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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牛肉合同的事实经过》原文_作者:马克·吐温

发布时间:2023-07-25 06:2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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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尽可能简短地向国人叙述清楚我在这件事情中应负什么样的责任,无论它与我的关系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因为这件事曾经引发公众那样的关注,并招致来极大的反感,以至于在两大洲的报纸上都充斥着,大量篇幅的歪曲事实报道与夸大其词的评论。

这里我要声明一下,下面所简介的每一项事实,均可以从中央政府的官方档案中予以充分的证实……这件使人感到痛苦的事情起因是这样引起的:

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新泽西州希芒县鹿特丹区已故的约翰·威尔逊·麦肯齐与中央政府订立了一份合同,合同议定以总数为三十大桶的牛肉供应给谢尔曼将军①。

多么好的一笔买卖。

他带着牛肉去找谢尔曼,但是,当他赶到华盛顿的时候,谢尔曼已经去马纳萨斯了。于是他又装好了那些牛肉,跟踪到那里,可是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他又跟踪谢尔曼去纳什维尔,然后又从纳什维尔去查塔努加,再从查塔努加去亚特兰大……然而,他始终都没能追赶上将军。他又从亚特兰大再一次整装出发,紧紧沿着谢尔曼的路线,一直追赶到海边。这一次他又迟缓到了几天。但是,听说谢尔曼已经搭乘“贵格城”号去圣地游览的途中,他就乘了一艘开往贝鲁特的轮船,打算去拦截住前一艘轮船。当他带着牛肉抵达耶路撒冷时,他获悉谢尔曼并没搭乘“贵格城”号出航,而是到大草原去攻打印第安人了。他返回到美国,向落基山脉进发。在大草原上历尽千辛万苦,奔走了68天,离谢尔曼的大本营只有四英里地之遥的地方时,他被印第安人用战斧劈死,并且还剥去了头皮,牛肉也被印第安人抢虏走了。印第安人几乎抢走了所有的牛肉,只遗弃下了其中的一桶未带走。谢尔曼的军队截下了那一桶牛肉;所以,这位勇敢的航行者虽然自己以身殉职,但仍旧部分地履行了他的合同。在他的以航行日志的形式所书写下的遗嘱中,他将那份合同传给了他的儿子巴塞洛缪·弗。巴塞洛缪开具了以下的账单,随后就死去了:

致美利坚合众国政府:

账单应偿付给新泽西州已故的约翰·威尔逊·麦肯齐以下各项费用:

谢尔曼将军定购牛肉30大桶

每桶售价100元,共计3000元

旅费与运输费14000元

合计 17000元

收款人:

他虽然过世了,但是临终前已近将这个合同留给威廉·季·马丁,马丁设法去收回这笔账款,但是事情还没有办妥,就与世长辞了。他又将合同留给了巴克·季·艾伦,艾伦也尝试着收回那笔账款。他没能活到将账款收回就又过世了。巴克·季·艾伦将合同留给安森·格·罗杰斯,罗杰斯企图收回那笔账款,起初事情办得有声有色,经过层层审批,已经快送到了第九会计审计官的办公室,这时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死神没经召唤就不请自来了,又将他拘囿到阴间去了。他将那单据留给了康涅狄格州一个叫文詹斯·霍普金斯的亲戚,霍普金斯在此后只活了四周零两天,但也在时间上创造了最快的记录,因为他已经快要将单据递送到第十二会计审计官那里了。他在遗嘱中将那份合同单据遗赠给了他的舅舅,一个名叫“笑口常开的约翰逊”的人。他虽然很快乐,但也经不起操那份心。他弥留之际说的话是:“别为我哭泣……我是心甘情愿要走的。”于是他就这么真的走了,瞧这个可怜的人。此后,继承那份合同的人共有七位,但是他们相继都过世了。所以,它最后落到了我的手里。它是从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名叫哈伯德……伯利恒·哈伯德……的亲戚传到我的手上。这个人对我一直都怀恨在心,可是在他临终前却把我喊了过去,宽恕了我过去的一切,哭泣着,泪水涟涟的将那份牛肉合同交给了我。

以上情况是我继承这笔遗产前的那段历史。现在我要尽力将本人与此事相关的方方面面的细节直接向国人做一个交代。我拿着这份牛肉合同连同差旅费、运输费单据一起去找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他说:“怎么,先生,有什么事,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说:“阁下,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新泽西州希芒县鹿特丹区已故的约翰·威尔逊·麦肯齐与中央政府订立了一份合同,合同议定麦肯齐供应给谢尔曼将军总数为三十大桶的牛肉……”

他听到这里,便喊我停嘴,叫我离开他那里……表情和蔼、亲切,但态度也是坚决的。第二天,我去拜会国务卿。

他说:“唔,有什么事呀,先生?”

