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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方的故事》原文阅读·夏吟小说

发布时间:2022-11-27 1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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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吟

七十年代末,我们一家终于告别了拥挤潮湿的苏式楼板房,欢天喜地的搬进了当时小城里最先建起来的四层楼的水泥楼房,新建的县委家属楼三单元三楼被划分给我父亲单位,三户房子,面积各不相同。房子严格按照行政级别分配,我父亲是副局长,我家分的是48平方米的左边一户,汪局长家分的是56平方米的右边一户,严叔叔和李阿姨家分的是32平方米的中间一户,严叔叔是普通科员。

我们的楼房下面有公用的水管和洗衣台,有一个公用的厕所,还有一个美丽的花台,现在看来,还没有家家户户有自来水管和卫生间,那房子还很落后。可那时候,我们已经不用到挑水巷排队挑水用了,也不用跑几个街区上厕所了,房子比从前的亮堂宽展了不少,孩子们高兴地在光光滑滑的水泥地板上打陀螺,快乐地在楼道里跑来跑去。

我们同单元同楼的三家的父亲常常在一起开会,秘密地讨论着什么。妇女们常常在楼下边洗衣、洗菜、打毛线,边聊天。李阿姨是家属楼里最年轻的女人,高挑个子,肤色白净,是最美丽的女人,是本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的女儿,李阿姨精力特别充沛,她和大楼里的母亲们打成一片,常常向妈妈学习打毛衣、蒸包子,甚至学做酱。几家的孩子常常聚在我家和汪局长家。我们几家人很亲密,依然保留了住在原来苏式楼板房的那种风气,那一家吃点好的,都要给其他两家端一份去。

严叔叔是整个县委家属楼最年轻的户主,当过知青,是文革后第一批重点院校工科大学生,是小城第一批建筑工程师,他俊朗的四方脸,很像当年的大明星朱时茂,瘦瘦高高的个子,日常穿着一身朴素的劳动布衣服,和他们单位管理下的企业工人穿得一样,人精精干干。

他们的女儿严小鑫两岁多,大眼睛,小嘴巴,娃娃脸,黄黄的卷头发,扎成两个高高的羊角翘,皮肤很白,加上李阿姨着力费心的打扮她,总是穿得花枝招展,她像个画片上跳下来的娃娃,表情特别的丰富,遗憾的是后来发现她那双大眼睛是先天的深度近视眼,于是,严小鑫小小的脸上就带了一付厚厚镜片的眼镜,她的鼻子都有些托不住那眼镜,显得可爱中多了点滑稽。

严小鑫没有上幼儿园,因为严叔叔李阿姨是小县城率先带头办独生子女证的家庭,她就成了新中国的第一批独生子女。严叔叔说,生男生女都一个样,男孩子是黄金,女孩子是比黄金还要宝贵的白金,所以他给小鑫取了三个金的名字。大家都说他们夫妻思想先进。严小鑫比喜欢一个人呆在自己家里,非常喜欢来我家玩,我家的孩子多,我还有个小妹妹比小鑫小一岁,她总是悠着我们家的 “姐姐”“妹妹”不放,要我们带她玩,一段时间,小鑫十天却有八天是在我家吃饭,有很多个晚上,小鑫在我家和妹妹玩得高兴了,就不肯回家。我永远记得那些美好的夜晚,妹妹和小鑫的咯咯咯的笑声不断传来,严叔叔、李阿姨和父母闲聊着,我是一边带着妹妹和小鑫玩耍,一边立起耳朵偷偷地听大人们谈话,他们的谈话给我带来了外面世界的许多新奇的事物,特别是严叔叔说起他的大学生活,让我羡慕不已,暗下决心要去上那样的大学,听见多识广的严叔叔的谈话,成为了我少年时一个重要的知识来源。

有一段时间,父亲动起了木工做了几个精致的机箱,严叔叔用烙铁焊一些管子,两人的成果一安装组合在一起,装上电池,就神气的做出了几个会唱歌的收音机,严叔叔能造出收音机让我们这些小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自从有了收音机,我童年的记忆里就有了更多外面世界的声音了,那是台只能收两三个台的长波段收音机,严叔叔安装技术很高吧,从没出故障,声音也很清晰。晚上,父亲就收给我们听,大多数节目我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小说连播和小喇叭节目对我们最有吸引力,是我们迫切等待的节目。特别是冬天停电的晚上,两家人围着火炉,吃着烧洋芋,妹妹和小鑫玩耍着,妈妈和李阿姨做着针线,我们听着广播,十分温馨。

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小鑫来我家后就不愿意回家,北兵营的号声吹第三遍了,小鑫也不愿意回家。小鑫说,妈妈,你们回家吧,我和你不是一家人了,我已经和妹妹结了婚了的,妹妹是妈妈,我是爸爸,我和妹妹才是一家人,我要和妹妹住在一起。她的有趣话,让大家都乐了,大家逗她,她越是一口咬定,我就是要和妹妹结婚。小鑫对我也甜言蜜语的,大家都叫我小梅,她却叫我小米姐姐,她说,姐姐,姐姐,我爱你,好像老鼠爱大米,姐姐,姐姐,我想你,好像老鼠想吃米。于是,严小鑫就给我起了个特殊的名字,叫我小米姐姐。让我陪伴着她回家,到了她家,她依然依依不舍的抓住我,哭着伤心地不肯放我回家,要我在她家带着她睡,所以我有时候就在她家看着她香甜地入眠以后才回家。

严叔叔是个很有才华很有本事的年轻人,在家属楼里很有人缘,他很肯帮助人,我在楼下洗衣服,严叔叔看我洗不干净,帮我几下子就洗了晾出来。大楼里谁家的电器坏了,就送到严叔叔家,他常常能手到病除。严叔叔还常常用一个黑白相机给大楼里的人照相,照片照好后,他就在自己家里设置的简易暗房冲洗,我们总是等不得的要看新照片,往往他把相纸放在盆子里的药水里时,我们这些孩子就在旁边守着,看着那原来洁白的相纸上慢慢地显出了人影,感到神奇得像变魔术一样。严叔叔还是位调解人与人关系的能手,单位上遇见了集体上访的事,家属楼那家人有了矛盾纠纷,吵起嘴来打起架来,他都乐于去调解,总是为大家忙前忙后的,大楼里年年选五好家庭都选他家。

严叔叔的文章写得好,工程图纸也做得好,下工地监督建筑工程时,和工人打成一团,爬高上低,身姿矫健,目光梅锐。我常常看见局长和父亲交给他许多任务,他都能很好完成,在我眼里,严叔叔是多面手,似乎只要局长和父亲给他出个题目,他没有办不到的事儿。由于他的能干,很快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我父亲还做他的入党介绍人。

一天我和邻居小伙伴放学回家,发现有一群人坐在楼道里盯着一个十多寸的黑白“小电影”看,那是个电视机,是行署机要科的,因为坏了长期没有人管理,严叔叔拿来修好了,特地搬出来给大家看。这以后的周末,我们小孩子们天天晚上都搬了小凳子来看电视,电视常中断或闪烁,大人们把电视上长长的天线摆来弄去,看的电视多数是打仗的,要不就是样板戏京戏。我们把那电视叫“动画机”,相信可能有许多小人在机器后面为我们表演,我们绕到后面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伙伴们讨论为什么电视能放映出人来,自己能不能上电视,绞尽了脑汁设想。我们围着能够修理电视机的严叔叔问这问那,他给我们说了一些我们莫名奇妙的词语,看我们听不懂,他告诉我们中学好好学物理,就能弄懂。严叔叔特别的技术赢得了我们特别的尊重,我甚至相信严叔叔是个科学家或者是个魔术师,在心里都特别崇拜严叔叔。

