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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发布时间:2023-03-08 12:4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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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到时候,”弗兰斯·托奎尔悲伤地说,“我们可以达成协议,猎魔人。现在开始吧。”

他躺在床上,脸白的像堵漆过的墙,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面。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亚麻衬衫,使杰洛特想起人死人穿的衣服。他的左大从腹股沟到膝盖都被浸满鲜血的绷带包扎着。

小屋中间有一张盖着桌布的桌子,一个穿着黑无袖上衣的人正把工具一件件地摆在桌上。小刀、钻子、钳子、木锯。

“我唯一的憾事,”托奎尔咬紧牙关,“就是没能抓到那些婊子养的。上天的旨意与我作对……我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发生了什么?”

“跟罗戈维兹纳和松林一样的事。但这回有点不同,发生在森林的边缘,而且不是在林地上,是在大路上。我碰见了几个路人,他们死了三个人,还有两个孩子被偷走了。我正好带着一队人,所以很快就追上了他们,那是两个大家伙,体型非常大,像两头牛,还有个脏兮兮的驼背。那个驼背抬起,朝我射了一箭。”

官咬着牙,指了指他缠着绷带的

“我叫他们不要管我,去追那几个人,但是他们不听,真是傻瓜。于是,他们就逃走了。而我呢?他们救了我又怎样?他们今天砍了我的又怎样?对我来说,我情愿看到他们两晃悠地吊在树上。但是他们违逆命令,傻瓜们。现在他们就干坐在那里,真是丢人。”

官的下属们坐在墙边的一条长椅上,他们身边坐着一个灰发老太太。

“我们开始吧,”黑衣人说,“病人在床上捆好了。其余人请离开。”

“等一下,”杰洛特站起来,“是谁说要给他截肢的?”

“我说的,”黑衣人也站起身,但还是得仰视杰洛特的脸,“我是葛斯·维伦署派来的莱平医生。仔细查看后,我发现他的伤口已经感染了,所以不得不切掉他的,没有别的办法。”

“你做这一台手术的工资是多少?”

“二十克朗。”

“给你三十,”杰洛特从腰包里出三个金币,“带上你的工具回署吧,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病人感觉好一点了。”

“但是……我必须反对……”

“收拾东西走人吧。这话你听不懂吗?那位,老人家,过来。解开绷带。”

“他,”老太太指着那个医生,“他不让我碰伤口,说我看着像个老巫婆。他威胁说要告发我。”

“当他没说,反正他要走了。”

老太太照做了,杰洛特很快认出她是个草师。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托奎尔转过头,嘶嘶呻吟着。

“杰洛特……”弗兰斯咕哝道,“你想干嘛?医生说了没别的办法……丢一条总比丢一条命好……”

“他在撒谎。现在闭嘴。”

伤口看着很恶心,但是杰洛特见过更可怕的。他从包里取出一瓶炼金水,已经打点好行装的莱平医生转过来看着他。

“只会用水,”莱平说,“只会用魔法和这些下了蛊的东西。你就是个骗子,仅此而已,而我是个医生,我必须反对……”

杰洛特转过头望着医生。医生急忙逃跑了,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你们四个,过来。”猎魔人拔开瓶子上的木塞,“按着他。咬紧牙关,弗兰斯。”

他把浓郁的剂倒在伤口上,官痛苦地大叫起来。杰洛特等了一会,又倒下了第二瓶剂。剂在伤口上泛起泡沫,冒着烟,托奎尔大喊大叫,猛地把头一扭,弓起身子,转了转眼睛,接着失去了知觉。

老太太从一个旧锅里抓了一把绿膏,把一块布折起来,在上面涂了厚厚的一层,把它覆在伤口上。

“飞燕草,”杰洛特猜测道,“云雀草、山金车河金盏花的混合物。很好,老人家,非常好,不过要是有些圣约翰草、橡树皮就更好了……”

“不要瞎猜,”老太太头也不抬地打断他,“还用你来教我学?孩子,你还在怀里吃的时候我就开始用草救人了。而你,亲的,让开,给他腾点地方,这里的味道简直无法忍受,你应该勤换袜子。到外头去,听到我的话了吗?”

