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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鬼魅》全文_作者:大阪圭吉

发布时间:2023-07-19 12:2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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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气停滞湿粘,浓雾低垂的某个夜晚,我们勤务的临海实验所正对面可以看得到的汐卷灯塔的塔灯,突然毫无预警地熄灭了。

水产实验所与灯塔在管辖上虽属完全不同的单位,但工作上却同属于海上。我们住在这个距离村镇很远的偏僻地方,比起每天对着显微镜观察鱼卵、昆布的叶质等东西,每个夜晚都持续不断对着茫茫大海,一闪一闪的闪烁着神秘光芒的汐卷灯塔身影,更能激起我们的好奇心和心底的贪婪憧憬。所以被值班人员叫醒的所长东屋先生与我,一听到灯塔出现异常,情绪就好像空着肚子,想狼吞虎咽扒饭的人一般,急急忙忙快步地走在漆黑的海岸道路,赶往潮卷岬。

所谓潮卷岬是个突出海中有半海浬长的岩鼻,岬附近的海上有很多恶性的暗礁,沿着三陆沿海南下的千岛寒流,在这个岬的北方数海浬处,与北上的暖流一支流正面冲突,化为猛恶的暗流,进入汐卷岬的暗礁地带,因为在这里被无数的海底隆起所阻而往上激起使海面上常出现相互冲击的汹涌波浪,在有浓雾的夜晚等常发生事故,所以被船员称之为魔之岬而深感恐惧。

但就在三四个月前,围绕着一名船只触礁却侥幸免予一死的船员,开始流传着非常奇妙的谣言,那就是汐卷灯塔的灯,尤其在有浓雾的深夜,常常会发生异常。本来这个灯质是每十五秒闪一次白光,但有时可能强风吹袭的关系吧,却变成每三十秒闪一次。但是,灯质每三十秒闪一次的应该是犬吠灯塔,所以为浓雾所苦,经过数日艰苦航行,从北海归来的汽船,常会有误认那变成每三十秒闪一次的白光,很高兴地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犬吠灯塔,而大幅转向右舷,结果便立刻撞上海中的暗礁,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中。

船员中,迷信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是假,就在这般夸张的谣言逐渐根植在船员们的脑海里时,大约一个月前的某个浓雾夜晚又发生了船难事件。在汐卷海上触礁破裂的一艘大商船,在数十分钟的求救信号中,反复报告汐卷灯塔诡异现象的同时,断绝了消息。问题因此立刻浮上台面,汐卷灯塔也遭到递信省(政府部门)的严重注意。

汐卷灯塔是递信省直接管辖的三等灯塔,有两名专门的看守人,再加上其家人的与佣人,合计共六个人一起在这里生活着。且两名看守人的一名,是极为专业精明,工作态度至为严谨的老看守人。他年近六十,名叫风间丈六,与女儿阿绿相依为命,其中有如古代武士般的严谨性格,受到大家的崇敬。

还有更值得信赖的是,这名老看守人对科学拥有比一般人更强一倍的热忱,不但没有同年龄的迷信心理,对来自递信省的调查忠告,也极为冷淡地表示:“灯塔每晚都有看守人轮流看守,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笨蛋的事0我想,那可能是因为浓浓的海雾,或收到海雾中光线吸引而聚集过来的侯鸟等,而偶然制造出来的明暗,所以才会让打击感到疑惑而疑神疑鬼。”

但是,背叛这位严谨看守人声明的汐卷灯塔,这次终于发生了诡异事件。一开始,正确地每十五秒闪一次的闪光,突然变成诡异的不动光线,而它横跨在灰色海雾中的神秘光尾,像远远的火光般,只闪了两妙就瞬间溶解在不祥的漆黑海面上。只有听得到像在求救的汽笛声,夹杂着海浪声,不时低而沉重地传来。

总归一句话,不久来到汐卷岬突出尖端的我们,看到了已经失去光芒的巨大白塔沉没在浓浓的海雾中。突然在黑暗中,遇到两名静静从前方走来的男子。是灯塔的三田村无线电技师与佣人佐野。

“……啊,各位……”身体矮小的佣人认出了我们,立刻跑过来打招呼,“真是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

而三田村技师故作镇定地说:“是故障,无线电讯中断了。我正要到实验所请求协助呢!”

