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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者之日月印》全文_作者:君天

发布时间:2023-07-19 14: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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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黑与白,还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整日在风雪狂澜中奔走,然无论其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最终都会被冰雪掩盖。既不显赫与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谓之踏雪者。

楔子

站在山风刺骨的山路上,袁彬看着火把林立的太虚谷皱起眉头。

锦衣卫千户楼权上来道:“青年班有一半埋在地穴里。我已派人想办法挪开石头,但天黑能见度不高很难操作。”

“今天的任务是?”袁彬问。

楼权苦笑道:“进入山谷地穴,找到藏宝箱,拿到花名册。突击任务,时间为两个时辰,有一个迷阵干扰他们。我还留了张云涛作为埋伏,在宝箱里头等着。如今看来也被埋在地下了。”

张云涛是书院的教官之一,身手相当不错0袁彬轻声道:“那你儿子呢?楼飞在下面吗?”

“万幸的是他不在下面,这次轮到他和小乙哥在外头掩护。”楼权苦笑道,“照道理此地在锦衣书院接收后作为整修,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

袁彬做锦衣卫有十个年头,从一介小卒做到千户,起起落落,历经生死。毫无疑问他最讨厌的事,就是半夜被叫醒告知坏消息。但无奈的是,每年总会有那么几次。埋在地穴里的是莫天洋、路宗雨,以及王成林。他们都是袁彬在锦衣书院教过的学生,尤其是路宗雨,是他和杜郁非一起在应侯府一案中救下的小孩。

袁彬来到地穴口,提着火把向下走,这里原本是侠客山庄的产业,后来转给锦衣卫,供书院堆放杂物,有时用来做试炼场。

地穴塌方并不可怕,但这里的情况有些特别,坍塌的位置有两层,正是青年班活动的位置。是那些孩子真的那么倒霉,还是另有蹊跷?袁彬在靠近向下的通道处遇到了小乙和楼飞。小乙如今名叫路弈,他在应侯府事件后,被路侍郎家收养,所以和路宗雨一样姓路,是这一届青年班的班长。

小乙多次和袁彬外出行动,即便遭遇突变,仍能保持冷静。相反楼飞就显得极为紧张,额头满是汗水,在墙角坐立不安。

“给我说一遍过程。”袁彬对小乙道。

小乙小声道:“今夜临时接到任务,到太虚谷的地穴寻找宝箱,并且取回箱子里的花名册。我们出发前安排好了计划,由莫天洋带队,和阿雨、小林先下去,我和楼飞、岳梦瑶在外做支援。地穴分三层,九个区域。宝箱可能在第三层的西头。阿雨和阿飞分别处理外头和里头的机关。很快我们就下到第三层。宝箱是一口朱漆棺材,里头天洋喊话说准备开宝箱。就在他触碰宝箱的时候,突然就塌方了。塌方来得极为猛烈,我们外头的人也险些陷落下去。我和阿飞想要去救底下的人,但入口已被石头封死了。然后,外头负责监视的梦瑶回城里汇报情况,大约一个时辰不到大部队就来了。”

袁彬看了看对方受伤的肩头,小乙道:“袁叔放心,这伤不碍事。这里很快就能挖通,算来只要他们不被石头正面击中,这点时间都不会有大事。”

“你们的行动不应该是七个人吗?”袁彬问。

小乙道:“小半年前……青城山的事后,没有补人。因为这个班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了。”

袁彬慢慢走到过道口,问楼权道:“这次的任务是谁布置的?你吗?”

楼权道:“是我们几个老师一起订的。怎么?”

“有没有布置毁掉地穴的机关?”袁彬问。

楼权皱眉道:“有一个点火的机关,但最多毁了最下面的屋子,引不起塌方。这地方我们以后还要用的,怎么会随便毁掉。”

“事了以后,要彻底查一下。”袁彬吩咐。

下面忽然“轰隆”一声,惊得所有人冒出冷汗。

“通了!通了!”楼飞惊叫道。

挖掘的众人一通手忙脚乱,把满身尘土,昏迷不醒的莫风洋和路宗雨先后抬出。袁彬微微松了口气,但接着下面有哭声和叹息声传来,王成林的尸体也被发现了。袁彬弯腰穿过刚凿开的地洞,楼飞小声提醒道:“大人,这里随时可能再次出事的。”

袁彬面无表情地走到最底层,翻过乱七八糟的废墟,里头小乙打着火把肃然而立。王成林被压在大石柱下,大量鲜血渗入泥土。袁彬望向角落的一堆乱石,大石头下是被压扁的宝箱。埋伏在箱内的张云涛被突如其来的大石头压断了所有肋骨,空有一身本事却一点也没有用出来。

袁彬扫视看着周围,慢慢道:“这是不到半年里出的第二场乱子。你相信是巧合吗?”

小乙眯起眼睛,低声道:“人死无小事,大事无巧合。”

“很好,因为这绝不是巧合。”袁彬寒声道。

锦衣书院的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南院学习的锦衣卫的子弟;另一种在北院学习的,经过层层筛选特招的少年,他们未来是锦衣卫的领袖、刺客、暗桩,是杀手锏。当然也有想出人头地,愿意冒险的锦衣卫子弟,自愿去北院就读,如楼飞就是这种情况。北院青年班,大约三岁左右算是一届,每一届最佳的学生,会特许有锦衣卫百户官职。

不知不觉到了路宗雨和路弈他们毕业的时候,谁将成为“锦衣百户”,也即将揭晓。

昏迷到正午,路宗雨才睁开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路弈。

“这是哪里?怎么回事?”路宗雨问。

“你已经回北院了,大夫说你和莫风洋都没事,只有一点皮外伤。”路弈慢慢道:“小林死了。昨晚你们快得手的时候地穴塌了。”

“小林死了。”路宗雨眼圈一红。

路弈道:“不用婆婆妈妈的,袁叔觉得有问题,所以接下来我们都会被调查,恐怕要回答不少问题。”

“要引起这样的塌方必须事先动手脚,但任务是临时下发的。我们这些学员不可能提前知道。”路宗雨思索道,“而且要把地穴弄塌,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我觉得楼飞有问题。”路弈小声道,“只有他可能提前知道任务。”

路宗雨道:“但有楼权罩着他,怎么查都不会有事。大家一早就说百户的位子是由他预定的。”

“这却未必,这次试炼出了意外。那最后一次终极试炼就变得格外重要。”路弈给路宗雨递过茶水,小声道:“既然他能玩阴的,我们也就不用客气了。换在五年前百户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如今哥哥我会替你全力争取。你我兄弟同心,什么都能做成。”

杜郁非皱眉看着衙门连夜里呈上来的报告,他对死去的张云涛印象不错,在书院教了八年的书,之前曾是很能干的锦衣卫。

“你怎么看?”他问。

袁彬道:“两种可能,一种是外人针对我们锦衣书院,安排了这一陷阱。另一种则是,目前到了百户争夺时期,不排除小鬼们为了百户的位置自相残杀。反正,不可能是巧合。”

杜郁非慢慢道:“青城山的事过了有半年,最后是怎么个说法?”

袁彬略有尴尬道:“我手边事多,是由书院的楼权和彭年在查,一时没有顾得过来问。昨天看他们交上来的报告说,是腾鹰杀了段虹,而后在袭击其他人时,被路家兄弟,以及楼飞、莫风洋联手击毙。但腾鹰为何会突然杀自己人,原因并未查明。”

“你说的两种可能,的确都不能排除。”杜郁非想了想道,“但这是两条线,你不可能同时查。这样,让苏姐儿查外头可能针对锦衣书院的人。你来查书院是否内部有问题。”

“苏姐,不用忙婚事?”袁彬笑道。

杜郁非道:“事实上,现在婚事由她和罗邪一起忙,要做的事一下子少了许多。”

从青狐塔回来后,原本杜郁非和罗邪的婚礼,变成了杜郁非、罗邪、苏月夜三人的婚礼。这一变化,让皇帝也很开心,因此多批了杜郁非一个月的婚假。尽管杜郁非经常回衙门办公,但的确很多事都压在了袁彬的肩上。

“那关于内部调查,你准备怎么做?”杜郁非又问。

袁彬拿出一份名单道:“这是地穴塌方前,书院排名最靠前的几个学生。”

名单上分别是:小乙,路弈;楼飞,锦衣卫千户楼权的儿子;莫天洋,这一届里武功最好的;路宗雨,统筹能力最好,但身体先天较差,武艺成就不高;彭富成,西北彭总兵的孩子。

“要补充的是,综合能力上原本段虹也是很好的。但段虹死在青城山,而且是女学员,因此不在这个排名里。”袁彬轻叹了口气,“苏姐曾多次跟我说过段虹的好,原本想提拔她。”

“所以这前五的人都还活着。”杜郁非踱着步子道,“这五个人是最有希望拿到百户官职的。除了路家兄弟,别人我不了解。但总共五人,你费点心,争取两天内,把他们的卷宗做好。看谁最需要这个百户,谁会不惜为此杀人。”

袁彬点头领命,他想了想,又道:“有没可能将百户这事儿停掉。那样或许就不会再有事发生。”

“这是书院设立时,皇上给的恩典。要停也要皇上下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停。”杜郁非拍着那份名单道,“这对那些孩子来讲,也算是最后终极试炼。我们训练的小子,不会那么弱不禁风。”

袁彬道:“我是怕万一出事,影响大哥你办婚事的心情。”

杜郁非道:“他们真有那么大本事?”

袁彬苦笑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向那份名单。心里想的却是,杜哥的婚期定在春节,成婚之后不论于公于私,这锦衣卫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吧。

“找个书院外的人来审,要避免先入为主。”杜郁非吩咐道。

路宗雨休息了半日,晚上被召去问话,另几个同伴等在审讯室外,路弈正从里走出。路宗雨被锦衣卫带着,继续朝里走。审讯室里只有厉强一人,他不由微微皱眉。

“我叫厉强,锦衣卫南镇抚司衙门的人。你是最后一个被问话的,但别紧张,昨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要问。”话虽如此,但厉强板着脸非常严肃,“将昨晚接到任务后,所有事不论大小都说一遍。”

路宗雨听说过厉强,此人是南镇抚使司衙门的百户,官职虽然不高但是出了名的狠人。据说在南边排在刑讯逼供头几位。他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将过程说了一遍。事实上这种审问,几个月前他已经历过一次,就是在腾鹰死之后。

当天晚饭时间,书院的老师把信函交给路弈。路弈将众人召集到一起,当中打开书信,里面是太虚谷的寻宝任务。任务上说,地穴是一处衣冠冢,他的主人是元朝的一个将军。这处衣冠冢里至少有一处棺木,棺木周围会有一份蒙古将军的名册。

“编故事也要可信一点,京师附近还有蒙古人的衣冠冢?”莫风洋表示是扯淡。

岳梦瑶小声道:“但他们既然说任务背景是衣冠冢,那就是盗墓的节奏。”

“盗墓,要带黑驴蹄子。”莫风洋笑道,“我们手里有吗?”

“带着阿雨和阿飞就行了,他们二人通晓奇门遁甲。”路弈示意闲聊结束,“宗雨,你来定个计划,然后我们执行即可。”

厉强道:“所以行动计划是你定的?”

路宗雨道:“我们小队大多数的行动计划都是我定的,我擅长的就是战略运筹。”

除了一贯一起行动的五人组,加入了最熟悉太虚谷地形的王成林。地穴平日是隐藏在山谷里的,并非普通人都知道有这个地方。王成林只知道这个位置,但并没有下去过。

路宗雨小声道:“但我其实是去过的,在几年前,苏月夜大人购入这个地方时,我曾一起去过一次。”

“但你在行动时,并未将此告知其他人。”厉强道。

“在不影响任务的前提下,我有权利保守秘密。苏大人带我执行的都是机密任务。”路宗雨慢慢道,“因为我话少。”

老规矩,我们用抓阄的办法决定谁做先锋,谁做掩护。当时,就决定了我、莫、王,三个是先锋。路弈、楼飞、梦瑶在外掩护。出发后,楼飞和王成林骑马在最前头。我们其他人,距离他们大约五十步的距离。夜路并不好走,不过我们到达太虚谷之前,路上很太平,并没发生什么事。

地穴是一座被隐蔽在山体里的建筑,其实是一座库房。

王成林根据地图找到了“地穴”的位置,楼飞小心检查了一遍周围的山林,站到高处学了两声鸟叫,表示一切正常,弟兄们很快在地穴前集合。

“阿飞,既然安全怎么不开门?”莫风洋道,“难道还等我们过来,下个洛阳铲?”

“我看他是没带黑驴蹄子不敢下去。”路弈笑道。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都说这是编故事了,需要什么黑驴蹄?”楼飞苦笑了下,挪动了两块大石头,地穴前方的石板迅速移动,露出向下的通道。

“小心一点,任务里没说敌人是谁。未必是书院自己的地盘。”路弈叮嘱道。

“放心吧。老大。”莫风洋轻咳了两下,绑好绳索头一个掠下甬道。

不多时,地下亮起火把,绳索扯动了两下表示安全。

然后,路宗雨和楼飞先后朝下走。

墙上钉着两排弩箭,楼飞皱眉道:“你能不能小心一点。一个精致的阵法,任何轻微的触动,都会带来很坏的结果。”

“黑灯瞎火的,你打头阵试试?”莫风洋冷笑道。

路宗雨目光扫向四周,这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两边有几幅元朝文臣武将的画像。

这个房间并不大,诡异的画像让人心生警兆,但他们并没找到陷阱。路宗雨晃了晃绳索,让上头的路弈、王成林都下来,独留岳梦瑶守在外头。

路弈和王成林刚下到地穴,突变就起!

这不过三丈左右的房间,有一半的地板翻开。莫风洋和路弈反应最快,一个紧贴上墙壁,另一个拽着绳索向上急升。王成林和路宗雨同时向下坠落。楼飞则在下落前,攀住一块地砖,然后被莫风洋拉住胳臂。

地上隐约有刀锋亮起。路宗雨足尖点地,连续在下头变换了三个位置,闪过了刀尖。而王成林则眼看要落在刀锋上。路宗雨斜掠而起,将王成林推向远端,尽管肩头被刀锋带破,但是救了同伴一命。

两人站定之后,同时冒出冷汗。

上头路弈急问:“小雨,没事吗?”

