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挪动玻璃杯盖大小的脚掌，身子前倾，圆滚滚的脑袋耷拉在枯草上。漆黑的木棚里，它眨巴着星星亮的眼睛，像蒙了层灰的棕黄色宝石。它打量着我，眼神里映着一只灰黄色乳狗的陌生人。我也紧盯着它，像多年前稚气未脱的孩子望着橱窗心仪已久的玩偶。我好想抱一抱它。
“妈妈，我要把它抱回家！”“抱回家？算了吧，抱回去谁养？”母亲挥了挥手，刺眼的阳光从指缝间穿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我养啊。”“你养它？你算了吧，你先看看你能不能照顾好你自己，少来给我添乱！”母亲不为所动，语气中透着莫名而来的愤怒。
那只小奶狗，好似受到惊吓般躲进黑暗之中。“爸，快来看，窝在墙角的小狗。”我来到父亲跟前，嚷嚷着招呼他看。我向父亲央求，企盼他抱回家。他皱起眉头晃晃脑袋。我见势挤出眼泪，胡乱地抹着，哭花了脸。我把自己锁在外婆家的老屋里不肯出来，透过泛黄的玻璃窗，向对面的木棚里张望。父亲终是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甘拜下风，将它带回奶奶家。
我为它取名生生。生生世世，相伴左右。人们常言乍见之欢，难抵久处不厌，事实却是如此。
入秋我步入中学，功课日益紧迫。差不多半个月，我才回到奶奶家。生生一如既往地奔向我，黄色的毛发染着不知从何蹭来的灰黑。我径直向屋里走去，它乖顺地跟着。我来到浴室，打上满满一桶水，“生生，快过来！”它竟未搭理我，躺在一旁，佁然不动。“生生，生生！”我又一次呼喊。它慢吞吞地走过来，来到盆边却停下脚步。我有些不耐烦，撸了撸衣袖，一把将它抱起，扔入水中。水花四溅，扑在脸上。
忽然间，它从浴盆里一跃而起，朝巷子深处跑去。我愣在原地，怒火中烧，“哗”的一声将整盆水倾泻满地，随即走入家中，紧闭屋门。片刻，生生拖着步子回来，蜷在门前张望。裹挟着满身的污渍。我转身回房，不予理会。半夜，我隐约地听见几声犬吠，打开窗户，它守在屋前，背对着我，冷月下显出几分落寞。
奶奶家拆迁了，搬到数层高的大厦里，生生没能带走。走时已是傍晚，昏黄的路灯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我忆及从前带着生生散步的时光，我们俩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交融。我的内心泛起阵阵愧疚，倘若不是我的一时冲动，它此刻一定会快乐无比。倘若不是我的喜新厌旧，也许它会伴我们来到新的地方。奈何遇我，欢愉寥寥且匆匆。
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街头。看见我的生生，请告诉它，我缅怀的那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