“他的需要固定,拿长夹板扎着……”

“别告诉我怎么干活,”她说,“你也出去。你愣着干嘛?你在等什么?等他感谢你慷概提剂吗?要他保证这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我想问点事。”

“向我发誓,杰洛特……”弗兰斯·托奎尔突然说,“发誓你会找到他们,发誓你不会放过他们……”

“让他睡吧,他已经烧糊涂了。而你,猎魔人,出去在房子前面等着。”

杰洛特在外面等了一会,但没等很久。老太太很快就出来了,拉紧了裙子,正了正上面歪斜的花圈。她在他身边坐下,用一只脚着另一只脚。她的脚非常小。

“他睡着了,”她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活下来。你救了他的,猎魔人,这瘸子一辈子都骑在马上,我想,两条骑马总比一条好,哈哈。”

她从散发着强烈草味道的上衣里掏出一个小木盒,犹豫了一下,接着把它递给杰洛特。

“麻粉?”

“不了,谢谢。我不吸麻粉。”

“我……”草师边说边把毒品凑到鼻孔前,“也只是偶尔吸,为了理清思路,延年益寿,还能变得漂亮。看着我。”

他照做了。

“你给了弗兰斯你的猎魔人水,”老太太泪汪汪地吸着鼻子,“非常感谢,我不会忘记的。我知道你有多需要你的剂,而你却毫不犹豫地免费给了他,尽管下次你需要它们的时候可能就不够用了。那很可怕吧?”

“是很可怕。”

她转过头,露出侧脸。她年轻时肯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过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现在,”她继续说,“告诉我,你想问弗兰斯的是什么?”

“算了。他还在睡觉,但是我得上路了。”

“去哪?”

“克里莫山。”

“那快出发吧。你为什么要去哪里?”

房屋距离村落很远,位于一个木栅栏后面,栅栏一直延伸到一个长满苹果树的花园,那里的累累硕果压弯了树枝。房屋的其余部分则和乡村经典建筑没什么两样——有谷仓、棚屋、鸡舍、几个蜂箱、一座花园和一座肥料堆,烟囱中缓缓升起一缕气味怡人的青烟。

一只在篱笆边散步的珍珠鸡首先发现了他,用一种难听的叫声宣告他的到来。院子里正在纺纱的孩子们——其中三个——从房侧冲了出来。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廊边,她身材高挑,一头金发,腰间系着围裙和一条土布裙子。猎魔人在门前下了马。

“你好,”他说,“这里的主人在家吗?”

三个女孩紧紧抓着的裙子和围裙。女人打量着猎魔人,徒劳地在他身上寻找人的迹象,不过这并不使他惊奇。她看到他的背后露出的剑,脖子上环着的徽章,还有他甚至不试图掩藏,反而在大方展示的袖子上的银饰钉。

“这里的主人,”他说,“奥托·杜桑特。我和他有生意来往。”

“什么?”

“这是隐私。他在家吗?”

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微微低下头。一个典型的农家美人,猎魔人欣赏着,因此她的年龄可能在二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通常,对于这样的乡村女人来说,他是估算不到更确的年龄的。

“他在家吗?”

“他出去了。”

“那我等着,”他把母马的缰绳甩到一根栏杆上,“等他回来。”

“可能需要很久。”

“不要紧,我等着。不过,其实,在屋子里等比在栅栏边上强。”

女人花了很长时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尤其是他的徽章。

“欢迎,”她最后说,“欢迎来我们家做客。”

“我接受您的邀请,”猎魔人按照传统礼节答道,“我将不会违反待客之道。”

“你是不会,”女人怀疑地说,“但你背着剑。”

“这是职业需要。”

“职业用剑,而剑会杀人。”

“人也会。你还邀请我吗?”

“欢迎光临。”

房子的入口同其他乡村建筑一样,是一条黑暗狭窄的走廊。房子本身很宽敞,明亮且干净,只有靠近厨房的墙壁和壁炉里有煤灰的痕迹,其余地方都白得一尘不染。墙上到处都是五颜六的挂毯,还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捆捆的草、蒜瓣和辣椒串。一条编织窗帘把房间和食品室隔开,闻着有卷心菜的味道。

“请坐下。”

女主人依然站着,双手把围裙成一,孩子们坐到了炉灶边的矮凳上。环在杰洛特脖子上的徽章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一只想从他的衬衣下挣脱的鸟儿。

“你的剑,”女人边走向炉灶边说,“可以放在门厅里。带着武器坐到桌边不太礼貌,只有无赖才这么干。你是无赖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猎魔人说,“剑作为一个提醒,该在哪里就在哪里。”

“提醒什么?”

