手为她画的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老板娘好奇了。
“叶淑云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化了很浓的妆。”
“你说什么?!”对方很惊讶。
“叶淑云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化了很浓的妆。”高毅又重复了一遍,感觉到事情越发蹊跷了。
果然,老板娘在电话那头说:“警员同志,你弄错了吧。当时发现阿云的时候,我去指认过。我见过她被害时的模样,根本没有化妆。”
“科长!声音出来了!”严若在电脑前喊道。
高毅谢过老板娘,赶到电脑前。严若重新播放了视频中的背景声。
先是模糊噪音,然后声音开始清晰,是说话声,听不清楚说什么。接着,有音乐声。严若放大了音乐,是歌声。
“这个旋律,怎么样,熟悉吧?”严若说。
“《青果果》。”高毅说。这是一首全国上下、老少皆知的广场舞音乐。凶手被害的房间就在某个广场附近。问题是,录像应该是在1992年拍录的,而那时候,还没有这首歌。这首歌是去年才出现的。这就说明,凶手是近期才录制的这段视频,然而,视频里的人,叶淑云,是在1992年就被害了。
难道,凶手找到一个和叶淑云面容相近的女子,模仿以前的案情,录制了录像?
这就是凶手留下的暗示!
“科长,奇怪了。”严若说。
“什么?”
“你看这个门帘。”严若将画面定格。
画面上,凶手刚好揭开门帘。在门帘后,露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一闪,如果不是严若眼尖,根本不会注意到。
严若将那个长方形细化,定格,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箱。铁箱上段有玻璃,后面有一个钟面一样的东西。煤气表箱!铁箱下段外部还用黑色碳素笔写着户号。只能看见第三个数字是“7”,看不清楚其他数字。
只要知道煤气表户号,就能知道这个房间的具体位置。
“严若,你能搞清楚其他数字吗?”高毅问。
“没问题,不过,需要时间。”
早上七点刚过,孙立就赶到了警局。他兴冲冲地冲进办公室,看到投影仪已经收掉了。高毅的办公室门开着,没有声音。他很想知道案子进展,又不敢直接问高毅,转了一圈,没找到刘明军,就怏怏地离开去查卖花女了。
刘明军的确不在办公室。他一觉醒来,发现高毅还在看卷宗,就打了个招呼,去了趟厕所,和孙立擦肩而过。高毅等刘明军回来,把新发现简单说了一下。
“刘总,你觉得凶手重新录制这段录像有何用意?”高毅问。
刘明军泡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高毅。他喝下一口,又看着高毅喝下一口才说:“一时还很难说,他说要玩,就会给出暗示。如果技术科能查出煤气户号,赶到那里就会有线索。”
刘明军话还未说完,严若就打来电话。她告诉高毅,数字出来了,但倒数第二个数字可能是“3”,也可能是“8”,所以有两个地址。
“你看看哪个地址在广场附近?”
“第二个!明珠广场松江小区一栋三单元二楼一室!”
就是这里!高毅觉得这个地点不会错。而且,按照时间来看,很快也是凶手在景城谋杀第一位警员的时间。
严若向高毅报告的时候,孙立按照查到的地址,来到卖香烟的老妇人家中。
老妇人视力还算好,就是耳朵不灵。老妇人住的是平房,碰上供水系统改建,院子里“乒乒乓乓”吵得要命。孙立大声询问,老妇人还是听不清楚。孙立没办法,看老妇人视力还好,就拿出纸笔,写下问题。老妇人拿起那张纸,在阳光下看了半晌,才说要去找老花镜,转身进了屋。
与此同时,在本城的一间豪华客厅里,打碎的电视机已经清理干净。茶几上放着一个手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看不到脸。沙发旁还站着一个,脚上穿着高档皮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盯住了手机。
“嗡……嗡……”茶几上的手机已经被调到震动,在玻璃上抖动了两下,停住了。
站在沙发后的男子走上前,拿起手机,看到了短信内容,然后再次毕恭毕敬地交到沙发上的人手中。
那人接过来,看短信的时候将手机捏得很紧,指头捏得近乎发白。最后,他站起来,向大门口走去,穿皮鞋的人紧紧跟上……
小院里,老妇人终于在乱哄哄的房间里找到了老花镜。拿出来,戴上,看清楚了孙立写的问题,“哦,找她啊,就住在我后院。出门右拐就是。发烧了,这几天都没去卖花。”
孙立急忙谢过老妇人,赶到后院。卖花的女孩在家,红着脸,躺在床上看电视机。电视机是老式的,又厚又重。
孙立把死者照片给她看。卖花女孩一看,连连点头,“她叫木青,经常跟我买花。”
“你知道她住哪里吗?”孙立问。
女孩摇摇头。
“你还知道她的其他情况吗?”
