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威尼斯的慢活小调
水成为了威尼斯的动脉,也成为了她的天堑,而威尼斯人,则把这两个特点,全都用到了极致。
惊喜无处不在>>>
车至里昂站时,我们才刚刚睡醒,我拉上牛仔裤,在昨天的鬈发上压了一顶帽子,抓起我的花束,跟着费尔南多进了车站。在餐吧,我们买了牛奶咖啡和牛角面包——新鲜出炉的面包,上面满是奶油末。我不停地往口中塞着面包,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个,因为数到第三个时,我便没再数了。 “花,你的花,太太。”我把花束忘在了吧台上,而手捧鲜花追上来的,正是那名法国女子。
这名女子想必也住在拉丁区,同我们入住的二人世界酒店处在同一街区,因为我们总会在不经意间碰见她。早晨时分,她会在弗洛尔咖啡馆,用抹了黄油的火腿丁喂她那用链子拴起来的毛茸茸的小狗,见到我们时,只会点点头,微微一笑。再无其他。五点时,她已经坐在了双叟咖啡馆中,手执一杯红酒,眼前摆放着一小碟卤汁青油榄,遮阳棚下的一个电暖气,正默默地呵护着她。我们也坐在外面,呷着里卡尔⒈,迎接着夜晚。看起来,她想要对我们说的东西,全都包含在了这微笑和点头当中,而她,也无意再了解我们什么。我们喜欢她在附近的感觉,而她,似乎也有着同样的感觉,于是,其中便也就生出了无尽的善意。⒈一种非常有名的法国茴香酒,世界十大名酒之一。
日子过得散漫而随意。我们会毫无目的地漫步,直到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才会停下来,凑上前去看上一看,然后继续走,一直走到我们想要找一个地方坐一坐了,才停下来。不过有时,我停下来也是为了想要回去睡觉,抑或,想要早点去“头一顿”吃上一顿“早午饭”以便下午好去波芳杰吃上一顿“晚午饭”——或者根本不用再出门吃午餐了。于是,我们便有可能八点便出现在了巴尔扎尔,然后在半夜三更方才去一家名叫巴黎小酒馆的餐厅吃贻贝。我们总是在杂乱无章的巴黎城中同那名法国厨子一次又一次地不期而遇,就像这硕大的巴黎城不过就是一个巴掌大的牧区一般。当我们在奥赛博物馆碰见那个女子时,已觉得有些奇怪了,可当我们发现自己正同她肩并肩地站在卢浮官的埃及展厅之中时,我开始觉得我们的会面有些诡异了;当她在皇家路的拉杜丽正喝着茶时,我们也碰巧走了进去。此时的我,早已不知道我们同她之间,到底是谁在跟踪谁了。难不成她是一名专门为新婚夫妇服务的管家,被专门指派来为我们的蜜月服务的?所以才会在我们婚礼当天,正当我们跳着华尔兹时出现在广场之上?我期望我们当中有人能够说说这诸多巧合当中的缘由,但没人开口。有一天,我们意外地没有见到她,于是,我开始有些想她了。“你怎么能想念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呢?”费尔南多对此感到很是不解。又是三四天过去,她依然没有露面,于是,我觉得我们将再也见不到她了。兴许,她只是一名虚构出来的女祭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是喜欢中年新婚夫妇、华尔兹以及细碎卤汁青油榄罢了。
我们在巴黎待的时间并不短,整整一个月的日日夜夜,都沉浸在了那一份欢喜之中。返回威尼斯的时间越近,我心底里越是好奇回去后的感觉:“费尔南多,你觉得我们回家后会发生什么?”