“鲁莽行事后果严重。”

“我们这里没有任何武器,因为……”

“好了,好了,”杰洛特鲁莽地打断她,“别装成什么良家妇女了,你的房子和院子里有很多武器,比如你的锄头,更不用说铁锹和干草叉了,我还听说有个人被杵棒打死过。如果你想的话,什么都是武器。既然我们说到这个——离那锅开水远点,离开灶台。”

“没有……我没想做什么,”女人明显在撒谎,“这不是开水,只是汤,我想给你……”

“谢谢,但我不饿,所以别碰那口锅,离它远点,和孩子们坐在一起。我们安安静静的等着家主回来。”

他们沉默地坐着,周围只有苍蝇的嗡嗡声。他的徽章震了起来。

“我要去看看那锅白菜,”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果我不搅拌一下,它会烧糊的。”

“让她去,”杰洛特指了指最小的那个女孩,“她就够了。”

小女孩缓缓起身,隔着金发的刘海望着他。她拿起一把靠在炉架边的长钳,突然像猫一样扑向杰洛特。她试图刺中他的脖子,把他钉在墙上,但他躲开了,一把抓起她把她扔到地上。接着,她在他眼前开始变形。

那个女人和另外两个女孩也开始变形,化为两头狼朝猎魔人扑来——一匹灰狼和两只狼崽,都瞪着猩红的眼睛,呲着一口狼牙。她们像真的狼一样在空中分开,从四面包抄他,猎魔人跳了起来,把凳子扔向大狼,用带着银饰钉的拳头猛打两只狼崽。它们呜呜嚎叫着卧倒在地上,露出锐利的牙齿。大狼粗野地吼了一声,再次向他扑来。

“不要!伊德维娜!不要!”

他退到墙边时,她在他面前化作人形落到了地上。最小的那个女孩也变回了人,蹲在灶台旁边。女人一开始跪在地上,看着非常尴尬,杰洛特不知道她在尴尬什么——是因为这场袭击,还是因为袭击失败。

“伊德维娜!你在干什么?”一个身材高大、长满胡子的男人两手叉着腰大喊,“你们在……”

“他是个猎魔人!”女人哼了一声,仍然跪在地上,“提着剑的流氓!他是来找你的!他要杀人!他身上全是血味!”

“闭嘴,女人,我认识他。抱歉啊,杰洛特,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个猎魔人,就……”

男人沉默了,看着很担忧。女人和女孩们在炉子边缩成一,杰洛特敢肯定她们发出了一阵低吼。

“没什么,”猎魔人说,“谁都没伤到谁,不过你来的正是时候,非常准时。”

“我知道,”大胡子男人显然有点害怕,“我知道,杰洛特。请坐,请坐……伊德维娜!拿酒来!”

“不用了,我们出去吧,杜桑特。”

一只黄猫坐在院子中间。猎魔人走近时,它嘶嘶叫着钻进了荨麻丛。

“我本不想激怒你的妻子和孩子,”杰洛特说,“而且,我有正事要说,我更想和你当面谈谈。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管你想要什么,”大胡子说,“随便说,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我欠你的太多了,多亏了你我才还活着,你饶了我一命,所以我欠你……”

“跟我无关,是因为你。尽管你是狼形,你的心也还是人类,而且决不伤人。”

“的确,但那又如何?邻居们起了疑心,很快派了个猎魔人紧跟着我。穷是穷,他们倒是愿意倾家荡产地雇你来。”

“我本来,”杰洛特承认,“是想把钱还给他们,但那样更会让他们起疑,因为我以猎魔人的名义向他们保证,我把你身上的狼人诅咒治好了,你现在和全天下所有正常人一样,而这样的工作肯定值得赏金。要是人们为某个东西付钱,他们肯定是觉得这钱付得值得,而且越贵越有价值。”

“我光是想想那天就浑身发抖,”杜桑特黝黑的脸有点发白,“我看到你提着一把银剑时都要吓死了,以为我命不久矣。不过,那些说猎魔人只喜欢鲜血和痛苦的传言看来并不属实,你的确是个善良的人。”