由于严叔叔很有学问,汪局长和我父亲都委托他义务辅导我们的功课,汪局长家的大哥哥因为文革时汪局长被迫害,初中都没有读完,一直没有工作,那一年他考干,严叔叔从小学生的拼音到初中语文政治数理化,手把手的教了他许多个晚上,终于使大哥哥考上了干部。大楼里的小姐姐小哥哥也经常拿些数学方程式化学分子式去问严叔叔,严叔叔都能做出解答。

我还在上小学,成绩在班上名列前矛,只是在每一学期的期中和期末考试结束时,父母让我把考卷拿给他,请他帮我们分析一下,我几乎是年年前三名的成绩,以其说是在请他指点,不如说是父母有意让我们拿出来在大家面前炫耀,一次,老师出的考试作文题是“我的理想”,我在考卷上写下了要当科学家作家等理想。严叔叔看了我的作文后,当着我父亲的面告诉我,小梅写得好,比我小时候强得多,我小时候的理想只是当个供销社的售货员。看我和爸爸很吃惊样子,他解释说,因为我小时候在农村观察到,只有供销社的售货员,才可以有机会悄悄地从柜台上,偷偷拿一颗糖果给他的孩子吃,我有幸从供销社售货员的孩子手中,骗了那糖果来舔了一下,甜得一生都忘不了,从此多少年来发愤读书,就是为了当个供销社售货员。爸爸开玩笑地评论说,供销社的售货员那样拿糖给自己的孩子吃,那可是一种轻微的贪污行为,这种特权思想不能有。

严叔叔指出我们姐妹要培养点业余爱好,不要读成书呆子。严叔叔用一个手风琴伴奏教妹妹和小鑫唱歌,妹妹往往学得又快又好,两个小孩在严叔叔的指导下,妹妹可以对着简谱,使用小鑫的小钢琴在上面边弹边唱“北风那个吹,雪化那个飘。” “雪绒花,雪绒花”等中西方歌曲,小鑫却总是跑调。严叔叔有空就带着邻居的两位大哥哥,一大早就去跑坏城路,还教会了我们用铅笔画素描,教我们这些小孩子在院子里打羽毛球。

进入初中我的立体几何成绩就不那么理想了,严叔叔主动的给我辅导,开了我的试卷,他说,没有关系,小梅的运算准确逻辑思维严密,只是缺乏空间想象能力,可以想办法训练一下。严叔叔被派到北京出差回来后,给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都买了些小礼物,妹妹得到了一盒马利牌水粉和水彩笔,用那些水粉自己琢磨着开始画色彩画。我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木头做的贴彩纸的魔方,这个魔方像一座四四方方的彩色楼房。严叔叔说,玩魔方,可以帮助小梅训练空间想像力,对你学习几何有帮助。从此,我就开始着迷地玩上了那个魔方,我被它无穷无尽的变化所迷惑,白天晚上的对着它翻来翻去,这掌上六彩斑斓的乾坤变化,让我玩得都有些丢不下手了,可是我翻来覆去的,很难翻成自己想要的花样。于是,严叔叔又找来了一本《科学画报》,教会我看其中一篇文章《魔方教程》中的图例,又手把手的教会了我几招玩魔方的绝技。

原来,玩魔方也和严叔叔他们修房子一样,要按照建地基、起砖瓦、架十字、定屋檐、平四角、转四棱的顺序来慢慢建设,和修房子不一样的是,玩魔方,需要先做好上层,再做中层,后做下层。严叔叔说,这就和一个单位选干部一样,要先把上面的处理好,因为上梁不正,下梁就会歪。严叔叔告诉我,成功的玩魔方者除了搞清楚那些方块有边方块、棱方块和中心方块的区别和他们各自的特点外,还需要人为地把那些方块划出等级来,有几张方块要事先定位,他们是魔方的领导,必须让其他方块围绕他们来转,以服务整体布局的安排。在玩魔方时只要遵循一定的规律,空间思维正确,找准操作块的真正目标,一个一个操作块地完成,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严叔叔还告诉我,玩魔方和做人做事一样,只有耐心地坚守着原则翻腾倒转,经过艰难漫长的过程,坚持才能得到胜利。

我严格按照严叔叔的教的做,终于能让这神奇的六面魔方听从我的意志,得到自己需要的图案。我玩转了魔方,看着我手中的魔方神奇的变幻,小鑫鑫对我崇拜极了,开始来缠着我,要我教她玩魔方,可是她太小,乱翻翻是可以的,要按照规律来教她是不可能的。我答应等她长大了,我一定教她。这魔方被我彻底玩转后,再面对那些几何图形时,我果然能准确的想象和思维空间,那些繁难的立体几何图也难不倒我。

不久后,在汪局长和父亲的竭力推荐下,严叔叔被调到其他单位当副局长,他家也搬到别的单位住标准更大的房子了,我们两家却一直没有搬家,严叔叔家搬走后,单位上让我们打通了他家那套房子,我们的房子经过改造,又加建了卫生间和厨房。

由于严叔叔李阿姨工作很忙,小鑫鑫还是常常放在我家同我们一起玩乐,同我们姐妹一起过夜,为了让我们多陪伴她。周末,严叔叔常常会来接我们姐妹到他家,陪伴小鑫鑫逛公园、玩游戏、看电视,那时我家还没有彩色电视,我们也喜欢到他家看电视。有一个冬天,下了大雪,严叔叔拿了个135的相机,装上了当时还很珍贵的彩色胶卷,让我们自己去照相,我们三个就到外面一边玩,一边学着互相照相,这些照片我们等了很久才看到,因为要等严叔叔到省城出差,才可以冲洗,那些相片上留下了许多我们姐妹和小鑫的许多合影。独生子女也太孤独了,我们每次从小鑫家离开,小鑫都要哭一场,就是那个大雪天,上小学二年级的小鑫心事重重地告诉我,小梅姐姐,我可不可以像小朋友申请加入少先队员那样,写个申请给你,让你签个字批准我为你的正式的妹妹,我可以在上面按手印。我听了她的话,心中很难过,安慰她说,小鑫,你不用写申请,我永远把你当亲妹妹看。小鑫说,可是我还是嫉妒妹妹,妹妹命好,天天有哥哥姐姐陪。

我记得那些年,每年八月十五和大年三十的当晚上,李阿姨就会带着小鑫来我们的楼道,拿些包装精美的月饼点心和各种精美食品来,送给汪局长和我们家,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那几年的年三十晚上,小鑫往往就留在我们楼道里和我们以及汪局长的孩子们共同守岁,第二天由我早早起来,去他家取来她的新衣服,让她穿上,哥哥们带着她和妹妹一道在院子里放鞭炮。

本来,小鑫在这个城市也有许多表姐妹堂兄弟的,可是,在严叔叔看来,他那些侄男阁女品学不佳,常常打架斗殴,在社会上玩得太飞,没有本事,不让严小鑫和他们多接触,而我们姐妹都是品学兼优的乖孩子,严叔叔希望我们从好的方面影响严小鑫。

慢慢地步入了青春旖旎梦幻的花季年代,当班上有同学在萌动着早恋情思时,我偷偷地在内心里崇拜着英俊多才事业有成的严叔叔,我拿班上的那些男生和自己的偶像严叔叔比较,觉得他们太差劲了,非常自然的对他们没有兴趣,克制着青春期反叛的躁动,积极地面对功课和参加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梦想着长大后广阔而积极向上的人生,在我人生观的形成期,严叔叔给了我非常积极的影响。和严叔叔家一家人长期接触,我太多的受到了严叔叔积极向上生活工作态度的影响,魔方我已经很少玩了,然而我也没有冷落它,我天天都把它放在书包里,常常思考严叔叔教我玩魔方时,说的那些指导鼓励的话。

