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里尔克·严重的时刻》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
无端端在世界上哭,
在哭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笑,
无端端在世界上笑,
在笑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
无端端在世界上走,
向我走来。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死,
无端端在世界上死,
眼望着我。
(梁宗岱 译)
一个人孤独地坐着,默然地面对镜子,在僻静的想象中突然地进入一种莫名的幻觉。原诗音韵和谐,形式严整优美。与前面的《秋日》,《豹》两首相比,此诗已由诗人早期诗歌的流动感的音乐性转入结晶式的雕塑性。无论在语言上、表达上或主题的体现上,本诗都充分显出了里尔克创作上的成熟。全诗一开始便宣言式地猛然推开——“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一个“谁”的设问,不容任何回避;接着一个“此刻”,预示一个严重时刻的迫近;然后一句“在哭着我”,笔锋一转,直接而迅速,似乎诗人“我”在一种艺术的幻觉中,肯定地看见一个人在哭——不为人知的无端端的哭——他一定是在哭着我,喊着我的名字。那看似遥远而无由的哭,此刻在冥冥中暗暗地接近了“我”,滋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契合。紧接在第二节, 诗人只用一个反义词“笑”替代了“哭”。这一简单的替换,把第一节出现的契合巩固起来,并作好铺垫。诗的第三节,第四节,又层层推进,沿着那一种幻觉沉着地发展下去。一个人在走,他就是在走向我;一个人在死,他眼望着我。诗人孤独、寂寞, 曾试图在频繁的旅行生活中找到解脱,然而失败了。他又试图努力真正孤独地生活,但是他毕竟无法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来。在这严重的时刻,诗人清楚地感到一种存在向他袭来。他时时被唤醒,被打扰。一切的悲与喜,生与死,乃至整个世界和命运,都并非无缘无故。它们紧紧地和诗人发生着某种联系,无法摆脱,无法孤独, 即使一个人独自坐着的时候,只要还“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孤独不是绝对的, 诗人内心迷惘,矛盾重重。全诗在用词的一再反复下,那世界与“我”达成的契合,被一步步地加深,并渐渐浸入读者的想象。最后,一句“眼望着我”,全诗意外地嘎然而止。严重的时刻没有结局,正如一次“无端端”的死,眼却永远不能闭合。那幻觉、契合, 以至全诗随之被固定下来,成为一个雕塑式的造型。全诗反复使用了“谁”、“某处”、“无端端”等模糊不确定的词。诗中的“谁”,是某一个人抑或是所有的芸芸众生,诗人无以说明;“某处”既遥远又贴近; “无端端”更似捉摸不透。诗人给读者留下了一片思维的空间,让读者和诗人一起参与进去, 同时使诗也具有了一种艺术的张力。
(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