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是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是十年里一个漫长的打坐。”人的一生,恰如一场旅途,一路狼狈忧伤,一路欢笑明朗。我似是误打误撞搭上列车的旅客,被过隙的白驹快马加鞭地催着往前走。匆匆然蓦然回首,珍珠般串起的一整段旧日时光,沉甸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
记得儿时的每个夜晚,母亲都会给我讲故事。丑小鸭焕然一新变为白天鹅,公主几经波折历尽坎坷后遇到小王子,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在那个风雪之夜带着梦想升入天堂。不长大该多好,能在童话镇里畅游,能永远沉浸在自己编织起的一个又一个美丽梦。可现实总是不尽人意。正如村上春树所言:“记忆到底还是一步步离我远去了。我忘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渐渐开始淡忘那些灌满蜜糖般记忆的故事,那些星亮入梦的夜晚慢慢在我的记忆里褪尽。我似故事里那个懵懂的小公主,徒步穿行在一眼无际的荆棘。她穿越荆棘,却看不到朝思暮想的城堡;我跨越山峰,原来眼前还有不知尽头的远方。我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翻开人世这本大书,却被自由与希望囚禁。奥雷里亚诺耗尽毕生钻研梅尔基亚德斯留下的羊皮卷,在自己将要死去之时破译自己乃至家族一生的命运。我没有掌控命运的羊皮卷,也不知要走向何方。我怀恋儿时澄澈的透蓝,太阳带暖。怀恋童话镇里被时光遗忘的起始点,身旁充满歌声与欢笑。能永远在蓝天下追逐风筝,在夜傍时追蝶丛中跑。若是这样,那该多好。
不长大该多好,我们能永恒停留在秒表上的某个节点,驻足在时光隧道的某个岔路口。我不再长大,他们也不会老去。
“爸爸,我也想要放烟花。”我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稚嫩的童声叫人无法拒绝。“好呀,爸爸这就给你买。”并不高大的他轻而易举地将我抱起,我把小手勾住他的脖颈,小腿围围用力,习惯地一撑,便抱住他的脑袋,骑在他宽厚的肩背上。他将步伐带快,跑过乡间坑坑洼洼的小道,跑过无边无际的绿野长廊,又跑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恍然间,我的思绪被屋外父亲的问声打断,他躺卧在沙发上,身影挂满了时光的疲惫。原来不过梦一场,梦散人非。不长大该多好,我能坐在他的肩上看遍美好。我长大了,我的盖世英雄却日渐老去。他的头发被饱经的风霜染上了白雪的颜色,他的脸上被岁月的齿轮印上了道道细痕。他总在跑步比赛时拼尽全力却仍旧输给我,喘着大口的粗气;同我看电影时总会悄然睡去,发出愈来愈大的鼾声。我不想长大,我怕他会如朱自清《背影》里的父亲,买柑橘的身躯留下一世的背影;我怕他如《目送》里的那位老母亲,逐渐将过往的一切忘记;我怕有一天要与他别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时光时光你再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蒙昧的我们呵,中了时间的法术,只认它悄悄地往前走。
小时候,每年除夕守岁,身边总有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吃完年夜饭,大家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手里端着来不及吃完的饭碗,嘴角还余着剩饭残羹,用手胡乱一抹,便聚集在一起。一同在大杂院里捉迷藏,放烟花,或是抬起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玩累了,钻进一家的屋舍,拈起餐桌上的美味,亦是在小凳上看会儿春晚。而现在的我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光通通被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代替,一桌的佳肴无人问津,凉了的饭菜,涩涩的咸。被沉默代替,原本话唠似的我们竟任由沉默充斥,故意挑起的话题,显得悲凉而又无趣。捉迷藏的游戏早已被岁月的河流冲刷埋葬,墙角的灰尘四起,弥漫在空气里。我不想长大,长大了,奶奶家也拆迁了,我望着承载过无数记忆的地方在挖掘机声声巨大的轰鸣下被碾为废墟,满目苍夷;长大了,一处处老宅的土地被高老大厦覆盖,地铁餐桌上布满看着手机的人群;小吃街,杂铺店,过年时的圈套,小贩推着的CD,一件件不见踪影。那些记忆,转瞬只能成为记忆。不长大该多好,我们还是仰望星空的孩子,迎来岁岁年年;我的世界里狭小又静谧,我们的心灵还没被枷锁封印,邻里之间还能拥有触手可及的暖意。我宁愿回到那个车马书信的岁月,以换回那段不复返的时光。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我们踏上旅途,注定一无返程。敬以远方,明媚春光。尽管不长大有那么多的美好,但我们还是要坐上时光列车,毅然前行。
【简评】当很多孩子都把不长大该多好的原因归结为学习负担重、压力大的时候,小作者却能另辟蹊径定格在害怕失去童真,害怕爸爸逐渐苍老,害怕童年游戏渐渐消逝,害怕故乡的家园荒芜,乃至夷为平地,高楼林立,等等。这无疑是不一般的视角,不一般的构思。尽管每一个人终究要长大,但反思我们在长大过程中的诸多缺失,还是能进一步校正人生方向,实现自我价值。此外,小作者的文笔流畅,语言深邃,援引的名言佳句皆能契合文章主题,不仅使作品文学味更浓,还能彰显自己广泛的阅读面、厚实的语文功底,这才是我们需要学习借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