我感谢严叔叔,我也很崇拜严叔叔,在我看来好像严叔叔没有做不来的事儿,工作充实,生活安排得很有味道,在中学时,老师布置我们写人物的作文,我就一个一个的写他们一家人,严叔叔忙碌于事业的充实,李阿姨的美丽贤惠,小鑫的天真可爱,他们一家人多彩充实的生活,都被我用幼稚的笔法描述过。有一次我高大全式的描写了了严叔叔,被语文老师在班上当着范文读过后,惹得班上的女生们都偷偷去严叔叔单位看我写的这个有着朱时茂一样明星脸的“偶像”。

后来,小鑫得了一次大病,是心脏有问题,她在省城大医院住了几个月,动了大手术,回到家里休养了一年,妈妈带着妹妹和我去看她,她脸色苍白,少言寡语,李阿姨专门在家请了保姆照顾看护她。

一天,李阿姨来我家,和妈妈关在房子里滴滴嘟嘟的商议着什么,我躲在外面偷听得了一言半句,大概是因为小鑫身体太差,又有心脏病,又是先天性高度近视眼,李阿姨很想再要个孩子,李阿姨和严叔叔商量不通,于是就想来个先斩后奏,就瞒过了严叔叔,在严叔叔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一年期间,偷偷的去医院取了避孕环,也是天意,她带着小鑫去省城看严叔叔,居然怀上了孩子,李阿姨借着严叔叔在外的机会,经过有关部门的同意,取消了小鑫的独生子女证,按照当时的有关政策,只是提倡国家干部只生一个子女,小鑫这样患有先天性疾病和心脏病的孩子,是完全准许父母再生一个子女的,李阿姨还办理了新的准生证。现在眼看严叔叔就要回来了,李阿姨希望父亲和汪局长能够出面说服严叔叔,让她生下腹中这个已经几个月的孩子。

汪局长和夫人以及我的父母,果然等严叔叔一回来,就去做开了严叔叔的思想工作。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是妈妈回来就说,小李真是可怜,小严也太专断了,一点也不给小李选择的余地。爸爸却说,你们这些女人婆婆妈妈的,人家小严是思想境界高,他是想做一番事业的人,再要个孩子做什么,成天照顾孩子还不把事业耽误了,他不让妻子受生育之累,这也是一种爱妻子的方式,再说,现在是他的关键时期,市里正在考察升任他为副处级干部,全县干部他第一个带头办独生子女证,也是他的竞争优势之一。

几天后,严叔叔从医院赶到我们家,一进门就说李阿姨很危险,说,我如果早知道,流产这样危险,我就让她生,我害了小李。他说着说着,就淌起了眼泪,我记得他的眼泪亮晶晶的在眼中打了好几个转,终于落在了他那俊朗的面上,他察觉到了,有些尴尬,就不太雅观的用袖子悄悄去擦,可是,大家细问起了他小李的情况时,他终于控制不了自己,坐在我家的布沙发上,失态的用双手遮住脸,伤心地失声痛哭了起来。父亲看到后,以为医生告诉他李阿姨不行了,有生命危险,于是匆匆递了块毛巾给他,吓得马上叫上母亲和汪局长夫人一同去了李阿姨流产的医院。

诊断结果是李阿姨流产后,失血过多,除了身体的各种不适外,妇科上的问题加上胰腺炎又发作,产生剧痛。李阿姨输了血消了炎后,就出了院。有些迷信母亲就说,真不吉利,这个小严一个大男子汉大正月的来我家哭天抹泪的。父亲则说:小严也不够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小李得了比胰腺炎更大的病,他也犯不着嘛。而在我看来严叔叔如此的重感情如此爱他的妻子,在我心目中形象更加完美了,将来找他这样一个爱妻子的丈夫,建立一个像他家这样和美的家庭,一度是我中学时朦胧的人生理想之一,在女同学们收集明星照做书签的年代,我偷偷的将一张我们姐妹和严叔叔小鑫的照片夹在日记本里。

也许是适应时代需要“四有”人才的潮流,也许是严叔叔掌握了一种成功者魔方的备种解法,严叔叔在仕途上一路顺风,我高中毕业时,严叔叔已经在人生的大魔方上,得到了人上人的辉煌,成为了本县县长,成为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权利中心人物。我在家看县电视台节目,几乎隔天都要在电视上见到他,这时的严叔叔已经不再瘦瘦高高的了,而是有了些块头,面容也开始饱满起来,原来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开始变得圆滑。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西装领带的,穿得整整齐齐,神采奕奕,看上去很有光彩,整个人都比过去看上去更高大了。做一个像严叔叔那样成功的人士,更是成为我的明确理想。

我上大学放假时,一次,我去市委家属楼找同学玩,看见一些人在把一家人的防盗网用电焊切开,又把窗子卸了下来,然后用吊车把一台豪华精美的大钢琴从窗子里吊到那家人的屋子里,再重新安上防盗网和窗子,这时,豪华精美的大钢琴正在半空中被吊着,很悬很险地发出了巨大的声音,我和同学下楼去看,严叔叔在那里指挥人们做这件事。原来,吊钢琴的这家人就是严叔叔家,他升为市委领导后,又搬来这一处更大的房子。我还让我带上妹妹去他家参观他们新买的钢琴。 

由于小鑫生病休了假,小鑫降了一级,现在和小她一岁的妹妹同年级了,我在家里从来也没有想到要辅导自己的亲妹妹,受了严叔叔的委托,我就把辅导小鑫这件事儿当做最重要事情来对待,我找来妹妹的小学教科书,作了认真充分的备课和讲练准备,这天,我带着我精心制作的教案和实质是伴读的妹妹去到他家,严叔叔的家全部变了,印象中那套房子非常宽敞,屋里的实木家具非常笨重,墙面和门窗都装修过。

想到严小鑫也快到了学几何的时候了,还有她小时候,我对她的承偌,再说严叔叔当初说,玩魔方锻炼空间想象能力,的确很有道理,我就买了一个大大的彩色塑料魔方,去他家时,送给了小鑫鑫。可是,我教小鑫鑫玩时,她没有多少兴趣,转手就把我送的魔方丢在她书房的一个角落里。这个童年时沾着我就不放的鑫鑫,虽然还叫我“小米姐姐”,现在却非常傲慢,在家里对保姆呼来唤去,优越感底气十足。对我妹妹开始不理不睬的,在她宽大明亮的书房里,妹妹很好奇地翻了一下她的录音带,她过来把录音带收起,妹妹看了看她满书架的书,她把书架门推来关上,很有音乐天分的妹妹,好奇地摸了一下她的大钢琴,她就大声喝斥我妹妹,你不懂,就别乱动,你乱动一气,会把我的钢琴整乱的。“啪”的一声,就把钢琴盖盖上,把钢琴用金红色的绒布给盖了起来。妹妹看到她家的客厅沙发上有一本彩色的卡通书,就拿起来看,小鑫鑫走过来就抢了去,对妹妹说,你这个人真不懂礼貌,这书是我的私人物品。小时候我常常调停两个小家伙的小吵小闹,可是这次我却有些犯难,不好批评妹妹,也不好说小鑫,只好让妹妹提前回家。妹妹气得赌气独自一人回了家。但是,我给小鑫讲书时,她总是一会儿把她的隐形眼镜取了,一会儿又带上,或者干脆看着窗外发呆,对我的讲述并不专心,常常连我讲到哪里了,她都不知道,还动不动就说那个叔叔不是这样教的那个老师又是那样教的,言下之意我是教错了。

原来,在严叔叔叫我去辅导鑫鑫的同时,还让他的几个秘书分工辅导鑫鑫,同时,鑫鑫学校的老师也主动在给鑫鑫开小灶,还有人天天来教鑫鑫练钢琴,有驾驶员每天定时送她到温泉学游泳,一方面鑫鑫不欢迎我和妹妹的态度灼伤了妹妹让我有些难堪,一方面,我想,这孩子让这么多人来辅导,又有这么多的课余功课要做,负担也太重了。再说,受到严叔叔积极人生态度的影响,我也是个把自己的时间看得很宝贵的人,我去辅导过她两次后,就推说学校要提前开学,我要回大学去了,此后没有再去他家。