“不知道。因为她经常跟我买花,我们稍微熟悉些。不过,再熟悉,我也只是知道她的名字。”
孙立给局里打电话,很快查到了木青的住址,刚好就在附近。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决定先去一趟。
高毅和刘明军一起赶到松江小区。一路上,高毅都在揣摩凶手的用意。对于那段录像,虽然已经能够确定是现在录的,但在观看录像的时候,那种一直横亘在高毅心头的感觉,还在困扰着他。高毅开着车,逐渐找到了一个字来形容那种感觉:刻意;或者更确切地说——假。
凶手的刀,被害女子的妆容头发、脸上的恐惧尖叫、耳朵被割之后双脚在地上的颤抖,还有凶手的呼吸,都显得那么到位,那么——假。
高毅一直信任自己的直觉,这么一想,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侧面的刘明军。录像是刘明军主动到警局提供的;景城的案宗当年被一把火烧掉了,唯一知道案情的就是刘明军和凶手。难道……
但刘明军可是自己当年在缉毒队的导师啊,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而且,如果是他操纵一切,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高毅看着前方,想起翠湖边的尸体,张岩家的匿名男尸,还有失踪的张岩,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刘明军是幕后俑者。
证据!高毅要证据!
手机在高毅的口袋里发出强音,高毅接听,是女警白欣。
“你们可查到西格玛女尸身份了?”高毅问。
“孙立去查了,可能很快就会打电话回来。去找人,孙立一个人就行。刚才我拿齐了翠湖边所有的监控录像。从出租车停靠翠湖边,凶手把司机带进翠湖,整个过程,监控上都有显示。另外,我还有其他发现。”
“什么?”高毅开始有了不祥之感。他又瞥了一眼刘明军。刘明军听不到高毅和白欣的通话。他靠着椅背坐着,脸转向窗外。
白欣说:“凶手把受害人送入翠湖行凶后,过了十五钟才离开了翠湖。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我进行了追踪,发现凶手离开后一路步行,最后去了一个地方。”
“哪里?”
“明珠广场松江小区。”
高毅没出声,这是他们正赶往的地点。
“还有,”白欣接着说,“我们也调到了明珠广场那天晚上的监控视频,凶手在经过广场的时候,有一个监控探头照到了凶手的脸。当时凶手刚好走到光线很强的地方,摄像头照到了他的模样。那时候,凶手已经摘下了墨镜,衣领也拉下来了。不过镜头还看不清楚,正在锐化。”
“什么时候有结果?”高毅说着,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刘明军,刘明军仍旧望着窗外。窗户玻璃是摇起来的,高毅看见了刘明军在窗户玻璃上变形的投影。
“电脑还在识别。已经识别了百分之六十,看得出有胡子。一有结果,我马上发到你手机上。”白欣说。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从高毅身边呼啸而过。原来,他光顾着打电话,放慢了车速,一辆后面的小轿车按着喇叭超过了他的车。
“有新情况?”刘明军转过脸来,看着高毅问。
高毅加快车速,“白欣调到了翠湖边的录像,查到凶手最后步行去了松江小区。”
“哦?她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
“很遗憾,没有。凶手一路都很小心,用衣领遮住面容。”高毅说。
“也许,待会儿等我们到达松江小区后,就知道凶手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是啊。他花那么大气力,到底图个什么?”高毅说。
“根据景城的案件,下一个凶手要伤害的人,将会是一名警察。也许,他图的,就是这个。”刘明军看着高毅说。
孙立一边赶往西格玛女受害人木青的住所,一边给高毅打电话汇报情况。但是,高毅的手机老是占线。孙立连续试了两次,决定待会儿再打。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向路人询问松江小区在哪个方向。
受害人木青就住在松江小区一栋三单元二楼一室。
高毅和刘明军到达松江小区的时候,孙立距离小区还有五百多米。高毅此时看起来冷静,内心却翻江倒海、心如刀绞。人心难测,人性更难测,刘明军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当年离开专案组果真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个理由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刘明军会不会已经和凶手联合起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自始至终,从景城案发到现在,凶手只有一个人——刘明军。如果真是他,那么他这次复出的动机又是什么?如果说刘明军这么做是针对自己的,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刘明军是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来了。几年前,是高毅帮他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儿子,是高毅发现他的儿子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高毅,你在想什么?”刘明军看着高毅问。
“我在想,凶手留下暗示,究竟是为什么?”高毅站在单元楼门口说,“凶手在景城作案,手段利落,为什么这次会这样?”