但是,看着眼前两人慌慌张张静不下来的样子,我不禁怀疑可能发生不得了的事件了。与我们一起往回走的三田村技师说:“老实说,值班的友田看守发生意外了。但事情实在非常诡异,我想等风间先生会详细告诉你们。”

这时,走走我们后面的佣人却颤抖着声音讲出一句没头没脑古怪的话。

“终于出现了。”

“什么!出现了?”

东屋所长语带责备地问,结果佣人像忌讳自己的言语般,摇了两三次头说:“……是……是……幽……幽灵出现了……”

没多久,我们穿过水泥门进入明亮的灯塔内部。灯塔右手边的三栋小官舍,左手边的无线电室里,虽然点着明亮的灯光,但面对海中央的灯塔顶端却是完全漆黑的。在受到地面上灯塔的映照,活像飘浮在黑暗中的女相扑肚皮的白色灯塔下,留着一撮山羊胡,宛如乃木大将的风间老看守,正在制止一名皮肤白皙的中年女子,频频拉住她的手,一看到我们,立刻将该女子交给佣人佐野,要他带该女子回官舍,然后走了过来。

“她是友田的妻子小亮。因为她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一点也静不下来,所以不敢让她看到事发现场。哎呀,事情不得了了。”

这样说的风间老看守,虽然想点燃手上的蜡烛,但因为不断的颤抖,火光熄灭,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划着火柴棒。

我之前曾经见过这位老看守好几次,但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却是第一次。那严谨的古代武士精神,现在已经一点也看不到,他微微晃动着手中的烛光,走在我们前面,轻轻打开灯塔入口的门,回头说:“……总之,请看一下事发现场。”

因此,东屋所长,我与三田村技师三人,跟在老看守的身后,进入了昏暗的楼梯室。但是进入塔内关好门的老看守,这回却身体紧靠过来开口出声说:“……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幽灵……”

那传说中的严谨老人风间突然态度一变,说出这样的话,让我全身不禁也感到一阵僵硬。

“……那么,我就从头开始说吧。”

老人风间走走我们前面,一边登上漆黑而弯度大的螺旋阶梯,一边说明,声音回响在高高的灯塔内,伴随着好似笼罩在难以言喻阴暗中的低鸣回音。

“……今晚值班的是友田看守,但因为友田看守最近白天常会去无线电室帮忙,所以很疲累而不时打盹。但奇怪的流言再加上今晚我那任性的女儿身体不太舒服,种种事情加在一起,让没有值班的我怎么也睡不着……刚好就在一个小时前……首先我在意识朦胧中突然听到屋顶上方有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又从同一个方向发出好似机械被毁坏的激烈金属声。我大吃一惊跳了起来,极为不安地冲出的官舍大门。往上一看,灯塔尖端的灯火室已经熄灭漆黑,我不由得大声呼叫应该在灯火室值班的友田,但取代回应的是灯塔底部地面突然发出的巨大声响。心想这下糟了,赶忙往外跑的时候,遇到了与我一样急急忙忙从对面无线电室飞奔出来的三田村急事。”

老看守在这里停下来吸了口气。这个让人引发错觉的螺旋楼梯,严重疲惫了我的神经。随我们后面爬上来的三田村急事,这时插嘴说话。

“完全如他所说的。我也与风间先生一样听到了恐怖的巨响,然后来到灯塔下方入口时,听到从灯塔顶端传来低沉,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是友田的呻吟声吧,然后就在呻吟声未停之时,又听到难以形容的幽灵叫声。”

“幽灵的声音?”东屋所长一脸认真地责问。

“是呀,幽灵的声音。那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对了,好像玩具气球笛的声音。”

