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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3-08 22: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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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周就好像是一天同一天的一再重复好像是同一时刻的一再延续窗户的隔光板拉下又拉上夜里我就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里翻筋头没完没了清晨我们就起床游戏也就开始了但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我假装相安无事海若也故作平静这种彼此沉默着的默认这种彼此各自进行的自我欺骗已经成为我们最后的庇护所。因为我们谈了许多我们想在地球上怎样生活的事情住在某个大城市的近郊永远不再离开蓝蓝的天空和翠绿的山林我们还一块精细地构思我们未来的房子的设施房子的装修花园的布局……我们甚至还在某些细节方面吵了起来……关于什么样的矮树篱笆关于什么样的坐凳……所有这一切我们还可能相信哪怕一秒钟吗不会的。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我知道。因为即便海若能离开太空站即便她能活下去在地球上也只有人才能着陆一个人有很多身份要有一系列的手续和证明。这次逃往地球的逃难恐怕在经受第一道检查手续时就完蛋了。那些人一定会鉴定海若的身份查验她的相关手续我们一开始就得分开这样一来她马上就露馅了。太空站是我们能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唯一的地方。海若知不知道这一点呢她一定知道。会不会有人已经向她说起这些在大白天似乎一切都可能发生。

有一次在夜里睡觉时我听见海若蹑手蹑脚地起床了。我想把她拉到我身旁。只有在沉默时只有在黑暗降临时我们还能有一小会儿自由自己沉思一下进行瞬间的自我拷问静静地拷问一下自己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享受了因为绝望从各个方向把我们团团围住根本无从喘息。海若大概没有觉察到我是醒着的。在我伸出胳膊之前她就已经到了床外边。我几乎一直清醒地听到她光着脚走路的声音。一种莫名的恐惧穿过我的全身。

“海若”我小声地叫。我本想大声喊叫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敢。我坐起来。通向走廊的门只是虚掩着。门缝里有一丝光线斜穿过房间。我隐约觉得听到了一种又粗又闷的声音。海若正在和谁说话和谁

我噌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但我实在是太恐惧了两条腿竟然不听使唤。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仔细地听着非常安静。我又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慢慢地靠到床上。心突突地跳连脑袋里都砰砰作响。我开始数数。数到上千时我停下来门被推开了一点声音都没听见海若挪进来屏住气好像她在听我的呼吸似的。我设法保持均匀的呼吸。“克里……斯”她呼叫的声音非常之轻。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她迅速地溜到床上。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是怎样伸展的我就躺在她旁边毫无生气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长时间。我曾想问个究竟但自己在心里嘀咕的时间越长我心里就更加明白我不能首先开口问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一小时我睡着了。

早上醒来又一如往常。只是海若没能看出来我在用多疑的眼光端详她。用过午饭后我们在带拱顶的窗子对面紧挨着坐在那里紫红色的云雾从窗户旁低低地掠过。太空站像一艘船一样在掠过的云雾中飘浮。海若在看一本书我则呆呆地忘我地看着就跟那些得了自我遗忘症而去进行疗养的人一样。我注意到我的头部保持一定的倾斜度就能看到我们俩在玻璃上的镜像一目了然非常清楚。我从椅子的扶手上挪了挪手。这时我从玻璃上看到海若投过来迅速的一瞥她在查看我往大洋上张望什么她把头探出椅子的扶手然后用嘴唇吻了吻我先前碰过的地方。我继续坐在那里姿势有些不自然的倾斜海若又做出读书的样子。

“海若”我轻语道“昨天夜里你去哪儿了”

“昨天夜里”

“是的”

“这……一定是你又做梦了克里斯。我哪儿也没去。”

“你哪儿也没去”

“没有去。你一定是做梦了。”

“可能吧”我说“好吧可能是我梦里梦到的……”

到了晚上当我们上床休息时我又开始谈及返回地球的旅行。

“啊我不想再听这些了”海若如是说“你不要再谈这个克里斯。你知道……”

“什么”

“不没什么。”

我们躺下后她说她要喝点东西。

“那边桌子上有一杯果汁请把它递给我。”

她喝了一半把剩下的递给我。我根本就没有胃口喝。

“祝我健康”她笑着说。我把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我觉得这果汁有点咸但我也没怎么在意。

“如果你不愿意谈论地球的话那我们谈点什么呢”她关灯时我问她。

“如果我不在的话你会结婚吗”

“不会。”

“永远不吗”

“永远不。”

“为什么不”

“我也不知道。我独自生活了十年没有结婚。我们不要谈这个吧亲爱的……”

我的头感到醉醺醺的好像我至少喝了一斤葡萄酒似的。

“不行我们就要谈这个这个是最需要谈一谈的。就算我求你了怎么样”

“你是说我该结婚无聊海若。除了你我谁都不需要。”

她向我俯过身来。我从她的嘴唇上感到了她的呼吸她紧紧地抱住我抱得这么紧我原本困倦至极在这一瞬间也睡意全无了。

“还是说点别的吧。”

“我爱你。”