“凶手不是说要游戏升级吗?”
“我感觉,凶手另有所图。”高毅凝视着刘明军的眼睛说。
刘明军也看着高毅,脸上的表情僵硬如同脸谱,“那我们只有进去后才知道了。”
高毅和刘明军来到二楼一室,刘明军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高毅拿出一个小包,很快撬开了门。
此时,小区外,一辆豪华轿车风驰电掣正在逼近松江小区。开车的三十多岁,身穿黑色夹克,后腰里和脚踝里都别着短刀。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坐着那个一直恭恭敬敬递信穿高档皮鞋的男人。在后排,坐着那个砸碎电视机的男人,脚上已经换下了家居拖鞋,穿了一双手纳布鞋。对他来说,做任何肮脏勾当,都不用亲自出手,所以,出门还是穿布鞋舒坦。
穿皮鞋的男子看见人行道上走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就对后排的男人说:“就是他,一直四处乱闻!”
司机慢下速度。让轿车从孙立身边慢慢经过。
后座上的男子侧过脸,通过茶色玻璃,慢慢看着孙立,从后背一直等车超过看到他前面。轿车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孙立在玻璃上的倒映被拉得很长,在车身往前缓缓移动时像河底矗立的水草一样微微抖动,仿佛一个幽灵,仿佛一个阴险的预兆。
“别让他碍事。”后座上的布鞋男子说。
“可他,是个警察。”皮鞋男子有些犹豫。但他没有听到布鞋男子发出第二遍命令。皮鞋男子知道,他发话向来只说一遍。
车子在孙立面前停住,刚好停在路边泊放的两辆汽车中间的空位上。孙立转过头,看了一眼汽车。他只能看见茶色玻璃。孙立没有多想,加快了脚步。当孙立刚刚超过汽车的时候,司机和皮鞋男走下汽车,跟上孙立。孙立已经听见了身后急速的脚步声,但未等他转过头,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高毅撬开了门,刘明军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公寓。
公寓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迎门的一间只有十多平米大,没有家具,没有窗户,空空荡荡。里面还有一间,两间之间的门上挂着塑料珠帘。在珠帘侧面的墙壁上,有一个煤气表箱。墙壁和地板上都是灰尘。
高毅进屋前,就把手机关到静音震动。现在,手机微微动了两下。他知道一定是凶手的照片锐化成功,白欣发过来了。高毅故意慢下一步,让刘明军先走上前。刘明军经过高毅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意味深长。然后,他走上前,去看那个煤气表箱。
高毅悄悄拿出手机,打开短信一看,照片上的男子刚好微微抬头,监控录像照到了大半张脸。就是刘明军。
刘明军此时已经挑开了门帘,发出一阵“哗啦”声响。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走进里间,这说明,他已经知道屋子里是什么了,不需要警惕。高毅一手握住后腰的枪,跟上。
里屋和录像上设置的一样,除了一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有一扇窗,用布帘挡住。在正对椅子的位置,有一个木架,上面摆着摄像机。
“为什么?”高毅拔出枪,对准了刘明军的后脑勺。
刘明军感到了枪口的硬度,但他仍旧后背对着高毅,一步步慢慢走到椅子边后,才转过身,双手杵膝艰难地坐下去,说到:“我老啦,膝盖有风湿,打不过你的。”
“所以你才用迷奸药控制受害人,用尼古丁毒死他们。”高毅看到枪口后的刘明军老态龙钟。
刘明军笑了,露出两排稀疏的黄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要杀死出租车司机李子垭?张岩公寓里的被害男子是谁?张岩又在哪里?景城一案凶手是不是你?”高毅不敢相信,刘明军真的杀死了这些人,而且还割下他们的耳朵。
“你的问题可真多。”刘明军把手伸进口袋。
“不要动!”高毅的手压住扳机。面对这个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他真不想开枪!
