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9月21日在湖西“铁壁合围扫荡”的一个“皇军老爷”,一双皮鞋老得也象它的主人一样,早该役满回国了。可是“天皇”的命令,它还得延长服役期限,继续效忠于“大东亚圣战”。那位长胡子的“皇军”,为了“帝国皇军的尊严”,虽则是千孔百疮了,也仍得穿着它;不能穿,当个样子也是好的。
“铁壁合围”要走远路,聪明的“皇军老爷”们,从实际斗争中创造了经验,抓一个老百姓替他们背着皮鞋走,自己打赤脚行军,一则可以表示我是“皇军”,如果不信,有大皮鞋为证;二则既可以节省物质,又可以图轻便,据“皇军”向背大皮鞋的老百姓解释说: “皇军不穷的。”
皮子朽得没有一点骨力,鞋带勒紧了,鞋眼会扯坏的,松松地系住,脚面上一条缝张得挺宽,沙土不时溅进鞋子里,幸而还好,“皇军”的皮鞋正因为太旧了,差不多每只上还都有几个窟窿,因此“皇军”们每走几步,便提起脚来,左右摇摆几下,沙土便很自然地从窟窿里流出来。真是自然造物之妙,叹为观止矣!破也有破的方便。
话虽如此,究竟一件东西的使用价值总是有限度的,穿着大皮鞋的 “皇军”,一次见到一个合围在圈里的抗日工作人员穿着一双怪新的布鞋,心里就羡慕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支幸福的脚。那个工作人员恐慌间以为露出了什么破绽,心里不免有些局促,急待找个空子脱离危险。看见这位“皇军” 的眼老是在这两支脚上打算盘,这位机警的、老于世故、通达人情的工作人员,猜透了 “皇军” 的心事,便大胆地张嘴,说出愿意把鞋送给“皇军” 的意思。因为说到他的心上,“皇军”笑了,一面轻轻拍着这位工作人员的肩膀,一面脱了皮鞋穿上布鞋: “大大的好,皮鞋舍给你! ”大有落魄“英雄” 秦琼卖马的情景,怜怜不舍没办法,只好“摆一摆手儿牵去了罢” 的样子,可笑亦复可怜。
(1944年2月《战友报》)
【赏析】
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敌后,到处是血和火的战斗。作为一名抗日战士,脑袋像是挂在腰带上,随时有牺牲的危险,哪有心思写幽默小品呢! 可是不然,从燕京大学新闻系走上抗日前线的康健,在战斗之余,就写了许多篇讽刺幽默小品,见诸报端。今日读起来,仍然十分风趣有味。
康健这篇小品《‘皇军’的皮鞋》,运用了白描的笔法,观察细致,用笔精致。就日本皇军来说,可揭露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烧杀掳掠,事例万千; 可是作者不去说这些,却盯住了皇军那双破得张了嘴的皮鞋做起文章来。那时,日本皇军,一只脚陷在中国战场的泥潭,另一只脚掉进太平洋里,已是山穷水尽,做困兽斗了。正像那双破皮鞋一样,早已过了服役期,却还要继续跟着主人长途跋涉。用这双破皮鞋象征精疲力尽的日寇,实在太妙了。作者先写那皮鞋的破——千孔百疮,然后写在铁壁合围中,找老百姓给他背着皮鞋,他自己打赤脚行军,还夸耀自己富有; 接着写他看到抗日工作人员的一双布鞋,先是羡慕,继之装模作样地换了去,对那双破皮鞋还恋恋不舍。作者就以这双破皮鞋为主线,描绘出皇军光着脚板为天皇效劳的狼狈相,预示着他们失败的可耻的下场,实在是匠心独具。一篇杂文,能找到这样一件既能表现事物的本质,又很有风趣的形象物,作深入的观察和发掘,加以必要的渲染,就很有点味道了。
这篇运用白描手法的杂文,在语言上朴实无华,谈笑风生。一开始就称仍在垂死挣扎的日寇为“皇军老爷”,以后又说是“长胡子的皇军”,“聪明的‘皇军老爷’”,末尾以落魄英雄秦琼卖马比喻皇军老爷与皮鞋的告别,“只好‘摆一摆手儿牵去了罢’”!把皇军丧魂失魄、无可奈何的心境和盘托出了。由于有了这一样一个生动有趣的比喻,使文章为之增色。
这篇短文,具有一位革命战士特有的自豪和幽默,也是对日本侵略者绝妙的嘲笑。真是“战地黄花分外香”。由此想到,既然在战火纷飞中尚且能写出这样意味无穷的小品,那么在今日的和平建设时期,在新的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多方面的变革中,我们执笔写杂文,又何必总是板起面孔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