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个故事 墨鱼汁意大利面
我在巴黎有两个落脚点。一个是巴克街的四星级酒店皇家桥，另一个是圣杰曼德佩附近的三星级酒店圣·佩雷斯。两家都是历史悠久的西式酒店，客房数不多，提供家庭式服务，早餐的牛角面包很好吃，几乎没有日本观光客。经济宽裕时，我就住前者，手头拮据时就住后者。
两家酒店相距十分钟的路程，刚好在中间的位置，有一家名叫“鲁·佩伦”的意大利餐厅。
位于这两家我常住的酒店之间的餐厅附近，有伽利玛、罗伯特·拉芳等多家有名的出版社。这家餐厅的餐点不怎么样，却是编辑、作家、画家和翻译家经常出入的地方，因此常常人满为患。这家餐厅提供包括经典奇安帝红葡萄酒在内的许多高级葡萄酒，这或许也是吸引客人的原因之一。
带我去这家餐厅的中年女编辑指着菜单，建议我吃“作家意大利面”。
作家意大利面其实就是墨鱼汁意大利面。墨鱼汁很像作家使用的黑墨水。
这家餐厅有许多使用海鲜制作的意大利面，我最喜欢的是墨鱼汁意大利面。那种黑色酱汁凝聚了海洋的芳香。
“我绝对不吃墨鱼汁意大利面。”我的朋友斩钉截铁地说。
这位广告导演是我的老朋友。我在圣杰曼德佩的旧书店巧遇他，刚好那天晚上双方都没有行程安排，于是我们相约一起去鲁·佩伦用餐。
“这里其他的菜式很普通，你讨厌墨鱼汁意大利面吗？”
我问这位朋友。他摇摇头说：“也不是啦。”然后选了很普通的巴西利意大利面。我一如往常地点了墨鱼汁意大利面。
“伦德尔真的有够糟糕的。”
他看着我黑乎乎的餐盘，聊起网球的话题。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在温布尔登杯获得冠军。”
我们参加同一个网球俱乐部，却很少有机会见面。虽然我们都是录像带导演，算是同行，但我是自由职业者，他是大型广告公司的上班族。我通常选择球场上人比较少的非假日打网球，他只能在周末去练球。我们曾经单打过一次，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我们打网球的资历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我是四五年前才开始的，他在高中、大学就参加了网球社，是正统的网球好手。
他是网球俱乐部里的明星。不光是因为他的球技，更因为他是时下当红的广告导演，一年中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国外。而且他的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五年前离了婚，如今是单身贵族。经常听到他和有夫之妇之间的绯闻，但他向来我行我素，毫不在意周围的风评。
“你最近有进展吗？”他大快朵颐地吃着烤羊排时问我。
“毫无进展，注意力很容易分散。”我回答说。
“我想，应该是体力的关系。总之，一切都是肉体的问题。”
他说着，将视线移向对面餐桌的中年女人，笑着说：“她的嘴唇好性感。”
“你还是老样子吗？”我问。
“这个吗？”说着，他竖起了右手的小拇指，“对啊。”他咬着羊排说道。
“你之前说过，讨厌有夫之妇，现在还是这样吗？”
听到他的问题，我点了点头。
“你好像曾经告诉我讨厌有夫之妇的理由，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是在哪里？”
“六本木啊。那家店倒闭了。那里的老板不是留着小胡子？他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算了，这种事和我们没关系。不过，你的理由还真没说服力。我们难得在巴黎巧遇，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有夫之妇，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男人照顾她。”
“这年头，没有男人会真正照顾老婆。”
我们没吃甜点，直接喝意式咖啡，之后又点了苹果白兰地。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的性爱观不同。你认为和有夫之妇上床代表一种照顾吗？”
“难道不是吗？”
“嗯，当然不是，但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懒得说。”
“和上次一样。”
“上次，我们针对这个主题讨论了一整晚，这次不是在六本木，而是在巴黎，情况似乎顺利多了。凡事只要知己知彼，之后就容易解决了。”
喝完第三杯苹果白兰地后，他看到服务员把墨鱼汁意大利面端到隔壁餐桌，表情不禁阴沉下来。
“你常来巴黎吗？”他皱着眉头问道。
“从去年开始。”
“我绝对不吃墨鱼汁意大利面的原因，你想听吗？”
他如此预告后，开始娓娓道来。
“那个网球俱乐部里不是有一个反手打网球的性感太太吗？她是唯一的例外，我和她交往了三年多。总之，我对性感女人毫无抵抗力，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婚的。算了。这种事不重要。反正，凡事顺其自然，我对工作也是这种态度，也算是一帆风顺。”
说到这里，他又瞥了一眼邻桌的墨鱼汁。
“你有孩子吗？啊，我想起来了，好像还很小吧？我儿子跟着我老婆，已经读初中了。听我说，我不会骗你的。等孩子上初中时，最好把他送去读国外的私立学校。
“我也时常这么对我老婆说，但她很怕孤单，总是下不了决心。我每个月固定会和我儿子吃一次饭，他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那小子从来不开口说一句话，他好像很讨厌我，总之，就是不开口说话。差不多半年前，搞得我心情也很恶劣。我也想见儿子，所以，至少每个月会和他见一次面。他总是闷声不响，却从来不缺席。
“我带他去了很多地方，也会让他喝啤酒。我很努力地和他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但无论我和他聊学校的事，还是女人的事，他都只有点点头，摇摇头，或是轻轻笑一笑，我很想对他咆哮：‘你既然连个屁都不放，干脆不要见面算了。’毕竟没有生活在一起，我也变得有点畏缩了。当然，我有寄生活费给他，但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西麻布那里不是有一家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厅吗？上个月，我带他去那家餐厅。我儿子还是半天都不吭气，我也懒得应付，所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们点了套餐，也不需要和服务员说话。总之，在别人眼中，我们是两个看起来很怪异的客人。
“最后一道菜是意大利面。那家店的意大利面不是最后才上吗？那天刚好是墨鱼汁意大利面。
“‘你知道吗？’我问我儿子，‘吃了这种面，连拉出来的屎都是黑色的。’
“我儿子眼睛发亮，问我‘真的吗？’真是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屎的问题，让我们事隔半年，终于有了对话。
“结果，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你知道吗？他已经有一年没打电话给我了。
“‘爸爸，真的哦。我的大便是黑色的。’
“我儿子兴奋地说。当时，我和那位有夫之妇正在大白天玩女上男下的姿势，正打得火热。我看着她像羊奶一样的乳房在我面前摇晃，对我儿子说‘是吗？真的是黑色的。爸爸没骗你吧？’没想到，我的小弟弟突然软掉了。
“虽然有夫之妇安慰我，说是因为和我儿子通电话的关系。我赶紧把已经软掉的小弟弟抽出来，走进厕所。我也拉了一坨黑色的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可不许笑我。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看着那坨黑色的屎，竟然哭了起来。”
“你能了解吗？”他很认真地问我。我点了点头，他摇头说：“你少骗我了。”
他又说：“我觉得下次再看到黑色的屎，我可能还会哭。所以，我绝对不吃墨鱼汁意大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