“虽然侯鸟中也有发出类似声音的鸟,但……”老看守说。

“不,虽然相似,但却又全然不同,倒不如说更像发情期的猫叫声。”

“啊,对对,没错。”风间老看守接着说。“总之,我那时将修复无线电的事情交个三田村技师,拿着蜡烛爬上了这个阶梯,结果就在灯塔的灯火室兼值班室内看到了恐怖的东西……。”

“是幽灵吗?”东屋所长问。

“是的……,他从外面用大石头敲碎灯火室四周重要的玻璃窗入侵。”

就在这个时候,三田村急事指着眼前的楼梯,大声地叫了起来。仔细一看,在昏暗烛火的照射下,沉积在阶梯上的紫黑色鲜血正滴滴答答的一阶一阶往下流,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地进入灯火室的我们,终于在现场看到妖怪肆虐过后的痕迹。

围绕在圆筒型灯火室四周的大玻璃窗,面向漆黑大海的一侧,开了个大洞,有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向八方扩散,从该洞吹进来的冷冽海风不断将海雾吹入,使危险欲熄的烛火发出吱吱的声响。

在微弱烛光的照射下,被牢牢设置在圆筒型灯火室中央,镶着巨大镜片的三角筒大灯,有一部分遭受到巨大的破损,从漆黑的破洞里,好像有石油瓦斯漏出,不断发出咻咻的声响。然后被巨大杯型水印槽撑起的大灯台框上所设置的回转式灯塔特有大齿轮,其链接在齿轮上的精巧回旋装置也已经完全被粉碎,下方绑有回转大灯用铅锤,悬吊在灯塔中心的缆绳也已经被敲断。

但是,最叫我们目不忍睹的是,坐卧在被破坏的回转机旁,口吐鲜血,两眼突出,身体软趴趴地弯曲的友田看守尸体,肚子上被压着一块非常潮湿的巨大岩石。

“……这实在太凄惨了……好大的岩石。”东屋所长开口说。

“我想大概有四五十贯(一贯等于公斤)重,三田村技师说。即使两个大男人也无法将它搬上这个灯塔顶。好像是从面向海面被击碎的三十米高玻璃窗抛进来的,简直就是妖怪的魔法嘛。”

“那么,你所看到的幽灵是?”东屋所长再度询问风间老看守。

结果老看守脸色难看,皱着眉头说:“……就如我刚才所说的,窝子进到这个灯火室的瞬间,那恐怖的家伙从破裂玻璃窗外的地板上跃入大海中……,那是一个有如巨大的水煮章鱼,全身粘糊糊,软绵绵的红色怪物……”

“章鱼?”东屋所长怀疑地说。

“对,章鱼有吸盘,说不定会爬上这里。”我开玩笑。

结果东屋所长说:“不可能,这附近受到寒冷洋流影响的海面,虽然有二十三公尺长的巨大水章鱼,但它并不是红色的。”说完之后,开始摸着自己的脖子。

仔细一看,铺着地漆布()的地板上,留有好像妖怪肆虐过的痕迹,除了大量的玻璃碎片与血迹之外,难以形容的湿黏,颜色肮脏的液体,黏糊糊的流了一地,整个灯火室漂浮着液体所发出的难以言喻腥臭味。

“……我无法理解。”东屋所长说,“完全无法理解……但是只有这一点我明白。”他把两手臂交叉在一起:“总之,我们综合实验所值班人员的报告,你们的说明,首先,这颗大石头击碎玻璃窗飞入灯火室内,破坏回旋机,打死了值班的人。就在这个时候,灯塔停止旋转,闪光变成不动光,不就就因为瓦斯管发生故障,所以灯光也随之熄灭……另一方面,卷在遭粉碎回转机上的缆绳被切断,回转动力所作的铅锤或秤砣的东西,沉甸甸的从灯塔中央掉落到三十公尺深的塔底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值班的友田发出断气前的呻吟声……对了,然后就在那时,发出诡异鸣叫声,流着这般恶心分泌物的幽灵出现……但之后的事情,我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这样的怪事,我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呢!”风间老看守透露说。

结果东屋所长对老看守说:“你发现这件惨事之后,做了什么举动呢?”