“不会有什么不同,”他告诉我, “我们有着自己的快乐,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节日,不管我们去哪儿,这些东西都不会有太大改变。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们,永远的我们。”他直视着前方,但说完,又偷偷回头瞅了我一眼,看我对他这番鸿篇大论的反应。他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他运番怡然自得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我决定飞回威尼斯,不再乘坐火车。在机场,我们又见到了那名法国女子,正排队购买前往伦敦的机票。我用目光,对她说了声谢谢,谢谢她在我们新婚燕尔之际的温柔陪伴;而她,也同样用目光回答说不客气,那是我的荣幸。我不禁在想她的下一步安排会是什么,会选择怎样一对幸运的新人,来向他们展露她那令人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还有,我也在想,她在伦敦,能否找到地道的卤汁青油榄。
11月21日,我们自巴黎返回威尼斯之后的第一个早晨。我记得当天正是安康圣母节——正是在这一天,尼科洛·肯塔里尼总督向全体威尼斯人宣布,肆虐了十二年的黑死病,在圣母的保佑下,终于销声匿迹了。作为一名新威尼斯人,我也想要参加圣餐仪式,借此表达我对圣母和其他人的感恩,不光是为了久远的神迹,也是为了他们上个月对丹·斯尔维诺主持我们的婚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问费尔南多他愿不愿意同去,他说银行里边的繁文缛节已经够多了。我告诉他说我要去,晚饭时候回家。
每年的这个日子里,都会有六到八艘平底船承担起接送教士的任务,在圣母百合教堂和安康圣母堂之间往返。我四点时分到达了码头,排在了摩肩接踵的人们中间,等待着渡轮。渡船上的乘客几乎全是女性,一次十二至十五名。摇摇摆摆地挤在一起,每当站不稳时,便会自然而然地拉上一把陌生同伴的手,无须道歉。轮到我时,我发现船夫正是婚礼当天为我驾过船的那位,他将我高高抱起,从码头“抛”到了甲板上,口中说着: “恭喜,欢迎回家。”毕竟,威尼斯不过是一个弹丸小岛,人们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渡船上一名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听此话,心领神会地眉开眼笑了起来。一到船上,我也自然地拉了别人的胳膊一下,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般。黑色的船只,在同样黑色的波面上,荡漾起了一船的相互关怀。
我们在八角形会堂前下了船。太阳西下,我站在那儿,凝视着沐浴在霞光之中的安康圣母会堂,只见她坐落在朱代卡岛最高处,左右拱卫着圣马可和救主堂。这一座由隆格纳操刀的宏伟教堂,栖息在百万根牢牢插进潟湖中的木柱之上,圓润、阔大,不怒自威,倒显得那基座小了许多。她就像是一位威严的女王,端坐在一片美得不可方物的花园之中。到底该有何等的胆识,一个男子梦里方能出现如此宏伟的圣殿?又该有何等的才华,方能将她建造出来?一年当中,只有今天,运河之上才会搭起一座窄窄的浮桥。我搭桥而过。威尼斯人同样踏着这颤巍巍的桥,手拿祭品,前去献给五百年前将他们的祖先从瘟疫当中解救出来的圣母。要是换作以前,祭品多为面包或蛋糕,最多里面填了水果、果酱或是咸鱼,也有可能是成袋的肥美豆角。但现在,朝圣者们带的都是蜡烛,每人手捧一支,捧着各自的祝告,用忠诚的火苗,点亮了圣母堂外那沧桑而又冰冷的砖瓦。来到堂外的石阶前,我也买了一支蜡烛,一支粗大的白色蜡烛,大得我几乎握不下。一名妇女并没有出声询问,便径直用自己手中的烛火,点亮了我的蜡烛。随后,她淡然一笑,便融入了人流之中。
各个年龄段的妇女们并肩走在一起,有的甚至是隔了三四代的亲属——每个人的面庞,都犹如是同一名艺术家的杰作一般。一名老妪同她的女儿、外孙女以及重外孙女走在一起,我分明在那位老奶奶的脸上看到了她身旁的女童的模样。只见她穿着一双白色的袜子,上面搭配着一件漂亮的羊毛大衣,一路颤巍巍地走着。在她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一顶贝雷帽,覆在她那一柔顺的银丝之上;她的女儿,同样也是一头顺滑的银发;而她的外孙女,则是一头笔直的金发。她们其中一人,将老人重外孙女头上的贝雷帽拉了拉,盖住小宝宝那颗金色的小脑袋——这四人在一起的画面,真是美极了。我注视着她们,暗想,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场景么?我期望能有一个归宿,去关爱,去珍惜,同样也被别人给珍惜着;我此生想要的,莫过于这样一种简单的浪漫,如此一份简单的安全感。它们可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谁能坚定地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我期待着我的女儿,此时也能陪我走在这样的桥上。我希望自己当初能够等等她,这样,我便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听到我们的声音,一起回荡在这幽蓝的暮霭之中,一路相伴,前去朝见圣母。这样一来,我便能够告诉我的女儿,她可以笃定,这份简单的浪漫,的确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圣堂中挂满了红色的天鹅绒,但却犹如一个巨大的冰窖。寒气入骨,冻得空气都泛起了蓝光。冷,古老的寒冷,五百年前那刺骨的寒,似乎全都包裹在了堂内那白色的大理石当中。主教和牧师们站在每一座圣坛前,虔诚地念着颂词,一支支沾满了圣水的洒水刷,被高高地举到了头顶。我试着往侧面一座小小的圣坛前挪了挪,那儿,一名年轻的牧师正在兴高采烈地向会众洒着圣水。兴许,同我一样,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安康节,因此我想,他的祝祷对我来说应该是极适宜的。双足裹着羊毛袜,双腿套着齐膝的小羊皮靴,极长的围巾,极长的大衣外加极长的裙子,费尔南多二战时的哥萨克棉帽的两个护耳,一齐被放了下来,我俨然成为了俄罗斯妈妈,但我依然寒冷。我很想知道作为一名威尼斯人,作为这个仪式的一分子,作为一名身上流淌着这些先贤圣人们的精血的后代,到底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对自己的了解可真是少得可怜,当我拾级而下,走向渡船时,心底里暗想。