妹妹那次回家后,就向父母提出来想要钢琴,八十年代中期,当个万元户就是不得了的了,父母的工资奖金加起来每月不到两百元,还要供给我和哥哥上大学,听说小鑫的那架钢琴是两万多元从省城买来的,花上万元买钢琴对父母来说是个天文数字,懂事的妹妹了解了钢琴的价钱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要求。我听见父母在悄悄地议论,按道理,小严和小李的工资不比我们高,何况,小鑫有病,她一个人医药住院保姆化的钱,比我家两个大学生花费都高,他们也不应该有那么多钱,又换大电视又买录像机,又买这么好的钢琴的,该不是这个钢琴是别人送他们的。父母虽然没有能力给妹妹买钢琴,却到处的打听哪里有旧乐器买,最后,在一家企业关闭的幼儿园里给妹妹买到了一台旧的脚踏手风琴,请人修理后,音色还可以,妹妹高兴得跳上了天,妹妹就用这台旧脚踏手风琴,上了一个音乐训练班,妹妹也对音乐有了些造诣,成为了一名业余歌手。

后来,小鑫和妹妹同时被录取在我们市唯一的重点中学,还被分在了一个班,我听社会上传说,因为小鑫鑫在小升初时,考分不高,县重点中学如果按照原来的规模招生,小鑫就不能进重点中学,严叔叔因此特别批示了在那一年突然扩大了县重点中学的初中生的招生规模,那一界初中生的取分线,就是小鑫鑫的那个分数,一分不差,半分不少,有许多人沾了小鑫鑫的光,但是这个学校的教师和教室是有限的,为了多招初中,就把高中的规模缩小了两个班。

妹妹是高分考入这所中学的,性格活跃成绩好又有文艺体育特长的妹妹,深得老师同学们的欢迎,可是妹妹慢慢地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小鑫鑫往来,我放假回来后,听说两人的敌意越来越深,互相嫉妒,甚至在班上形成了两大阵营妹妹坚决不在班上不和小鑫鑫说话,坚决在组织班级文体活动中不和小鑫鑫进行任何合作,即使双方家长和老师调解,妹妹也坚决不给小鑫鑫机会恢复童年时亲密无间的关系。

小时候二人一起玩耍也有吵架的时候,我总是能很快的调解二人的关系,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不久就和解了,甚至相处得比以前更亲密,可是这一次两个人都有了思想,调解工作就很难进行了。我对妹妹说,难得有这么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的朋友,今天你们又做了同学,该珍惜这份从小在一起的友情。妹妹说,现在那里还有什么小鑫鑫,只有一个市长的千金,她和我不一样,无限风光尽被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花起钱来大手大笔,天天车接车送,自有一帮马屁精围着转,那里还需要什么朋友。我告诉妹妹,对朋友要忍让。妹妹说,她那里需要朋友,受不了她说话像是对她家保姆说话的口气,我和她好,我成了她的跟班了。我对妹妹说,朋友间总是可以互相学习的,要善于发现朋友的长处。妹妹说,和她在一起,同学笑话我不说,我也自己看不起自己,她穿的用的玩的,那样不让我们感到自卑,我可不想占她的便宜。我对妹妹说,严叔叔对我们姐妹俩非常关心,你也不该辜负了严叔叔。妹妹反对说,你以为严叔叔是真的关心我们姐妹俩,他当年关心我们姐妹俩,是因为父亲是他的上司,现在她关心的是她女儿的孤独,现在他关心的是和她女儿玩的人是不是会把她的女儿带坏。还好,二人同学没有多久,小鑫鑫就被转到这个学校传说中的重点班。

李阿姨依然每年八月十五和大年三十晚上都要来我们的楼道,除了带更多的精美点心月饼外,还拿来一团团的五彩毛线来,让我妈妈把深色的好毛线织成严叔叔穿的毛衣,原因是严叔叔个头瘦高,商店里的毛衣难找合他的尺寸,只有我妈妈织的毛衣最合他的意,其他的不太好的彩色毛线就送给我们兄妹。李阿姨每次来,总是主动从我家挑些妈妈做的家乡酱和各种四川咸菜回去,原因是严叔叔依然如故的喜欢这种家乡酱,而李阿姨没有工夫自己做了,商店里的她又嫌不干净。我记得有一次,父母去他家送给他织的毛衣,他还送了父亲两瓶五粮液两瓶茅台酒,那些昂贵的酒在我家矮柜里放了好些年,他问起了我在大学的情况,主动说毕业后他来在省城帮我联系个好单位。

几年以后,我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了,这时严叔叔已经是省里主管文教的一号官员了,我专业对口的联系好了要去省里一家电视台工作,那时还是实行计划经济时代的分配制度,我已经到了联系好的电视台一处实习上班了,电视台已经为我们办好了有关的手续,可是最后的分配最终需要省教育厅的一位处长签字,教育厅恰恰是严叔叔的主管范围。电视台一边在帮我们协调,一边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父母经常照看着严叔叔留在家乡的老母亲,父母从严叔叔老母亲那里得到他的电话。我为了分配的事情把稳,缠着父亲给严叔叔打电话,电话拨了多次后,果然打通了,爸爸问候了严叔叔一家,然后说起了我分配的事儿,严叔叔告诉父亲:不用亲自来找我了,你们也很难找到我,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就是了。我就安安心心的回到电视台一处上班,可是不久,我接到一纸来历不明的通知,告知我,我已经被改派回乡,我的档案已经被打回了我的原籍,让我回原籍报道。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许严叔叔工作忙,忘记了帮我沟通这件事。

我就央求爸爸火速赶到省城来,我和父亲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找到了严叔叔家住的省委家属大院,严叔叔家现在住着一个小别墅院落,门卫对我们盘问再三,终于让我们进去了,我们按响他家的门铃后,保姆来开了门,把我们堵在门口,没有让我们进屋,说严叔叔李阿姨都不在家。我们此后几天天天都去他家找他,一来二去,和门卫也熟悉了,门卫就准许我们把带来的礼物放在门岗上。

那天,我们从中午一直在门卫那里守到下午,一张三菱车开进去后,门卫告诉我们,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严叔叔”的公车,我可是看见里面坐了他们夫妻和秘书,你们赶紧进去吧。我们尾随汽车进去,看见小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迅速进了院子,小车就又开出去了。我们按响门铃后,保姆把门露出个缝来,还是对我们说,主人不在家,有事改天来。因为门卫告诉我们看见他们已经回家,我们就继续探问,她说,主人夫妇去美国去了,要几个月以后才会回来。

我们说有点东西,带给严叔叔,我们给他带去了妈妈织的毛衣和妈妈做的家乡酱,还有父亲收集的最精美的金江奇石,那时候,父亲已经退休,开始收集金江奇石,这次我们把他收集到的最好最美的奇石,带来赠送给严叔叔。保姆说,那你们是谁?我们又告诉了我们是谁,怕保姆说不清楚,父亲还用信签写了个条子让保姆带进去。保姆说,那就等一下吧。她关了门又进去了,返回来开门说,那好吧,我先收下你们的东西,叔叔回来我告诉叔叔就是了。由于父亲的金江奇石很重,我们就一起帮着她送到他家的院子里。