“我大吃一惊,顺着楼梯往下走的途中,遇到了往上爬的三田村技师。”

“因为无线电断讯了。”三田村技师说。

接着风间老看守说:“因为架在对面贴柱与玻璃窗前栏杆之间的天线被大石头给切断了……然后,我下去叫醒佣人,而三田村技师则往事发现场走,二人立刻各走各的。但因为心想不做点什么不行,暂时犹豫了一下之后,便请三田村技师与佣人先到实验所求救。”

“是这样哦。可惜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东屋所长谦虚地说:“总之,也不能一直杵在这里不动……对了,风间先生,你先不要动现场的证物,先去准备灯塔备用灯如何呢?海现在可是一片漆黑哦……接下来,三田村技师,请你开始修缮天线,让通讯早一点恢复,我也加入帮忙。”

二人虽然当场暂时犹豫了一下,但不久就像被海浪声所催促般的急急忙忙下了楼梯。然后,我们各自压抑着自己内心强烈的激动,重新呆然地看了一遍混乱的灯火室。但此时我却有意想不到的重大发现。我从室内阴暗的一角拾起一把刀刃已钝的斧头,且这已钝的刀刃上还沾着红黑色的血迹。

因为这个发现而脸色大变的东屋所长,立刻蹲下身来重新仔细查看友田看守的尸体,不久便在死者头部的右耳上,发现好像被斧头重击的新致命伤。

“哎呀,你看,根据伤口血迹凝固的情形来看,这个伤口好像是最先的致命伤……也就是说,当石头飞进来时,友田看守已经死了……但如果是这样,那石头飞进来之后所听到的呻吟声,就不是死者所发出的……哎呀,整个事情跟先前的推测有很大的出入。”

“难道那果真是幽灵的叫声?”我不由得叫了出来。

但是,东屋所长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不断的痛苦低吟,然后语调一改的说:“喂,你……我想首先不管怎么说,要先查出这个奇怪的岩石是从哪里来的才行……嗯,这个岩石上一点也看不到这附近海岸栖息的富士螺,海贝等岩礁生物,从这一点来看,可以知道它并不是位在涨潮线以下的岩石。但从它表面潮湿的情形来看,也不可能是山中的岩石。怎么样?趁这个时候我倒浪花飞溅的海岸边散步一下好吗?”

因此,我们二人不久便来到灯塔下方海岸边。

海岸边从漆黑外海吹来的冷冽海风,让我们笼罩在恼人的飞溅浪花与海雾中,但是我们立刻在灯塔下方浪头最高的岩石上,发现几乎唾手可得,被浪花弄湿而滚来滚去的岩石。

但是,意想不到的,窝子同一个岩石上,从脚跟底下的弯弯曲曲石缝中,捡起了一条从岸边延伸入海中的粗钢绳。好奇地往上拉了拉,结果它滑溜溜的被拉出。我认真地往上拉,绳子非常长,心想终于拉到底的时候,钢绳的前端又另外绑了条细绳,我再继续拉。但这细绳也一样很长,终于将绳子全部拉了上来的我,我不禁发出奇怪的叫声。

“好奇怪的绳子哦!”

一直看着我手中奇怪收获物的东屋所长说:“……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喂,这东西不加思考不行。”说着,便从我手上接过绳子,边走边说,“去问问看这绳子是用在什么上的吧。”

回到灯塔时,三田村技师刚好在仓库前拉出铁丝卷,频频做着某事。东屋所长立刻上前问他:“这条绳索是灯塔的吧?”

“是的。仓库里堆了很多。咦?怎么会绑上这样的绳子……您是在哪里捡到呢?”

但东屋所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不断的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然后突然问说:“这个灯塔的高度,到灯火室地板有三十公尺高吧?那么,请你量一下这条绳子的长度。”

三田村技师拿起手边的卷尺开始测量。

“……缆绳与细绳的长度都各有二十六公尺。”

“什么!二十六公尺?……等一下!”所长又暂时望着漆黑的天空,然后说:“喂,三田村先生,那个回转的塔灯重量大约多少?”