我说:“阁下,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新泽西州希芒县鹿特丹区已故的约翰·威尔逊·麦肯齐与中央政府订立了一份合同,合同议定麦肯齐供应给谢尔曼将军总数为三十大桶的牛肉……”

“好啦,先生……好啦,本部门不处理你什么牛肉合同的事情。”

他恭送我出门。我将这件事通盘考虑了一遍,最后,在第二天,我去拜访了海军部长。他说:“有话请快说吧,先生,别让我总等着。”

我说:“阁下,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新泽西州希芒县鹿特丹区已故的约翰·威尔逊·麦肯齐与中央政府订立了一份合同,合同议定麦肯齐供应给谢尔曼将军总数为三十大桶的牛肉……”

唔,我只能来得及说到这里。他也不处理为谢尔曼将军订立的牛肉合同的事情。我开始心里犯嘀咕,这政府可有些古怪呀,看样子它们似乎想要抵赖掉这笔牛肉账款呢。翌日,我又去拜见内政部长。

我说:“阁下,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

“够了,先生。我之前已经听说过您了。走吧,拿着您这份肮脏的牛肉合同离开这里吧。内政部根本不管陆军的粮饷问题。”

我离开了那里,但是这一下可将我激怒了。我说,我会死死地纠缠住它们,我要到这个不公道的政府的每一个部门去横冲直闯,一直要闹到那份合同的事情获得解决为止。要么我收齐了这笔账款,要么就是我自己倒下,像我以前的一些人办理交涉时那样的倒下。此后我袭击了邮政部长,我围攻了农业部,我还伏击了众议院议长。它们都不理会陆军订立牛肉合同的事情。我便向专利局的专员步步进逼。

我说:“尊敬的阁下,大约在……”

“该死的!你终于将你那份煽动性的牛肉合同带到这里来了吗?我们根本不管给陆军订立的牛肉合同事情,亲爱的先生。”

“哦,这完全没关系……可是,总得有一个人出来偿还清楚那笔牛肉账款呀。而且,你们现在就得偿还清楚,否则我就要没收这个旧专利局,包括它里面所有的一切东西。”

“可是,亲爱的先生……”

“不管怎样说都是一样,先生。我认为专利局有义务必须对那批牛肉负责。而且,负责也罢,不负责也罢,专利局必须付清这笔账款。”

那些琐碎的细节就不必再谈了。结果是双方动了手。专利局打赢了一场胜仗。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件对我有利的事情。他们告诉我,财政部才是我应当要去找的正确部门。于是我去了那里。我在那里等候了两个半小时,后来他们让我进去觐见第一财政大臣。

我说:“最高贵的、庄严的、尊敬的阁下,大约在1861年10月10日,约翰·威尔逊·麦肯……”

“够啦、够啦,先生。您的事情我已经听说过了。您到财政部第一审计官那里去吧。”

我去看了第一审计官。他要我去第二会计审计官那里去。第二会计审计官又要我到第三会计审计官那里去,第三会计审计官要去到腌牛肉处的第一查账员那里去。这才开始有点认真办事的样子。他查看了账簿与所有尚未归档的文件,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与政府所订立的那份合同。但我却更加欢欣鼓舞起来。在那一周时间呢,我一直找到这个处的第六查账员那里。在下一周里,我走遍了债权部。第三个星期里,我开始在有误档案合同部查询,并结束了我的查询工作,并且在死账处里得到一个立足点。我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一工作。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让我去了。我去围攻零星杂品处的长官。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去袭击他的办事员,因为他本人并不在场。有十六个年轻美貌的小姐在那屋内记账,还有七个英俊漂亮的男办事员在教她们如何记账。年轻的小姐扭过头来发笑,办事员也朝她们发笑,气氛非常愉悦,好像听到了教堂结婚的钟声敲响了似的。那两三个正在看报的办事员颇为冷酷地瞥了一眼,又继续看他们的报纸,谁也不吭声。幸好的是,自从我踏入腌牛肉处的第一办公室起,直到我走出错误账单处的最后一个办公室为止,我已经积聚了很多经验,我已经习惯于这种从四等助理初级办事员那里见到的敏捷反应。这时我已经练就了一种本事,即从我走出一个办公室起,我就用一只脚站立着,直到一个办事员开口于我说话为止,这中间我换脚的次数不会超过两三次。

于是我就那么站立在那里,直到我换了四次脚。然后我对一个正在看报的办事员说:

“大名鼎鼎的无赖,尊贵的土耳其皇帝在哪里?”

“您这是什么意思,先生?您说的是谁?如果您说的是局长,那么他已经外出了。”

“他今天去宠幸了后宫吗?”