第一和第二层,隔了有两丈半的高度。“没事。”路宗雨借着火把,扫视周围道,小心挪到东面,按动了一块墙砖,一层和二层间的通道露了出来。

几个人的火把一起把二层照亮,这里正北的位置摆着一口石棺。

“就是这玩意儿?”莫风洋问。

“不会那么容易。”楼飞小声喝止试图开棺的莫风洋,“你别乱动。”

莫风洋不理提醒,小心提了提石棺,而石板纹丝不动。

“一定有机关。”路弈道,“分头找。”

几个人把火把挂到高处,分开研究这二层的布局。

“你们研究了多久?”厉强问。

路宗雨道:“大约一刻钟,这第二层有十五丈见方,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根石柱支撑。楼飞发现,在玄武柱下有花纹能够挪动。挪动后,整个石棺向下一沉。莫风洋再次去碰石棺,那盖子就被掀开了。盖子下是一排向下的阶梯。对了,莫风洋似乎状态不是很好,一直在咳嗽。”

“没有其他埋伏?”厉强问。

“有的,中间王成林触发了一处机关,差点引发火灾。”路宗雨道,“不过被我们一起扑灭了。石棺开启后,我们按照原定计划,由我、莫、王,三个做先锋。莫风洋继续打头阵。楼飞和路弈在上头做掩护。”

“第三层有什么?地穴是如何崩塌的?”厉强追问。

路宗雨看了对方一眼,慢慢道:“你一定先问过莫风洋了,他和我说的一定一样。你又何必着急?”

厉强面无表情道:“每个人都要说。”

第三层是一个两丈见方的小房间,只有玄武那根柱子支撑。三个人下到第三层,看到一座木棺。

莫风洋忽然举起拳头道:“有杀气,等一等。”

三人分开,小心观察棺材。

厉强拿出一张地下三层的结构图,“你把你们三人的位置标出来。”

路宗雨想了想,在图上勾出三人的位置,王成林靠近玄武柱,莫风洋最靠近棺木,而他在两人之间。三人成品字形站位。

“二层和三层之间的通道突然合拢,关键时候,路弈用兵器把合拢的石棺卡住了。”路宗雨道,“我看到玄武柱发生龟裂,于是冲向王成林想把他推开。但我动作不够快,然后地穴迅速崩塌,我也失去了意识。”

“莫风洋没有看到你扑向王成林。”厉强慢慢道。

“我也没注意莫风洋在做什么,事情太突然。”路宗雨小声道,“但我相信塌方后我距离小林不远。”

厉强将卷宗合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地穴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路宗雨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慢慢道:“你是指什么?”

厉强摊开手道:“任何事。”

路宗雨沉声道:“有一件事,我不是很确定。我在昏迷时,隐约觉得听到了一点声音。但也可能是我入第三层的时候听到的。因为事发突然,而且昨夜的情况太乱,所以我记不清了。你能理解吗?”

“什么声音?”厉强追问。

“放我出去……一个女人的声音,细若游丝。”路宗雨小声道。

袁彬把所有人的问话笔录看了两遍,路宗雨和莫风洋同时提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本次行动唯一的女人岳梦瑶在地穴外并未入内,而棺材里埋伏的张云涛是男人。

“所以这个声音,或许是幻觉?”厉强道。

“两个人产生同一种幻觉?”袁彬指着记录道:“这两个人从地穴被救出后,甚至都没碰过面。”

“这些孩子的笔录,我前后做了两遍。莫风洋表现得略有些烦躁,似乎是在昨晚受了点刺激。我没想到的是路宗雨居然和他说出一样的话。”厉强慢慢道,“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但也无法解释,玄武柱是如何损坏,导致地穴塌方的。更无法解释女子的声音来自哪里。”

“孙观回来了吗?”袁彬问。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锦衣卫从外面小跑进来,他抱拳道:“我仔细查看了地穴,玄武柱的确被动了手脚。但破坏得很严重,无从判断是从上头开始断的,还是从下面开始裂的。但有一点,通常这样的承重柱子,只有从下面断裂才能具备那么大的破坏性。”

“玄武柱本来就被动过手脚,一旦他们完成任务,埋伏的张云涛会引发机关,烧掉最底层。”袁彬慢慢道。

“我的观察是,他们埋伏的火药引信最多毁掉两层。另外就是引发机关的位置,可能第三和第二层都有。”孙观认真道:“要搞破坏可以提前做手脚,而不一定是当时在最底层的人做的。”

“但要触发之前动过手脚的地方,还是要在底层才能做到吧?”厉强问道。

孙观道:“只能说确实是人在下头可能性更大些,但他把二三层都弄塌方了,有谁能保证石头掉下来不砸到自己?”

厉强道:“这却不然,事实证明三个进入底层的学生,只死了一个,而活着的两个也没受重伤。”

“这么一说,有没有可能原本就是王成林?他的死并非意外?”孙观笑道。

厉强道:“王成林是作为向导,临时加入小队。平时和这队人接触不多,没有仇怨。”

他们平日里在南镇抚司衙门,就是这么一对搭档,遇到多疑难的事都能解决。两个人自顾自讨论,说了有一会儿,厉强才想起来,袁彬就在上头坐着,有点尴尬地抱拳道:“袁大人怎么看?”

袁彬道:“我们要重新总结一遍,眼下的情况。首先,孙观,你认为玄武柱是怎么破坏的?”

孙观道:“有人提前松动了地基,并且在厚重石柱边沿埋了火药。火药被引发后,石柱毁损。但在二层和三层都能找到火药残渣,所以还不能确定是哪边动的手。”

袁彬又道:“然后,本次案子,死了几个人?”

厉强道:“两个人,王成林和张云涛。”

袁彬道:“两人同是被大石砸死的。但这里有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和王成林相比,张云涛死的更蹊跷。现场勘查得到的结论是,他是被封死在棺木内。但按照张云涛的身手,若非先失去行动力,是不可能被关入棺木的。”

“这……袁大人说得对,但若是这么看。”孙观道:“那就有可能本次袭击的目标,其实是张云涛。若是这样,就有了更多的可能。这案子真复杂。”

袁彬道:“不,我并不这么看。”

厉强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袁彬道:“这队人半年前在青城山出过一次事,如今再次出现这种死了两人的案子。绝非巧合,不过孙大人说的没错,这案子很复杂,不能漏了任何一条线索。我们现在分两路调查,孙观,你负责调查张云涛在死前这一整日的行踪。厉强,你调查这个小队,我们做排除法,先把最不可能的人排查掉。剩下的就是凶手。”

孙观道:“我要补充一条消息。这些孩子似乎很团结,鉴于我们没有命令他们不许交流,所以他们在路宗雨的笔录结束后,就回去开会了。”

“开会?”袁彬怔道。

“据说是想自己找凶手。”孙观笑了笑。

袁彬怔了怔,随后笑道:“不,那只是行动结束后的例会。任何队伍受此重创,都不可能那么团结。”

“大人,目前要查的人有七个之多,若有其他进展,比如一旦涉及书院的官员,就会有更多的事要做。”厉强躬身施礼道,“这与我们最初来时,预估的形势不同。我怕人手不够。”

袁彬道:“你们先查着,我想办法找人帮忙。”

每次书院安排了行动,作为队长路弈会在开始前布置任务,在任务结束后开个总结会。今天的小队会议,并没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因为北镇抚司的调查,将整个小队带入了互相怀疑的迷雾中。

“我不明白,袁叔怎么派了外人来调查。”最先到达的楼飞撇嘴道,“这难道不是北镇抚司的家事吗?”他比路宗雨早醒一个时辰,由于向来对自己的武艺有自信,对这次突起来突如其来的打击很是不服。

没人接他的话茬,路宗雨、岳梦瑶、路弈围坐一圈,而莫风洋迟迟未到。

“好了,不等了。”路弈道:“我先表个态,我相信我们这组人不会彼此谋害。所以本次队会,我们主要检讨到底哪里出了错。宗雨,你来说。”

路宗雨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岳梦瑶等了他一会儿,高声道:“我不觉得事前安排有什么问题,你让宗雨检讨,他能说出什么?这本来就是个突发任务,目前从外得来的消息,这是书院安排的对内试炼,而不是对外应付外敌的试炼。所以我认为错不在我们,而在书院。”

楼飞道:“你总不能遇到什么事就怪上头,这样以后怎么当差?这事情我认为要怪,就怪我和宗雨,我们两人是修机关学的。没看出玄武柱被动手脚是我们的错。好在我们小队没人出事,王成林只能算运气不好。”

路宗雨道:“什么叫运气不好?不是我们队的人,命就不是命?”

楼飞冷笑道:“你不能等我讲完?我相信这里所有人都有点怨气,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要在笔录时乱说话吧?路宗雨你都跟厉强说了什么鬼?”

岳梦瑶皱眉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在地下三层听到了女鬼说话。”楼飞鄙夷道,“有没有?”

路宗雨道:“那又怎么?我是据实回答。而且我想莫风洋一定也听到了。”

“等一等,什么女鬼?”路弈问,这事路宗雨并没对他说过。

“什么女鬼?”岳梦瑶也问。

路宗雨道:“厉强问我,有没有在第三层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我回答他,在下到第三层后,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在说,放我出去。”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路弈责备道。

路宗雨道:“我都不确定是不是幻觉。但既然厉强这么问了,说明莫风洋也一定遇到了。”

岳梦瑶皱着柳叶眉,嗔道:“你们这么说,南镇抚司衙门的岂不是要认为我进了地穴?我明明没有。”

“我不知你们俩在下头到底做了什么,但女鬼什么的完全是无稽之谈。”楼飞冷笑道,“你们想推卸责任,也找个好借口。我们探的又不是真古墓。棺材里根本没有古尸!”

路宗雨道:“但棺材里的确死人了。梦瑶,我没有半点你下了地穴的意思。”

“莫风洋也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路弈问,“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他没和你们说?”

岳梦瑶道:“我来之前,曾去叫他。小莫说,他有点头疼。”

忽然有人在门外道:“北镇抚司衙门出事了!莫风洋出事了!”

所有人顿时面色煞白,这到底是惹了什么?

被锦衣书院所有教员寄予厚望的学生莫风洋死了,死在楼权的院子里,杀死他的是楼权的绣春刀。

“我根本不想杀他。但他在笔录后悄悄跟着我。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有机密提供。所以我就让他进院子了。没想到,他没说什么秘密,直接上来就动手。”楼权一脸无辜,又带点惶急道:“我被逼无奈只好拔刀。”

袁彬欲言又止,想了想问道:“他为何进的后院,又有谁见他和你一起?你觉得他会告诉你什么秘密?”

“他说有机密事。不想被人看见,所以没人见他进院子。”楼权皱眉道,“我怎么知道他能说什么秘密,袁大人,我就算真要杀他,也不会在自家院子杀啊。”

袁彬冷笑道:“那你要我怎么问?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杀人了。”

“我……”楼权眉头一扬,“大人,难道……”

“总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彬招了招手,让人将楼权押了下去。

袁彬走到院子里,莫风洋的尸体斜靠在假山上,胸口被一刀贯入。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他只一个照面就被杀死。莫风洋可能是近十年来武艺最好的学生,而楼权官职虽高,却并不以武艺见长。他怎么能那么容易杀死对方?

“或许莫风洋昨夜受伤后很虚弱呢?”杜郁非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大哥……”袁彬苦笑道。

杜郁非道:“这孩子是我当年在福建找到的,没想到眼看毕业了遇到了这场祸事。看来,我想不掺和这案子也不行了。”

袁彬道:“这个案子虽然我只查了一日,但能感觉到复杂而诡异,尤其是莫风洋的死。除非楼权深藏不露,不然他不可能杀得了小莫。”

杜郁非弯下腰,仔细查看莫风洋的尸体,“但看不出是中毒了。叫甘老师来吧。之前那两具尸体,也叫老爷子看一下。”

“大哥,你是认为他们被下毒?”袁彬问。

杜郁非道:“张云涛被困在棺材里,莫风洋莫名其妙被一刀斩杀。他们若身体状况没问题,这可能吗?若普通仵作看不出状况,甘老爷子定能发现点什么。”

“那其他孩子,是否要把他们关押起来做保护?”袁彬问。

“那样就更难查了。让他们自由着,才能知道这一系列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杜郁非笑道。

顺天府第一仵作甘孝琳连夜到了锦衣卫的殓房。通常来说,他是不愿意碰其他仵作碰过的尸体的,但杜郁非的要求,他就不太好拒绝。三具尸体摆放在停尸台上,老头子先给死者敬了香,然后开始他的工作。

甘孝琳头一个揭开的是张云涛的裹尸布,用湿布擦拭尸体,擦拭的过程中,他发现对方的肋骨并未全部折断。确切地说只有部分有骨裂的痕迹,大多数都是完好的。之前的仵作怎会犯那么明显的错误?他还注意到对方的右肩上有一块不大的灼伤痕迹。但这块痕迹和其他位置的烧伤并不一样,看上去愈合的更好,疤痕也更规则。甘孝琳比划了一下形状,然后认真看了一遍其他位置,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特别的疤痕。

老爷子到一旁的桌子边,将此处痕迹记录下来。忽然听到背后的停尸台“嘎啦”一响。甘孝琳一怔,半转身看向停尸台,见到张云涛居然坐了起来。饶是他一辈子查验过千尸体,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玉牌腰带。

屋内灯火依旧明亮,人和尸体茫然对望。甘孝琳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了一步,那尸体突然从停尸台下地。

“你活了?”老头子问。

“我何时死了?你是……你是甘孝琳?”张云涛发出干涩低沉的声音。

甘孝琳慢慢道:“张大人,你别慌。我们一起弄明白情况。”

“难道我死了?”张云涛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看边上的另两具尸体,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大步朝外奔去。头两步的步子有点僵硬,但很快就健步如飞。甘孝琳跟着冲出殓房,但他老迈的身体根本无法追上对方。

夜深人静,殓房四周静悄悄的。甘孝琳平静呼吸,重新望向停尸台,确认的确少了一具尸体,而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立即去报告杜郁非。

死人复活?杜郁非站在殓房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两具尸体。难不成之前应该多派人守着殓房?

“老爷子,你确认不是尸体被掉包。而真的是他诈尸走出来。”杜郁非苦笑道。

“你不信我?”甘孝琳怒道。

杜郁非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那么多年你有遇到过这种事?”