“嗯,大概有一吨重吧。”

“一吨……一吨大约有二百六十六余贯重。那么一边旋转塔灯,一边往三十公尺高的塔内地面下降的回转动力铅锥或秤砣本身很重了?”

“是的。有八十贯重……好像个巨大的石臼哦……让它缓缓下降到灯塔底部之后,再将它卷上来。”

“原来如此,最近卷上来是在什么时候?”

“在昨天下午。”

“那么今晚铅锥应该还在塔顶才对了?”

“是的。”

“谢谢你。啊,接下来让我到无线电室打扰您一杯茶,休息一下吧。”

这样说的东屋所长,拉着我进入无线电室,关上大门,“喂,告诉你,我已经逐渐明白了。首先就听听我的假设吧。”

东屋所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开始说。

“首先,不管是幽灵,还是人,总之那个可怕的家伙将这条粗钢绳的一端从灯塔顶的灯火室,穿过玻璃窗下方的小通风口,下垂到外面的巨大岩石上。然后从灯塔下来,站在岩石上,将垂下来的钢绳一端绑在刚才我们所看到的石头上,接着再爬上灯塔。然后打开回旋机的盖子,将放在灯火室内的钢绳另一端套在已经几乎完全升到塔顶的铅锥把手上,打个活结,总之这样绑上,再将细绳像这样的绑在稍微一拉就可以解开的活结短的一端,然后再用……对了!再用那把斧头将卷在回旋机上的缆绳切断,于是……”

“啊,啊,总之就像吊桶一样。”我不禁插嘴说。

“利用铅锥将将近一百贯的可怕重量,将巨大的石头弹入灯塔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在玻璃窗,机械发出被毁坏的声音的同时,一定也会发出铅锥落地的巨大声响才对……”

“当然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到。”东屋所长继续说。“但是你看,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钢绳的长度比铅锥落下的三十公尺塔深药短四公尺。总之那声地响,并不是怪物丛海中投入石头,粉碎旋转时所伤到的缆绳,之后逐渐断裂而使铅锥自然落地发出的巨响。以我现在所说的方法杀死友田看守,破坏灯火室的怪物,将细绳的一端绑在铅锥把手上的活结,另一端则抓在自己的手上,破坏灯塔之后,再用力拉扯手中的细绳,结果活结被解开,悬吊在半空中的铅坠也因此瞬间掉落地面。然后就如二位证人所说的,在听到玻璃,机械被毁的声音之后,不久又听到地面巨响。”

“原来如此。”我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另一方面,那个怪物卷起已经解开的钢绳,也同时解开压在友田看守肚子上石头的钢绳,因为怕下楼梯会发出响声惊动到人,所以将手中的钢绳绑在灯火室外的栏杆扶手上,顺着钢绳下降到巨大的岩石上。那是个高出塔底有五,六公尺的巨岩。然后解开钢绳,将已经没有用的钢绳丢入大海。”

“原来如此,太厉害了。”我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这样的话,即使再怎么没有力气的男人,只要稍微设计一下,就可以轻松做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到底是幽灵所为,还是人类所为的问题了。”

“对,就是这个问题。”东屋所长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从岩石设计之缜密来看,我想一定是人类所为。但是另一方面,那位严谨正直的风间看守说确实有看到怪物的身影,有看到灯火室流了一地的脏水,有听到奇怪的呻吟声,鸣叫声……啊,总之,再到灯塔上看看吧。”

我们再度来到灯塔顶昏暗的灯火室。但到达时,三田村技师已经拿着许多施工物品,早我们一步来到这里了。看到我们时,便开口说他正在进行架设天线的工程,要我们帮他一下。于是,我便站在玻璃窗外侧危险的栏杆上,若无其事的抓着几根铁丝的一端,充当临时的电力工。

风已经开始吹起,浓浓的海雾逐渐被吹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高的海浪,从我们脚站的栏杆往下有三十尺深的岩鼻上,令人晕眩的浪头正哗啦啦的溅起无数的白色浪花。

“好高啊!”东屋所长说。“在这里籍由绳索下降也是件辛苦的事……”突然用充满精神的语调对正在一旁工作的三田村技师说出这句怪的话。

“对不起,请让我看一下你的手掌好吗?”