“别那么夸张,而你的确听从我的建议离开了戈麦兹。”

“生活所迫,”杜桑特郁地说,“戈麦兹的人很希望我被治好了,但你是对的——一个前狼人很难在人类中生存。人们评判你的标准是种族,而非本。因此我不得不离开,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流……然后遇到了伊德维娜……”

“这种事很罕见,”杰洛特别过头,“两个狼人结为夫妻。你们能有后代就更罕见了,你很幸运,杜桑特。”

“是啊,”狼人露齿一笑,“孩子们会出落成漂亮的姑。而我和伊德维娜则是惺惺相惜的一对,我至死都要在她身边。”

“她一见到我就认出我是个猎魔人,我也很快做好了自卫的准备。她打算给我喝汤,我没相信,她肯定也听说过猎魔人嗜血、残暴的谣言。”

“别放在心上,杰洛特。你应该尝尝她的汤,伊德维娜是个很棒的厨师。”

“或许,”猎魔人说,“我最好不要打扰她们。我不想吓到你的孩子,更不想惹怒你的妻子。我对她来说依然是个拿着剑的无赖,我不指望她这么快就恢复对我的信任。她说我身上全是血味,这话有点夸张,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不夸张。无意冒犯,猎魔人,但是你走到哪里,血的味道就跟到哪里。”

“我已经很久没碰过血了……”

“要我说,快有两周了,”狼人说,“这血很陈,你肯定是碰上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你身上还有一阵更久远的血味,大概有一个月了,是个冷血动物,蜥蜴的血。里面也混着你的血,是伤口里涌出的鲜血。”

“厉害。”

“我们狼人,”杜桑特自豪地说,“有个比人类更敏感的鼻子。”

“我知道,”杰洛特说,“我了解狼人的鼻子——真是大自然的奇迹啊。所以,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鼩鼱,”杜桑特闻着味道说,“很多鼩鼱,还有田鼠,一窝田鼠,还有一堆屎。就这些了。”

猎魔人叹了口气,吐了口唾沫,毫不掩饰他的失望。这已经是杜桑特闻过的第四个洞了,但答案无一例外是啮齿动物和它们的屎。

他们前往下一个洞,那是岩墙中的一个缝隙。石头从墙根掉下,沿着山坡滚落。岩墙很陡峭,难以攀爬,杰洛特已经开始感到累了。杜桑特依据地势变形,时而变成狼形,时而变回人。

“熊,”他朝下一个洞里看了看,猛吸里面的气味,“带着熊崽,但是已经离开了。还有土拨鼠,鼩鼱,蝙蝠,一大蝙蝠,貂,狼獾,还有一堆屎。”

下一个洞

“一只母貂,一只狼獾……不对,是两只,一对狼獾。一处有点发酸的地下水源,十几只小地,几两栖动物,蝾螈啦,蝙蝠啦……”

他们头顶上有一只苍鹰,在崎岖不平的山崖边盘旋长啸。狼人抬起头往山顶看了看,在他们身后,乌云越来越近。

“风暴要来了,真是没有一天消停……接下来做什么,杰洛特?找下一个洞?”

“下一个洞。”

他们不得不穿过一个瀑布才能到达下一座洞,瀑布不大,但也足够让他们湿透了,布满苔藓的岩石和肥皂一样湿滑。杜桑特化作狼形走在前面,而杰洛特,在滑倒好几次之后,咒骂了一句,接着四肢着地地向前爬。幸好丹德里恩不在这里,他想,不然他肯定会把这写进诗里。前面走着一匹狼形的狼人,后面跟着手脚并用的猎魔人,传出去要笑死人了。

“这是个大洞,猎魔人,”杜桑特嗅了嗅,“又大又深。里头有山巨魔,大概五六个成年巨魔,还有蝙蝠,还有一滩巨魔屎。”

“往前走,到下一个洞去。”

“还是巨魔……和之前一样,这两个洞是连着的。”

“熊,害虫窝。刚刚还在这里,但是已经走了,没走多远。还有土拨鼠和蝙蝠。”

在下一个洞口,狼人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蛇妖,”他小声说,“这座洞深处有只正在休眠的大蛇妖,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难怪,”猎魔人自言自语地说,“悄悄走开,别把它吵醒……”