“我只是烟瘾上来了。”刘明军继续把手往衣兜里伸,似乎是在探摸高毅的忍耐力。
高毅还是没有开枪。
刘明军掏出一包烟。烟壳在口袋里被挤得干瘪。他拉开烟壳,掏出里面的最后一支香烟。香烟也被挤得弯弯曲曲。他用手指勉强弹直,用眼神向高毅示意他还要去衣兜里掏东西,然后又慢慢地掏出一个打火机来。他将烟含在嘴中,点燃……
小区外,轿车启动了,离开路边,慢慢往前开。车里连上司机,还是坐着三个人。不见孙立。前排穿皮鞋的男子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污迹……
房间里,在高毅和刘明军之间,空气紧张得就要凝固了。
“我,觉得,你做不出这样的事。”高毅心里的石头变成了刀刃,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潜力这玩意儿,很难说。”刘明军说着扬扬下巴,“你去看看那台摄像机。”
高毅一手持枪瞄准刘明军,一边后退走到木架边,用另一只手拿下摄像机。他打开,看到了那段惊恐女子的画面,然后再往前,又看到两段视频,一段是刘明军割下出租车司机李子垭的耳朵,另一段是在花店员工张岩的卧室中,刘明军用针头在一名男子耳朵失损的部位注射,然后再在天花板上挂上一条项链。
高毅的双手抖动起来。他无法接受刘明军就是凶手的事实。他和刘明军这么多年的友谊,信任,相互默契的忠诚,都被背叛了!高毅把摄像机放回木架,双手持枪,瞄准了刘明军。
刘明军吐出一口烟,“他们都是死有应得。”
“为什么?”
“高毅,几天前,你们不是发现一具女尸吗?”
“是的。”
刘明军将烟灰弹在地上,“高毅,我曾经告诉你我在一家歌厅打扫卫生,你从没有问过,是哪一家?”
“哪一家?”
“我工作的歌厅,就在女尸案发地点附近。我每天下班,都要路过那条小巷。那天晚上,我下班路过的时候,巷道里一开始除了我,没有别人。当时我刚好走在巷道里的黑暗中,我看见,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从巷道尽头的拐弯处走出来。他的模样还很紧张。他没有看见我。以我的直觉判断,这人一定没干好事。我等他走过后,跑到拐弯处后面,发现了被害女子。当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刘明军吸一口烟,看了一眼录像机,继续说,“我跑回来,跟上了男子。不过,我一直是走在黑暗中。男子没有发现我,路上的监控摄像头也没办法照到我。我跟着男子走到大路口,看见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三十秒不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我听见司机问‘搞定了吗’,男子回答说‘搞定了’,就上了车。后来,我返回女子身边,报了警。”
“是你报的警?”