随即,我便看到了他,海狸皮帽,长长的绿色洛登呢披风挂在双肩之上,看起来就像是鲁比孔河⒈上的恺撒。我心念一动,突然想了起来,原来我还是了解一点自己的。我知道我在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我的丈夫,下了船,迎了上来。 “你在这儿,”他说道, “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说得就像是突然起意一般。⒈小溪,在罗马共和国时代为阿尔卑斯山南麓高卢与意大利的分界线。公元前49年,J·恺撒率兵跨过此河进入意大利。这一行动违背了将军不得领兵越出他所派驻的行省的法律,等于在向罗马元老院宣战,结果引发了三年内战,恺撒从此称雄于罗马世界。 “跨过鲁比孔河”自此成为俗语,指下定决心投身于某一行动之前所必须采取的行动。
世界开始变得不同>>>
费尔南多说得对,婚前婚后,不管是在巴黎时还是回威尼斯后,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唯一的改变,便是他已经很难安分下来了。他说,现在是时候开始改造咱们的公寓了。见过了巴黎的浮世繁华之后,我竟然在威尼斯的节奏之中找到了某种舒适的感觉。对于公寓墙体中包裹着的四面废墟,我竟然也生出了感情来——至少现在,我还无法说服自己把这一切都给砸个稀烂。他说冬季正是干这事的时节,过了这个季节,那就得再等上一年,未免也太长了一点。可我更喜欢等待。我更愿意想想圣诞节,再憧憬一下春日。我告诉他说我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不想再大动干戈了。
他说没关系,只要我认识到改建是势在必行的事就行。 “不能因为它现在看起来还过得去,咱们就假装说改不改建其实没什么关系。”他说得对。而且我也知道,他这是觉得屋子的改建同他的婚礼和之前的打理有着某种联系,因此才不愿意坐等。经历了过去几个激荡的月份,费尔南多早已没那么容易满足了。 “不过,这是你的工程,”一天晚上,他突然说得就像是自己做出了多大妥协似的, “所以,由你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
“至少,咱们得先把计划在纸上做出来。”我说。于是,我们列了一个单子,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一米又一米,每个阶段所要干的活儿,全都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等到每个细节都白纸黑字地呈现在我眼前之后,我心底里突然有了一种原始的冲动。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负责将食橱填满,让餐桌宁静。不过,看来改造房子同样也是我的一项必不可少的任务。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份监工的任务,一间又一间地监督着工人完成改造工作,直到一切结束。根本用不着申请,我原先的工作,又自动落到了我头上。我告诉费尔南多,我已经准备好了。
下午,我全都花在了查看固定设备、器具和墙砖这些事情上,开始详细评估每一个地方的工作量。晚上,费尔南多同我一起去装修公司,选定合适的合作对象,签好合同。许多生活在意大利的外国人,在讨价还价方面,说起来都是一部心酸血泪史。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尽量避免让自己再去重复那些悲惨故事。最后证明,关于意大利工人们的种种狡诈传说,在我这里统统成为了明日黄花。莫非通过一场婚礼的历练,我已摸着了门道?不过,我也不能高兴得太早,毕竟浴室的地板还没完成,还得用上手提电钻呢。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我不仅仅是在意大利,还是在威尼斯。在这儿,一名公主自然是要将狠辣展现得淋漓尽致的。
首先需要学习的便是,全威尼斯的公司,全都有着严重水运依赖症。威尼斯是一处天然的避风港,她同外界的隔绝,正是她最大的优势。十五个世纪过去了,这名老姑娘早已是宠辱不惊。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要想动弹,全都得乘船从她那波光粼粼的裙裾上滑过去,就连那些原本可以空运过来的物品,也必须得装载到船上,从水上走上一遭方才是威尼斯的风范。所谓雁过拔毛,不管是土豆、铁钉、面粉、灯泡还是喇叭花,只要是从潟湖和运河上经过,成本都会被推高。因为水上乘客原本就是威尼斯市民,因此威尼斯成为了意大利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这一切全都拜其地理位置所赐,连带着还一并赐予这个城市拖沓的毛病。在威尼斯,要是有人抱怨说“船怎么晚点了”,抑或是“怎么会有雾”,那他肯定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即便是自己家里出产的东西,过上一两条河,也是家常便饭。水成为了威尼斯的动脉,也成为了她的天堑,而威尼斯人,则把这两个特点,全都用到了极致。不管是更换地板的木工,还是粉刷墙壁的泥瓦工,全都在水这一主题上做足了文章,而所有这一切,全都反映到了工程进度上。
1月的前两个星期,因为“起雾”而白白浪费掉了;第三个星期,又因涨潮而泡汤了;第四个星期的理由,则是“湿气太重”。在1月的最后一天,工程总算是开始了。不过,也就是初步改造的工具被运了过来,而工人们,则一个屋又一个屋地闲逛着,敲敲这儿,量量那儿,摇摇头,翻翻白眼。他们那副样子,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研究情形、制订计划、评估工作量,倒像是一名指挥方道的将军。他们最喜欢的吸烟方式,便是将一支点燃后的香烟叼在嘴角后,便不再管它。他们说话,嗤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而那根香烟,则会留下一段长长的烟灰,在嘴角摇摇欲坠。随后,他们便取下烟蒂,扔到脚下踩灭。毕竟,这地板不也是要换了么?