他们悄悄地离开,不安地四下张望着,前往距离蛇妖巢很远的下一个洞。他们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因此行动得很缓慢,这无伤大雅,但其实也没有必要。接下来的几个洞里面不是蝙蝠、土拨鼠、老鼠,就是田鼠和鼩鼱,当然还有好几个粪坑。

杰洛特非常疲惫、满心失望。杜桑特和他差不多,而且没有试图掩盖自己的心情,但他用满腔自尊克制住自己,没有用任何语言和行为表达不满。然而,猎魔人对此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狼人则开始担心这项任务的可行。根据杰洛特从草师那里得来的、并已经证实的信息,克里莫山的东侧像一块酪一样布满了洞。他们也的确找到了洞,但杜桑特显然不相信他能嗅出一道通向乱石丛中的城堡的通道。

更糟的是,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隆隆的惊雷和倾盆大雨。杰洛特发自心地想破口大骂,宣布搜索结束,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来吧,杜桑特,下一个洞。”

“如你所愿,杰洛特。”

在下一个岩缝里,他们先前的观点像三流小说的情节一样被打破了。

“蝙蝠,”狼人边嗅边说,“蝙蝠和猫……”

“山猫?丛林猫?”

“就是猫,”杜桑特直起身子,“一只普通的家猫。”

奥托·杜桑特兴致盎然地看着猎魔人喝下一瓶炼金,又惊又怕地注视着杰洛特的表情变化。

“别叫我跟你一起进去,”他说,“无意冒犯,但是我真的不想去,我害怕得汗直竖……”

“我没有这个打算。回家吧,杜桑特,去陪你的老婆孩子,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忙,我不会过分要求的。”

“我可以等你,”狼人抗议道,“在洞口附近等你。”

“我不知道,”杰洛特整了整背上的剑,“我什么时候能出来,或者我出不出得来。”

“别这么说。我在这里等着……等到黄昏。”

底部盖着厚厚的一层蝙蝠粪便。小型蝙蝠成结队地倒挂在洞的拱顶上,疲倦地吱吱叫着。拱顶起初距离杰洛特的头顶很远,他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轻松快速地前进着,然而好景不长——先是洞顶越来越低,而后他不得不四肢着地,最后匍匐在地上。

猎魔人有那么一会停了下来,想要转身回去——不过,洞太窄了,他很可能被卡在里面。

他很快听到了水流声,感受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意。他尽管意识到了风险,却还是从石缝中挤了过去。他发现通道变得宽阔起来,总算松了口气。接着通道变得非常陡峭,猎魔人沿着它来到一处地下泉的右边,泉水从一堵墙下涌出,又消失在对面的墙下。他的上方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头顶上很高的地方吹过一阵寒风。

出的泉水形成了一条溪流,而猎魔人虽然认为自己应该跳下去,却不敢这么做。当他逆流而上,沿着斜坡游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时,已经浑身湿透,沾满了泥巴和石灰。

洞窟很大,里面全是雄伟的石笋和钟石,溪流在洞底汇成一座很深的水池。他在这里也能看到光线,感受到微弱的气流。猎魔人的嗅觉虽不像狼人那样灵敏,但也能闻到狼人先前闻到过的味道——淡淡的猫尿味。

他看了看四周。气流是从一个洞口涌出的,看着和一个宫殿大门差不多大,两边都立着巨大的钟石柱。靠近之后,他发现那里有一个装满细沙的托盘,猫的气味就是从那里来的。沙子上面留下了许多猫爪印。

猎魔人又把剑挂回背上。先前在洞里挤来挤去的时候,他不得不把它拿下来。

沿着倾斜的通道行进耗费了很大力气。干燥的地面上满是石,但他想办法爬了上去。通道尽头有一扇上锁的大门。

直到看到这扇门猎魔人才确认自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没有进错洞。门上靠近台阶的地方有一个不久前新挖的洞,他认出那是给猫开的通道。

他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但他的徽章却轻轻摇晃起来。门显然被施了魔法,被一道咒语保护着,而且徽章的振动幅度标志着这是个很强大的咒语。他把脸凑到门边。

“一个朋友。”

光滑的铰链开始转动,门微微打开了,他这才发现这道魔法保护不过是一道简单的密码。幸好施法者没有试图采用更复杂的方式,而这道咒语只是用来防范那些连最基本的魔法都认不出来的生物。