“是的。我当时准备将这一切交给你们警方处理。但是,我看到了女子手臂上的文身‘Σ’。她是黑帮西格玛的成员。我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高毅忽然觉得心跳加速,额头出汗。他看见刘明军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窄,像一块被挤压的橡皮,眼睛眼仁变黑,头发开始毛茸茸的……
“你,”高毅感到无法呼吸,“你给我下了药。”未等他说完,他整个人瘫软下去,接着,他看见变形了的刘明军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那双新皮鞋踩灭,一步步向他走来。
高毅挣扎着,要举起枪,可是手上毫无力量。他看见刘明军蹲下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枪。接着,他觉得眼皮极为沉重,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又模模糊糊感到眼皮被一双冰凉的手拉开了,他看见一片模糊昏暗。高毅没有完全失去清醒。他还能听见,还能感知,就是没有力量,手脚不能动,说不出话来。刘明军一定是在早上的茶水里下了药……
刘明军把高毅拖到墙角,靠住墙,把手枪插进自己后腰皮带内,再走到摄像机前,拿下来,拨弄了一下,把摄像机放到高毅外衣兜里。他在口袋里发现了高毅的手机,看见白欣正在给高毅打电话。他将手机关机,从裤兜里掏出预先准备的小刀,在高毅衣服口袋上挖个小洞。口袋遮住了摄像机,但是摄像镜头刚好可以通过那个小洞录摄到外面。摄像机上显示“正在录制”。
高毅眼皮抖动着,只能勉强拉开一条缝隙。他看见刘明军在布置完一切后,又走回椅子边,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走廊上,轿车里的三个男子前前后后走到了门口。门没有关严,司机一推,就开了……
“是你?!”皮鞋男子挑开门帘,看到刘明军时大大吃惊。他没有想到,策划这一切的人,竟然是个衣着邋遢的老头。“你是谁?”皮鞋男子问到。他上下打量刘明军,看见老头身上衣着破旧,可脚上居然有一双质量上乘的新鞋。
刘明军不看皮鞋男子,也不去看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穿高档皮鞋高档外衣的人,一般是跟班,急于用衣着表明自己的地位并不卑微;而那个五大三粗的人,八成是保镖兼司机。他把目光投向那个身体矮胖,头发微微秃顶,身穿棉布衣料,脚穿布鞋的男人。这人,才会是西格玛的上层人物。刘明军在歌厅打扫卫生间的时候,就听过见过西格玛的所作所为。西格玛的内部结构是金字塔形。他不知道坐在顶端的人是谁,但他听说过在西格玛高层,有个矮胖子,绰号“胖哥”。
“你就是胖哥?”刘明军说。
胖哥看了一眼靠墙的高毅,“他是谁?”
“一个碍手碍脚的人。我解决了。”刘明军说。
胖哥笑了笑,“你看起来寒酸,做事说话倒有几分像我。”
“你看起来也很寒酸。”刘明军看了看胖哥的棉衣布鞋说。
“哈哈哈!”胖哥笑得横肉乱绽,“现在讲究养生,化纤的东西我不碰。这事,真是你做的?”
“出租车司机李子垭是我杀的。”
“我的保镖呢?”
“也是我杀的。”
“我儿子呢?只要你交出我儿子,你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你儿子,已经被我杀了。”刘明军说完,胖子眼睛鼓了出来,脸色血红。他冲上来,一拳打在刘明军鼻子上。刘明军听到鼻梁断了,鼻腔里涌出两股火烫滚热……
高毅看着这一切,想动,却动不了……
矮胖子把刘明军像只鸡仔一样提起来,狠狠地说:“你真杀了?!”
“真的。”刘明军微笑着说,“尸体就在我家床下,欢迎你去吊唁。”
矮胖子将刘明军摔到墙上,司机和皮鞋男子冲上去,拳打脚踢……
高毅口袋里的摄像机忽然发出“嘀嘀”的提示音,原来摄像机里的电池即将耗尽。司机扔下刘明军,走过来,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找到了摄像机。
“老板?”司机抬头,向矮胖子请示。
矮胖子冷冷地说:“干掉他。”
司机先是一脚狠狠踢在高毅腰上,然后把手伸向后背,拿出别在那里的刀,蹲下,将刀刃抵到高毅的脖子……高毅要反抗,却没有力气。锋利的刀刃切入高毅的皮肤,渗出一丝血迹……
“不要动!”司机转过头,看到地上的刘明军,正举枪指着他们。
这时,门帘响动,冲进几名警员,站在前面的正是白欣;在她身后,还有另外几名警察,迅速上来,控制住矮胖子和他的副手跟班。白欣在给高毅发来照片后,一边联系高毅,一边带着人赶来了。
这时,高毅觉得眼皮实在是撑不住了,双眼一闭,世界黑了下去……
高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他睁开眼睛,看见白墙白床。高毅一个猛子坐起来,看到椅子上守了一夜的白欣。
“刘总呢?”高毅还是习惯叫刘明军刘总。
“被看押了。”
“矮胖子三个人呢?是不是被顾老头儿接手了?”