然而,尽管开始时有些磕磕巴巴,但工程进度还算不错,甚至,在这些人的歌声、口哨声以及嘴角那青烟袅袅的香烟的映衬下,已经有了些许轻快的味道。这些人一旦投入了工作,便会干得又快又好,不过,可惜的是一个个都是短跑选手,无意于长途奔袭。每天,三点一到,他们便到了终点线上。不过,工程好歹还是从拆除阶段,顺利进入了重建阶段,而我也一直感觉良好,直到一天晚上,我注意到费尔南多惫懒地拖着双脚,越过了碎砖烂瓦,走进了卧室位置。在工程完全结束前,他是高兴不起来的。至少有十二个人跟他保证过,这一切肯定会非常棒,但此时的他,成“大”字形躺在床上,又翻起了死鸟一般的眼神,说他真是讨厌死了这该死的公寓,说我们折腾了这么久,他一点儿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同。
“又小又窄,还没有光,咱们花了那么多钱,全都打水漂了。”他告诉我说。
“它是又小又窄还没有光,而且我们确实也花了不少钱,但没有打水漂。是你自己坚持要给这地方来一次改头换面的大改造的。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一边告诉他,一边期望着自己能够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里边既没有铁锤,也没有水桶;没有任何一袋水泥,也没有这个不速之客。 “咱们干吗不干脆把这个地方给卖了?”我吓了他一跳, “在威尼斯你最想住的是哪个区?只要我们愿意,肯定能够找到一套公寓的,里边会有亭子间,还会有天台,我们可以装修一下,会更加爱上对方的。”我心底里的那个吉普赛妈妈说道。我的提议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你知道威尼斯房地产的价格吗?”他问。
“应该和林多本地的价格差不多吧?,咱们干吗不去找一家中介,看看市场行情呢?”我问。
他重复着“中介”这个词,那口吻,就像是在说“敌基督”⒈一般。意大利人为何就这么害怕向他人提问? “如果我们能把这套公寓给卖了,我也不想在威尼斯买任何东西,”他说道, “我想真正地搬出去,去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离开这儿。搬到威尼斯并不是解决问题之道。”⒈统治来世的基督的主要敌人。
因为我不确定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因此我也拿不准威尼斯到底是不是解决问题之道。他不愿再提及此事。他心底里清楚,要是我明白了他真正想要什么,便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莫非,他是害怕事情一旦这样,他将何以自处?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最明白不过的,那就是我们不能再住在装修现场了。于是,在2月底,我们搬进了隔壁的酒店。根据官方通报,这家酒店原本从圣诞节至复活节是关张的,但因为还得留下两名员工照看店里的东西,因此店主同意租一间卧室和一间浴室给我们。这样一来,我们便有机会接近店里那法国乡村风情式的客厅和小小的餐厅了。客厅之中摆放着一只老旧烧柴火的陶制炉子,而那间小餐厅之中则配备着黑色大理右壁炉,我们的房间当中能够取暖,但过道、客厅和餐厅却不能。根据保险条约,我们并没有使用厨房的特权,那两名管理员也没有。一间酒店厨房,设备齐全,空间宽敞,熠熠生辉,就在大厅下面,但却偏偏不让我用!兴许,他们其实打心底里是乐意让我用的,只是出于义务,不得不告诉我说不能?
我们只带过去了两箱衣服,一些书,还有那套自打我十五岁以来便一直跟着我漂泊各地的乔治王朝时代烛台。要是需要用着什么其他东西了,家就在隔壁,去取便是。我们的卧室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小房间,但天花板却着实不低。其中的两面墙上,悬挂着颇具佛兰德斯艺术⒈风格的绣帷,两套粉红色的穆拉诺岛烛台,则成为了一面大镜子的左右肋侍;粉红色的云纹绸,罩在床上,垂在床后。此外,还有上好的地毯、沉重的深色实木衣橱、雪橇床和床头柜。一张深紫红色天鹅绒沙发,面朝花园。⒈佛兰德斯15世纪到17世纪初期的艺术,以生气蓬勃的写实主义和高超的技术造诣而著称。
厨房难题是通过那两名管理员解决的。他们可以使用厨房,因此,要是我同他们一起使用,那不过便是打了规则的擦边球而已。我终于开始有了意大利人的思维。第一天晚上,我从里阿尔托带了一些食材过去,问其中一位名叫马克的管理员愿不愿意和他同事一起,九点时到我们屋里那架黑乎乎的壁炉旁一聚。我告诉他说我要用鼠尾草奶油和圆叶葡萄来炖野生蘑菇,用芳提娜干酪来烤栗粉粥,饭后还会有梨、胡桃和更多的圆叶葡萄。他早已知道我会直接进厨房,所以笑呵呵地明知故问我用木炭怎么能把野蘑菇给炖出来。我邀他同我一起准备食材,费尔南多也过来帮忙,随后,吉尔伯托在接待室摆弄完了油漆之后,也加入了进来。于是很快,我们大家便一边在锅碗瓢盆中忙活着,一边喝起了特干白葡萄酒。当晚,以及此后几周之内的很多个夜晚,马克、吉尔伯托、费尔南多和我,便在这家小酒店的黑色壁炉旁边,结成一个默契十足的团队,直到店主回来。