门后有一条用镐子挖出的通道,和先前的天然山洞截然不同。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什么信心。他看到前方有闪烁的亮光,可能是火炬或者蜡烛。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大笑。

“布啊啊啊啊啊!布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光和笑声都来自同一个房间,里面的铁支架上插着一支火炬。墙边堆积着很多箱子和木桶,布尔和邦尔将其中一些当成椅子坐在上面。他们在玩骰子。邦尔突然大笑,显然是因为掷出了更大的点数。

他们边上放着一瓶伏特加,还有他们的小吃。

一条烤人

猎魔人拔剑出鞘。

“你们好啊。”

布尔和邦尔张着大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接着他们咆哮起来,一跃而起,从掀翻的木桶下面拿出了武器。布尔抄起一把大镰刀,邦尔拿了一把弯刀,两者同时向猎魔人扑来。

他本已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但布尔和邦尔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两个笨拙的巨人竟然能这么迅速。

布尔的镰刀向下一砍,要不是杰洛特跳了起来,他的两条就都没了。他险些被邦尔击中,那把弯刀擦过石墙,划出一道火花。

猎魔人知道怎么对付动作快的东西,也知道怎么对付大家伙。不论快慢、大小——所有人身上都有对疼痛敏感的部分。

而且他们不知道,猎魔人喝了剂之后能有多敏捷。

布尔被击中胳膊肘时号叫了一声,邦尔被打到膝盖的时候就叫得更响了。猎魔人的动作非常快,他一跃躲过了镰刀,接着用利刃划向布尔的耳朵。布尔大吼一声,摇晃着脑袋和手中的镰刀。杰洛特弯曲手指,比出了阿尔德法印,咒语让布尔向后翻倒在地上,震得它的牙齿咯咯作响。

邦尔大幅度地挥动镰刀,杰洛特灵活地从刀下闪过,迅速向巨人的另一个膝盖砍去,接着转了个身,跃向试图站起来刺穿他的眼睛的布尔。布尔却猛地转头,那一击落在他的眉弓上,血瞬间涌了出来。布尔咆哮着,在盲目中跳了起来,朝着猎魔人冲刺过去,后者一跃而起,躲过了一轮袭击。结果,布尔直直和邦尔撞在一起。邦尔把他推开,愤怒地大吼一声,冲向猎魔人,反手砍了一刀,而杰洛特早已躲了过去,一个半旋身的功夫已经划开了巨人的两个手肘。邦尔尖叫着,但依然拿着弯刀不肯松手,又一次胡乱挥着刀劈来。杰洛特躲过刀尖,正巧落到了邦尔身后,并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从下挥剑,直切向巨人的部。邦尔抓着屁股尖声叫唤,叉开双,在原地蹲下撒尿。

布尔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挥舞着镰刀。猎魔人单脚旋转到左侧,砍中了他仍然蹲着的同伙,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巨人气管的缝隙里发出响亮的吱吱声,接着血液像火山口的岩浆一样从动脉喷薄而出,一直喷向天花板。

邦尔像个喷泉里的无头雕像一样喷着血,仅凭扁平的大脚勉强站立着。最后,他像一棵被砍断的树一样倒了下去。

布尔被血遮住的眼睛,看到邦尔的体后,他像个水牛一样大声咆哮。他重重地跺着脚,挥着手里的镰刀。他原地转了几圈,却没有看到猎魔人的影子,因为猎魔人已经潜伏在了他的身后。他的胳膊下面挨了一击,手中的镰刀掉了下来,接着赤手空拳地冲向杰洛特,但血又一次糊在他的脸上,使得他一头撞到墙里。杰洛特在他身后纵身一跃,划过一道刀光。

布尔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脉已经断了,更不知道他很快就要死了。他低吼着,边转圈边挥舞着胳膊。然而,他突然膝盖一弯,掉在一滩血里,溅出一阵血花。他跪在地上继续吼叫着,但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了,杰洛特上前一步,打算了结他,一刀刺穿了他的骨。他犯错了。巨人吼叫着握住了刀刃,他的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但是并没有放松。杰洛特用靴子蹬着他的口,想把剑拔出来,而布尔的手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是死死握着。

“愚蠢的杂种,”驼背人大叫着闯进山洞,朝猎魔人举起十字,“看来,你是自己爬进来找死了,你个该死的狗东西。抓住他,布尔!”