“没有。”甘孝琳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十多年前,有过一次尸体从停尸台上坐起来。二十多年前,遇到过一次火葬某老妇,结果点火后那老太婆从棺材里跳出来的。但那些都是死后的突然反应,不像这次……这次他是跑出去的……他娘的,我真该在遇到这种事之前退休的。”

“甘老!甘老……”杜郁非连续喊了对方几次,才把老人从回忆里拉回。“我们要继续尸检,张云涛的确死了,至于他为何死而复生,我们要在另外两具尸体里去找答案。”

“是,杜大人你说得对。”甘孝琳小声道。从前他是称呼杜郁非为杜哥儿,但自从杜郁非当上了副指挥使,就不能再这么称呼了。

“老爷子,你愿不愿意继续做?”杜郁非问。

甘孝琳咬牙道:“我做。老朽可以。”

“好。”杜郁非认真道:“那你刚才有没有验查过张云涛?还是尚未工作,他就尸变了?”

“有的,而且我觉得找到了一些问题,但要对比另外两具尸体才能确认。”甘孝琳回答。

杜郁非道:“好,那就请继续吧。”

甘孝琳略有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杜郁非笑道:“为防意外,我在此守着。我知道老爷子不喜欢有人看尸检,但今天破个例吧。”

甘孝琳抱了抱拳,表示感谢。

杜郁非让袁彬发出警戒令,命所有人关注一个长相酷似张云涛的犯人。但即便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命令有些诡异。

杀人和解剖尸体并不是一回事,很多人可以杀人,但绝对不愿意去碰尸体。对甘孝琳来说,吃仵作这口饭有五十年的时间,尸检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接受死而复生这种事。所以甘孝琳坚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王成林的尸体情况和之前仵作检验的结果一致,是被巨石砸死的,他转而面对莫风洋。

这个小伙子甘孝琳有印象,锦衣书院曾派学院到府衙积累经验,莫风洋对殓房这块是最没耐心的。但这小子一身铁打的筋骨,绝对是练武的好料。擅武者,死于刀剑。居然被一刀贯胸。甘孝琳用湿布擦拭着尸体,嘴角泛起苦笑。

杜郁非同样沉浸在回忆里,很久以前他在福建当差,有一次去山上查访。见到南安坡上有个孩子,背着一头小羊上山。

“傻不傻哟。人家都是放羊,或者骑羊,你怎么被羊骑?”他问。

“我背着小羊上去吃草,再把它背下来。它不用走路,不就能长得更肥吗?而我,正好练了力气呀。”小孩笑嘻嘻道,“我哪里傻了?”

“这倒也有点歪理。”杜郁非笑道。

后来,他认为对方是块练武的材料,就把那穷孩子带到了锦衣书院。只是没想到,眼看就要出人头地,却横死在眼皮底下。杜郁非不禁想到,多年前在泉州带的小弟丁蟹。人生的一切难道都是命吗?他年轻时候并不信什么轮回报应,也不信什么天命轮回。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经历的怪事越来越多,越来越信有些事是无法自己做主的。

“杜大人。”甘孝琳沉声道。

杜郁非收回思绪,来到停尸台前。

甘孝琳指着莫风洋的后颈道:“这块伤疤,有点特别。方才在张云涛身上,我也找到一处。”

这是什么伤疤?杜郁非皱眉端详着,看上去不像刀剑伤,也不像是地穴乱石落下的灼伤。

“这伤口已经结疤,愈合状况良好,所以应该是昨晚之前受的伤。”甘孝琳解释道,“伤口很小,说不清是什么造成的。本来并不起眼,但两个死者身上都有这东西,就一定有问题。”

“你说得对,是否要查验一下?”杜郁非问。

甘孝琳道:“正有此意。”

老头子用小刀,小心地划开伤疤。伤疤下的血肉是令人吃惊的墨绿色,中间有一枚很小的肉芽。

“这是什么?”老头子自语道,他用刀尖挖了一下,将肉芽取下摆在桌面上。肉芽忽然化作焦灰。

甘孝琳看了看肉芽的根部,低声道:“似乎已连在血肉上。”

“这算是巫毒,还是瘟疫?”杜郁非问。

“从没见过。”甘孝琳指着王成林道,“他身上没有。姑且认为是一种毒。”

杜郁非苦笑道:“这具尸体要看好,我多叫点人来。”

“你是说?”甘孝琳皱起眉头。

“小心一点总没错。”杜郁非道。

杜郁非走出殓房,袁彬急匆匆过来道:“巡城在城西看到有人赤身露体疾奔。”

“书院在城西。我们走。”杜郁非道。

赤身裸体跑出了殓房,深夜里殓房附近并没有什么行人。张云涛迷茫地看着夜空,又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店胸前的伤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念头,去找那个人,必须去找那个人。

张云涛一路去往锦衣书院,在奔跑时经过熟悉的街道,他逐渐恢复了一些世上的记忆,在经过一间服装店时,穿走一套衣裳。

翻过书院的围墙,进入宿舍区锦鲤园。张云涛站在一后花园的假山边,望着一扇灯火未灭的窗户。

“若被别人看到你,我想这里一半的学生都会吓死。”屋檐下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张云涛的声音含糊沙哑,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

屋檐下的黑影道:“实话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不论你活着还是死了,都必须服从我。而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张云涛想说不,但刚有这个念头,头就剧痛无比,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只得躬下身子,点了点头。

“很好,下面我来看看,你能为我做些什么。”黑影笑了笑,轻声吩咐了几句。

张云涛随之消失于黑暗中。

杜郁非和袁彬来到锦衣书院时,学员的宿舍一片狼藉。原来有巡逻的学生发现一个酷似张云涛的人出现锦鲤园,随后引起大骚动。变成好几队学生,围追堵截那个“活死人”。用书院院长谭伦的话,尽管仍旧让对方跑了,但毕竟是提振书院士气的一件事。

“一个死了的先生,复活回到学校。这算提升士气的事吗?”杜郁非没好气道,“小乙呢?”

“学生在。”林弈在台阶下抱拳道。

“说一下情况,活死人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杜郁非问。

路弈道:“由于这两天出了不少事,所以书院巡逻队就特别警醒。今夜是我带队,在锦鲤园的东面听到了一些动静。我看到,对方从楼飞的院子出来。”

“楼飞的院子?”袁彬问。

“楼飞吓了个半死。”路弈嘴角浮起冷笑,“听说都尿裤子了。”

杜郁非问道:“楼飞的院子后面就是大街了,没有其他书院的人住。那家伙去他的院子做什么?”

“学生不知。”路弈也怔了下。

袁彬道:“莫风洋死前去找楼权,张云涛死后去找楼飞。楼家这是惹了什么事?”

“搜一下楼飞的院子。动静小一点。”杜郁非取出一块裹尸布,又道,“带条狗去。我要知道那东西究竟去过哪里?”

楼飞没想到会被人强行带离宿舍,大喊冤枉的声音把半边街道都叫醒了。

袁彬看了眼幸灾乐祸的路弈,低声道:“没人想下诏狱,越是锦衣卫越不想去。”

“学生会好好做事的。”路弈认真道。

“理论上你们这个队都有嫌疑,但我真不希望你们兄弟有事。这里你不要进去了。”袁彬叹了口气,带人进入楼飞的屋子。

书院学生的住处一般都算简单,由于学生们贫富不均,所以书院规定一切用品都统一配给,而学生也是两人住一个院子。楼飞原本的同屋是死在青城山的腾鹰,如今他一个人住。同样情况的还有岳梦瑶,她的同屋段虹也死在青城山。

袁彬转了一圈,看着锦衣卫们翻箱倒柜。楼飞这孩子他一直不是很欣赏,但若说他能害死那么多人,则又不太可能。

表面的抽屉和柜子都翻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收获。袁彬挪开了门边的小柜子,看到下方的地板似乎颜色不同。他用力掀开地板,里面有一个盒子,和一个小口袋。口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袁彬打开口袋,里面是一块块的血肉,他对着灯火仔细查看了下,稍稍松口气,这只是猪肉而已。然后他检查盒子,盒子里有一些银票,数量不大大约百多两;一些并不贵重的珠宝;再就是一幅青城山的地图。

袁彬将东西收好,又把屋子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才走出房间。外头的锦衣卫小声道:“猎犬确认了行踪,张云涛只到过这片院子。之后就继续向西,一直到西河桥边上失去踪迹。”

“学生们都在吗?”袁彬问。

“一个不少,杜大人正在询问楼飞。”小校回答。

“把证物给杜大人。”袁彬道:“另外把岳梦瑶叫到我这儿来。”

杜郁非道:“喊冤若是有用,这世上还会有枉死的人吗?你爹被押走的时候,可比你淡定多了。”

楼飞道:“虎父犬子,这也是正常的。”

“你居然承认自己是犬子?”杜郁非问。

楼飞道:“在杜叔叔面前,我什么都能承认。”

杜郁非发现对方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无用,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收押你们父子?”

楼飞道:“我懂,尽管眼下诸多证据把事情引向我楼家,但杜叔叔知道我们是冤枉的,所以把我们保护起来,避免再惹是非。而之后如果仍旧有人兴风作浪,那自然就能证明我父子的清白。”

“小小年纪,见事倒也明白,”杜郁非道。“我先问你,然后去问你爹。希望你们如实相告,不然你知道我们锦衣卫的家规更严。”

楼飞点了点头。

杜郁非道:“关于张云涛,你知道点什么?”

楼飞道:“他是我们的武术教头,是华山剑派的人。四十来岁。平时喜欢喝酒、赌钱。我和他不熟。”

“但他确实今晚到了你的屋子。”杜郁非道。

楼飞苦笑道:“学生睡觉向来睡得很死,他闯破屋门我才反应过来。当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莫风洋平日和你关系如何?”杜郁非问。

楼飞道:“他和小路关系好,和我一直合不来。可能是我们背景不同。”

杜郁非道:“但路宗雨也是官宦之家。”

楼飞道:“小路喜欢和苦孩子交朋友。”

外面有人小心递进来几件东西,杜郁非看了看,又道:“青城山的试炼,原本安排在峨眉。是临时改到青城山的,决策人是楼权。原因是?”

“地点是家父改的?学生不知。”楼飞诧异道。

“在我这里装傻是没用的。”杜郁非目光罩拢对方,一下将楼飞看个通透,“我有你绘制的青城山彭祖峰的地图,你特意标出了龙牙洞的位置。”

“学生真的不知。”楼飞心里一悚,矢口否认。

“那你能跟我说,这袋子肉是怎么回事?”杜郁非将那一袋血肉丢在对方面前,杀气凛然道,“是在你屋子的暗格搜来的。”

楼飞颤颤巍巍道:“大人,这东西不是我的啊。”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半转身要离开,又停步比划道,“有一种东西,会造成那么大小的伤口。你觉得会是什么?”

楼飞面色煞白,仍旧道:“小人不知。”

他一定知道一些,但似乎主谋不会是他。杜郁非轻声吩咐道:“打到说实话为止。”

两边的锦衣卫立时兴高采烈地进去了。大约就刻把钟的时间,锦衣卫禀报楼飞招供了。

杜郁非回到审讯室,扫了一遍口供深深锁紧眉头。而楼飞尽管身上皮开肉绽,但并非致命伤。“若是问你,这一连串的事,谁弄鬼的嫌疑大。你说会是谁?”杜郁非问。

“我……我……说是小乙哥。”楼飞痛苦道。

怕就怕这种。杜郁非走出屋子,正遇到袁彬。

“这次事应该缘起青城山。”袁彬急道。

杜郁非道:“我也是这么看,最近的事指向楼家,是青城山事件的复仇。但为何死的却是莫风洋和张云涛呢?”

袁彬道:“青城山死的段虹和腾鹰。腾鹰和楼飞一起住,而段虹和岳梦瑶一起住。所以我连夜问了小岳。这批年轻人,公认的是路家兄弟和莫风洋是三人组,而楼飞和腾鹰是死党。段虹和路宗雨私下有感情,但并未挑明。梦瑶私下喜欢的是莫风洋。”

“所以这一队人里分两派,但在青城山各死了一人。”杜郁非总结道。

袁彬道:“不错。”

杜郁非道:“这次死的是莫风洋,这矛头仍旧指向楼家啊。”

袁彬道:“小岳说,尽管记录上说段虹死于意外,但去过青城山的都知道,是滕鹰一手促成了段虹的死。所以青城山的事,在大家心里从未结束过。”

杜郁非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审问楼权,你把小队的人集合带到镇抚司衙门。”

“楼飞招供了什么?”袁彬追问了一句。

杜郁非冷笑道:“楼家为了彭祖峰的某件东西,临时将试炼地改到了青城山。但楼家并未得到想要的东西,那场试炼就失控了。”

“具体是什么?”袁彬好奇道。

“听说是道魔之战时,某个大神通者遗落在山谷的东西,名字好像是日销月铄印。”杜郁非说到这里,忽然远空响起一声闷雷。他嘴里又重复了一遍日销月铄印,隐约觉得想到了什么。

袁彬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这些奇人异事曾几何时还是漫无边际的传说,而现在却和他们的生活掺杂纠结,使得一切都变得复杂无比。

日销月铄印……楼权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谎话,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方寸大乱。

“即便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杜郁非将楼飞的供状放在对方面前,“为了你儿子,也为了你自己。何不节约一点时间?”

“杜大人,你知道永乐组吗?”楼权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即兴奋道,“果然,到了杜大人这个级别,一定是知道永乐组的。永乐组是真实存在的!你既然知道永乐组,就一定知道道魔之战了。”但杜郁非并无表示,楼权只能慢慢道,“我是一个对神鬼之事很有兴趣的人,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曾被异物附体。是方士替我驱魔才得已幸存。今年四十岁的我,用了大约二十年来探索玄幻的世界。只要有特别的案子,或者特殊的人,我都会千方百计地去参与。但饶是如此,所得的仍旧只是一些传说。后来随着我在锦衣卫的地位提高,我开始了解到一段神秘的历史,那就是永乐组。”

杜郁非道:“永乐组,是我大明开国时期建立的一个异士组织,目的是为了对抗朝廷的敌人。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但并非什么诡异的神鬼之术。”

“也许永乐组并非是多么奇幻的东西,但妖魔鬼怪是确实存在的。而永乐组最近一次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是永乐末年到宣德初年。”楼权仿佛终于有了倾诉对象,兴奋地说道,“他们在青城和妖魔大战一场,而战场的遗迹就在彭祖峰。”

杜郁非心里苦笑,永乐组的那些人其实比怪物还怪物好吗?但他并不想和局外人多说,所以把话题拉回来道:“所以你认定那边有什么宝物留存?”