那年轻人瞪着眼睛朝我去望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阅读他的报纸。可是我清楚那些办事员的工作方式。我知道,如果他在从纽约来的另外一批邮件送到之前看完他的报纸,那我的事情就可以有把握办成了。现在他手边只剩下两张报纸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完了报纸,然后打了一个哈欠,问我有什么事情。

“赫赫有名尊贵的低能儿,大约在……”

“您就是那个为牛肉合同奔走的人呀,将您的单据给我吧。”

他接过了那些单据,好长的时间一直在翻他那些零碎物件。最后,他还是发现了那份已经遗失多年的牛肉合同的记录……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发现了西北航道②,以为他是发现了那块我们许多祖先还没驶近它眼前就被撞得粉身碎骨的那块礁石。当时我深受感动,而且我很高兴……因为我总算保全了性命。我激动地说:“将它给我吧。这样一来政府总要解决这个问题了。”他挥手叫我往后退,说还有一步手续得事先给办理好。

“这个约翰·威尔逊·麦肯齐在那里呢?”他问。

“死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他根本不是自然死亡的……他是被别人杀害的。”

“怎么杀害的?”

“被战斧砍死的。”

“是谁用战斧砍死他的?”

“嗨,当然是印第安人啊。您总不会猜想是那一位主日学校的校长吧?”

“不会的。一个印第安人,是吗?”

“确实如此。”

“那个印第安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必须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谁看见他用战斧砍死人的?”

“我不知道。”

“那么说,当时您本人根本就不在现场?”

“这您只需要看看我的头发就可以知道了。当时我并不在现场。”

“那么您又是怎样知道麦肯齐已经死了的呢?”

“因为他肯定是那时候死的,我有充份的理由相信,他从那个时候起就不在了。总之,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们必须要有证据证明。您找到那个印第安人了吗?”

“当然没找到。”

“我说,您必须找到他,您找到了那把战斧吗?”

“我从来没想到过这种事情。”

“您必须找到那把战斧。您必须交出那个印第安人和那把战斧作为证据。如果麦肯齐的死能由这一切提供证明,那么您就可以到一个特别委任的委员会那里去对证,让他们审核您所要求的赔偿;按照这样的进展速度处理您的账单,看来您的子女或者还有希望活到那一天,可以领到那笔钱去享受一下。可是,那个人的死必须得到证明。好的,我不妨告诉您,政府决不会偿付已故麦肯齐的那些运费与旅差费。如果您能让国会通过一项救济法案,为此拨出一项款额,那也许政府可能偿付谢尔曼的士兵所得到的那一桶牛肉的货款;但是政府不会赔偿印第安人吃掉的那二十九桶牛肉的货款。”

“这样说来,政府只能偿还给我一百元,甚至连这笔钱也不是一定能可靠的呀!麦肯齐带着那些牛肉,长途跋涉了欧洲、亚洲和美洲,他经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和苦难,转运了那么多的地方;有那么多试图收回账款的无辜人被丢掉了性命;却最后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年轻人,为什么腌牛肉处的第一查账员不早点告诉我这一点呢?”

“他根本不知道你所提出的要求是否属实呀。”

“为什么第二查账员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第三查账员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所有那些处、科等部门都不早点告诉我?”

“他们都不了解情况啊。我们这里是按规章手续办事的。您已经一步一步地履行了那些手续,就会探听到您所要知道的事情。这是最好的办法。这是惟一的办法。这样办事非常有规律,虽然非常缓慢,但是稳妥而且可靠。”

“是呀,无疑是稳妥的死死,对我们家族中多数的人来说就是这样。我开始感觉到,上帝也要召唤我去了。”

“年轻人,我从你温柔的眼光里就可以看出,你爱那个明媚的女人,看她蓝晶晶的眼睛含情脉脉,耳朵后面别着几枝钢笔③;你想要娶她……可是你又囊中羞涩。唔,将手伸出来……这是那份牛肉合同;你拿去吧,娶了她去享乐吧!愿老天爷保佑你们,我的孩子!”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有关大宗牛肉合同所引起社会纷纷议论的全部情况。我留下合同给他的那个办事员,后来也死了。有关合同此后的下落,以及任何与它有关的人的事情我都一概不知晓了。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的寿命特别长,那么他不妨到华盛顿的扯皮办事处里去追查一件事,在那里花费许多的气力,经过无数次的转折与耽误之后,如果扯皮办事处也能像一家大型的私人商业机构那么安排得灵活而且有次序的话,他本可以在第一天就找到他所需要的东西。

一八七零年

注释:

①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1820-1891):美国内战时期陆军司令官,1864年从查塔努加出发,进行著名的“长征”,沿途他与印第安人发生激战,终于抵达亚特兰大,后又开始“向大海进军”,经过南卡罗来纳等州。

②西北航道,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通过加拿大北部的一条航道。

③钢笔,对夹发的钢针饰品的戏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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