白欣点头,“顾老头儿可开心啦,不出手却捡了个大便宜。他一听说我们拘捕了矮胖子,马不停蹄地过来把人给带走了。”
白欣停了一下,说:“我们在松江小区外面的路边花坛里找到了孙立。他被矮胖子他们打晕扔到了那里。”
“他人呢?伤得怎么样?”
“没事。找到他不久他就醒了,后脑受了点轻伤。”
“具体怎么一回事?”
“刘明军说要亲自跟你说。”
“他被押在哪里?”
“局里。”
高毅坐起来,白欣也没有阻拦,扶着高毅站直。
高毅两眼先是一阵发黑,一阵头晕目眩后才站稳。他甩开白欣的手,往门外走去。
高毅和刘明军见面的地方还是四号会议室,那个他来警局提供录像时和高毅见面的房间。高毅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没有站起来。他的手上戴着手铐。此时和彼时截然不同。他看了看高毅,看见他没什么大碍,就轻轻舒了口气。接下来,他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
那天晚上,刘明军发现被害女子是西格玛成员后,放弃了把案子留给警方的打算。这几年,在歌厅工作,让他对西格玛内部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这个黑帮,无恶不作。他们已经开始发展十多岁的青少年。对这一点,失去儿子的刘明军恨之入骨。当他发现女子身份后,就想出了这个计划。
刘明军说:“我当时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用以前在局里的老关系,查出了车主的身份。我绑架了司机,查到了杀害女子的凶手。凶手是矮胖子派去的。女子名叫木青,算是矮胖子的情妇之一。她和矮胖子吵架,扬言矮胖子不离婚,她就去找警察。矮胖子心烦,就决定把她做了。”
“这是凶手告诉你的?”高毅问。
“是的。我通过审问出租车司机,找到了凶手,绑架了他。”
“于是,你想起了景城的案子,就设下布局,在录像里进行了暗示?”
“对。录像是我找人录的。录像里的那个女孩,当时并不知道我要录像有何用。她好奇,但没追问。我付了她钱。她录完就离开了,与此事无关。去快递公司投信的人也是我。项链是木青的,是我发现她尸体的那天晚上,从她身上取下的。电视台的消息也是我送的。我希望确认矮胖子他们能看到,知道我的‘诚意’。”
“我们在女孩身边没有找到她的手机,手机可是你拿的?”高毅问。
“不是。是凶手拿的。手机里一定有他们不愿意告人的内容。”
“既然司机和凶手都是矮胖子的人,身上怎么没有他们帮会的文身?”
“司机和凶手还没有入会,还在试验阶段。这次凶杀,就是他们的测试。手脏了,也就入会了。”
“既然是这样,你完全可以直接报警,何必大动干戈?”高毅说。
“矮胖子是西格玛高层,神出鬼没,就连反黑组顾老头儿都难得抓住他的把柄,我报警,恐怕没什么用。”
“所以你打算单干,你设了套,诱捕矮胖子?”
“是的。我审讯了凶手,得知他还有个十岁的儿子。我绑架了他。以此要挟。我给他的手下发信,告诉他们儿子在我手中。我相信,这些信最后会到达矮胖子手中。最后,我约他在松江小区见面,面谈赎回儿子的条件。我在信中说了,只和他面谈。”
“矮胖子的儿子在哪儿?花店员工张岩呢?”高毅问。
“孙立已经带人去我交代的地点领儿子去了。小孩应该没事。张岩嘛,他是我邻居。我租住的出租屋就在他隔壁。他的花店老板一向很苛刻,不但工资低还不给假期。他就谎称感冒,实际上是不干了,带着女朋友旅游去了。我就借用了他的家。”
高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白欣发来的短信,她说孙立在刘明军说的地方找到了矮胖子的儿子。那里是个托管所。小孩安然无恙。
高毅沉默了一下,问到:“这么说,景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还是在逃?你只是利用了这个案件?”
刘明军神秘地笑了笑。
“难道……?”高毅从刘明军的笑容中预感到了什么。
“现在,我杀了两个人,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刘明军说,“凶手当时的确用信件和录像要挟我离开,我也离开了。”
“但是,你并没有撒手不管。”
“是的。凶手当时还有另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凶手要我在离开前,烧掉和此案有关的一切东西,他还给了我一个放火期限。我估计,在那些东西里,有东西可以指正他。他害怕了。但是,是什么东西,我们却不知道。”
“案宗是你烧的?”