她的额头一次又一次地撞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激动的眼睑的颤抖和泪水的潮湿。

“海若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她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轻。我尽力要睁开眼睛但两只眼睛就是不听指挥眼皮直打架。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红彤彤的晨曦将我唤醒。我的脑袋如同灌了铅似的后颈僵直好像所有的经络都集中在这根椎骨上。生硬又有呕感的舌头在嘴里也动弹不得。“我一定是中了什么毒”我在心里想并费劲地抬了抬头。我向海若伸展了一下胳膊。我的胳膊碰到床上的东西时感到凉嗖嗖的。

我吓得跳了起来。

床上是空的房间里也没有人。红红的圆面又重复出现在窗户玻璃上这是太阳圆盘的镜像。我一下子跳到地板上。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滑稽因为我像服用了毒品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我想赶快扶住仪器之类的东西但还是一头撞到了柜子上洗澡间也是空的。走廊里同样空空荡荡。就连工作室里也空无一人。

“海若”我站在走廊中间大声喊用胳膊昏天黑地的一顿乱划拉。“海……若”我嘶哑着嗓子又叫了一遍这时我知道出事了。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跑遍了整个太空站半裸着身子我记得甚至还冒冒失失地闯进冷库直到搜遍最后一间冷藏室用拳头在上了闩的门上一顿乱砸。我也许到那个地方去了好几次。我扑嗵一声摔下楼梯楼梯上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我又吓得跳了起来然后暴跳如雷愤怒地冲向一个什么地方直碰到一处透明的障碍物才停下来在这障碍物后面是通向外面的出口出口处有一道双层金属门。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它打开我怒吼着这是不是又做了一场梦。我身边有个人已经有一会儿了这个人拽着我把我硬往一个什么地方拉。然后我就到了一间小小的工作室衬衫像是被冰水浸湿了一样头发黏乎乎的鼻孔和舌头也像被酒精烧灼了一般我半躺在某种冰冷的、金属板一样的东西上喘息斯诺穿着他的浑身油渍的亚麻布裤子正在小药箱周围忙活着什么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堆东西各种器皿和玻璃容器发出刺耳的噪音。

突然我看见斯诺正在看我他的眼睛直盯着我弯着腰神情专注地……

“她在哪儿”

“她不见了。”

“可是可是海若……”

“没有什么海若了”他慢吞吞但却清晰地说着并把他的脸贴近我的脸好像他刚给了我一记耳光正在观察打了以后的效果似的。

“她还会再……来的”我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闭上眼睛。我这是第一次真正地不再担心她会回来。我不再担心这种幽灵般的重现。我不理解在此以前我怎么这么害怕每次出现我都这么害怕

“喝掉它。”

斯诺递给我一杯加热过的液体。我仔细察看着这杯东西然后一下子把它泼向斯诺。他躲了一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看上去是这么矮小。

“说你是怎么回事”

“你指什么事”

“不要撒谎你知道指什么事。就是你搞的鬼你是不是上一夜跟她谈到过什么是不是你命令她在这天夜里给我吃安眠药你和她都干了什么快说”

他在自己的胸前摸索着什么。他抽出来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封。我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来。信封是封死的。信封外面什么字都没有。我把信封撕开。一张叠成两层的纸条掉出来。大大的像小孩写的那种字体行距之间歪七扭八很不匀称。我能认出这些字。

“最最亲爱的是我首先请求他这样做的。他是个好人。我不得不骗你这让我感到很不安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为我做的就一件事听他的不要伤着你自己。你很棒。”

下面有一个单词被涂掉了我能够辨认出来“海若。”这是海若写的然后她又把这个单词涂掉了还有一个字母也许是H或者K上面也被涂了墨渍。我读了一遍然后又读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读。我已经足够清醒完全可以做到装腔作势我不能表现出悲乎哀哉的样子不能表现出大声激动的样子。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怎么回事”

“稍后再说凯尔文。保持镇定。”

“我保持镇定。你说吧。怎么回事”

“湮灭机。”

“怎么会可是这机器不是……”我急得尖叫起来。

“洛赫机不管用了。萨多留斯又造了另外一台机器一台真正的稳态解码机。一台小型机器。它只在几米的半径内有效。”

“那她她会……”

“消失了。一次闪电一样一溜烟似的没了。一股很微弱的气流就没了。别无其他。”

“你是说在很小的半径内”

“是的。半径太大了这种物质到达不了。”

我觉得四周墙壁一下子都向我坍塌过来。我闭住眼睛。

“我的天哪……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不会的。”

“你什么意思”

“不会的凯尔文。你还记得那些飘掠过来的泡沫吗自那以后就不会有任何人再来了。”

“不会有任何人啦”

“不会了。”

“你把她杀死了。”我轻声地说。

“是的。这种事你就没做过吗从我的角度想”

