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字,以竹为部首,原为记文载世之体,属简为卷,帙文深瀚。助人冲破蒙昧的枷锁,通晓宇宙洪荒之机妙,到演化为一种处世之道生存之纲,曦月相持,其义亘古,是社会的趋之所向,而越泱泱岁月仍散发出厚重的力息。
但简,真的只拘泥于简化吗?
早在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老子的朴素辩证开之先河其言铮铮,道家之源思仅生发于笔构再简单不过的四字短揭:“小国寡民。”明代大儒心学掌门仅遗留八字千古垂世,“格物致知,天人合一。”五四运动波澜壮阔,华章重彩,口号却也简扼直白。但人们又是如何将此泼洒出力透百世的力量,先前我亦不得其要,但总是幻化出无限遐思,历史书本上洋洋洒洒起承转合,在这寥寥几字前显得便太过铺陈。
那就先暂搁下不论,谈谈距我们较近的事例。日本作家向来以严密的侦探推理小说而闻名,但是近年来一本山下英子所著的家居极简收纳法横空出世,盘踞各类书店的畅销区域。这本名为《断舍离》的书掀起了新一轮的简化风潮,处理堆置在家里无用的东西,当断则断。他的标志上俨然挂着“简单”的鲜明旗帜,也让人疑惑,简真的有如此广泛的应用性吗?
其实简之道,自古便不是陡然出现的。魏晋前期,繁章缛文,华丽浮靡之风滥觞一时,简便于世脱颖而出,孕育魏晋名士之风清丽之辞,可见简可使人类文明洗练升华。朱子家训里:“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谆谆教诲,贤圣哲思凝炼于一个生活之简中,相较于奢侈繁复之功,这无疑体现人的自我修养。在中国改革开放中战功烜赫的邓小平爷爷,被问起军事奇迹红军长征中都做了什么,他当然有资格述说他的丰功伟绩,但他只是慈祥微笑,三字却简短:“跟着走。”
复杂的连缀,砺化为简单的本真,其间存在着一个思想求索的过程。老子颠沛流离,感民生凋敝之苦,夜不能寐锤炼出四字信言。王守仁仕途不顺,屡遭贬谪,失意落魄思索半生才参透心学八字真谛,其间千百受阻,又有何人能体味其中,但正是这思索与经历,凝缩与概括,才让原来隐藏于复杂中的内核与本质显露出棱角。这种简化不是对简单的盲目鼓吹,而有主导意味。随从大流,简其必要之简,舍弃关键之节。稍有忤自己的简化原则,便心浮气躁,陷入懊恼中无法自拔。这其实是肢解了“简单”的意蕴,绝非简道。
简单不是抛去,不是冰冷枯燥程式化的代名词,亦没有失去情趣和温度。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描述智人的生活常简单而匮乏,因这是人思索后决定的怡然行事。简单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古人主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底气与魄力。它避免人之浮躁盲目,消解人的郁闷中庸,阐发人的千言万语,所以,若问简道为何有如此力道,窃以为,简道并不简单,惟有沉淀,才能真正得以参透简道,参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