“是的,是我放的火。我当时想,如果继续检查我们收集的线索,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期间,凶手还有作案的可能。”
高毅恍然大悟,“你同意了凶手的要求。你用放火做诱饵,你知道,凶手了解你的家庭情况,是因为他一直在跟踪你,他给你限定时间放火,是因为他想来看。他想看到你们警察最后的妥协。你的判断没有错,在你放火的时候,你抓住了他。你不但抓住了他,还……”
“我还杀了他。”刘明军说,“当时,我的枪就指着他。他狂笑,说我是警察,有纪律,不敢开枪。说只要他不承认,没有证据,到警方真正查清,他还能活个几年。他最后说,杀人的快感是其他事情无法替代的。如果他请个好律师,说不定还能活着走出监狱。他是一个心理变态狂。我想到那些无辜的受害人,想到被他杀害的警察,还有他们的家属,这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就开了枪。”
“尸体呢?”
“景城就在国境边上,和老挝接壤。尸体被我开车带到国境线,埋到国境线那边去了。”
听完刘明军的一席话,高毅默不作声。过了很久,他说:“刘总,你知道,你这么做,虽然是为了正义,但最后还是要接受法律制裁。”
“我知道。”刘明军抬了抬手里的手铐,“我在做这一切之前,心里就清楚得很。高毅,其实,我儿子最后走上那条不归路,还有其他原因。”刘明军声音有些哽咽,“我在儿子被行刑之后发现,其实他在上高中时就和我们本地的黑帮有接触。如果不是受到了黑社会的影响,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后,刘明军又说:“都说警察办案不能带私人感情,但是我也是人,我做不到……”
数天后,刘明军一案审理完毕,被判处无期徒刑。
审讯结束那天,高毅去看刘明军,他给刘明军带了几条好烟。这一幕,让他想起去看刘明军的儿子被行刑前的场景。当时,刘明军不愿见自己的儿子,是高毅去看的他。如今,父子生死两隔,却同样穿着囚衣……
“刘总,我和监狱的同事交代过了,说你是重刑犯,杀过人,危险得很,给你安排个单间。”高毅故作轻松地说。他这么做,是在保护刘明军,把刘明军尽量和其他犯人隔开。警察坐牢,监狱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谢谢你。你给我的新鞋很好穿,可惜监狱里用不上了。那么好的质量,你是不会有那个眼力的,是吕鸿给你买的吧?”刘明军问。
“是的。”
“她可有消息?”
高毅摇了摇头。
“要有信心,她会回来的。”刘明军说。
高毅笑了笑,说:“等她回来,我们一起来看你。”
刘明军笑了一下,说:“好。”
终于,高毅忍不住了,问出了一直盘桓心间的最后一个问题:“刘总,你如此策划,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完全可以在发现女尸的时候等我们来查案。即便是想下套诱捕矮胖子,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干。但是你没有。因为,你担心如果通过警方诱捕,会事情有变,会打草惊蛇。你耗不起这个时间。”
“被你看穿了?”刘明军又笑笑,“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是有句话,叫‘活在当下’吗?”
“什么病?”
“白血病。我离开警局后,没有续我的医保,医保自动废除了。我现在没有医保,就算有,我也不愿意去医院治病,受那个罪。所以我想,趁着还有时间,能做点什么,就做点吧。”
“反黑组抓到矮胖子后,一拉拉出一大串,都是黑帮高层。如果按照常规走,现在恐怕还拿不到多少证据。你可给反黑组扫清了路。”
“本来嘛,扫厕所就是我的长项。”刘明军笑着说。
“保重。”高毅起身。
“你也是。等吕鸿回来,记得给我个电话。”
高毅点头,转身离开。
监狱外是个大晴天。监狱附近紧挨着一片广阔的葡萄园,园里有犯人正在干活。世界一片晴朗,高毅却丝毫不觉得轻松。他回头看了看监狱,刘明军余下的生命就将在高墙内度过。高毅走过葡萄园,掏出手机,再一次拨打了吕鸿的手机号。他想,也许,这个晴天就是个暗示,预示着这一次,吕鸿的手机会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