“是的,我听说有一件叫日销月铄印的宝物存在于彭祖峰下的忘情谷。”楼权笑道,“据说那是一枚拳头大小的方印,上面刻着‘日销月铄’四个字。”

“你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杜郁非问,拳头大小的东西和他预期的答案不符。

楼权道:“我一年前办过一个盗墓的案子,从盗墓贼手里夺得两张藏宝图。其中一张是忘情谷的无底洞。”

“这事情听着很不靠谱。”杜郁非冷笑道,“青城山大战发生在几年前?而盗墓贼在意的应该是古墓居多吧?一张地图,就把你吸引成那样?”

楼权苦笑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当时就控制不住地想去那边看看。所以我和书院的教头张云涛商量,让他把试炼的地点改到了忘情谷。并且把试炼场放在无底洞,让滕鹰和楼飞帮我去寻宝。”

“你自己为何不去?”杜郁非冷笑道。

“我的武艺上不了台面,真遇上事只有拖后腿的份。而他们小队里有路弈、莫风洋、滕鹰这三个厉害角色。”楼权叹了口气,遗憾道,“我原以为即便找不到宝物,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七个人死了两个,但什么都没带回来。”杜郁非慢慢道,“这次行动除了官方记录,还隐瞒了什么?”

楼权道:“我只知道,腾鹰下到地洞的最深处,将旁人引向岔路,自己根据藏宝图去取东西。后来突然性情变得狂躁不堪胡乱杀人。”

“东西究竟有没有到手?”杜郁非问。

楼权苦笑摇头。

这时,袁彬忽然推门道:“小队集齐,一人事假。”

杜郁非道:“谁?”

“路宗雨。”袁彬道,“他今天是去苏月夜那边当差,是惯例。”

杜郁非眼中精芒闪过,沉声道:“不对劲。”

“他哥哥在这里,弟兄两个……”袁彬说到这里,苦笑道,“我去找他。”

清晨的北镇抚司库房,一架马车停在值班室前。

路宗雨和气地递上公文,与守库的锦衣卫总旗郑晨打招呼。

“雨哥儿,那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总旗笑问。

“苏大人让我进去取件东西。”路宗雨点了点公文,“这里写得很清楚。”

“可那是要百户才能进去的地方。”总旗皱眉道。

“苏大人亲自来了。”路宗雨小声道,“急用。”

“什么?”总旗吃了一惊。

路宗雨打开车门,里面是正襟危坐的苏月夜。

总旗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那自然可以,我去通知百户大人。”

不多时,他叫出了值班的百户王瑞,百户皱眉看着路宗雨,慢慢道:“苏大人要的是什么?是否由她去取?”

“苏大人她身体不适,但又事出紧急。事情由我做就行了,你说呢?”路宗雨轻拍了下对方肩膀。

百户一怔,随后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带路吧。”

总旗看着这情境微微皱眉,但既然百户都同意了,他只能不作声。

路宗雨回身将车门关好,轻声对苏月夜道:“苏姨,告诉杜叔叔,不找我就不会出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苏月夜眼中露出焦虑的神情,但她无法阻止路宗雨和那百户走向库房深处。

路宗雨和锦衣卫百户一起去库房,他要进入的是机密宝库。库房规定,要进入宝库需要三件东西,第一,身份必须锦衣卫百户以上;第二,要有镇抚使以上的授权;第三,要有库房相关宝盒的钥匙。

路宗雨虽然没有百户身份,但他带了苏月夜做担保,而文书和库房钥匙,则早就伪造好了。

百户送到门口打开库门,陪笑道:“要开哪个柜子?”

“丁字,九号柜。”路宗雨道。

“即便有文书,这个柜子却开不得。”百户笑道,“上头特意交代过的,这个箱子是罗邪大人的。”

“但你却必须听我的。”路宗雨轻轻转动左手食指的指环,一丝诡异的光泽在屋内亮起。“现在交出另一把钥匙,然后去库外等我。”

百户犹豫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走向钥匙柜,取出一把白银钥匙递给路宗雨,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库房。

路宗雨将白银钥匙和自己的青铜钥匙合在一起,麻利地来到丁字九号柜前。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狭长的铁盒。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芯,盒子里头放着的是一个酒盅大小的黑玉杯,底座是一只龟,杯身有长蛇环绕,杯底镂有铭文。

“玄武墨玉杯,我这辈子的福祸,都因你而起。”路宗雨轻声道,他朝库房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将甲字号库房的盒子全都带走。

廊下忽然出现了许多锦衣卫,那个总旗郑晨带着一队锦衣卫站在门廊前。

“路宗雨,我不知你意欲何为,但北镇抚司的库房不是那么容易来去的。”郑晨喝道。

“我不想多杀人。”路宗雨淡淡一笑,“你们最好别挡路。”

郑晨望向一脸呆滞的百户,断然道:“格杀勿论。”他和身后二十多个锦衣卫一起亮出绣春刀。

一身狂躁的莫风洋出现在屋顶,他轻灵地掠过飞檐,赤手空拳冲向那些锦衣卫。三个锦衣卫挥刀就砍,却被他一个照面就抛了出去。

郑晨面色微变,急冲几步拍开一根柱子的机关,回廊边的土墙上同时射出三十多发弩箭。

莫风洋猝不及防,胸口中了两箭。但他眼中闪过荒谬之色,淡定地把弩箭从胸前拔出。弩箭的倒钩拉开他的衣襟,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一长条伤口。

郑晨倒吸一口冷气,自语道:“僵尸……”

边上的锦衣卫迅速敲响铜锣,远端迅速传来更多脚步声。

轰隆一声,库房的内墙突然被轰出一个大洞。张云涛手提刀剑走了进来。与此同时,那个锦衣百户也拔出绣春刀,杀向自己的手下。这一变化,让守库的锦衣卫们措不及防,只能纷纷后退。张云涛不言不语间,就斩翻了六七人,眨眼间满地都是鲜血。

“列阵!后退!”郑晨大吼道。他的部下们听从号令,左右散开列出防御阵型。短短时间,就聚集了四五十人。

“你们以为这样就行了?靠人多?”路宗雨笑道。

“要不然呢?”郑晨怒道,“我已触发危急警报,很快四面的大街都会被封锁。你们插翅难逃。”

“当然,你们每日在此地当值的军士有八十七人,通常因为各种事假缘由,只有七十人出头。”路宗雨好整以暇道,“你触发紧急求援,要半刻钟才能到北镇抚司衙门。他们返回过来一刻钟,而且紧急出动不会超过一百人。要有足够的人手封锁四周街道,要的时间就更久。你说的那些,不是不能做,而是来不及做。若不算得清清楚楚,我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郑晨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紧张之余对着锦衣百户大吼道:“王百户,王大人!你到底在做什么?快醒醒!”

那王百户就像着了魔一般,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路宗雨道:“郑晨,你既然要拖那么多人和你一起死,那我就顺便在此给北镇抚司一个警告。”他沉下脸道:“全部杀了!”

莫风洋、张云涛同时掠起,仿佛虎入羊群,将锦衣卫的阵势一举冲开,最前面的锦衣卫被开膛破肚。郑晨奋不顾身地拦在部下身前,和张云涛对了一掌,被那异乎寻常的力量打了一个趔趄。

“够了!路宗雨!郑晨!都叫住你们的人!”苏月夜忽然出现在场中。

“苏姨。”路宗雨苦笑道。

“苏大人!”郑晨暗自皱眉,他解救苏月夜后,明明告知她尽快找援军来。怎么她还在这里?

苏月夜慢慢道:“郑晨,你拦不住他们的。放他们走。不要枉送了那么多弟兄的性命。”

“可是……”郑晨欲言又止。

苏月夜道:“杜大人向来珍惜部下的性命。而且即便你放他们走,也并不是放任不管。因为我会跟他们去。”

“苏姨,我若需要你跟着,早就把你抓走了。”路宗雨笑道,“我带着你,就等于把杜大人变成终身宿敌,我可没那么傻。而且,我并不想和你们为敌。”

苏月夜道:“我知道你手里的是日月印,也知道你来此地取了玄武杯。”

路宗雨目光收缩,怔道:“你知道?”

“我看到你手上的指环,也看到你要去哪个库房。但是小雨,你真知道这些宝物的利弊吗?”苏月夜指着莫风洋和张云涛道,“这东西普通人是碰不得的。你看你把同伴变成了什么样?”

路宗雨默不作声,苏月夜又道:“我看你似乎还拿了一些你不了解的东西。是否能让我跟着你,给你解释一下?而且,我知道日月印和玄武杯的正确使用方法。”

话说到这里,忽然远端墙上射来一支冷箭。莫风洋一个箭步,替路宗雨挡下冷箭。张云涛对着锦衣卫一阵咆哮,飞身擒下弓箭手。

“等一等。”苏月夜叫道。

但弓箭手已被张云涛摘下头颅。当张云涛要继续攻击时,路宗雨才道:“住手。”

苏月夜寒着脸道:“成交吗?”

路宗雨听了听库房围墙外的动静,笑道:“我知道你有一半的可能是在拖时间。但你真以为,我们会被锦衣卫包围吗?”

“我没有拖时间,我只说跟着你一起走,但你要放过这里的锦衣卫弟兄。”苏月夜沉声道。

“苏姨,我承认对你说的很动心。带你走也会很麻烦……”路宗雨说到这里,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他手掌轻抚额头,随即一抹诡异的笑容浮现在嘴边,“但有时候,我也想尝尝被杜郁非追捕的滋味。风洋,走!张云涛断后。”

莫风洋跨前一步,他那双大手,一手抓住路宗雨,一手抓住苏月夜,居然还能凌空掠起!

锦衣卫们想要上前,却被张云涛剽悍的身躯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消失在远方。

苏月夜看着后方迅速缩小的人影,问道:“那个大块头不带了吗?”

“他不是我的朋友。”路宗雨淡淡道。

这一变化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很快三人就消失不见。锦衣卫百户似乎忽然回过神,猛的调转剑锋对着张云涛。张云涛如同抛弃的野狗,迷茫地向着周围狂吼了几声。然后在锦衣卫扑上来之前,疯狂地冲了上去。

看着一片狼藉的库房,杜郁非面沉如水。最让他觉得气愤的是,苏月夜居然被对方带走了。郑晨说她原本已经自由,而路宗雨也并不想带她走。她为何一定要跟着去?而路宗雨又是为何会打起库房的主意?

杜郁非在苏月夜的马车,找到一张匆忙写就的留言:此次案件牵涉日月印及玄武墨玉杯,我尽力带他们去南京玄武湖,望提前布局。日月印相关在永乐组卷宗有记载。

也许的确事出紧急,但月夜为何一定要以身犯险?

这时,袁彬带路弈到近前道:“他一定要见你。”

杜郁非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从路边捡来的孩子,笑道:“你想说,这一切你都不知道?都是他背着你干的?”

路弈磕了三个响头,将额头都磕破了,才沉声道:“我会抓他回来。一定!”

杜郁非深吸口气,低声道:“找到他再说。”

厉强过来道:“王瑞一问三不知,完全不知自己怎么会被路宗雨控制的。只是说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迷糊了。”

“他的肩膀上有没有伤痕?”杜郁非问。

“有一小块灼伤。”厉强道。

“将他看管起来。”杜郁非道。

孙观急匆匆过来道:“我们困住张云涛了。”

杜郁非来到三个街口外,沿街的商铺被砸得混乱不堪。尽管张云涛僵尸化后,不惧弓箭和普通的刀剑伤,但锦衣卫拉起了刀网,布置了火铳阵,终究把他逼到了死胡同。即便是这样,锦衣卫组织了两次冲锋,都被这大僵尸打退。而张云涛断了一只手,狼狈地躲在面粉店的磨盘后,面无表情又惶恐不安地看着外头。

袁彬喝退其他人,同样赤手空拳走向对方。张云涛见到他,猛地举起磨盘砸了出去。袁彬不紧不慢地闪过磨盘,上前一掌劈向对方脖子。两人手臂一碰,袁彬斜着躲过对方的重腿,灵动切入近身,双手带起对方右臂,将张云涛整个掀翻在地。

嘭!张云涛摔得灰头土脸,但毫无意识地翻身就起。那动作迅捷得仿佛猎犬,一拳正中袁彬肋部。袁彬闷哼一声,同样一拳轰在对方的下巴上,大僵尸被拳头打出一丈远。张云涛怪吼一声,挥起血肉模糊的胳臂,张开大嘴冲向袁彬,如猛兽般上前撕咬。

袁彬脚步再次灵动一变,踏入对方近身,双峰贯耳击打在对方脑袋上。张云涛昏昏沉沉,却仍勉力支撑不倒。袁彬举起破裂的磨盘,拍在僵尸的头上,张云涛这才倒在地上。

“锁起来!”袁彬吩咐道。

杜郁非来到他身边道:“我们都有火气,但对敌时还是要冷静。”

袁彬苦笑道:“我知道,但本可避免的事,却在眼皮底下发生了。实在叫人不舒服。这家伙用拳头打不死,如何处理?”

杜郁非道:“先关起来观察一下。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弄清楚。”

“这家伙就交给我了。对于怪物,我们修罗宗有些办法。”罗邪的声音出现在巷子里。

“你何时来的?”袁彬皱起眉头,这两人不是说结婚前的一个月,最好少见面吗?

“若不是我拦着,她早就进来把这怪物切了。”杜郁非苦笑道,“但我们有许多事情要通过这活死人来弄明白。罗牙儿,这就交给你了。袁彬,你去查一下苏姐那边的永乐组的卷宗,看看日月印到底是什么。我会审问那些孩子,或者说,我们不能再把他们当孩子看了。”

罗邪看着远空,忽然很生气道:“苏姐儿搞什么呢。平白无故干吗要跟人离开京师?”