我忽地一下站起来开始越来越快地走来走去从墙边走到角落再走回来。走上九步。转过去再走九步。

我在斯诺面前停住脚。

“听着我们提交一份报告。我们要求直接与局里取得联系。必须得这么做。他们会同意的。他们必须同意。在这颗行星上发生了违反《四国公约》的事。在这里所有手段都被允许使用可谓不择手段。我们在这里使用了反物质发生器。你想想看能有承受住反物质的东西吗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能什么都不能”我趾高气扬地咆哮泪眼模糊。

“你想毁掉这台机器”他说“为什么”

“滚开。别管我”

“我不滚。”

“斯诺”

我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他用摇头来表示“不。”

“你想怎么样你想让我怎么样”

他退到桌子旁。

“好吧我们递交一份报告。”

我转过身想扬长而去。

“你给我坐下。”

“别干涉我。”

“这是两件事。第一这是既成事实。第二这是我们的需要。”

“我们现在就该谈谈这件事吗”

“对现在。”

“我不想。你懂不懂我懒得操这份心。”

“上一次在吉巴里安死亡之前我们就递交过一份情况通报。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必须要确证这种现象的准确过程是怎样的……”

“你还喋喋不休”我用双手揪住他的肩膀。

“你可以揍我”他说“但你揍我我也要说。”

我放开他。

“随你怎么样吧。”

“问题的实质在于萨多留斯可能要有意隐瞒事实。这一点我完全有把握。”

“你就没有隐瞒”

“不会。现在已经不再隐瞒了。这不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这牵涉到你知道这事关一些什么。大洋显示出一些智能行为。它有综合出最高秩序的机能某种我们还不得而知的机能。而大洋却对我们身体的构造我们身体的结构和物质转换了如指掌……”

“好”我说“你为什么不说下去啦它在我们身上做了一系列……一系列的……实验。精神上的活体解剖。掌握了从我们头脑中偷走的知识对我们在精神上的努力不屑一顾。”

“这些说法已经不具有事实的价值而且也不再是什么最终结论。这仅仅是假设而已。从一定意义上说它甚至顾及到了我们精神活动中那些封闭的、隐秘的、不为我们自己所知的部分。这也许……是……礼物。”

“礼物你也说得出口”

我开始笑起来。

“停”他叫了起来并抓住我的手。我把他的手指攥到一起。我握得越来越紧直到听见骨头咔咔直响。他眯缝着眼睛盯着我看眨都不眨一下。我放开他然后走到墙角。我面朝墙壁站在那儿我说

“我会努力做到实话实说。”

“那我们都坦诚相见。我们最需要做什么”

“这由你来说。我现在说不上。她说过什么吗在……之前”

“没有。什么都没说。就我所掌握的来说我认为现在出现了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关于什么的机会噢……”我说话的语调更轻了而是用眼神在研究他因为我一下子若有所悟了。“交往又在谈论交往我们还没吃够苦头你你自己整个这座精神病院……交往不不不。没我的事。”

“为什么”他非常平静地问“凯尔文坚持下去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样做。你本能地把它作为人来对待。你恨它。”

“那你不……”我反问他。

“我不。凯尔文它是盲目的……”

“盲目的”我重复了一遍我心里嘀咕是不是听错了。

“这很好理解在我们的意义上。对它来说我们并不是彼此共在的。我们之间是通过不同的脸形、不同的身材来区分各自的不同。但这对它来说都不过是透明的玻璃一目了然。它能钻进我们大脑的内部来识别。”

“那好。就算是那又能怎么样你从这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即便它能复活一个人造出一个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人在我们记忆中根本就没有过的人甚至连眼神、动作、声音……声音都一模……”

“说下去说下去你听见没有”

“我说……我说……那好吧。那就算声音……都一模……你就能得出结论它阅读我们就像读一本书一样。我要说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的意思是如果它愿意的话它能与我们相互理解是吗”

“当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不是的。完全不是根本不是。大洋也只能获取那些并非由文字构成的产品说明。作为定格了的记忆符号它们只不过是一种蛋白结构而已。例如一颗精子或者卵子。在大脑里根本就没有语词没有情感对某个人的回忆是一种图像这种图像在核酸的记忆结构中是以生物大分子的不同步的晶体形态记录的。这就是说大洋取出了侵蚀在我们体内的十分清晰的底版它对我们的刻录是不留死角的、完备的和深入的你明白吧但是它完全不知道它刻录的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它们的意义是什么。这就好像我们按照我们的理解造了一个对称体我们把这个对称体抛进大洋我们非常了解这个对称体的建筑结构它的技术和它的建筑材料但无论如何我们并不理解它的合目的性它服务于一个什么样的目标这个对称体对大洋的意义是什么……”

“这有可能”我说“这倒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它根本就不能……也许它根本就不想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碾碎我们蹂躏我们。可能。只是不经意间……”

我的嘴唇开始哆嗦起来。

“凯尔文”

“啊是的。是的。没什么。你是好的。大洋也是好的。一切都没什么说的。但是为什么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跟她说了什么”

“真相。”

“真相真相什么真相”

“这你也知道。现在就到我那儿去。我们起草一个报告。来。”

“等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该不会是想在太空站呆下去吧”

“我想呆下去。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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