在院子里,我遇见一位少女,单薄的身量,无精打采的眼神,时髦的穿戴,还是那张娃娃脸,面皮越发水晶似地透亮。那是小鑫鑫,我让过保姆,在院子里和小鑫鑫说话,我说,小鑫鑫,我是家乡的小米姐姐。严小鑫翻了翻眼皮,也没有好好地打量我,就不耐烦地嚷道:什么小米姐姐,小碗姐姐,不过都是来找我爸爸办事的县上人,你们都把人给烦死了。她“哼”的一声后,转身疾步走开了,望着小鑫的背影,我当场给她抢白得落了泪。那是我一生中最尴尬难忘的一刻,也是最屈辱最羞耻的一刻。这就是几年前,对我说,姐姐,姐姐,我爱你,好像老鼠爱大米的小鑫鑫吗?这就是要写申请让我批准让她做我亲妹妹的小鑫鑫吗?爸爸对我说,我也看见进去的车子里分明下来的是你严叔叔和李阿姨的,还有我们放东西在他家的花园时,我看见他家楼上有个人影,开了阳台门朝我们看了看,又关了阳台门回去了。她家的大人是在家的,算了,人家不愿意见我们,是在有意回避我们,我们回家吧。我流着泪离开了那高墙大院,从此对候门深似海有了一番特别的感悟。

可是爸爸回家乡后,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忍着羞耻,我找到了省政府办公楼,可是,门卫秘书们层层把关,我守了多少天都没有能见到严叔叔,我心中屈辱的感觉越来越重,本来生性就梅感腼腆的我,最后在一位好心的秘书的建议下,幼稚地留了封信给他的这位秘书,离开了省城。

我心情灰暗的返回家乡,心想,我这个北京广播学院的本科生,进不了省电视台,市电视台应该是可以进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到了市里,市里根本就没有我的档案,最后在县上找到了我的档案,那时,县上的分配早已结束了,县上的官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还鬼鬼祟祟的说我的档案很特殊,有什么人的签字。回家后,我对我家的相册作了一次彻底的清理,我少女时的照片,大多是严叔叔给我照的,或者是我们用严叔叔家的相机和小鑫一同照的,大多数照片都有小鑫的影子,我一方面不想看到小鑫的脸,一方面又陶醉于自己少女时美丽的形容,于是我把小鑫从那些合影照片中统统剪了下来,让她从我家的照片中消失。

即使当年严叔叔送我家的茅台酒五粮液和父母办的其他礼品起了作用,我也辗转无数,吃尽了苦头,我先是被分到了一所不通电不通公路的山区乡村中学教书,两年后我决定辞去公职,放弃了铁饭碗,到省电视台应聘成为一名记件领取报酬的编外记者,我决定辞去乡村中学公职,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父亲认为,在乡村中学教书好歹是国家饭碗,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省城去电视台拿记件工资,太不把稳。我和父亲激烈地论辩起来,我后来就哭着责备父亲,没有像严叔叔那样做个有权有势的官员,不仅不能给我一个随心所欲的成长环境,还要干涉我独立奋斗。我这样说时,父亲急得哑口无言,我们后来互相说了些彼此伤害的话。为我坚决辞去了公职,父亲好久都没有和我说话。

我以编外记者的身份回到我曾经实习过的省电视台,我还快做出了不少精彩节目,国家人事制度改革后,省电视台一开始公开招聘记者,我顺利地被省电视台公开招聘录用为正式记者。见到了我实习时带我的领导,领导告诉我:你是怎么搞的,几年前我们就要的是你,你说教育厅签字的事儿,你自告奋勇的要自己去办理,可是,你办得如何,你被强制派回了家乡,你一回乡,教育厅就又给我们强行压了个人来,就是严大领导(也就是严叔叔了)的侄女儿严芳,业务很差,又懒又歪,普通话蹩脚,写通讯文句不通,还惹是生非的,比起你来可是差远了,也是严大领导鼻子大了压倒嘴,大家都是知道她是凭关系进来的,我们还都得把她当个菩萨供起来。

在省电视台工作,我接触的人范围越来越宽,一次采访中,恰恰采访到省教育厅的王处长,也就是我当年分配时需要他给我签字的那位,我开玩笑一样,说起王处长特别照顾我,改派我回乡的事儿来。王处长问了一下我其中的过程,我如实地告诉了他情况。他告诉我,这件事儿,我印象很深的,当年严领导的确给我打了电话,但电话的内容是,据说电视台一处需要人,你要考虑一下我的侄女儿严芳,这个姑娘就是喜欢电视呀。王处长回答严叔叔说,那里是需要进人,但是已经来了个女大学生,单位也考察了,人也在电视台上了班,我们已经讨论审批了,再说,你侄女的情况,也不好拿到党组会上讨论。过了几天,严叔叔的秘书就特别调了我的档案去,我那档案里一切分配手续都是齐全的,后来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多年以后,当生活的魔方再次转动,我有机会成为省政府的客人时,我再次见到了当年答应我为我转交信件的那位严叔叔的前秘书,他告诉我,我留下的那封信,被严叔叔看了一眼,就委托他去处理,那位秘书拿了那封信去找到了李阿姨,问,这个留信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家的亲朋,如果是,我就打电话过问一下这件事。李阿姨看也没有看信就说,不是,不过是知道鑫鑫父亲名字的一个县上人吧,在鑫鑫的爸爸原来任职的县里,他的名字见了报,上了电视,认得他的人自然多,他们仗着是同乡,有一点点事儿就找来求告,那里管得起那么多闲杂事。

到底我当年的这件事情是如何变成那样的?这事儿引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我后来成了严芳的上司,一次,单位复查员工的学历,严芳拿不出毕业证来,我就约了人事上的同事,调了严芳的档案来看,居然是这样,严叔叔这位宝贝侄女儿在外省一所艺校读自费专科,才读了一年,就因为谈恋爱,和恋爱对象怀了孕,被学校开除了。没有毕业证开除的学生,当然不可能在省里有她的分配名额,当年的分配制度是一个箩卜一个坑。可是这一次,却让严叔叔的那些聪明的秘书掉了我的包,把我们二人的派遣证暗中互换了,把我作为有问题学生不经过省市招办,直接打回原籍,而她却代替我分配到了省电视台 ,而且作为已经经过省教委讨论的合格学生分去,原来,我的档案是作为严芳的替身被直接下到了县里,我主观上找严叔叔的帮我个小忙,客观上是主动的送上门,去给他的侄女儿起了个收集信息并充当掉包人选的作用。

也就是说,当年我如果低调一点,不自行给严叔叔打电话,而是让电视台协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直接改派回县的。从感情上我不能相信这其中的过程是这样的,不能接受我暗中被小时候辅导过我功课少年时自己的偶像迫害的事实,认为:也许这其中发生了些误会,也许秘书们这样做,严叔叔和李阿姨不知道,我总是相信,严叔叔无论变成了什么人,应该还是有一般人的感情的,至少他不应该害我。

知道真实情况后,我庆幸自己生在了一个大时代,这个时代人们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在世界的大魔方上转动自己,而且有能力的人,经过一些艰难困苦,会把自己转动得更加精彩,会慢慢摆脱险恶环境的束缚,找到一个让生命多姿多彩的位置,要不然,分配时哪一次错误的转动,也许就把我放在这个世界魔方的低层了。

生活的魔方还在旋转,严叔叔的那些不成器的侄男阁女,个个都陆续调到了省城,都在最好的单位,一个个玩得风光无限,走到哪里大口大气,做些拉虎皮当大旗的事,还不断地走马灯似的调这里换那里的,就是这位严芳,不久后被上级指定送到北京一所高校学习了一段时间回来,就调到银行去任了一个职务,那时候,银行很吃香,而且这个时候,严叔叔主管银行。我独自一人在社会上拼打的时候,成长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常常深刻体验到的那种孤立无助,有她那样无能之辈的顺风得意比较着,我心里非常委屈,也就偷偷地责备过自己的父亲不能帮助自己打通社会上的各种关关节节,让自己成长得顺利一点。同时,我在寻找爱情时,也是一方面追求真爱,一方面希望自己将来的夫君能给自己提供一个在社会上随心所欲的后台,矛盾的独自一人在感情上患得患失。

