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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个故事 松露

发布时间:2023-03-09 16: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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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二十个故事 松露

已经两年没有看到那位老作曲家了。两年前的一场时装秀上,我负责背景影像,他负责音乐。

客户是关西的一家服装公司,靠着几种名牌商品大捞了一票。或许是因为他们的钱太多了,竟然让我们在法国南部的高级度假胜地住了一星期,构思影像和音乐。

他的行事风格独树一帜,随时都戴着随身听的耳机。

理由是——“现实的声音令作曲家绝望”。

我们暌违两年才见面,他仍然戴着耳机。但已经不是磁带的随身听,而改成CD随身听了……

老作曲家招待我去他家。在有着完美隔音设备的工作室内,他拿下随身听,为我特地造访致谢。

“不好意急,突然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很忙?”说着,他将一盒磁带放进镶嵌在墙上的十几台录音机中的一台。

“你还记得吗?我和你一起去的那家酒店餐厅的‘私密的嘈杂声’。”

两年前,我们住在几乎位于尼斯和摩纳哥中间的海岬上,一幢白垩建筑的超高级酒店内。这家酒店的客户名单上除了商界、政界的大人物以外,披头士、碧姬,芭铎等也曾经是这家酒店的老主顾。酒店的料理无懈可击,我每天晚上都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翘首等待晚餐;老作曲家则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突然拿下绝对不会离开他耳朵的随身听耳机,叫我听“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就是餐厅的客人们以低沉的嗓音,用英语、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交谈的声音。侍者悄然的脚步声、餐具的声音,以及水杯的冰块在托盘上微微颤抖的声音成为细腻的音效,作曲家称这些轻柔的谈话声为“私密的嘈杂声”。

“你还记得吗?”

“对,当然记得。”

老作曲家以“私密的嗜杂声”为素材创作了前卫的音乐,把一场时装秀搞得惨不忍睹。我也受到波及,拍摄的录像带也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私密的嘈杂声”……我当然不可能忘记。

“啊,那家酒店真是太棒了,尤其是新美食,你觉得呢?”

他问道。我点点头,他露出满足的微笑。

“后来你有没有吃过更棒的美食?”

“去年,我在巴黎时去了‘银塔餐厅’,我想,两者恐怕很难比较。”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最高级的正统法式美食和新美食之间难以比较吗?”

“就是这么回事。就好像如果有人问,最棒的寿司和最棒的法式料理哪一个更好吃,根本无从回答,难道不是吗?”

听我这么回答,他皱着眉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然后,把CD停了下来。

“你不行啦,根本没搞懂。”说完,沉默了很久。

我感到忐忑不安,很担心他会戴上耳机。虽然是他打电话约我来,但一旦遇到他不高兴的事.他完全可能再度戴上耳机,不理会客人。这种事,他绝对很拿手。虽然我事先就知道这一点,但还是乐于上门,代表他这个人的确具备了特殊的魅力。不过,一旦他闹起别扭,彼此就无法沟通,失去了这次登门拜访的意义。

我诚惶诚恐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和你聊的其实是关于印象的问题,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此。”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说寿司和法国料理这种低水平的话?”

“因为,我没有发现你这个问题也包含了印象的问题。”

“原来如此,你把我的第一个问题当做是……该怎么说……”

‘寒喧。”

“对,当成寒喧而已吗?”

“对。”

“这也难怪。不过,请你不要忘记一件事,值得我拿下耳机讨论的事,都是有关根源性的问题。”

老作曲家的工作室完全处于无声状态。他独自住在这里吗?刚才在玄关,也只有他一个人来开门迎接。

窗户上装了三层玻璃,墙壁也异常厚实,似l乎使用了大量隔音器材。自己的心跳声显得格外响亮。

“你对印象有什么看法?”

“印象吗?”

“对。”

老作曲家看着我,一副如果我的回答很无聊,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和我说话的态度。

“所谓印象,归根结底,就是视觉。”

“没错。”

“但印象绝对无法独立。”

“不错嘛。此话怎么说?”

“因为,印象本身无法产生别的印象。”

“目前为止,你说得很正确,但还不够充分。”

“所以,印象总是不够充分。”

我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我突然纳闷,这个老作曲家的神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太理解,你可不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

“印象总是充满渴望。”

“对其他的媒介吗?比方说,声音或是语言之类的?”

“没错,也可以说是附属在其他媒介上。”

听到我的回答,老作曲家满意地连连点头,又在另一个录音机里放进另一卷磁带。

那是经过计算机处理的钟声。钟声在自然消失前,也就是在中途被截断了,换成好像小虫子被压碎般的声音。当然,没有任何余韵。这些声音不定期地重复着。在完全无声状态下听到这些声音,感觉格外奇妙。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这是什么?用计算机处理钟声……”

“这种事无所谓,你觉得怎么样?”

“不适合用来作为时装秀的音乐。”

“我不会再接那么无聊的工作了。对了,你今年几岁了?”

“三十五岁。”

“是吗?那你应该可以了解,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无法找回来。以你的年龄,应该已经能够从生理上了解这一点了。到了我这种年纪,失去的东西太多了,这种恐惧会令人感到愕然。其实,我去年又去了那家酒店。那家酒店的上面,不是有一个小村庄吗?”

“是不是艾慈?”

“没错,就是艾慈村。那里有一家著名的餐厅,发音太难了,我忘了餐厅的法国名字,意思是‘黄金色的野羊’。螯虾、白头翁、鸽子,当然,葡萄酒和甜点也很棒,最令人赞叹的当然非松露莫属。你有吃过整朵的松露吗?”

我摇摇头。

“是吗?那样比较好,我竟然吃了。最外侧有一层薄薄的叶子,我不知道是什么的叶子,里面塞着蔬菜和鱼肉。核心,也就是中心的部分,是大拇指大小的松露。松露本身的味道并不强烈,只是吃下去的那一刹那,会有很大的失落感。听说以前曾经有一个诺曼底的贵族吃太多松露死了。我能够理解,松露就是失落感的象征,那是一种近似恐惧的失落感。而且,除了松露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补这种失落感。比方说,对生牛肝的渴望可以用女人阴道的味道来弥补,但松露却是无可取代的。松露才是任何艺术方式都遥不可及的完美媒介,不仅独立,还可以不断创造饥饿感、恐惧和至福。”

之后,我们沉默了很久,静静地倾听钟声。我越来越感到口干舌燥,读着CD上写的标题。

“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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