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这样不合时宜地挤身进去的那个世界,是道德从不可记忆的时候起就一直在里面徒然奋斗的;因为所谓道德,就是对别人有好意和替别人着想的意思。道德就是愿意替别人奉献的那种慷慨的一精一神,而正因为这样,所以它是被社会看得几乎毫无价值的。你要是拿自己去贱卖,你就会被人家轻易利用,被人家踩在脚底。你要是看重自己,那就不管你怎样的无价值,别人也会尊重你。社会群体可恨地是缺乏辨别力。它的唯一的标准就是别人的意贮,它的唯一的试验就是自己保重。他保全了他的财产吗?她保全了她的贞一操一吗?唯有不多的事,极少的人,才不是随波逐流,稍有自己的主见。
珍妮这个人就从来没想过要保重自己。她那种天生的一性一情就是要她来作自我牺牲的。她不能立刻就被世界上教人如何保重自己以防祸害的那套自私自利的教训所腐化。
凡人遇到这种紧要的关头,他的成长力也最强大。在这样的时候,这种成长力和自足的感觉就会像潮水一般涌一出来。我们也许仍旧要心惊胆战,自觉拙劣的恐惧心也许要逗留不去,然而我们是在成长的。闪忽的灵感会来引导我们的灵魂。在自然里自然就在我们心中。当我们从一个一团一体或一种情境被排剂出来的时候,我们仍然能有所有存在的东西做伴侣。自然是慷慨的。它的风和星就都是你的伙伴。只要灵魂宽大而能感受,这漠大无边的真理就会闯进来——也许不是现成的辞句,只不过是一种感情,一种安慰,而这原本就是知识的最最基本的本质。在宇宙中,平安就是智慧。
珍妮出门没走几步,就给巴斯追上了。“把提包一交一给我拿,”他说;又见她无法言表,像有一声不吭的情感,就又说,“我想我能替你找到一个住处的。”
他领着珍妮路到城的南部,那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就一直找到一个老太婆家里,原来她家客厅的钟是新近从他工作的那家公司买去的。他知道她家境不宽裕,有个房间要出租。
“你的那个房间还 没租出去吗?”他问。“是的,”她看着珍妮说。“我希望你租给我的妹妹住。我们搬走了,她现在还 不能搬。”
那老太婆表示愿意,珍妮就暂时住下来。“现在你别着急了,”很替妹妹伤心的巴斯说。“事情总会平静下去的。一妈一嘱咐我叫你不要着急。明天他出去的时候回来吧。”
珍妮答应她愿意回去,他又给她几句安慰的话,跟房东把伙食的事情商量完毕,就告别了回去了。
“现在好了,”他出门的时候又鼓励地说。“你以后是会好的。别着急。我现在要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他走回家时,心里总觉不太舒服,因为他觉得珍妮这回的事做得不对。他的这种想法可以由他和珍妮同行时她的话里看出来,因当珍妮正在伤心害怕的时候,这样的话原因是不应当问的。“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难道都不过一下脑子的吗?”他这样追问。“请你今天晚上不要问我吧,”珍妮说了这一句,才中断了他那些令人难堪的问题。她并没有辩解,也不埋怨什么人。如果要找人承担责任,那大概就该她来承担。至于她自己的不幸,和全家的不幸,乃至她的牺牲,那是一概都不记得了。
珍妮既被撇在她这陌生的住处,悲伤的情绪就不由得涌上心来,她想起自己竟被家里赶出来,既害怕,又羞惭,禁不住呜呜哭泣。她虽然天生就一副自怨自艾而不怨天尤人的一性一情,但是她的一切希望竟这样全盘皆毁,实在叫她太难受了。人生里面竟有像大风一般能够压倒人的一种元素,那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死亡要突然的降临把人生中似乎最有希望的一切都摧自己呢?
她把过去的事情想过一遍,于是她和白兰德长期关系中的一切细节就都浮积出来,现在她虽然受着这样的苦,她对于他却只有种思恋的感情。他当然不是存心要害她。他的好心,他的慷慨——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他本质上总是一个好人,所以她只悲痛他的早死,而且只是为他悲痛,不是为自己悲痛。
这样的认识,虽然并不能使她安心,至少已经把那一一夜的时间消磨了。第二天早晨,巴斯上班去,路过这告诉她,说母亲叫她那天晚上回去一趟。那天晚上葛哈德将不在家,她们有一一夜时间可谈的。她很落寞地度过那一天,可是到傍晚,她就兴奋起来,等到八点一刻钟,她出发了。
到家之后,也没有什么让人安慰的消息告诉她,葛哈德的心情还 是那么愤怒和暴戾的。可是他已经决定下礼拜六就辞掉差使到羊氏镇去了。原来这件事发生之后,他认为无论什么地方都比科伦坡好些;他觉得在科伦坡是永远被人看不起了。他只要想起它来也觉得难受。他立刻就要走,等找到了工作再叫家人去,意思就是要抛开他的小家庭了。他不想去设法偿还 房子的贷款——这是他觉得没有希望的。
周末,葛哈德真的走了,珍妮仍然回家来住,至少在一段期间,家里总算恢复了原状,但那样的局面当然是不能长久的。
巴斯看得很明白。珍妮的这个窘状和它的可能的后果使他很是担心。科伦坡是不能呆了。羊氏镇也不能去。他们如果大家都搬到大城市去住,那就要好得多。
他把这局势细细考虑,又听说克利夫兰地方正要发展工业,他就想要去试试运气。他如果成功,其他的人就都可以跟他走。如果葛哈德仍旧在羊氏镇工作,还 像目前的样子,而全家人都可以搬到克利夫兰,那么珍妮就不会无家可归了。
巴斯对于这个计划,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但是到最后,他就向大家宣布了。
“我决计要到克利夫兰去了,”他一天晚上对正在做饭的母亲说。
“怎么?”她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问。她生怕巴斯要抛弃她。
“我想可以到那里去找到工作,”他回说,“咱们不应该再住在这种天杀的地方了。”
“别乱骂,”她用责备的口气说。
“哦,我知道的,”他说,“可是也够叫人厌恶了。咱们住在这里一直都很倒霉。我马上要走,说不定我能够找到工作,咱们大家都搬过去。咱们如果能搬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那就好了。咱们在这里是没有人瞧得起的。”
葛婆子一论听着,一边就萌发了能够改善生活的强烈愿望来。她就希望巴斯能够这样做。他如果能够去找到工作,做一个有作为的青年,来救他母亲的困境,那就太好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正如湍急的流水一般向一种可怕的灾祸流去,当然迫切希望它有个转机。
“你认为可以我到事情吗?”她很关切地问。“应该是可以的,”他回答,“我找工作从来不会找不到。也有别人到那里去的,都还 搞得不错。我看密勒尔一家人吧。”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窗外。“你想我到那边找到事情之前,家里能够维持吗?”
他问。
“我觉得能够维持的,”她回说,“爸爸现在有事情,我们也有一点钱,只是,只是——”她想起了家里的困境很觉得难过,把那钱的来源迟迟说不出口来。
“是的,我知道,”巴斯皱着眉头说。“咱们要到秋天才给租钱,到那时候不管怎样只有把房子给人家了,”她接着说。她的意思是指房子的押款,因为款是九月的期,明明是拿不出的。“如果咱们能够不等到期就搬走,我想应该可以维持下去。”
“那么我肯定干,”巴斯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去。”果然,他到那个月终就辞了工作,第二天就出发到克利夫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