亲历和旁观这些事,使我对于拥有权力的人,心情很复杂,对拥有权力的人,我有欣赏,也有仇视,有恐惧,也有向往,有羡慕,也有敌意。对卷入权力中心人物,我常常因此而回避和他们过多交往,可是又复杂地期待着自己得到权力的眷顾。

我在省电视台做了新闻中心编辑,几乎每个星期,我都要编辑省长严叔叔做主角的新闻,可是我从来都避免去采访他,他在电视上,越来越有风度了,步态越来越稳,开始发福,妈妈给他织的那些毛衣是不可能穿的了,他穿着休闲而高级的夹克衫,依然保留着年轻时的英气,而且有一种成年男性的特有的魅力,总是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笑容满面,光彩夺目,调查这里,访问那里,这里讲话,那里发言,形象更加高大,在一般人眼里,有了许多梦幻似地光环,少年时,是我在作文中传奇他给同学们说他的好,现在则是我想要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和议论都不可能。

在我们这个官本位观念很重的国家,我看见不少官员,没有能力,没有才干,没有水平,其实是些纸人儿,当他们在官在位时,拥有了那顶光辉灿烂的官帽,凭着那官帽的照耀,很威风很是有面子,可是他们常常忘记做人的本色,忘记了自己做人的本来颜色。一旦没有了职位,就变成了纸,立不起来,得不到人们的尊重。我常常想:在我少年的心目中,那样有能力有才华的严叔叔不该做个这样纸人儿的,更不该如一些人传说的那样,已经开始腐化了。

一次,我们电视新闻行业搞一次颁奖会,不知道主办者如何花了功夫,好运气的请到了严叔叔这位大领导,我恰好在那次会议上,获得了省新闻最高奖,按照惯例,由他这个最大的领导,给我这个得最高奖的人颁奖,我原来想他这个日理万机的忙人可能认不出我来了,可是颁奖时,他居然一口就喊出了我的小名小梅,颁奖后,他主动找到我,要我转达对我父母的问候,对我说了一番要好好工作,再接再厉,多出成绩的冠冕堂皇的话。还向周围的随行人员介绍我,说我是他年轻时候看着长大的,说我小时候,他还教过我打羽毛球,还修改过我的作文。随从的人就在一边奉承着他。他满面春风地说,他不打羽毛球了,改打网球了。说让我有空多和他联系,他要教我打网球,还留了个手机电话给我。我居然也被他的关怀勉励激动了起来。过后,觉得内心空空落落的,没有放处,想起少年时对他的崇拜,也想问一问我当年分配时他的做法,自然的让我情思喷涌,感慨万端,我思前想后的矛盾了很久,还打电话到他的秘书处问了他留给我的电话是不是他本人的,确定了是他本人的电话后,我还是没有和他联系。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天,我就接到了一个由台长亲自下达的紧急采访任务,让我准备器材带上助手去采访一个重要的领导,一张豪华轿车来到电视台把我接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封闭的会议中心,我被带到一个小会议室,是严叔叔在主持召开一个专家座谈会,我让助手安好录像设备全程录像采访,会议结束后,我的助手被送回了台里,我被通知留了下来,开了房间住宿下来待命,这个会议中心进进出出都必须有专人带领,网球场游泳馆保龄球馆齐备,我就在这些健身场所活动待命。

当我去网球场观看打网球时,严叔叔在一帮顺从的陪伴也下来了,我紧张的要回避,却被他叫住了,说,我答应过要教你打网球的。又说,有当年我教你打羽毛球的基础,你很快就能打好网球的。我就非常紧张的和他对打了起来,他看出了我的紧张,一边和我拉家常,一边认真而内行的指导我,甚至像小时候教我玩魔方那样手把手的纠正我的动作,慢慢地我不是那么紧张了,时光恍惚中,似乎身边没有了这个国家的封疆大吏,而只是我童年时的邻居叔叔在教我玩游戏,按照严叔叔告诉我的要领,我专心地打着网球,不知不觉间他身边的那些随从去了哪里我也没有注意到,待我感觉打累了时,发现整个网球馆只有我和严叔叔二人了,我鼓起勇气和严叔叔说起了我这几年主要经历。严叔叔想都没有多想,就告诉我,一定是当时广电厅的厅长以为你是我的亲戚,当年我上副省长的时候,他是我的竞争对手,他怀恨在心,整了你一下。严叔叔说,没有想到小梅出落得这么漂亮,而且还这样有才华,你从今后就跟着叔叔吧,让叔叔安排你到我身边来工作吧,叔叔会加倍地补偿你。我听着这些话像做梦一样,感到一种空落落的温暖,网球厅里回荡着网球落地的声音,也回荡着严叔叔富有穿透力的笑声,我也慢慢地自如起来。

随后的十几天,我随从严叔叔去了一个地区视察,还去了广东省考察,那日子真是天堂般的日子,所到之处招待都是高规格的,吃的住的行的自不必说,我除了作为记者旁听了几次汇报会,在一些没有安排我随从参加会议的间隙,都有接待人员来安排我去做面膜吹头发洗桑拿,甚至有人带我到大商场为我选购衣服,把我的一身记者行头的衣服换了下来,还给我配备了我梦想了很久的高档的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录音笔,我的旅行箱增加了一个,我做梦的感觉越来越重,在这一路的体验中,严叔叔很忙,但是每天都安排时间和我打一小时的羽毛球,和我闲聊些和工作无关的话题,当我问到李阿姨的情况时,他没有回答我,和我反复的讨论那个国家好,准备把小鑫送到最好的国家留学。

在广东省考察的最后一夜,严叔叔带着我和几个随从打了一小时羽毛球后,我们一起去游泳,在游泳池里,我注意到每当我跳水时,严叔叔就在游泳池边上仰泳休息着,用一种特别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哪一种欣赏的眼光有一定的热度,我感觉有些陌生,又觉得那种目光在我童年少年时,我向他提交上一份得意的试卷时,我曾经见到过,又好像在追求我的男孩子眼里见过。

当我回到房间,开始对着说明书摆弄给我配置的数码相机时,有人轻轻地敲我房间的门,我打开门,严叔叔迅速走到我房间里来,在房间的沙发上坐下,我慌忙去泡茶,严叔叔制止了我,说,一会儿有人送来。看我在摆弄相机,他问我,喜不喜欢。开始很内行的说了些使用数码相机要注意的问题。他说着时,房间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时,有服务员说,客人,你要的酒水食品已经放在房间过道,请开门自取。我打开门,自己推进来一小车酒水食品,严叔叔说,小梅,今天你陪我喝一杯。他从小车上拿下了两杯酒水分层装饰得五颜六色的鸡尾酒,还有各种精美的小食品,愉快的谈话开始了,在他亲切的询问下,我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和他谈起了父母妹妹和家乡的许多人事,甚至和他谈起了自己的几次失败的恋爱。

时间流逝很快,快11点了,严叔叔看了看表说,我明天还有个会议,你也休息了。我送严叔叔到门口,他随手把门关了,又返回来,说,小梅,来同叔叔握个手。我伸过手去,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仿佛是万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我来不及思考,也没有勇气挣扎,不自觉地开始体会他坚实而温暖的拥抱,感受他厚重的呼吸,用手抚摸他坚实的后背,这就是我青春期长期崇拜的偶像,是我实质上从精神上爱过的人,我流下泪来,他轻轻地为我擦去泪水,开始亲吻我的脸,然后发出一种尖锐的长啸,他仿佛是一只森林中的狼那样的啸声,让我的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他寻找到我的嘴唇,用热情体贴的舌,企图让我打开嘴唇,我太意外了,心中在挣扎着,闪过推开他的念头,可是我的身体在颤抖,全身软绵绵的,感觉心已经不在我的胸腔里,身体也似乎早就是属于严叔叔指挥的了,我没有了指挥自己身体的力量,像从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听从他的指挥,我的嘴唇打开了,开始用舌头呼应他的激情。