原来如此,东屋所长想籍手掌中是否有起水泡一事,来揪出所谓的怪物。果然是聪明的想法!但是,三田村技师的手掌上并没有长水泡。东屋所长突然着急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将我与三田村技师留在灯塔顶,自己一个人匆匆走下去了。

我一边帮忙架天线,一边往下看,没多久便下到地面上的东屋所长,正对刚好从官舍走出来到风间老看守说:“预备灯还没好吗?”

“还没,接下来得清理一下才行。”风间老看守的声音似乎不怎么有精神。

“对不起,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手掌吗?”

果然又提出同样的请求。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但没多久,发现风间老看守果然手掌中也没有水泡。在老看守进入仓库之后,东屋所长接着去了官舍,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架设天线的工程是相当困难的,我的两只手又酸又痛,好像快要断了,再加上这里非常的冷,叫人感到头昏眼花。但就在这项工作将近完成的时候,东屋所长却一脸紧张地飞奔了回来。

东屋所长压抑他那隐藏不住的激动,断断续续的说:“……那位妻子打骂佣人说自己的丈夫哪有道理到来说不能看……我想还是早一点让她看会比较好……”

“手掌的事怎么样了?”我半期待地问着。

“什么,手掌……嗯,佣人,友田的妻子,手掌都没有起水泡。”

“那么,果然是妖怪所为……”

“不,请等一下……我之后又到隔壁的风间老看守的官舍拜访,当然也想见他的女儿……然后在那里我有了大发现。”

“大发现?难道正在睡觉的女儿阿绿手掌有水泡?”

“不,不是,不是那么回事。”

“那么,难道女儿阿绿发生什么异样了吗?”

“别开玩笑了。我并没有看到阿绿的踪影,她没有在任何房间里。”

“阿绿不在?”三田村技师语带责难地说。

东屋所长在昏暗的烛光下,突然浮现出自己巨大的身影,开口说:“嗯,取而代之的,我却看到……刚才风间老看守说的红色且软绵绵的幽灵。”

东屋所长用眼角看来一下吃惊的我,然后用严肃的口吻对三田村技师说:“三田村先生,你在事件发生之后要爬上这里时,在阶梯上遇到了风间老看守对吧?当时风间的手上有拿什么东西吗?”

“……听你这么一说,他脱下西式上衣,像这样拿在右手上。”

“原来如此,谢谢,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情,他的女儿几岁了?”

“嗯,大概是二十八岁。”

“品行如何呢?”

“咦,品行?……是个非常伶俐的好女孩,但是……”

“没关系,这话只在这里说,请你老实说出来。”

“啊,以前是很好,但是……那个……”三田村技师感到非常伤脑筋的,“刚好是去年此时的事,阿绿当时与暂时接受风间家照顾的某货物船机关士发生恋情,最后终于不顾家人的反对跟对方私奔……但之后好像在横滨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因为对方跑船的事,虽然已经怀有孩子,但却被情夫所抛弃,大约半年前垂头丧气地回来这里。”

“噢,然后呢……”

“然后,原本非常活泼开朗的女儿,完全变了一个人……也因为这样,自然遭到风间的白眼。现在想想看,还真是可怜……”

这样说的三田村技师,似乎很后悔自己的多嘴,一连讨厌的搓着自己的双手。

但是,一直静静听着的东屋所长,却抬起阴沉的脸,低声说:“……我已经知道那设计巨石的人是谁了。”

“那到底是谁呢?是女儿阿绿吗?还是……”

“当然是女儿阿绿。”