杜郁非道:“也许她是想帮你取回墨玉杯。”

“那东西重要,还是她的命重要?”罗邪没好气道,“你有没有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

杜郁非皱眉摇头,袁彬则苦笑道:“临近婚期,我平日连公事都不找她了。”

罗邪道:“我觉得她最近似乎不是很开心。”

杜郁非连续询问了许多人,从教书先生到路弈,从路宗雨的父母,到平时照顾他起居的仆从。居然没人看出他发生了什么特别变化。

“他最近半年来比以前还开朗了些,说来就这个比较奇怪吧。”路弈努力回忆道:“按道理说,他这半年的确遇到了很不顺心的事。”

“很不顺心是指?”杜郁非问。

路弈道:“首先是路家要改继承人。他原本嫡长子的地位没有了,因为他大娘有了亲生的儿子。长到三岁一切无恙,忍不住要他爹换继承人。失去继承人的地位,他作为庶出的孩子,没法荫补功名。这事是路家的家事,虽然我入了路家的籍,但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帮不了他。另一个就是,小虹死在青城山。小虹是,是我们一起从湘潭出来的小妹。小雨一直很喜欢她。之前因为他是家里的继承人,所以必须安排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但他失去继承人的位置后,就对小虹表白了。应该说,他一早就表白了,只是等到这时候,才承诺了一个名分。去青城之前,两个人都很开心。但是,谁知小虹竟会死在青城。”

“你们在青城山事后的调查里,有没有说谎?”杜郁非问。

“没有。”路弈小声道,“但其实,尽管我们都深入了无底洞,但只有小雨、小虹,还有腾鹰去到了最底层。据小雨说,当时滕鹰把他们两个支开,去了另一条支路很长时间。小雨担心滕鹰的安危,就和小虹一起过去。他说滕鹰毫无理由地攻击他们。而后,三人一路冲到了无底洞的上几层。”

“无底洞一共九层。”杜郁非道。

“是的,一路上我和莫风洋他们相继遇到他们。的确如他所说,滕鹰疯了般地攻击我们。”路弈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疯了……”

杜郁非拍了拍手边岳梦瑶的口供,两人说的一致,看来真的只有滕鹰和路宗雨才知道在洞底发生了什么。在洞穴上层上,滕鹰被路弈剁去了右手,路宗雨一剑刺死了对方。而路宗雨也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段虹。

“段虹死于滕鹰之手,你在青城山就已报仇。除非你之前隐瞒了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苏月夜坐在马车上,喝着路宗雨煮的茶一路向西。

在这种亡命千里的时候,路宗雨居然还能找到她最喜欢的茶叶,这真叫人怀疑,他到底急不急,紧张不紧张。

路宗雨笑道:“苏姨,你说你了解日月印,但问出这句话,我就怀疑你了不了解了。”

苏月夜看了看他手上的指环:“这算什么话。我了解它的来历和作用,但毕竟未曾用过。难道还能什么都清楚?”

路宗雨抱了抱拳道:“好,那还请苏大人,把日月印的来历给我说一下。”

“你还真考教起我来了。”苏月夜轻声道:“你手上的指环就是日月印,确切的说这枚指环由两件东西组成。一是日销月铄印,一是寂灭龙王环。它的上一代主人是王保保,也就是元朝的宰相扩廓帖木儿。这原是明教明尊的宝物,王保保杀了明尊后占为己有。被宝物吞噬心智,堕落成魔。王保保一生英勇无敌,死后成了五大妖王之一,据说就是因为这件东西。若再往前推,据说可以上推到大禹治水之时,为了对抗洪水猛兽,大禹依赖过日月印的力量。但那时候,没有寂灭环。这就是这件宝物的来历。”

路宗雨手指摩挲着指环,苦笑道:“我只知道这宝物是王保保的,却不知居然是上古之物。”

“我只是在浩瀚的典籍里看过,从未深入研究。”苏月夜小声道,“据说,日月印,能赋予人神秘的力量,也可能带来灾祸。因此日月,即为阴阳。阴阳即是福祸。而寂灭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尽管能用来克制日月印那霸道的力量,以供凡人使用,另一方面,它会损耗人的心智,让人陷入抑郁,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路宗雨笑了笑道:“人本来就会做一些不好的事,这和宝物本无关系。而王保保被太祖皇帝誉为天下第一奇男子,他既然选择拥有日月印,自然说明此宝物有拥有的价值。而苏姨,你若只是知道一些传说,我又有什么理由带着你呢?我知道你最近不快乐,但跟着我算什么解决的办法?”

“我不快乐?”苏月夜反问。

路宗雨亦反问道:“二女共侍一夫,或许对某些人没有问题。但对你真的公平吗?”

苏月夜深吸一口气,笑道:“或许你经过了生离死别,但感情的事很复杂,你还小。”

“你怎么说都好。”路宗雨笑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月夜又道:“我见过日月印的图样,所以今天在看到你戴着这东西,觉得有点眼熟。后来你闹出那么大的事,我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日月印。而当你去拿墨玉杯,我就更确定了。因为玄武墨玉杯这样的魔物,就是专门为日月寂灭环这样的东西服务的。”

“如何服务?”路宗雨道。

苏月夜道:“玄武墨玉杯,是两晋时期的东西,它最大的用处是作为法阵的阵眼,召唤神秘的力量。我看你身边那两个魔物,莫风洋和张云涛,似乎并不算完美。若王保保当年操控的是这种僵尸,如何能算僵尸将军?那么你取玄武墨玉杯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用它来激活日月印。但要激活这种上古宝物,不仅仅是要用对东西,更要选对地方。我不知你这是要去哪里,但我有一个地方能最大化的发挥墨玉杯的力量。”

“什么地方?”路宗雨认真问。

“南京玄武湖。”苏月夜道,“玄武墨玉杯东晋时候诞生于南京,那里是它力量最强的地方。”

路宗雨慢慢道:“我原本要带它去兰州,那边是王保保生前最后的落脚地。”

“但那边对宝物来说并不代表什么。”苏月夜认真道,“你若真想它发挥作用,我觉得要去玄武池。”

路宗雨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慢慢道:“去了南京,好让杜郁非抓我吗?”

“去哪里他不抓你?”苏月夜笑道,“说实话,冒那么大的风险,失去自己之前的一切。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路宗雨道:“若是你告诉我,为何要离开京师,为何最近那么不开心。或许我会告诉你为何这么做。秘密是用来交换的。”

苏月夜仔细看着对方,这个青年外表青涩,却时不时说出异常老成的话。但她并未做声,只是淡定地品了口茶。

马车又向前走了几十里,路宗雨忽然命其换路改往南方。

“我在永乐组的卷宗里,查到了日月印的来历。奇怪的是,卷宗里说日月印已损坏,且不可能修复。”袁彬将那两页薄薄的记录交给杜郁非,“或许,苏姐看出了他们要做什么,才决定跟着去。”

“无论要做什么都不值得她冒险。”杜郁非道:“我们要封锁往南的道路,务必在玄武湖之前解决问题。”

“那几个孩子是继续关着?”袁彬问。

杜郁非苦笑道:“一旦失去信任,重拾信任很难。楼飞不用带了,让梦瑶和小路跟我们走。”

“大哥的意思?”

杜郁非道:“把小的都叫来。”

路弈、楼飞、岳梦瑶一起来到杜郁非近前。

杜郁非道:“相信你们都已知道,这次的嫌犯是路宗雨。尽管,我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而你们三人,暂无证据显示你们涉及其中。楼飞,你楼家私自改动书院试炼任务,牵涉入了青城山的案件。这事之后会追究。”

楼飞躬身抱拳。

杜郁非道:“你们本来就要毕业,而百户的官职,不会因为此次事件而空置。如今有情报显示,路宗雨会南下去应天府。你们对他最了解,帮我想办法抓住他。路弈和岳梦瑶,你二人谁的贡献大,我就把百户的官职给谁。尽管梦瑶是女子,但我同样有相应级别的位置提供。楼飞,若你表现最佳,我就免去追究你在青城山之事的过失。”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纷纷躬身拜谢。

杜郁非慢慢道:“你们都是从小就是认识我,我赏罚分明。莫再让我失望。”

杜郁非重新研究路宗雨的卷宗,发现苏月夜曾对此人做过详细的分析。

路宗雨和路弈同年进入锦衣书院,性格细腻沉稳,极少在行动中负伤。路宗雨最擅长的是行动方略的制定,以及对卷宗的归类记录。因此苏月夜常将其留在身边作为助手。他最擅长的是太极剑法和太极拳,左右手都能用剑,但教官对其武艺的评价是中人之姿。此人八字纯阴,直觉精准,并对凶煞之地极为敏感。

是了,应侯府一案中,小路宗雨就是因为八字纯阴,才成为对方的诱拐对象。杜郁非想起了许多往事,那时候他还没到现今的高位,那时候和罗邪的关系也并不明了。那时候,袁彬只是初出茅庐的后生。若当时就知道,多年后这孩子会成为敌人,那会是什么心境?

杜郁非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苏月夜倩影,她为何要冒险?临近婚期,为何做出这种举动?难道她并不想嫁给我?杜郁非苦笑了一下,也许她是太骄傲?但谁不骄傲呢?人若过于骄傲,只是苦了自己。杜郁非忽然有些害怕,若苏月夜就此远走高飞,接下来的事谁能想象?生活难道就此崩塌?

马车止步,袁彬送上来一份简报。里面是苏月夜的密件,她和路宗雨迂回去了湖南,然后坐船向东去南京。

“看来路弈说对了。路宗雨会选一条避开锦衣卫势力范围的路,并且这条路是水路。”杜郁非轻声道。

“路弈说,靠水的地方让路宗雨格外舒服。”袁彬道:“但他没猜到的是,对方用了十多天,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显然,路宗雨并不急。”

杜郁非道:“不错,急的是我们。让那几个小子继续分析,看在哪条河道能拦下他们。”

袁彬道:“各地卫所有消息汇总,说是近来有不少武林人失踪,你说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杜郁非道:“只希望我们要处理的不是僵尸军团。”

袁彬又道:“罗邪送来报告,王瑞在发烧一日后,于第二日凌晨间死亡。张云涛,则没有大的变化。她说,这个僵尸,生前的武艺仍在,但精细的招数基本不用了,战斗方式仿佛黑熊,主要是以力克敌。从智力则说不好,他目前对食宿等生活所需没有要求,与其说他是人类,不如说更接近狗吧。罗邪说,研究已经结束,她准备南下了。”

杜郁非思索道:“这么说来,不是所有被路宗雨操控的人都会变成僵尸。对了,永乐组杜晋玄那边有回复吗?”

袁彬道:“他们说日月印是坏了的,所以之前并未关注。当然,尽管修复的可能不大,仍要我们多加小心,那东西依然具备蛊惑人心的力量。”

杜郁非说:“那他们没有提及,僵尸的怪异体质问题?”

袁彬道:“他们只说,僵尸将军王保保操控的僵尸,能力远不止如此。所以确认日月印一定是坏的。”

杜郁非道:“但路宗雨从宝库取走了十来件东西,他的目的不好猜。他们有说其他物件有什么用吗?”

“这个他们并无答案。”袁彬摇头道,他发现杜郁非很重视永乐组的话,永乐组是个很神奇的组织,这当然没有错,但从前的杜哥不是这样的。

天空飘着小雨,路宗雨负手站在船头,看着莫风洋将一具尸体不着痕迹地沉入水中。

“十三天来死的第十人,活下来的只有两个。”苏月夜冷笑道,“我从前没看出来你那么冷血。”

路宗雨道:“我原以为存活率会高些,就好像我在京城对几个人用了日月印,至少有一半人有用。如今看成功率真的有点低,但要做大事就要有牺牲。”

苏月夜冷笑道:“你跟着我和杜郁非那么久,就学会了这个?若是做事可以不折手段。现在杜郁非就对你的家人动手了。”

路宗雨道:“首先,杜叔有祸不及妻儿的规矩。然后,我的那些家人……你是指生了我好多年,因为自己实在生不出才把我接回家的老头,还是那个一心求子,从不正脸看我,真得了孩子,就把我丢回京郊小屋的大娘?我的亲身娘亲在生我时就难产死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已没有家人。”

“家人就是家人。或许有对你不好的地方,但血缘关系你是改不了的。”苏月夜调侃道,“就好像同窗不论你喜不喜欢,他们都是你的同学。只不过关系好不好罢了。我只奇怪,莫风洋一贯是你的好兄弟,甚至关系比路弈还好。从小你被欺负,都是风洋帮你。为何你把他变成僵尸了?”

路宗雨面色转冷,淡淡道:“聪明的女人不多话,话太多我就送你上岸了。”

苏月夜目光转而望向船舷边一个黑瘦的少年,笑道:“男人都烦别人议论他的失败。那个叫谢孔孟的小子似乎不错。第四天了,没变成僵尸,也没对你俯首帖耳,只是气质上变得不同了。这算不算你最成功的一例?”

“也许,他是答案。但他还小,不堪大用。”路宗雨轻声道。

苏月夜看了眼另一边船舷上,一个白净的胖子,苦笑道:“那个胖子堪用吗?”

路宗雨也叹了口气,他一路上试图用日月印转化更多人,以期望得到更多的僵尸手下,但十二个人只有这两个活下来。目前看这种转化,最关键的是第三天,很多人第一第二天时表现得很正常,甚至已显示出特殊天赋,但到了第三天就忽然全身不舒服,甚至进入濒死状态。黑瘦少年叫谢孔孟,白胖子叫王术,他们已分别进入第四和第五天。

一个声音忽然在路宗雨的脑海里道:“相信我,那个孩子就是我们要的感觉。”

“每次转化别人时,你都是这么说的。”路宗雨在心里回答。

“所以我们要完善日月印,那样不仅会有更强大的军团,更强大的宝物,当然还有更好的自己。”那声音微笑道。

“那样我们才有机会把小莫转化回来。”路宗雨道。

“没错,那样才有机会。”那声音懒洋洋道。

路宗雨深吸口气,他不想听到这个声音,但自从他在青城山戴起日月寂灭环后,这个声音就一直挥之不去地困扰着他。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疯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戒灵的声音。

杜郁非站在陈家渡的码头上,远远眺望那条逐渐驶入港口的商船。

楼飞小声道:“他们在董家渡放弃了私盐船,改用这条运木头的货船,我能确定他们仍在船上。”

“这次你领先了嘛。”杜郁非道。

楼飞道:“属下只是尽力而为。”

袁彬道:“这里河道窄,河水浅。我在两岸布置了三百一十五人,路宗雨插翅难飞。”

“属下担心的是苏大人的安全。”岳梦瑶提醒道。

杜郁非道:“你们负责捉拿路宗雨,我来救苏月夜。”

“等靠岸吗?”袁彬问。

杜郁非看着码头,小声道:“他们不用等靠岸就会发现埋伏,所以我们提前在水下拉起铁锁。”

路宗雨头疼了半日,即将靠岸时,来到船头透气。阴沉的天色带给他不错的心情,路宗雨深吸口气目光扫过河岸,忽然心生警兆。

“杜郁非来了。”路宗雨道,“这里河道狭窄难进难出,果然是合适的伏击点。”

苏月夜道:“你选走水路,总有应对之法。”

货船慢慢调头,远端的锦衣卫看到这一变化,立即拉起了水下的锁链。货船巨震,船底迅速浸水。

“只是原以为他会等到应天府才行动。”路宗雨对莫风洋和白胖子挥了挥手,两人迅速打开后舱的大门。路宗雨笑道:“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只看苏姨是否要继续跟着。”

苏月夜看着船舱里踉跄走出的二十多个男女,她原以为对方抓来这些人是为了转化僵尸,难道是另有目的?

