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贵侯的抚摸弄赏依稀仍在眼前,过往的荣华富贵却不得以见。它深埋在一块田垄里,日夜煎熬于虫蛀草雕。
它是一片玲珑的哥窑,身上映着彩金的描绘与幼滑的胎色。当几千年前它从三千厚土中被一捧而出之时,便开始了悲情的一生。它被手指一次次摆弄,开始是工匠粗糙灵巧的手,再是老爷沧桑可怖的手,随后是姨太太羊脂白玉的手,公子哥翩翩的手,小娃娃稚嫩的手。这样不知度过了多少年,一场战乱席卷而来。它听见烈火爆鸣,众人哭喊,铁器铿锵……老爷一挥手,它便摔在地上,断成碎片,沉没于烈火之中。
……
几千年后,它终于重见天日。但世界却早已变了模样。它是被农人耕田时挖出来的。农人用粗糙的手指触碰着它。它感受到涌动在农人血脉中强健的心跳声,不由得亢奋起来。可农人老眼昏花,又一把把它扔在了地上。
它是有多么不甘!乍来的惊喜瞬间便去,一时的快乐只是泡影。过去的它与现在的它,样子的改变之大,恐怕连它自己都会惊讶万分吧?镀金的表面剥落不堪,轻如云烟的胎质不复过往,也难怪农人了。
叮当一声,它碎成了三瓣。如一朵衰败的花,开出了最美的色彩。
原来,它骨子里有着炫目的金黄!农人一伸手捞起它的碎片,里面涌动着华贵的气息。“啊,是金子!”他大喊大叫,脸上扭曲得狰狞,目光吐露着幽绿。于是,便开始发疯般的挖掘。几个月后,他果然从周围的土地中集齐了碎片,想把它们凑成一只碗,却总是不能如愿。那总是拼不成功的,便是他最初所发现的三块瓷片。即使用世上最好的修复技术也未成功。不懂人之七情的农人只得不再追问,卖掉了其它碎片,并由此发家,成了一位有名的煤老板。三块碎片就一直珍藏在他的办公室,裹着华美的丝绢,有致地排列着。
人们不知道,它被抛弃后,便碎开了自己几千年从未停息的内心,成为了不得一丝生命的破土。我却认为这三片断瓷的一生是及其壮绝的。它由年轻至体衰,内心仍旧抱有执念。年老将息时明白自己生命真正的价值,抛却过去一切的美好与悲怆,所谓“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喜爱断瓷,喜爱它的不屈;我崇拜断瓷,崇拜它的放手与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