吉尔伯托是一名非常出色厨师,轮到他主厨时,他给我们大家做了烤鸭、烤野鸡和几内亚母鸡,还用上了小扁豆、土豆和大白菜。一天晚上,他声称当晚只做甜食。于是,他将一种同煎饼似像非像的甜点,切成条后裹上了野蓝莓酱,端上了一碗浓浓的奶油,又从酒店的食品室中摸来了一瓶冰镇烈性白葡萄酒。待得我们将酒喝得一滴不剩时,我不禁深深地感激了起来,感激今晚终于不用再爬上三十座桥,再去赶上一段水路,回到我的床上去了。当没人主厨时,我们将整头大蒜和紫皮小洋葱放到火上,烤得外皮焦黑,里面软烂,再蘸上上好的香醋,再配上新鲜的白色芝士、成盘的酥脆面包和上好的红酒之后,便可以大饱口福啦。我们在那家酒店中一住就九个来月,开始时过得花天酒地,活脱脱就像是两个偷渡客,然后又做起了本分客人,同其他人一起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餐桌之上,只是偶尔会同吉尔伯托和马克,交换上一个神秘的微笑。
意大利人的智慧>>>
每天我都会到我们的公寓中看上一眼,但几乎每一次,都看不到工人们。于是,我又领教到了另外一种能够影响意大利人的工作观念的因素。意大利的工人阶层,同欧洲的其他地区相比,都要清心寡欲得多,至少在挣钱这回事上是这样。意大利的工人,永远只会基于他当前的境遇而工作。他想要让自己住得舒适一些,至于房子是买来的还是租来的,根本就不重要;他想要一辆小汽车或是卡车,兴许两样都想要,但从不好高骛远;他期望带着家人在周六中午出去吃上一顿,在2月里花一周的时间去爬爬山,再在8月里抽出两周的时间,去海边玩上一玩;他期望在周五下午轮到自己时,能够给同事们带去一瓶产自弗留利的好酒;他更愿意将钱存在银行里边,而不是放在钱包里,因为他永远也不会把它们花出去。他所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花不了什么钱,所以,自觉富足的他,又何苦再不辞辛劳地工作呢?
意大利人深谙缓急之道,能推迟的东西,绝不会提前,能明早干完的活,绝不会在今天赶出来,因为即便是赶了,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成就感,而且,要是这样的荒诞行为同他们的宗教礼仪相冲突,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一杯浓咖啡、同朋友的一段闲聊,总是比你们家的护壁板要紧得多;而且,他以为,像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是肯定能够理解他的价值观的。当将工程进度抛在一旁,自顾自地去看一场足球赛时,他自以为你肯定也会希望他那么去做;要是他将你的材料款拿去清偿了一笔个人债务,而不是用来购置材料时,他也不过是在练习如何分清轻重缓急,将那钱花在最为急需的地方而已。因为到头来,这对你也总会有好处的,他如何对待你之前的客户,便会同样为你后面的主顾服务。意大利人对于耐心的理解,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们清楚,最终,几个月或是几年之后,要么以这种方式,要么以那种方式,这些事情总有被遗忘的一天,它们给你留下的阴影,既不会放大,也不会缩小。于是,意大利人对于时光的飞逝,便有了独到而又及时的见解。
此外,说到服务,意大利人似乎从未有过什么确切的概念。在这儿,商户和客户群之间,通常都有着几代人的交情,好也罢,坏也罢,这些数字,只会随着出生率和死亡率的起落而有所变化。文艺复兴时期的革新已经够多啦,完全可以再支撑上千把年。祖先们的各项发明创造,也已足够,后人完全可以躺在上面睡大觉去啦。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有谁会想到去改进一下车轮、扫帚,或是测量墙体笔直度的铅锤呢?而且,即便是有了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意大利人还可以指天而骂,骂自己的祖先,没给自己一个好出身呀。在年度考核表上,即便是出现红色的差评也不要紧,因为命运是万能的挡箭牌呀。而且,无论如何,家里不管是老奶奶还是其他任何人,都同情心泛滥,更加乐意闻到失败的味道,而不是铜臭。不过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在体育比赛中,意大利最大的同情通常都不是为失败一方准备的。