然后东屋所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指交叉在一起,犹豫地摇头的同时,娓娓道来:“……虽然这或许有点过于臆测……但我的想象却怎么都不禁朝着这个方向思考。再加上我是个很不擅长浪漫的人……这里有一个纯真的灯塔看守人女儿,她与一名海难时被救起的船员陷入了热恋。但是,父亲非常的严格,无法接受女儿这样的恋情。当然年轻的二人之后相携追求甜美的梦想……但是,就在女孩怀孕是,男人的心却随着船到了遥远的国度……真心遭到背叛的女孩,怀抱着难以忍受的怨恨回到了故乡……但是父亲的冷漠对待让她的内心更加狂乱,然后每天每夜从海上经过梦幻般船影,在她内心里烙印了极度的憎恨。对那男人的憎恨转化为对船员的憎恨,对船员的憎恨又转化为对船只的憎恨,内心燃起想将船只击沉的怒吼,终于犯下了禁忌的错误。在浓浓海雾弥漫的夜里,利用看守人打盹的空隙,对船员生命所系的灯塔进行了一场恶意的游戏……但是,某个晚上终于被看守人发现的她,惊慌之余,拿起身旁的斧头往看守人的脑袋打了下去。因为害怕自己所犯下的可怕罪行,为了掩藏自己犯罪的痕迹,所以设计了石头击碎灯塔的诡计……对了,也可以将此视为是预先计划好的灯塔破坏计划……”

“那么,那个可怕的怪物又怎么解释呢?”我不由得插嘴说。

“才没有什么怪物呢!”

“可是,你自己……”

“等一下,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那位父亲是一个非常严格,正直且责任感很强的人,对自己白眼冷漠以对的女儿,当然不可能原谅她所犯下的这个罪过。但是听到声音爬上楼梯奔上这里的瞬间,老人的心情突然改变,他撒下有生以来的一个大谎言,捏造幽灵,开始掩匿女儿的罪行。”

“如果是这样,那怪物所留下的混乱痕迹,又要如何解释呢?那诡异的水,三田村技师确实听到的呻吟声,奇怪的鸣叫声?”

“你听我说嘛……你猜,当时点着蜡烛全身战栗的爬上楼梯的老看守,当时在灯火室看到了什么……不是被击碎的玻璃,不是被毁坏的机械,也不是友田看守的尸体。你听好,他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人……犯下可怕的罪行,又被严格的父亲发现,半狂乱的从破裂的玻璃窗跳入海中,完全无法拯救的女儿,与另一个人……像章鱼一样滑滑的,软软的,红色的,柔软的……是的,是女儿因为精神上的打击,过劳的刺激而不足月就早产的健康长孙……”

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啊,啊,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么,那个奇怪的呻吟声是生产时痛苦战栗的叫声,有如气球笛的奇妙名叫声则是健康婴孩的哭声,诡异浑浊的水也是为了保护胎儿的轻柔羊水,我不禁张目结舌了。也开始可以体会到看到可爱孙子脸庞瞬间,感到一阵心酸,心中感到人类软弱处的风间老看守的心境。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传来打破我好梦得轻轻开门声,垂头丧气的老看守风间丈六,在昏暗主光映照下,已经眼睛浮肿的悄然站在入口处了。

作者介绍:

本名铃木福太郎,一九一二年三月二十日生于日本爱知县。因为甲贺三郎的力荐,大阪圭吉的《百货公司的绞刑官》发表于《新青年》,自此日本侦探文坛又添了一位生力军;著作有《死的快艇》、《人间灯台》等书。一九四三年大阪圭吉被征召赴战场,一九四五年七月病逝于吕宋岛。在战前的侦探小说作家中,可能没有人像大阪圭吉般受到喜爱的吧!虽然一生短暂,但所留传下来的小说特别令后人怀念。这可能是因为,大阪圭吉的著作已经超越技术上能够达到的领域,形成了拥有独特感受的无与伦比的小型世界。他被已故的当代推理巨匠鲇川哲也称之为“日本战前短篇本格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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