路宗雨对少年和胖子道:“你们保护苏姨,听她号令。若她不愿意逃就放她走。”随后,他带着王术和莫风洋向岸北走。

莫风洋在离船时,朝着船舱丢了一个火把。运送木材的货船火势骤起!而谢孔孟不由苏月夜拒绝,就带她划着一条小船向南。

船舱里的男女呼天抢地,码头上的锦衣卫很快意识到着火的船上有百姓,分出几条小船前往救援。

谢孔孟低声道:“善恶之争,以恶之名行事总能占便宜。苏大人,你是否决定一直跟着路大人呢?”

“当然。”苏月夜小声道,而这是她第一次听对方开口,谢孔孟的声音柔和低沉。

胖子王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端,沉声道:“有敌人来了。”

杜郁非一直盯着货船,眼看在船舷上放下两条小舟,一条向北,一条向南。而南面这条船上,依稀有苏月夜的身影。杜郁非亲驾小船逐波而下,很快就逼近了敌人。

王术跨前一步,“嘭”的一掌拍出!掌风带起层层风浪,卷向锦衣卫的快船。

杜郁非从船头掠起,脚踩水波蜻蜓点水,凌空一剑刺出。叮的一声,掌风和剑气一碰,居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胖子微一皱眉,双掌一合,双臂舒展平推!水波上瞬间立起一面水墙!

杜郁非衣袂轻摆,在水墙阻挡前就穿越过去,踏雪剑直指对方胸膛。王术深吸口气,整个人涨成一个球,随后一拳凌空击出,带起漫天狂风。杜郁非满面都是水滴,四面八方都有水箭袭来,只得换了口气退回自家小船。

这个照面过后,两条船的距离随之拉开。这家伙的功夫透着古怪,杜郁非二次掠起,人若大鸟般划过水面。踏雪剑刺向王术,仿佛鸟喙啄向浪涛中的肥鱼,精准而轻盈。

王术无可奈何后退几步,才躲开剑锋,但也因此落入水中。但诡异的是,他并未沉入河里,而是四平八稳地站在水面上。

杜郁非皱起眉头,不理王术直接去找苏月夜。但谢孔孟冷静淡然地拦在苏月夜身前,目光望定踏雪剑,平稳地抬起胳臂,一道诡异的刀风划过半空。杜郁非身形变换,堪堪躲过一击。而这时,王术已重整旗鼓。

那胖子深深地吸足一口气,人鼓得仿若圆球,随后狂喝一声,所有的力气全部从手臂上甩出,肥胖的身子扁成了一张薄纸,暴虐狂放的力量从水面席卷而来!

杜郁非仿佛暴风雨中的小舟,忽然被大浪推起,他整个人倒飞出去。王术眼中露出喜色,但紧接着忙向后退。原来杜郁非看似失控的一翻,却是迅猛无比地贴向他的身边。踏雪剑横扫千军地带起层层浪花,所有水花同时化作冰雪,青霜般的剑气将其团团围住。

寒芒闪过,王术的头颅被一剑斩下。

杜郁非看也不看对方的尸体,转而立于船头,望定苏月夜道:“好了,跟我回家。”

眼神交汇,苏月夜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沉默不语。

谢孔孟微笑道:“苏大人,你究竟跟谁走?”

“我要去找路宗雨。”苏月夜认真而坚决道,“没有我在,他会胡乱杀人。”

杜郁非眉头微扬,正要说些什么。那黑瘦的少年就道:“我明白了。”

谢孔孟深吸口气,四方风云骤起,让杜郁非和苏月夜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这少年居然拉住苏月夜的胳臂,平稳地站在水面一尺之上,并且飞快地遁向远方。

杜郁非大怒,从船头弹起,昂然出剑!激烈澎湃的剑意,直奔对方后心。

谢孔孟冷笑半转身,手掌轻扬,斩出层层风刃。杜郁非在半空接下十余招刀风,终于落回水面。而对方趁势飞快飘逸地贴着水面远遁而走,逃跑的路线上留下小小的旋风。

锦衣卫的包围圈,没能围捕到路宗雨,路宗雨不知为何很熟悉地形,冲上河岸绕过树林很快就消失了。

抓捕失败最难受的是路弈,他带着十多个锦衣卫看到路宗雨和莫风洋上岸。路宗雨那一袭青衫,正是段虹去青城山前为其缝补,这让路弈心头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因为他的迟疑包围圈出现缺口,对方已进入树林。楼飞对其冷嘲热讽,他们在回码头前就争吵起来。结果被袁彬狠狠训斥了一番。

杜郁非将本次抓捕失败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因为他觉得是自己被情绪左右,抓捕本该以路宗雨为首要任务,而自己却去找了苏月夜。

“我当差已经二十年了。”杜郁非拍了拍身上的官服,“最讨厌的事就是抓自己人。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公门中人,我都不喜欢管。为什么?”

袁彬苦笑道:“牵扯太多,太麻烦。”

杜郁非道:“这次抓的路宗雨和莫风洋,不亚于是我们的亲人。抓捕他们,难免困扰我们的情绪,导致这样那样都不顺手。所以各位,都不要抱怨了。所有事我们在玄武湖解决。”

“苏姐儿没有问题吗?”袁彬问,那么多人也只有他敢问。

“她没问题。”杜郁非认真看定众人道,“她留在那边,只为了阻止路宗雨乱杀人。”

岳梦瑶问:“我发现路宗雨的队伍又多了几个陌生面孔。”

“我也看到了,但这次的人不像僵尸。”楼飞说道。

路弈道:“另外我们在船上救下的人怎么处理?也没发现僵尸。”

“你们查的怎么样?”杜郁非问厉强。

厉强道:“这批百姓,是他们每日靠岸掳来的。说是随意掳掠也不完全,这些人多少都有点武艺。甚至有两个是成了名的剑客,是长江沿岸有名的豪强。”

孙观道:“初步检查,这些人身上并无新的烙印,据他们说,原本路宗雨要把他们全拉去测试。但后来又改了主意。”

“也许是苏大人让他改变了主意。”厉强道。

“不论如何,将这些人留在卫所一个月做观察。但别难为他们。”杜郁非想了想又道,“你们几个小的,认真研究玄武湖的方略。下一次不容再错了。”

在杜郁非心头,有疑问和担心并未说给其他人,那个黑瘦少年和白胖子,不止未出现僵尸体,更拥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本事。若是这样,是否说明日月印并不像永乐组说的,是一件坏掉的宝物?

而关于苏月夜,杜郁非更是忧心忡忡,路宗雨并非普通人,而且从处理那些百姓的手法看,翻手为云覆手雨,性格多变。万一,他将苏姐儿转化,那又会怎么样?

“苏姐儿,你何必执意要去。”杜郁非看着稀疏的星辰,轻叹道。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贯温柔贤淑,宽厚明理,处事谨慎的苏月夜,为何在大婚前夕,让自己深陷危机。这种事,不应该是罗邪的戏份吗?

路宗雨和段虹在黑暗曲折的洞中小路疲于奔命,他们知道滕鹰的武功是小队里最好的,但从未感觉他的大剑如此恐怖。路宗雨的肩头有一道五寸长的狰狞剑口,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流淌。而段虹为护着他,神经绷紧着注意着身后的黑暗。

前方有了光亮和人声,就要到无底洞的上层了。二人脸上露出喜色,放开脚步提速疾奔。

突然,滕鹰如魔鬼般挡在出口前,高大的身影沉重的剑影使得洞窟重归黑暗。无比沉重的一剑凌空劈来!段虹疾呼一声,将路宗雨推开,自己被剑劈个正着。几乎在同时,她的三枚铁翎箭正中对方。

滕鹰闷哼一声,一脚踹在段虹心口,失去平衡的段虹落入下层的熔岩河消失不见。路宗雨心中大恸,疯了般撞向对方。而腾鹰想要避让,却脑袋一晕,这才意识到段虹的箭上有毒。两人拉扯着冲破了石壁,摔在无底洞的上层,路宗雨奋力抓住对方手腕,滕鹰的手掌沾满了他的血。

滕鹰给了路宗雨一个背摔,然后提剑斩向他的脖子。

突然,斜刺里路弈杀到,一刀斩落了滕鹰的左手。鲜血飙起,滕鹰面孔煞白,舞动大剑护住门户。偷袭得手的路弈,仍旧战其不下。

半晕眩的路宗雨挣扎爬起,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

“去把我捡起来,把那枚指环捡起来。”

“什么?”

“那枚指环!华丽的,玲珑的,无价的指环!”

“什么?”

“该死的,捡起那枚指环,在那条恶心的断手上的指环。”

“断手?”

“你不想报仇吗?捡起指环,就能报仇!”

报仇两个字刺激了路宗雨,他目光在幽暗的地面上寻觅,看到滕鹰的断手上戴着一枚指环。

“对了,就是它!日销月铄印!捡起来,捡起来!”

路宗雨鬼迷心窍一般,在一连串的催促中捡起指环,并下意识地戴在自己左手。

“杀了他!”

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布满身体,他突然冲向被莫风洋和路弈围攻的滕鹰,一剑穿透了对方胸膛。

杀了他!杀了他!路宗雨大口喘息着,从梦中惊醒,抹去额头的冷汗,他迷茫地看着四周。

“捡起指环,是你今生最大的噩梦吗?每晚都要这样过,很无趣啊。”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捡起你并非噩梦,噩梦是那场变故。”路宗雨小声道。

“等你有本事了,即便要复活段虹,也并非不可能。但一切急不得。实话说,你这么儿女情长,如何成就大业?”

路宗雨道:“我不需成就什么大业,我只要平淡简单的生活。”

“真是没出息啊。”那声音忽然笑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你这几日做的事,几年来很多有雄心壮志的人也做不来。如果哪一天你觉醒了,我还真是期待。”

“王保保,若我真有能力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从我心里赶出去!”

“你现在也可以赶我走。只要你把戒指,远远地丢掉就可以了。但从古至今,从未有人能抗拒日月印的邀请。”那声音稍作停顿,又慢慢道,“我只是一介元神碎片,在指环里寄居度日做戒灵,你不要再叫我王保保。王保保早就死了。”

路宗雨沉默了片刻,问道:“去玄武湖,真的会让墨玉杯更有效吗?”

王保保笑道:“人最后都要自己做主,依赖别人有用吗?”

“这明明是为了帮你。”路宗雨没好气道。

“那你的判断呢?”王保保反问。

路宗雨慢慢道:“八成是个陷阱,但只要玄武湖真对墨玉杯有用,那就值得冒险。”

王保保笑道:“的确有用。只是陷阱也很危险,凭现在的你应付不了杜郁非。”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可以赌一赌。”路宗雨冷笑道。

王保保发出略带倦意的笑声,不再说话。

路宗雨将指环摘下,望着窗外的池塘默默运了半天力,终究没有把指环丢去。他将指环放入墨玉杯,随后用小刀划破手腕,将鲜血滴入杯中,指环泛起一阵迤逦的光华。路宗雨依稀发现,指环上的图纹更清晰了。

“苏大人回来了。”莫风洋在屋外道。

“她居然回来了。”王保保道:“我们试试看转化她可好?”

“决不许你碰她!”路宗雨沉着脸。

“你说了算吗?”王保保笑道,“我知道她对你来说,有种亲娘的温情。但世道艰难,命运无情。你护住她,谁又护住你?”

“总之不许你碰她!”路宗雨斩钉截铁道。

王保保淡然道:“要看她了。”

路宗雨戴回指环,转动着日月印走出屋子,身上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落寞。黑夜中,美得如深谷幽兰的苏月夜站于屋檐下。

“苏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路宗雨笑道。

“看到你随意处置俘虏,我若不跟着,你不知会做出什么。”苏月夜笑了笑,指着谢孔孟,慢慢道,“另外,我还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黑瘦少年恭敬地对路宗雨施礼,离地浮起两尺,然后手掌扬起一道风刃。

“控风?极为少见的控风?日月印果然奇妙。”赞许过后,路宗雨又问道,“王术呢?”

“王术死了,他似乎拥有某种控制水波的力量。或是别的。反正没人能弄明白了。”苏月夜笑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转化这两人时到底做对了什么?”

路宗雨皱起眉头,摩挲着戒指,忽然重新道:“苏姨,你为何要回来?你那么希望带我去玄武湖,然后封印我吗?”

苏月夜怒道:“这从何说起?你打小就跟着我。我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所以即便有生命危险,也要在你身边守着。”

路宗雨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微笑道:“今次这样的回答不行。你若不说出真实的理由,我不能留你。”

苏月夜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慢慢道:“我只接受秘密交换。”

“可以。”路宗雨道。

苏月夜踱了几步,曼妙的身姿于灯火下忽明忽暗,嫣然一笑道:“你先。你为何要让朋友陷入险地,为何要背叛北镇抚司衙门?”