在意大利,野心犹如瘟疫,没人愿意沾染。至少,没人愿意让你知道他曾有过野心。他会告诉你说,要是圣徒和天使想要他富有,那他现在肯定会富甲一方。因此,意大利工人不会比其他地方的工人更加不可靠,更加低效,甚至是狡猾。相反,他们会更具意大利所独有的节奏和态度,来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有我们这种“外人’。才会拒绝接受这种节奏和态度。当一名意大利人被另外一人的工作进度给吓到时,他会翻翻白眼,同时也会显露出一丝自豪的神色:“谢天谢地,幸好,有些事情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我能如此重新认识他的同胞,费尔南多很是高兴,于是便同我讲起了他们银行内部的运作情形以及种种荒诞的闹剧。他笑了,但当他安静下来时,我分明在他脸上隐隐地看出了一丝怨恨。我并没有出声询问,因为我不想破坏他此时这短暂的平静。
我们选了黑色的墙砖和白色的地砖,费尔南多想将它们中规中矩地铺在一起,但我却觉得要是其中一些按对角线铺设,应该会更有意思。我画了草图,却被他揉得一塌糊涂,说那种风格太现代了。我将他拽到了文学院美术馆和克雷尔博物馆,同他解释了一番黑白对角线是多么地经典和经得起时间考验,他这才松了口。但对于新洗衣机的选择,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迁就我了。他想将它放在旧洗衣机的位置,以便我们每次开门时都能想起过去。而我却想要那种精致的米兰款,同手提箱一般苗条,可以安放在漂亮的橱柜当中。他说那种洗衣机一次最多只能放下两双袜子,而且每洗一次还要转上三个小时,一点儿也不实用。我试图跳过功能,从外观方面进行分析,但他说我可以给那大家伙做一个外罩,就像其他家具一样。于是,我们只好订了那台硕大的洗衣机。
在威尼斯,我四处搜寻着上好的织物,只要一有发现,便会馋涎欲滴地上去抚摸上一番,但同所有善良的林多人一样,我必须得用一间车库中那成捆的布料,来敷衍自己的审美。那间车库位于丹多尔路上,就在朱瑟贝·麦特斯科家具作坊旁边。里边所有的存货,似乎全都是一些丝光棉布,尽管偶尔也能找到一些上面印着暗淡的丁香的印花棉布,还有一些少得可怜的挂毯,但总的来说,那些棉布的颜色不是白色便是灰白色,不是奶白色便是浅黄色和淡绿色,因为我们只有几扇窗户和三件家具用得上布料,所以我想找一些鲜亮的缎子和天鹅绒布料,黄褐色或是青铜色的都行。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非得在麦特斯科先生那儿买,于是费尔南多告诉我说,几年前,麦特斯科在崔维索买下了一处货物严重积压的布厂,里面有成百上千的布匹,但都是同一种料子,自打那以后,他便开始又是缝又是剪地为全岛人做起了廉价窗帘和套子。他还说,用麦特斯科的方式来同麦特斯科打交道,也算是当地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
我觉得这真是无稽之谈,但事实证明,此事竟然是真的。自打那以后,我对邻居们从不邀请我进门这事,也就不那么耿耿于怀了——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邻居家里都挂着同样的臼色薄棉布窗帘,挂着同样酒红色小球。好歹,这算是同麦特斯科打交道之后的一个收获吧。我在那个车库当中一连翻了几天,终于掏出来一块象牙色的浮花锦缎,厚实而又华丽,还骄傲地散发着一股霉味。能将这块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东西给处理掉,麦特斯科也很高兴,告诉我晒上一晒,问题应该不大。确实,他说得没错,晒过之后,果然有了一些改观,至少,可以勉强使用了。
麦特斯科太太便是裁缝。她皮肤白皙,长着一头银色的头发,穿一件上古时期的白色罩衫,坐在了一台淹没在白色布料间的缝纫机前,看起来像是一个天使。但此时,这个天使却有些不解,甚至是悲哀,因为想不通我为何不想要那种镶在窗帘边上的酒红色小球。
在圣里奥有一家手工作坊,里面有一对父子,成天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将那些薄薄的金属片扭曲成枝形吊灯、台灯和烛台的模样,再用蘸了金漆的布,细细地擦上一遍。我们在窗外观察过他们干活时的样子,每周也曾进去过一两次,同他们攀谈上一会儿。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几个月,话题依然没有转到我们想要什么样的东西上面。双方似乎都很喜欢彼此的陪伴,而且所有人心底里都清楚不必急匆匆地做任何决定。威尼斯人喜欢将一次不期而至的邂逅,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薄,薄如蝉翼,再慢吞吞地一点点展开。干吗这么着急?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干吗急着去做决定?如果说能将决定和完成这中间的过程拉得够长的话,一个人便会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用去做什么决定,事情便会有一个结果。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有了结果又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我发誓,我真的开始了解威尼斯人了。在意大利,凡事要是不出现点意外和磨难,那根本就不值得去做。要是没有之前的破砖烂瓦,要是没有大吵大闹和费尔南多那犹如死鸟一般的眼神,我们现在得到的,兴许就只能是一个被黑白大理石瓷砖包裹起来的房间。而那个房间,将会是我点起蜡烛,同一名不速之客共浴的地方。