杰洛特使劲拽着剑,布尔大声哼哼,但是没有松手。驼背人邪恶地笑着,扣动了扳机,杰洛特猛地蹲下,躲过了擦着他飞过、扎到墙里的箭矢。布尔终于放开了剑,然后趴在地上,抓着猎魔人的,让他动弹不得。驼背人大叫一声,又举起十字

但是他没来得及放箭。

一匹巨大的狼像一支灰的箭一样冲入洞。他扑向驼背人的大和背部,撕开了他的韧带和动脉,驼背人哀叫着倒在地上,手中落下的箭发出咔哒一声,布尔随之喘了一口气。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耳朵,箭尖从另一只耳朵伸出来。

驼背人痛苦地号叫着。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了他的头。号叫声随即变成了一阵吱嘎声。

死去的巨人总算松开了杰洛特的,让他能够站起来。已经变回人形的杜桑特站在驼背的体前,抹了抹嘴唇和下巴。

“当了四十二年狼人,”他看着猎魔人的眼睛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把人活活咬死。”

“我当时必须下来,”杜桑特解释道,“我意识到我必须告你,杰洛特。”

“因为他们吗?”杰洛特边说,边在那具一动不动的体上擦了擦剑。

“不只是他们。”

猎魔人走进下一个房间。狼人跟在他的身后,接着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石制地板上血迹斑斑,房间中央有一个被栅栏围住的黑口,边上堆着一体,有体的、残缺不全的、被切成两半的,还有被剥了皮的,不计其数。

洞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我之前还闻不出来,”杜桑特小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厌恶,“直到你打开门的时候,我才闻到下面……我们快跑吧,离这些体远远的。”

“我是来这里了结一件事的。但是,你走吧,谢谢你来救我。”

“别谢我,这是我欠你的。很高兴能还上这份人情。”

房间后方有一道螺旋形楼梯,台阶由岩石雕刻而成,像个圆柱形桶一样向上盘旋。很难猜出到底有多少层,但杰洛特认为如果这是个标准的塔楼楼梯的话,它会向上通两层,或许三层。当他终于走到一扇门前时,他已经数了六十二步。和塔楼底部的门一样,这扇门上也有一个给猫开辟的通道,而且也紧紧闭着,不过上面没有魔法,只要轻轻旋转把手就能打开。

房间里面没有窗户,光线非常昏暗,天花板上挂着几个魔法光球,但只有一个是亮着的。屋里有一阵化学剂的恶臭,还有一堆恶心的东西。第一眼看过去,他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仓库、瓶子、蒸馏瓶、玻璃罐、管子、金属器具,无一例外都是属于实验室的东西。

门口附近的书架上放着一排大玻璃罐,离他最近的这个里面装满了浸泡在黄液体里的人类眼球,像是一堆李子蜜饯。第二个罐子里装着一个小矮人,非常小,还不及两个拳头那么大。第三个……

第三个罐子里的液体中漂浮着一颗人头,面部因为割伤、水肿和皮肤变而难以辨认,而且,罐子上厚厚的条纹玻璃很难看穿。不过,那是颗完完全全的光头,而只有一个巫师剃了光头。

看来,哈尔兰·扎拉没能去成科维尔。

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是带有排水管道的波纹钢制工作台。工作台上放着一具,一个金发女孩的体。

体以Y形切口被剖开,里面的器官光滑整齐地分布在身体两侧,看着和解剖学课上的图画一模一样,只是却少了诸如图一、图二这样的注释。

他的余光捕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只黑猫沿着墙跑过,看了看他,接着跑向那扇敞开的门。杰洛特跟在它身后。

“先生……”

他停了下来,转过身。

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很低的笼子,看着像个鸡笼。他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抓着铁栏杆,接着看到了她的眼睛。

“先生,救救……”

原来那是个男孩,年龄还不到十岁。他蜷着身子,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救救我……”

“安静。你已经安全了,只要再等一会就好。我会回来救你的。”

“先生,别丢下我!”

“我说了,安静。”

他先是来到了一座积灰的图书馆,接着是客厅和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带有黑纱华盖和黑檀木床柱的大床。

猎魔人听到一阵沙沙声,朝声音转了过来。

索雷尔·戴格隆德站在门廊上。他的头发心打理过,斗篷上缀着金的星星。戴格隆德身边站着一个巨大的灰的东西,拿着一把瑟瑞卡尼亚军刀。

“我准备好福尔马林了,”法师说,“等会就用来放你的脑袋,杂种。杀了他,贝塔!”