路宗雨沉默片刻,深吸口气道:“我在青城山无底洞,得到了僵尸将军王保保的日月印。就是这枚戒指。”他转动着指环,苦笑道,“这枚戒指催促着我将它的伤治好,而我无法拒绝。”

“为何无法拒绝?”苏月夜奇道。

路宗雨道:“因为从戴上它的一刻起,除非我死了,他已和我血脉相连。”

苏月夜想了想道:“是谁教你使用的方式?比如转化僵尸。”

路宗雨道:“我得到日月印后,认真查阅了典籍。另一方面,我心里得到了某种感应,模糊地知道要怎么用。我计划得到百户身份后,去库房取墨玉杯。因为我们毕业的时候,临近杜郁非大婚的日子,会是锦衣卫最松懈的时间。而在此之前,我更希望对楼家进行报复。是他们将书院的试炼,放在了青城山才导致这一惨剧。楼家的人根本不在乎死了人,在事发后还突击审讯我们,问我们其他人是否得到了神秘物品。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张云涛是楼家的人。所以你要对付他。”苏月夜道。

“是的,我悄悄对他说,我在青城山得到了东西,然后和莫风洋一起伏击他。但张云涛武功高强,莫风洋被他打得重伤。”路宗雨坐在屋檐下,慢慢叙述当日的事,“日月印的典籍里说,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所以我用它在小莫身上加了个印记。随后……小莫就死而复生了。虽然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从没那么听我的话过,但总算是活了。张云涛被我俘获后,我想看看对日月印的使用者服从,是否是日月印能带来的一个功效。就用他做我的另一个试验品,也给他加了一块印记。果然随后,他就完全听命与我。但他的反应和小莫不同,张云涛在第一个白天就显出了僵尸化。然后,我必须处理他的尸体。而我从他那里事先得知了晚上的试炼,所以就提前将他运到百花山太虚谷。并且将地穴原本的机关做了改动,把证据陆续指向楼家,让他们接受调查。但在地穴事件后,小莫的身体也恶化了。”

苏月夜道:“他们接受调查,对你有什么好处?毕竟那点证据是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的。”

“原本我还有后续做法,但在地穴坍塌,我诈伤醒来后,发现小莫也有僵尸化的迹象。”路宗雨眼中射出深深的恐惧,“我从没想过要让小莫这样子,只能让他去楼权那边送死。而原来的计划要做出改变。我必须尽快修好日月印,因为据说修好了日月印,一切就会有转机。我必须要得到玄武墨玉杯,之后的事你知道了。我不是百户,所以必须要靠你才能打开库房。”

“我不信,我不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决断。”苏月夜摇头道:“你不是这种人。”

路宗雨道:“我是哪种人不重要。苏姨,我不是那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了。你可以不信,但事情就是这样,所以轮到你说秘密了。你不会只是为了来照看我吧。”

“在北库房,我的确有机会走。”苏月夜看着天空,那慢慢移动的云层,笑道,“但我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知道最近书院出了事,但并不知道细节,所以从未对你抱有戒心。”

路宗雨道:“所以我才容易得手。”

苏月夜苦笑道:“我的问题在我自己,我不想留在镇抚司衙门。我不想留在京师,我不想在……杜郁非身边。我不想看到他和罗邪。”

路宗雨皱起眉头,慢慢道:“我以为你们就要大婚了,这是整个锦衣卫的喜事。”

“是吧……”苏月夜道,“但我不想嫁。”

路宗雨吃惊地看着她,试图理清头绪道:“但据我所知,你是杜叔的青梅竹马,你才是他有媒妁之命的那个。而且你不一直都是陪在他身边吗?我们书院的人说,不求家财万贯,不求官运亨通。只求有一个像苏姨这样,能永远福祸相依的女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们不羡慕杜叔有罗邪,羡慕的是他有你。”

“感情的事,你不懂。我想嫁给杜郁非,但不想这样嫁。”苏月夜眼中泪花闪动,咬着嘴唇道,“秘密换秘密,我想离开京师,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你一直陪着他,尽管不为了名分,但有名分难道不好?”路宗雨问。

“若为了什么名分,我不需要等到今天。而今天他给我的这个名分……”苏月夜轻轻哽咽了一下,“之前那么多年,有意义吗?就算是我不知足吧。我知道这个结局在别人眼中很好,但我这不是要的。”她低下头了一会儿,重新抬起时已面带笑容,“感情的事,你小孩子不懂。”

路宗雨一直摩挲戒指的手停了下来,似乎认认真真重新打量了面前的女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历经尘世的落寞叹息。

看着荡漾着雾气的玄武湖,罗邪搓了搓手掌,心情一片灰色。本已临近婚期,却闹了这么一出,她有种想杀了苏月夜的冲动。难道我的让步不够大吗?难道我没有分享出最宝贵的东西吗?难不成,我该离开杜郁非成全苏月夜才对?罗邪心里有压不住的火气,但她也知道,这些不能在杜郁非面前表现出来。因为锦衣卫的当家人这些天真的是焦头烂额。

短短十来天里,南直隶武林又有近二十个青年高手失踪。鉴于之前在水上的遭遇战,杜郁非难以想象若有一半人被僵尸化,会要面对怎样的阵仗。

“周围已布置妥当,但我很怀疑路宗雨是否真的会来。”罗邪说道。

杜郁非道:“至少在敌人那边有一个自己人。要不然,天大地大,我们又到哪里去抓路宗雨?”

“为何一定要抓此人。”罗邪嘟囔道,“他又没挡锦衣卫的路。”

杜郁非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下没再言语。忽有锦衣卫急匆匆跑来,递上一份密件。

秦淮河上久不使用的系统又被激活了?杜郁非诧异地看着密件上的油纸包,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很多年前,苏月夜刚开始做暗桩时,在南京城里和他的联络方式。他们通过秦淮河道,能迅速隐蔽地传递许多消息。

密件上简单写道:已至南京,藏身秦淮。似另有安排,未必至玄武。敌势强大,望多做打算。苏。

罗邪低声道:“如果对方已到南京,我觉得可以试试看把张云涛放出去。沿着秦淮河找,狗总是会找主人。我们可以提前做个突袭。”

杜郁非点头道:“这是个办法,但就怕放出会惹事。”

罗邪笑道:“这就交给我了。苏姐真能干!”

杜郁非淡淡一笑,苏月夜当然能干,锦衣卫那缜密庞大的暗桩组织,若没有苏姐,怕要倒退十年不止。他翻过密件,纸背上又提示道:路,他不似一个人。

什么叫不似?

这时,袁彬带着永乐组驻守玄武湖的领队前来。来的居然是东方一,杜郁非怔了下,随即意识到,东方一作为金陵东方家的人,负责永乐组在此的事务,本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东方一身手非常不错,可谓得到一个强援。

东方一道:“上头近日来了通知,告知杜大人会需要我帮忙。所以,东方一在此听候差遣。”

“你对日月印有什么了解?能否说点卷宗上没的内容。”杜郁非问。

东方一道:“简单说,日月印若是刻在人身上,接受印记的人会获得一样异能。具体什么能力,并不确定。可能是神行术,可能是水火术,也可能是长生术等玄幻之技。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完好的日月印上存有戒灵。”

“戒灵?什么是戒灵?”杜郁非皱眉道。

“凡是宝物都有灵,无有器灵,不算神物。简单说,就是宝物的灵智。而日月印的戒灵传承的应该是上一代主人,天下五大妖王之一的僵尸将军王保保的灵智。”东方一缓缓道,“道魔之战后,王保保照道理形神俱灭,日月印也损坏了。但万一没有坏,这个后果会很严重。”

杜郁非没好气道:“你们之前说日月印坏定了。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你们说,日月印似乎转化出了完美的异士,才有此想法。”东方一苦笑了一下道:“杜大人认为他们何时会来玄武湖?”

杜郁非道:“我也不知,只能严阵以待。对了,这里之前封印了一条老龙,他可有动静?”

“这事,不能对外人说的啊。”东方一微微一笑。

杜郁非看着平静的水面,思绪飞回到高举七星镇魂灯的夜晚,此地又将迎来大战吗?他想了想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大元的宰相王保保,原名扩廓帖木儿。他即便是天纵奇才,由凡人入魔,但这才几年,凭什么能和飞龙妖王齐名?”

“入魔的王保保,不只是王保保。”东方一苦笑道,“其中的复杂过程我也不知,但他的成魔之路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

他不似一个人,入魔的王保保不只是王保保。杜郁非在心里默默盘算这两句话,对袁彬道:“带人去秦淮沿岸布控,小心莫露了痕迹。”他扭头对东方一道,“不管出什么事,东方你都留在玄武湖,以免被人声东击西。”

东方一抱拳领命,补充道:“王保保的绝技,是来自妖典的秘术《日月星辰诀》,操控的是星辰之力。若路宗雨是他的传人,杜大人千万小心。”

路宗雨孤身站在高坡之上眺望玄武湖,低声道:“我能感觉到玄武墨玉杯,与湖水呼应的波动。”

“但以你现在的力量,去了就是送死。”王保保笑道。

路宗雨道:“那该如何?我们静默一年半载,杜郁非不可能一直守在此地。而我们也不赶时间。”

王保保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但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路宗雨皱眉道:“看来你一早就有想法,才不阻止我来南京。”

王保保道:“难道你没有想法?是真的要闯一闯玄武湖?连飞天龙王商景澜都折在此地,就凭你?”

路宗雨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必有办法。我有你护体,就算湖里真有龙王,又奈我何?”

“你!凭你也和商景澜比?”王保保顿时无语,他郁闷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们去大报恩寺,五色九层琉璃塔,那可是一件神器。有件事我要称赞你一下。近一个月来,你将日月印恢复得不错,我也因此恢复了许多从前的记忆,很不容易。”

路宗雨回到秦淮河的商船,莫风洋、苏月夜见他归来才放下心。路宗雨吩咐船往大报恩寺,而谢孔孟很认真地向他汇报其他人的训练进展。半个月里,路宗雨又增添了多名新部下。每天改造一个武者,并且猜测对方会是什么异能,简直让人上瘾。

“你要明白,这还不是日月印最好的样子。”王保保发现包括路宗雨在内,所有人都已开始沉迷于日月印的神奇,于是告诫道,“过于频繁使用,无益于蓄力。就好像你即便好色,也不能连着夜夜笙歌吧。”

路宗雨笑问:“那最好的样子是什么样?”

“我当年拥有八个顶级异士,这八个异士是从一千个异者中选拔出来的。至于僵尸兵团,那则过万。”王保保笑道,“天下虽然号称有五大妖王,但其实谁的妖兵都没有我的厉害。”

“那八个人,都比谢孔孟厉害?”路宗雨问。

“那是肯定的,但谢孔孟很有潜质。”王保保停顿了一下,又道,“事实上那八个家伙,比现在的我们都要厉害。”

边上的苏月夜不知路宗雨在心里和人对话,微笑道:“对了,谢孔孟最近改名为谢空梦了。据说他时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僵尸也会做梦吗?”路宗雨奇问。

苏月夜苦笑道:“大概是有的,但我同样问莫风洋,他则不说话。”

“天下万物,皆有梦。”王保保忽然道,“我们到地方了。”

路宗雨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围,夕阳西下时分,周围船只川流不息,而距离大报恩寺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仍旧下令停船靠岸。停船之后,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萧索落寞的感觉,随后凛冽难掩的心悸浮上心头。路宗雨按住心口,露出痛苦之色,再抬起头时双目冰冷。

苏月夜道:“若你要去看琉璃塔,这边上岸还要走不少路。而且报恩寺那边是有地方靠船的。”

“苏姨,你这里倒是熟悉。”路宗雨笑道。

苏月夜淡淡一笑,这秦淮河她可是住了很多年的。

路宗雨道:“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靠船上岸。你忘记了,我们这船上多半都是僵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佛门重地?别开玩笑了。”

“所以我也奇怪你要做什么。”苏月夜问。

路宗雨邪气一笑道:“我们不去玄武湖,改在琉璃塔成就大业,修复日月印!”

“为何选在琉璃塔?这佛门圣地和你这种邪魔有何关系?”苏月夜顿时心中大乱。

“少安毋躁,苏姨。这一切当然是有道理的。”路宗雨展开一张地图,笑道,“日月印虽然被我用来驱使僵尸,但其本身是神圣之物,要修复不能只靠魔道的力量,更要靠天地之气。在南京城浩然正气,有何处比得上大报恩寺?来来,你们分别在日落后,站到我标记的位置。”他逐个吩咐,以莫风洋为首的七个僵尸。最后道,“至于苏姨,你一刻也不得离开我的身边。”

原来是将计就计,苏月夜默默思索通知杜郁非的方式,但一个又一个方案都被她自己否决。尽管玄武湖距离大报恩寺并不远,但一旦这里发生变故,想必杜郁非就赶不及了。带有瑕疵的日月印已有如今的力量,一旦被修复那还了得?

而据多日来的观察,苏月夜判断路宗雨的精神上出了问题,尽管此人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有统帅之才。但他做事风格多变,而且时不时会有自言自语的事发生,这绝非什么正常的情况。一个病人,带着一群僵尸,经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他可以为了某个孤女,一怒之下攻击贪腐的县衙;也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任由僵尸屠村。路宗雨就像是学会了绝世剑法的孩子,任性肆意地使用着不该拥有的力量。

他的身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阴影,苏月夜看着路宗雨的背影心里想到,这已不是她照顾多年的那个少年了。

天色阴沉,香客们纷纷离开大报恩寺。汹涌的人流,让寺庙门口非常拥挤。苏月夜看着某个身影,忽然心中一动,对方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身边。苏月夜目光扫过莫风洋和路宗雨,他们显然并未觉得异样。

罗邪在张云涛的指引下,来到大报恩寺附近。她和苏月夜擦肩而过后,告知身边的锦衣卫尽快通知杜郁非。自己和张云涛留了下来。大僵尸张云涛的反应有点奇怪,他似乎知道路宗雨是主人,但又因害怕罗邪所以不敢上前。罗邪不由想到少年时期在无尽崖养的狗,这头僵尸难道是所谓的忠犬?