玛西那图书馆,也就是威尼斯国立图书馆,俨然成为了我们家的又一个房间。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施工的屋子,我感激涕零。图书馆位于一座16世纪时期的宫殿之中,宫殿由雅各布·桑索维诺设计,专门建造了用来收集特雷比宗德的巴萨里奧诺红衣大主教赐给威尼斯的希腊和拉丁藏品。端坐在小广场和石筑防波堤旁,它刚好可以雄视总督宅邸和圣马可大教堂。图书馆那古朴的爱奥尼亚式⒈和多利斯式⒉圆柱,同小广场那粉、白二色的哥特式拱廊和氤氲的拜占庭风格,倚门相望,以一种建筑的真诚,共同守护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广场。⒈古希腊建筑风格,柱顶有涡卷形装饰。⒉古希腊建筑五种柱式中最古老、最简单的一种。
在那个浸透着庄严的图书馆内,我所花的时间比在威尼斯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其中也包括我公寓中以及租来的旅馆中的那两张床。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提高自己的意大利语阅读能力。我来这儿,为的是亲近那些汗牛充栋的文件、手稿和书籍,想看看那扇狭窄而又有趣的小门背后,都藏着什么东西。馆内藏书足足有上百万册,装满了三栋大楼。徜徉其间,我领略到其秋冬时节那透骨的寒,也爱上那尘封的书香以及那些古老的故事。我知道哪一张沙发凹陷得最厉害,哪一盏台灯当中才真正装着灯泡,哪一张书桌最能亲近加热器所散发出来的温度,谁最能在周围人的琅琅读书声中,酣然入睡。我用自己还不甚了解的新语言阅读着正史、野史和编年史,还有自传和回忆录,这些文字,佶屈聱牙,绝大部分都是古文,读得我一路磕磕绊绊。图书馆馆员、费尔南多、字典和我自己的好奇,以及那份自以为能够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古代威尼斯和威尼斯人的幻想,成为了我最大的动力。
周五时,我不会前往玛西那,甚至连市场或莫瑞都懒得去,只是简简单单地散步。不过,此时的我,却平静了许多,已然能够沉浸在这上天赐予的金色清晨之中,不再走马观花般地匆匆路过这一片美景。我还记得早些时候,但凡能够有一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我都会争分夺秒,像是在饕餮一兜暖洋洋的无花果一般,恨不能一秒当成两秒来用。此刻的我,有着一小时又一小时的闲暇,简直就像是一场时光的盛宴,我大可以从容地选择一个邻居,然后像玩二十一点游戏一般,将他里里外外地研究上一番。我大可以去犹太区或是卡纳雷乔区闲逛上一番,也可以走水路,选一处不同寻常的码头,上岸看上一看。
一天,在福摩萨圣母广场,我停了下来,买了一袋樱桃,坐在了教堂的台阶上。根据传说,一名来自于奥德尔佐的主教,在一位丰满的高贵的女子的指引下,修建的这座教堂。那名女子告诉他说,他应该在这儿以及所有能够看到白云垂地的地方,修建教堂。于是,那位善良的主教,便在威尼斯建起了八座教堂,但唯独这座,是用那名了不起的女子的名字来命名的。我喜欢这个传说。在圣母巴洛克钟塔的基座上,有一个怪诞的图案——一个魔鬼猎人。古老的大钟,甚至更加古老的怪诞图案,就这样悠闲地组合在了一起,神圣和世俗,沐浴着同一片阳光。
当户外太冷,再也待不了一整天的时候,我便会去外面的小岛,要么去马佐波,要么去布拉诺,要么就去圣拉兹洛岛上亚美尼亚图书馆坐上一坐,但却不是为了看书,只是想要开心地坐在那些古旧的圣本笃手稿和来回徜徉的修士们中间,静静地思考。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生都生活在这儿一般。我思考着自己所读过的东西,想要去读的东西以及那些已经理解了,或是一知半解的东西。我思考着威尼斯穿在身上的这份悲凉,这份最终融入了她的血液中的似真似幻的凄切。有时,我看到她露出了自己本来的冰清玉洁,脸上那悲凉的面具散去,我看清了她的脸,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于是,我开始感觉到同样的神迹也发生在了我身上,威尼斯同样也拂开了我那伤感的伪装,那一份犹如一层肌肤一般,裹了我一生的忧伤。