那个灰的生物在戴格隆德说完话之前就发动了攻击。灰幽灵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像只老鼠一样轻盈而安静地移动着,手中的军刀发出嗖嗖声。杰洛特躲过了两个经典的交叉攻击。第一刀擦着他的耳朵划过,他甚至听见了空气的嗡鸣声,第二刀划过了他的袖子,第三刀被他用剑格挡下,有一瞬间,刀尖离他非常近。他看到了那个灰生物的面孔,它有一双大而黄的眼睛,一对竖瞳,本应是鼻子的地方却是窄窄的狭缝,还有一对尖耳朵。而且,这东西没有嘴巴。

他们的剑终于分开了。那个东西摇摆了一下,接着突然发起攻击,动作令人捉不透;它来回晃动着,在他周围左右移动,但猎魔人预见了它的动作。它的动作敏捷得不正常,移动非常迅速,但也非常愚蠢。

它不知道,猎魔人喝了剂之后能有多敏捷。

杰洛特用同样的方式又躲过了一击,接着发动反攻,动作比先前流畅百倍。他迅速地绕着这个灰的家伙半转身,一记轻击刺中了它的锁骨。在血溅出来之前,他就把剑一转,割下了怪物的胳膊,接着立即跳开,准备再来一次。不过,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原来,那东西是有嘴巴的,它灰的面孔上裂开一道伤口,从左耳划到右耳,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跪倒在地上,接着滚到一边。有一阵子,它剧烈地扭动着,像一条做梦的狗一样摆动四肢。然后它就死了,很安静地死了。

戴格隆德犯了个大错。他不仅没有逃跑,还举起两只手,开始喊出一句咒语,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一阵狂叫中饱含着愤怒和厌恨。他的手中出现了一火焰,很快变成了一个火球,无论是看着还是闻着都很像一块棉花糖。

戴格隆德没来得及做完他的火球,他也不知道猎魔人喝了剂之后能有多敏捷。

杰洛特一跃而起,挥剑劈向法师握着火球的手。火球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像个燃烧的火炉一样爆出烈焰。戴格隆德尖叫着,丢掉了流血的手中的火球,火球随即熄灭了,空气中充满了焦糖烤焦的味道。

杰洛特把剑插进鞘里,一巴掌扇在戴格隆德脸上。法师大叫一声,缩起身子滚了一圈,猎魔人把他拎了起来,掐着他的喉咙,把他拎到离自己一臂的距离。戴格隆德一边喊叫,一边胡乱踢着

“你不能!”他吼道,“你不能杀了我!因为我……我是个人类!”

杰洛特握紧了掐着他喉咙的手,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

“不是我!”法师大吼,“是奥托兰!奥托兰指使我的!他我的!比卢塔·伊卡尔迪知道这些!她知道!这个徽章是她的主意!是她叫我做的!”

猎魔人掐的更紧了。

“人们……需要……帮助……”

戴格隆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角滴下了口水。杰洛特看向别处,接着更用力地掐着他的脖子。

戴格隆德瘫倒在地上。更用力了。他的舌骨被捏碎了。更用力了。他的喉咙被掐断了。更用力了。非常用力。

他的颈椎咔地一声错了位。

杰洛特就这样把他拎了一会,然后突然把法师的头拨到一边,以确认他死了。接着他放了手,法师像条绸缎一样安静地落到地上。

猎魔人擦掉黑纱华盖上滴落的口水。

大黑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径直走向戴格隆德的体,他的手,怨恨地叫了起来。它卧在体边上,就在戴格隆德的身侧,瞪着明亮的黄眼睛看着猎魔人。

“我必须这么做,”猎魔人说,“必须。你最应该明白这一点。”

大猫闭上眼睛,表示它明白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坐在地上

讲讲国王之死的悲惨故事吧

有些是被人废黜的,有些是在战场上阵亡的,

有些是被他们所废黜的鬼魂们缠绕着的,

有些是被他们的妻子所毒毙的,

有些是在睡梦中被刺杀的,全都不得善终

——威廉·莎士比亚,《理查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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