严叔叔把我抱了起来,随手把房间的灯关了,把我放到了床上,热吻依然在进行,严叔叔间断地叫着我的小名,喊我天使,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感觉严叔叔在开始解我的衣服了,这时,李阿姨的脸玫瑰花一样艳丽的飘在我的眼前,那一年严叔叔为李阿姨痛哭的形象也飘在了我的面前,理智开始回来,我的身体开始僵硬了起来,我调动着力量反抗严叔叔,口里说,严叔叔,我不能和你这样,可是我的力量和他比较起来是那么弱小,看起来像是一种爱人间的游戏,而且被严叔叔一次一次的“小天使让我来爱你”的声音击退。我开始慌乱了起来,无助中,我喊出了李阿姨的名字,严叔叔听见我喊李阿姨的名字,愣住了,停住了一切动作。我从他怀中逃出来,有半分钟的时间,我体验到了我的身体反对着我大脑的决定,于是我赶快把房间所有的灯打开,哗一声把窗帘打开。严叔叔坐了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说,是叔叔吓着你了,让我们静静地坐一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叔叔从来都是喜欢你的,想让你知道叔叔多么喜欢你,愿意为你做一切。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无声地流着泪。严叔叔问我,还没有男孩子这样吻你吧。我点了点头。严叔叔说,小梅还是处女,你会给我带来好运气,我就喜欢你的这种纯洁女孩。

严叔叔和我说了许多话,说,小梅,不要怕严叔叔,叔叔是真心想爱你的。我回答他,叔叔,我不是怕你,我是怕自己,我怕自己真地爱上你,其实我也是真的喜欢过你的。他开心地笑了。我接着说,叔叔,你真的喜欢我,就在我面前永远做个好叔叔,不要让我难以面对李阿姨小鑫和我的父母。他听我这样说,笑容收住了,说,对不起,小梅,是叔叔不好,是叔叔不像叔叔,是叔叔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得怪怪的。他让我好好休息,整理好衣服离开我的房间。

他离开后,面对喝过的美酒咖啡,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我趴在铺上,为时代为自己为严叔叔哭,时间过了子夜,我房间的电话响了,我拿起来接,是严叔叔打来的,他在电话里似乎听见了我的哭泣,他安慰我道,小梅,你还是完整的,你还和从前一样的纯洁,明天还和从前一样的过,我会永远关心你的。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叔叔,我也会永远尊敬你的。他在电话里给我说起了李阿姨一直是有妇科疾患的,他们长期没有夫妻生活,请我能理解和原谅他。他对我说,小梅,你是该知道性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的年龄了,小梅,等你结了婚,有了丈夫,你就会理解男人的,男人爱一个女人,他爱一个女人的气质更爱她的身体,爱上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克制,爱上一个人的身体很难克制,今天晚上我是酒也喝多了些,让身体的欲望控制了。他说,其实,我官都做到这一步了,什么都不缺少,也不会缺乏女人,但围着我转的那些女人都是看到我头上的这顶官帽的。他长长的叹息从电话线里传达过来,我似乎感到了他这个看似八面威风的男人面容里有一些苍老,那一点苍老让我心里疼痛。

我回到单位上,一张新闻中心任职表格等着我填写,我知道这是严叔叔安排的,我像突然掉进了一个自己都不喜欢收看的庸俗的电视连续剧,难以恢复平静的心态,在我身体欲望与感情憧憬同时爆发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来接我和他一起打网球,每次都非常绅士的把我送回来,严叔叔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陷入了矛盾的情感混乱的思绪中,我肉体和心灵受到了煎熬,我的心情被现实锯成了七八段,各不相认,我有了一个巨大得可以吞噬我的秘密,这秘密有非常高大而迷人的形象,我还在不断的用情思喂养它。

那天晚上的事成了我的一个成人仪式,痛苦的成人经验,后来,他又安排过我陪同他外出调查,外出的每天晚上,他都给我的房间打电话,非常温柔的问我,小梅,要不要我来陪你。我回答他说,严叔叔你早点休息吧。他就说,小梅,我还是真的喜欢你,但你不愿意,我不会侵犯你的。我放下电话,好像人间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摆在了我面前,想到我在乡村中学教书的那些日子,想到我和父亲那一年找他的艰难,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一些荒诞,我知道在这个喧嚣的世界,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她身边的女人可能有成为小蜜的空间,成为情人的空间,有成为性爱伴侣的空间,甚至有一夜情人的空间,可是没有我童年时那样的长辈慈爱晚辈崇拜的天伦之乐的空间,我知道没有一种大智慧能让我保持千年的少女之美,因为这个城市严叔叔在其中是一种巨大的存在,和他在一起无论物质上精神上,对我都有着非常的吸引力,为了摆脱陷入光怪陆离的世俗狂欢的命运,我还是下了决心,不能再和他发生更多的事情了,可是他每一次的邀请,我几乎没有勇气拒绝,甚至开始等待他的邀请,面对自己内心波浪层叠的情感,我感觉覆水难收,于是,我决定离开。

我甚至都没有和电视台打招呼,就放弃了电视台的公职,更换了手机,独自漂到了北京,成了“北漂”族中的一员,在新的环境里,我忘记了严叔叔,愉快地和我的一位同学确立了恋爱关系,几年以后,我凭着过硬的业务能力,和友人们一起白手起家,创办了一家网络新闻公司,在新闻行业赢得了名气,经历了不少的甘苦,一切依靠着自己的实力勤奋才华慢慢成长,依靠自己成长起来的每一步都有了更多的甘苦,自己给自己浇水施肥,自己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成长,不仅成长得扎实,也会生长出更多的精神维生素,也在成长中真正的积累着人际的智慧工作的经验和人生的勇气,艰难的成长还给人巨大的动力,逼迫人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才华,让人更珍惜和利用可能争取到的优势资源,我们渐渐在北京城打拼出了名堂,在网络世界打出了品牌。

而严叔叔的权利大魔方依然在旋转,他升迁外省做了省长。我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他,他的面容已经是园园胖胖的了,年轻时的那张明星脸的英气开始消失了,而是满脸富贵福相和官气,因为戴着眼镜,他体面地为自己留下了一点点儒雅。几年后,我建立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了孩子。这天我在北京又看到了关于严叔叔的报道,原来严叔叔所在那个省的领导班子,集体出了问题,严叔叔的问题很大,主要是贪污受贿,金额高达人民币数千万元,报道说,严叔叔用贪污受贿的钱,建了别墅养了情妇,他的那个情妇是个比我还小的大学生,严叔叔在审查期间因“病”故去,她的情妇和他手下的大小秘书被收了监,我收看了审判她的情妇的现场直播,她的情妇把一切罪恶都推在了他的身上,她在观众和法官面前扮演弱势女子。而严小鑫正在国外留学,后来,社会上纷纷传说,李阿姨也犯有贪污索贿的罪行,还说李阿姨畏罪自杀了。

我们这个小县城,解放以来出的这个最 “大”的官,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我知道这件事后,感到很遗憾,在生活的这个大魔方上运作,不知道严叔叔是什么时候开始,违反了原则,把大好锦绣前程化成海市蜃楼。凭我小时候对严叔叔的了解,他的确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如果他不选择为官,也许是能有一番事业的,如果他不选择为官,也许是个最好工程师,也许是一位实干的企业家,总之,他现在正当盛年,正是做事的年龄,是不会这样因“病”故去的。我父亲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连连叹息:可惜,可惜,可惜了国家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个人才。又说:他要那么多钱做啥?人这一生人吃不了穿不了也用不了那么多呀。