在阅读过程中,我心底里经常会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涟漪,出现一些零星而又突兀的念头,想要走进威尼斯的过去。性、肉欲以及对金钱的穷奢极欲:成为了11至18世纪时期的威尼斯的原始驱动力。威尼斯,一个迎来送往、过客匆匆的地方——过去是,当下依然还是。作为一个旅途中的短暂停留之地,威尼斯的魅力,足以令人目炫神迷,简直就是声色犬马的天堂。在15世纪时期,便有超过一万四千名妇女,在城市管理者处注册,正式成为了纳税的高级娼妓。每年,都会有一套书刊行,指导嫖客如何找到自己心仪的娼妓。这套书里不但有着每一名娼妓简短的生平介绍,还有家庭、社会、教育背景以及才艺特长。此外,它还为每一名娼妓都安排了一个号码,因此,不管法国王室还是英国贵族,不管是等待着分配宿营地的十字军士兵还是慕拉诺来的制镜工匠,以及那些前来贩卖胡椒、肉豆蔻的饥渴的迦太基小商贩,只要一书在手,便可按图索骥,叫上一名脚夫,去那些女子奢靡的住所一趟,要求同203号、11884号,或是574号见上一面。
买卖间隙,娼妓们也会偶尔选一个下午,出来抛头露面一番。拖着宽大的裙摆,珠钗摇曳,再撑起一把遮阳伞,挡住白皙的肌肤之后,她便会在广场上招摇过市,对着这人行上一个万福,又用手中的扇子,对着那人轻浮地摇上一摇,抑或,将那酥胸,惊鸿一瞥般地给露上一露。过去的威尼斯娼妓,一般都穿木屐,鞋底足有二十英寸厚,犹如高跷一般,不但可以防尘避湿,还可以将她在人群中托起,夺目万分。
威尼斯的贵族和商贾,伙同神职人员,在对这些女子的管理中都各自分了一杯羹。这些女子当中,既有王公贵冑的女眷,也有警察或石匠的妻女。有一些,还是被那些吝啬嫁资的中产阶级父亲们,给送进修道院的年轻女子。这些不情不愿的修女,自然会公开或半公开地引诱那些不那么纯洁的姐妹。圣扎卡里亚教堂的修道院,就曾因盛产淫荡修女而名噪一时。院中的修女,还曾通过一番密谋,生下了一群私生子。在教会审讯时,其中一名修女还辩护说,她对教堂的贡献,远大于对它的玷污,毕竟,她至少挽救了不少牧师,没让他们堕入同性恋的深渊。
而现在,威尼斯人心中这一丝拜占庭时期遗传下来的贪念,通常只会在见到游客时蠢蠢欲动,一般都不会在邻居们的身上施展。有一名小店主,有着一家简陋的小旅馆,同时还经营着一间有着四张餐桌的小酒馆。他的菜单,已有三十年没换过。每天早晨,他都做着那五六样地道而又典型的威尼斯菜。要是哪一天的菜碰巧没有卖完,他便会暗暗地将它们给保存起来。第二天,他会将新做的菜肴,端给老顾客,而将那些快要变质的米饭炖豆角、意面烩豆角或是炖鱼肉,端给那些路人。因此,在他的店里,一对新西兰夫妇同邻桌的威尼斯妇女,吃的原本是同样的食物,只是新西兰人的食物,早已被搁置了两三天,而且,通常都要挨宰——店主会多收他们百分之三十的价钱。而对于新西兰人邻桌的圣安杰洛女士,他则不敢,因为他明天还能见到她。他心底里清楚,以后他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两名新西兰人了。而且,威尼斯不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了吗?更何况,他们哪里懂意大利面和豆角呀?一名意大利商人总会将自己同他的产品分开来看,他的滑头,他那些以次充好的行径以及变幻莫测的嘴脸,对他的收入以及声誉,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卖淫的修女,身穿貂皮披风的乞丐,加冕礼上签署文件让自己权利尽失的总督,这些独具威尼斯特色的小调和声,对“共存”一词做出了别样的注解,有时,用的不过是“这一罐还是那一罐意面烩豆角”的方式。
野蘑菇炖晚收葡萄>>>
公寓装修时,我们曾在隔壁的酒店中旅居了一段时间。在那期间,这道菜贏得了很高的地位。只要能够寻到一篮野生蘑菇,不管是讨来的还是讨价还价买来的,我们都会随时随地做这道菜。在经过一个秋天的摸索之后,我们做了许多分给邻居们品尝。那段日子,简直就成为我们的蘑菇节。
5汤匙无盐黄油
1汤匙高纯度橄榄油
1磅新鲜野蘑菇(蘑菇王、牛肝菌、鸡油菌、波托贝洛菇),用湿布轻轻擦净表皮,片成薄片
半磅青葱,去皮,捣碎
精制海盐以及胡椒粉
1杯麝香葡萄酒或晚收白葡萄酒
1杯重力稀奶油
4-5片新鲜鼠尾草叶
取一口大号煎锅,将三汤匙黄油连同橄榄油一起倒入,中火加热,待得黄油泛起泡沫后,倒入蘑菇和青葱,翻炒,让其均匀裹上油脂。将火调小,慢慢煎至蘑菇出水。均匀撒入盐和胡椒,倒入葡萄酒,继续小火炖制20分钟,直至所有葡萄酒和汤汁全部被蘑菇吸收为止;同时,取一口小号煎锅,小火将重力稀奶油及鼠尾草叶加热,快要沸腾时,关火,盖上锅盖(蘑菇炖制期间,奶油会充分吸收鼠尾草的香味)。将奶油中的鼠尾草滤尽后,将香气十足的奶油倒入蘑菇之中,小火继续炖制,熬制2至3分钟。趁热连同烤面包片一起端上桌,再佐以同样的麝香白葡萄酒,味道就別提啦。
分量:4人/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