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三木露风·尘世》
春, 已在天宇的景致中显露。
迷离缥缈的淡云里,
映着一只悒郁而死的蛾影。
希冀什么?夕阳已远去,
花儿微吐芳馨。
柔和的光晕里,灵魂
似袅袅烟雾,如诉如泣。
审视我自身的现实,
红玉般的薄霭舒卷、流泻,
隐隐约约,处处尽染,
落日中,渗透了嘤嘤的鸟啼。
在心灵迷惘的日暮,
鸟儿轻唱,娇花莹黄;
恍惚中,柔风款款拂过,
扬起一片色彩与色彩的欢腾。
眷恋吗?醒目的绚丽春色,
久远的梦,幻影的话音。
夕照的花葩虽在身旁摇曳,
生命的步履却没有流连。
我的心挽留不住春啊!
迷离缥缈的淡云里,
映着一只怅然焦灼的蛾影。
(武继平 译)
这首《尘世》原为三木露风最有影响的一部诗集《素手猎人》中的压卷之作,一直被誉为整个日本现代抒情诗之上乘。它代表了诗人继承发扬传统的古典诗歌(主要指松尾芭蕉的俳句)幽玄典雅的意境和汲取西方现代诗表现手法的炉火纯青的独特艺术风格。这首诗同《素手猎人》问世前的其他作品相比,诗人的思想显得更加成熟深邃,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显得更加娴熟和完美。一种典雅的情调浸透于优美的诗句中,字里行间流露出飘忽不定、难以名状的情感,读来每每拨动人的心弦,引起读者的心灵共鸣。
这首诗的主题,是面对柔和明朗的晚春夕阳所抒发的惜春之情。在这首诗里,诗人完全借助象征来暗示复杂的心态,以“迷离缥缈的淡云里”“悒郁而死的蛾影”折射暗示诗人内心哀婉的春怨春愁。这种不无新颖奇特的象征既丰富了这首诗的意境,又给其表现手法增添了新意。那娇美的夕阳,微吐芬芳的鲜花,啁啾鸣啭的小鸟,甚至连徐徐柔风在此都成为诗人借以抒发情愫的象征。换言之,诗人在这首诗中并非为了咏花而写花,并非为了叹夕阳而写夕阳。在诗人设置的意境里,借夕阳为象征是取它最后的绚烂和微笑;写娇花为的是它有开有谢正如人生之有欢有悲。可以看出,诗人在此假借夕阳鲜花、小鸟和风为象征,来渲染他发自心灵深处的春之惆怅。其中,不乏哲理和深刻的寓意。
在这首诗的最后一节里,诗人直接登场,对自己的恋春惜春之情提出了疑问。答案是令人感怀伤悲的。春色固然美丽迷人,但终将成为“久远的梦”、 “幻影的话音”。人的生命也终将同自然中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一样“步履没有流连”。诗人知道春毕竟是挽留不住的。自然既然如此,何况俗世凡尘中的人呢?所以,诗人在诗的尾声里又一次为青春不能常驻、美好的事物难以永恒而黯然神伤。最后一个诗句里那只“怅然焦灼的蛾影”正是诗人恋惜春天,又挽留不住春的焦躁悒郁心态的折射。
从艺术手法上看,这首诗最大的特色可谓新颖绝妙的象征和情绪的铺陈自如。诗中所用的象征颇为抽象且观念性强。它并非一句话要说明一件事,而是几个似乎不相关连的意象抑或重叠抑或跳跃,渲染出一种浓厚的、实感的情绪和气氛。对于象征,三本露风持自己独特的见解,即“要激发起写诗的情绪,就必须努力置身于象征的世界。诗人寄身于象征世界,如同鸟类栖居于树巢。哪怕是一个诗句,如果不造成一种能够笼罩读者的氛围,如果不蕴含特异的美,这个诗句就等于没有生命。” (《书简》)诗人用象征来暗示自然与人生的哲理,来渲染一种情绪。这种哲理无不给人以启迪。但诗中的情绪似乎只可心领神会,不可直截了当地言传。
(武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