僵尸身上的所有的穴位都不再有效,罗邪开始头疼一旦打起来,该怎么处理这头怪物。她想了想,一掌将其拍晕,丢到僻静处。自己小心地跟上了路宗雨的队伍。

看着苏月夜的背影,罗邪莫名想到很久以前,在泉州初见苏月夜的情境。苏月夜在泉州作锦衣卫的暗桩,在人前是妓院的老板。她从未想过,那个红过泉州半边天的女人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宿敌”。在知道了苏月夜的过去后,罗邪也曾想过换了自己是苏姐儿,那该怎么做。她想了很久,心就像这满院的落叶一般凌乱,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

走在寺庙里,耳边是晚课的梵音唱诵。路宗雨手指轻轻摇动,仿佛在唱和经文。身后那些“僵尸”,一个个露出放松的神情。

“苏姨,你熟悉秦淮,你可知道,在大报恩寺重修之前,这里住着个了不起的和尚,名叫云眉。在道魔界被誉为三百年来释家第一。”

“云眉?你是说那个整天装疯卖傻,爱在秦淮河戏弄妇人的疯和尚?”苏月夜皱起眉头,“那僧人酒肉不忌,唯独洗澡洗得勤快。”

“悟道三百年,也不如秦淮河边在片刻风流。他曾这么对我说,劝我放手。”路宗雨走在寺庙庞大的建筑下,微笑道。

“什么?”苏月夜道。

“于是,我把他抓去十万大山,用火烤了吃下肚。”路宗雨嘴角挂起残忍的笑意,慢慢转身看着苏月夜,“可惜三百年来释家第一,也不算是唐僧肉,终究没能让我修成金身。”庄严华丽的琉璃塔下,他悠然而立,仿佛从亘古就站在那边。

“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路宗雨!”苏月夜问。

路宗雨并不回答,而是沿着石板路继续前行,他微微昂首望天,眼眸寒若鬼火,而天空中乌云密布,无边无际的黑暗提前驾临。

苏月夜心中闪过惊悚,转身就跑!

路宗雨大袖一挥,将苏月夜揽入怀中,他将指环缓缓靠近女人的手臂。

忽然,一个声音在其心底咆哮道:“王保保!你答应我不伤害她,我才让你控制肉身!你不守信吗?”

王保保深吸口气,轻轻推开苏月夜。他继续前行,若走天梯,步步高升凌空向上,嘴里吟着不知什么年代的歌谣:“天地之间有洪荒,千万年来任逍遥;东出九万里屠魔,西行五百年问道!青袍飞龙横云际,琅琊仙子醉墨池;轮回翻转玉面狼,风云际会血衣殇……时光悠悠无尽时,大道如天有谁知?十万妖魔十万山,日销月铄吾第一!”

大报恩寺里,骤然涌出百多个僧人,不顾一切地冲向一袭青衫的王保保。但他们尚未靠近,就被莫风洋和谢空梦拦开。

夜空中的云层忽然裂开,一缕皎洁的月光投射而下,王保保大袖一摆,人站到了五色琉璃塔的塔顶,在空中捧起玄武墨玉杯,接住那一缕月光。他闭目向天,指环舞向月亮,沉闷的雷声响起,一道闪电划下。

王保保的面孔仿佛陶瓷一般碎裂,随后又如明玉般凝结。他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等待第二道闪电。而一层无声无息的刀光,从另一边的大雄宝殿上飞掠而至!

双目睁开杀气升腾,王保保对空点出一指,一指破尽层层刀丝!突然,那修罗刀阵方向一转,不斩他而是扫向塔顶。

琉璃塔的顶端,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半个尖顶滑落地面。

王保保旋动身子,轻灵绝伦,匪夷所思地闪上了塔影,掌心玄武墨玉杯滴溜溜旋转。但他随即露出愤怒之色,因为墨玉杯竟然碎了!那杯子碎的时候,散落开一片华彩。

“我家的杯子,我用不得,别人自然也用不得!”罗邪站在破碎的塔顶,大袖收拢傲然说道。

王保保阴恻恻道:“如此,你也活不了。”

“我看你不是路宗雨,你到底是谁?”罗邪问。

王保保并不答话,一指向前吟道,“月华!”

一股清丽而恐怖的威压蔓延过来,有如潮汐绵绵不绝。罗邪不退反进,于塔顶掠起,同样带起生生不息的刀丝。两股力量一碰,刀风仿佛水浪般汹涌散开,周围大殿的瓦片纷纷爆裂!

罗邪像狂风里的蝴蝶,在刀风里倾斜飞舞,斜落于塔下。

王保保平稳站在阴影上,目光冰冷地望定对方。他嘴角带起一丝讥嘲:“若就这点本事,岂不是来送死的?”

冷哼一声,罗邪双臂扬起,庙宇的飞檐廊桥间,无数刀丝牵引“修罗动天斩”随心而动,昂扬的刀丝犹若密集的雨丝倒飞上天。琉璃塔遭遇刀丝,仿若雨打残荷,叮咚声下千疮百孔。

王保保笑了笑道:“原来是吕仙楼的弟子?你家师父也就那样,何况是你。”他右手一摆,一只巨大的手印覆盖而下。

星裂。一掌之下,所有的刀丝都消失不见。

罗邪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她曾遇到过林宝成那样的绝世高手,也曾和刀君梦星辰并肩作战,但那种感觉并不相同。这一掌,来自于触及不到的高处。罗邪心底先是一阵惊恐,随后她嘴角恢复了之前的孤傲。“那便如何?”罗邪深吸口气,一道晶莹的刀丝展现于掌心,单足旋转,身子倾斜,整个人进入出一种悠然的孤寂。

“仍不死心?”王保保低声道,“若接下我第三招,便饶你不死。”

罗邪大喝一声,身子散发出晶莹的刀芒,仿佛离弦之箭挂空弹出!掌化刀丝,刀阵破空,仿佛一柄绝世神兵劈向天空。

王保保身子一侧,戴着指环的左手点出一指:“苍茫印。”

罗邪似乎感觉身上每根骨头都要碎裂,人从半空被硬生生压落,坠入地面双腿没入青石板,那苍茫浩荡的杀气依然在碾压她。罗邪绝望之际,忽然看到一道剑光由远至近,在间不容发,倏忽飘逸,千钧一发之际,御风而来……

谢空梦见到这道剑光,第一反应就是要替路宗雨挡下。

王保保急道:“别去!”

但谢空梦上前一步,飞离琉璃塔拦向剑光。那带着漫天风雪的剑光,岂是他能阻挡的?剑气将他左臂生生斩下,谢空梦一个跟头落下尘埃。

另一边,还有个青年爆发出周身火焰撞向来敌,但他还没靠近剑锋,就被剑气斩为两半。在其身后,莫风洋大吼一声,双拳拦向剑光。那御风而来的剑光,这才改变了方向,划出一道金虹般的弧线,缩短了近十丈的距离,拦下王保保那天崩地裂的一指。

王保保身子一晃,脚下的阴影散落,他皱眉立于塔下。

一身飞鱼服的杜郁非,轻拂踏雪剑的剑锋,不动声色道:“事到如今,你不可能是路宗雨吧?”

“有什么不可能?”王保保笑道,“杜大人,路宗雨和我,早已合而为一。”

杜郁非目光望向罗邪。

灰头土脸的罗邪道:“我没有事。”

杜郁非再看看不远处昏迷的苏月夜,眼中闪过愤怒。

“苏月夜对路宗雨有恩,所以她不会死。可惜我没能替她解决罗邪。这两个女人都很不错,所以你不知如何取舍了,对吗?”王保保淡淡一笑,“杜大人。今日事无善了。我听说你修的是《大艰难书》。而你或许也知道,我修的是《妖典》。世间事,还有比这两大典籍的较量更让人激动的吗?”话虽如此,他脸上并没有半分激动之意。

“说得也是。说让你丢下日月印,又怎么可能?”杜郁非将踏雪剑的剑锋抖出一道弧线,目光看着对方手上的指环道,“我不知什么是《妖典》,这《大艰难书》也是胡乱学的。但只要有人给我锦衣卫闹事,只要有人碰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锦衣卫?”王保保轻蔑一笑。

“独捍皇权,察录妖异。邪魔渎我宗庙者;必诛之。”杜郁非森然道,“你一路南下,手里那么多人命必须有个交代。”

“好好!锦衣卫居然也出了英雄,这天下真是有趣!””王保保大笑几声,收敛笑容,慢慢道,“请。”

杜郁非突然就在原地消失,王保保一抬头,踏雪剑已出现在头顶。

缩地?王保保诧异地探出手,一片金芒仿佛日落的霞光,但踏雪绕过了那片霞光,扫向他的面门。王保保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一步。杜郁非暮然收剑,倏忽站回原地。

王保保面颊一疼,方才那一剑居然已划破他的皮肤。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指的鲜血,之前碾压般打败了罗邪,让他对杜郁非并不抱有什么畏惧,但这真的是普通人有的剑法?凡人的刀剑怎么能伤我?

杜郁非优雅地抬了抬手,示意轮到对方进攻。王保保冷笑着一挥衣袖,左手全力一指点出,杜郁非再次从原地消失。王保保无双无对地力量横扫向院中大树,指力过处大树被连根拔起。藏身于树梢的杜郁非潇洒地往后翻出,落在了琉璃塔上。

“星海!”王保保双手连弹,幕天席地的星空翻滚压向杜郁非。杜郁非面前斗转星移,白驹过隙连闪十余次后,突然立定不动,长剑护住身子,舞得风雨不透。

封出十余招后,轰隆一声!踏雪剑被狂野的罡气带动,杜郁非飞身跌出,撞在报恩寺的影壁墙上。

王保保飞身而起,单掌劈下!杜郁非急吸口气,闪过了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击,嘴角泛起笑意。王保保转身一脚,秋风扫落叶横扫对方。

杜郁非咬牙不动,一拳擂在对方腿上,两人各退了五步。

“我明白了。”杜郁非长笑道,他身形如电,以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速度御剑掠起。

王保保下意识地抬手阻拦,但那层层劲风却拦不住踏雪剑。他心里一沉,急忙翻身避让,但踏雪剑就如咬住猎物的毒牙,紧追着他如影随形!王保保右肩中了一剑,才勉强拉开距离。而杜郁非吸了口气,“白驹过隙”配合起“缩地成寸”,无休止地追击过来。

王保保不断后退,身上连受六七道剑创,再无先前的得意。

袁彬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逆转了?”

“似乎对方右手的力量,远不及左手!”罗邪苦笑道,“老杜的眼睛真毒。对方只有戴日月印的手有灭天之力。”

周围观战的僵尸手下,发现头领陷入困境,出于忠心纷纷上前帮忙。以莫风洋为首,各展拳脚蜂拥上前。袁彬拦住莫风洋,罗邪则冷笑一声把其他人全都拦下,修罗刀阵一出,斩瓜切菜般将众多仆从切得支离破碎。

王保保长啸一声,飞身掠上塔顶,身如陀螺旋转,嘴里念念有词。杜郁非人与剑光化为一体,流光清影逆风而上。背对皎洁的明月,王保保闷哼一声,双手一合同时一拳击下。五彩琉璃塔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诸多位置发出龟裂。

杜郁非嘴角有些发苦,若毁了琉璃塔,即便杀了王保保,也是罪无可恕。他只得身子一偏,让向周围的空地。

王保保终于缓过一口气,他心里暗道:“此子不可留!”手指上的日月印绽放出飞龙的幻影,他大吼一声,人如天魔当空击下,天上地下尽是死地!

杜郁非体内真气如大河奔流,“白驹过隙”于罡风中挣扎,寻得一丝缝隙裂空而出!踏雪剑鸣起一声龙吟,三分飘逸,七分天成,灵动无双的一剑刺向对方。

半空中仿佛两条苍龙交汇,带起一阵电闪雷鸣。王保保喷出一口鲜血,仿若流星坠落,踏雪剑紧追不舍直刺他的后心。

忽然,一个强壮的人影将失去平衡的王保保推了出去,他已经等了很久,义无反顾,忠心耿耿地迎上了剑锋!

踏雪剑贯穿了张云涛,杜郁非攻势骤然终止。王保保贴着地面,消失于巨塔的阴影中,杜郁非想要追赶,张云涛却攥住踏雪剑的剑锋不放。

罗邪大怒,一刀斩落了张云涛的头颅。

杜郁非走了几步,忽然委顿于地,嘴角不断溢血。

尾声

路宗雨一路飞奔,如丧家之犬般逃到秦淮河边,混乱间他都弄不清自己此刻是路宗雨还是王保保。而前方出现了路弈和岳梦瑶。

“路宗雨!”路弈大声道,他守候在此就是为了等弟弟。

路宗雨道:“大哥,放我一条生路。你知道,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我可以转化莫风洋,可以转化别人,但从未想过把你牵扯进来,从未想过转化你。”

路弈苦笑道:“我知道,但我必须留下你。否则我如何对得起杜叔?”

路宗雨回头看了眼大报恩寺,破空的甲胄声已由远及近。他沉声道:“大哥,你别逼我!我们是兄弟啊!”

“不行,你必须跟……”路弈说到一半,胸口忽然冒出半截剑尖。他吃惊而难过地回头,看到刺他的居然是岳梦瑶。“你……你……”

“他是你的兄弟,路宗雨是我们的兄弟啊!”岳梦瑶寒声道。

路宗雨抱住路弈,对女人怒道:“你打晕他就是了,干吗下杀手?”

岳梦瑶道:“打晕?我决不许你有危险。决不许自己失手。我一路上一直静默在杜郁非他们身边,不就是为了最后时刻救你?走,我们快走!”

路宗雨看着眼神已经散乱的路弈,手掌颤抖着抚摸哥哥的面孔,摇头道:“你不要死,我这辈子就你和苏姨两个最亲近的人,你不要死啊。我不许你死!”他咬着牙,左手轻轻按上了路弈的后颈。

岳梦瑶一把将对方抱住,深吸口气掠至空中,一个盘旋遁空而去。

袁彬带人来到河边,这里只剩下血泊中的路弈。“小乙哥,小乙哥!”他大叫着。

路弈胸口的剑伤迅速好转,莫名地睁开了双眼。“小雨?小雨呢?”他先是喃喃自语,忽又焦急道,“袁叔……岳梦瑶是路宗雨的人。她刺了我一剑,他,他们把我怎么了?我脖子上好疼。”

袁彬倒吸一口冷气,看到对方后颈上有一块不大的火烙印记,心中忽然莫名一阵绞痛。

苏月夜苏醒时,杜郁非就在床边。苏月夜没问路宗雨最后怎么了,杜郁非没问女人为何坚持要走。感情的事并非杜郁非所长,他本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苏月夜忽然道:“我们就这么样,不要变好不好?”

杜郁非道:“你曾说过,一辈子不离开的。”

“我们就这样,不行吗?”苏月夜重复道。

杜郁非道:“你不想嫁给我吗?”

苏月夜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心爱的男人道:“对月夜而言,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不需要什么名分。这辈子我不求你什么,能不能就让我简单地陪在你身边。”

杜郁非看着这个早将一生交付给自己的女人,眼泪慢慢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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