这天,我接到父母打来的电话说,已经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严小鑫,严小鑫要和你联系,严小鑫现在北京一家公司应聘,你要照看一下她。我一时记不起那个严小鑫了,妈妈说出了严叔叔的名字,说就是严叔叔的女儿鑫鑫。我说,不可能吧,外面不是传说她和她妈妈一起自杀了吗?妈妈说,没有,那是谣言,鑫鑫一个月前,回家来参加你严叔叔老母亲的葬礼,我遇见了她。他父亲死了,妈妈又病了,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孤女,突然的这样家破人亡,现在很艰难,我就让她到北京和你联系,在北京你们好歹是家乡人,再说,看在你严叔叔当年也教了你们兄妹画画、弹琴、写字的份上,也许你可以帮助一下她。我在电话上没有吭气。

果然,几天后,我接了个电话,刚接通,我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用有些颤动的家乡话在电话上喊我,小米姐姐,小米姐姐,我是鑫鑫呀。她慢慢地用有些结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小时候,你带过我,我从小就崇拜你呀,你还送过我一个魔方的,还教我翻花。

多么亲切的声音,也是多么虚伪的声音呀,隔着多年的时间空间,这声音漂浮在空中,慢慢地落下地来,居然还那么的惊天动地,让我心潮难平。那一天,我为这一声小米姐姐而流了泪,那个魔方,那个神奇美丽的魔方,那个五彩缤纷的魔方,那个变化无穷的魔方,那个不守规则,就会前功尽去的魔方,已经不再是我们童年的一个智力玩具,而是这个世界的一个隐喻。 世界就是一个大魔方,我们被放在上面,被翻来覆去,也许,今天,被放在了一个据中的重要位置,作为呼风唤雨的参照物,也许,明天一翻腾,就被放在了不能动的边角位置上了,但是,我们作为人,原来是有本色的,是红的就是红的,是白的就是白的,不管在人生的哪一个位置上,我们无论如何被挪动,都不会改变我们本来的颜色。如果我们因为位置的变化,而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颜色,就会导致人性的扭曲,生命的悲剧。

严小鑫第一次来我们家时,神情非常的落寞,眼中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张扬骄纵,她送了我女儿一个大大的魔方,是六个色彩的玻璃钢做的,彩色水晶般的透明透光,流光溢彩,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着五彩多姿的光芒,好像是魔法师的水晶球。因为太重,也太脆弱,而且它还没有完备的转动机械装置,不可能被自由扭动,其实是不能拿在手上翻花的,只是一个很好的够档次的摆设。

严小鑫改了名,甚至改了姓,她来北京工作,是为了能照顾她生病的母亲,她懂事多了,完全没有了官家小姐的骄傲的脾气,文静而温柔,经过了成功近视眼手术的那双大眼睛,扑闪着,气质高贵。思维起问题来,却总是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幼稚天真,办起事来,也有许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路数,特别是谈恋爱时,她遇到了不少的问题。说起他的父亲来,她非常忧郁,却谈不上悲痛,因为他父亲在外找情人的事,早就导致了她们母女和他的感情变化,其实,早在她父亲案发前,她们母女就和严叔叔分开居住了的,她父亲出事前,她是被他父亲重金送出国去留学,但是她父亲出事后,李阿姨自杀未逐,失去了健康,她为了母亲只得回国来。

她说,她父亲做高官的那些年,她并不快乐,那些年她得到什么都那么容易,得到了也没有多少快乐,从小到大的读书时代,她几乎都是靠父亲的关系,总是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读书,老师甚至校长都对她关照有加,她却非常孤独,周围的同学们都知道她是高官的女儿,不愿意和她打堆。严小鑫有几个学位证和各种级别证书,甚至还出过国留过学,可是,她不敢拿出来在单位上要求取得和她的各种证书相称的工作。比如说,她有名牌大学的学历,却不敢和公司里其他的名牌大学生,一比高低。她很高级别的钢琴证书,却不敢在同事们面前,像我妹妹一样的表演一番她的钢琴技艺。 很难说严小鑫现在对人是百分之百真诚的,但是我们还是接纳了她。因为在这个魔方一样变化无穷的世界上,她被从天上摔到了地下,可是,她适应了这种变化,她从人上人的官家小姐角色上跌落到普通人的位置上来,她没有如谣言传说中那样去寻死,而是开始并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她在家庭遭到如此巨大的变故后,在人群中正常的生活着,她有坚强的一面,对她来说,生存就是一种胜利,我从内心里是佩服她这一点的。

严小鑫和我联系上后,通过我,也和同样在北京的工作住在我家的妹妹联系上了,我不知道她和妹妹是如何互相理解消除了少年时的敌对的,她和妹妹居然相处得很好,妹妹对我说,严小鑫的心地是很善良的,是值得交朋友的,但是过去她那样的优越的条件,和她交往心太累了,现在大家平等了。严小鑫主动提出给妹妹做一个电子相册,那天,她来取照片,我看见她翻阅着妹妹找好的照片,翻到我们少年时的那些半张照片时,那些照片原来都是我们和她合影的,被我剪下了她的影子,只留下了我和妹妹的半张,她放慢了速度,把头埋得低低的细看,她抬起头好像要问我们什么,最后,终于没有问。

李阿姨得了老年痴呆症,住在北京的一家条件很好的福利院。我和小鑫一起去看过她,李阿姨让人吃惊的衰老了,也许,因为她当年她是那样一个“人精”似的美人,她的苍老痴呆更让人触目惊心,她已经认不出人来了,却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的只会说几句话:我没有问题,我没有问题,我没有收美元,我也没有收存单,我没有,我没有。

那天小鑫来我们家,家里开着电视,电视上在放大贪官林国悌的儿子在法庭上的演讲:我奉劝那些身居官位的父母,如果你们真行爱你们的子女,就放手让他们去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生活吧,千万不要用人们赋予的权力为子女牟取非法利益,那样不但会毁了自己,也会毁了子女的一生。小鑫克制不了自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伤心地哭了,严小鑫满面泪水的哭泣,我不知道如何去劝解她好,我突然想起李阿姨满头的白发,无神的眼,麻木的表情,同时,那一次李阿姨流产后并发胰腺炎,严叔叔害怕得在我家沙发上坐着落泪痛哭的形象也和小鑫鑫的哭泣的脸、李阿姨痴呆的脸叠加在一起,我心中很是悲凉。如果不是权力在人事的魔方里作怪,如果不是虚幻的功名利禄在起作用,如果不是卷入了权利魔方带来的误区,还有什么力量,能使当年人人羡慕的这一对恩爱夫妻,如此这般的分隔于人间地狱。我设想,如果严叔叔没有这样的飞黄腾达的仕途生涯,也许他们会如当年一样,百头恩爱到老的,他们一家人会过得十分幸福的。

小鑫对妹妹说,我一生就毁在我出生在一个官员家庭了,要不是我父母过去利用职权为我包办代替得太多,要不是总是有那么多好条件,我多少也会生一些本事的,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搞得我现在既没有过硬的本事,而且也不会为人处事了。听见她这样说,我心里开始为当年责备父亲没有当高官庇护自己而惭愧了,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种感恩,感恩自己这种平民背景给自己的独立成长带来的锻炼机遇。

看到屏幕上和屏幕下的两个贪官的子女意料之外的,没有领其父母的情。我也受到了很大的振动。其实,在人生的魔方中,我们不能被虚幻的光影迷惑,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必须自己为自己的生命负责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独自为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成就负责,生命自有其自身成长的规律,只有自己为自己寻求到的维生素,才是自己需要的养料,要让自己长成一棵向日葵,必须自己学习朝着太阳的方向转动,最大限度的自己去寻求生命的阳光,扩展自己的生命空间。

关于那年小鑫鑫对我嚷道:什么小米姐姐,小碗姐姐,丢手而去的事儿,我总想找个机会问问她,但是我终于没有勇气问她,因为她现在对人太谦卑了,面对这个世界,她是那么无助,我不忍心刺伤他,我已经不把今天的鑫鑫与过去那个高傲的公主当成同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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