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一切如何,你仍然要平静和愉快。生活就是这样,……
----罗莎·卢森堡
一
“红红,闺女好了吧?”
“好了。”
“你,顺利吧?”
“挺顺利的,捎点什么啊?”
“什么也别捎,安全回来就行。”
“叫闺女接电话吧。”
……
苏小豆急促地说着,眼睛不停地看着服务台后面墙上的钟,握着话筒的手一个劲地颤抖。苏小豆跟妻子说了一会儿,又关心地跟女儿小雪说了几句。小雪央着叫苏小豆给她捎件裙子。苏小豆和妻子刚通话的时候,钟表上的秒针正好指着十二的位置,和女儿说了几句,秒针就转到了九的位置,离一分钟还差十五秒,苏小豆就慌忙把话筒扣上了。苏小豆害怕超了时间,宾馆的电话拨向国内的费用每分钟三百七十五铢。苏小豆提前十五秒挂机,主要考虑的是,如果宾馆多计算通话时间的话,再怎么多算有了余下的这十五秒也不会超过一分钟。
通完话,苏小豆仍旧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面额伍佰的泰币,向服务台里的一个穿蓝衣服的水晶晶递了上去。水晶晶把找回的泰币放到台子上,笑着,很有礼貌地向苏小豆叽咕了一句。
苏小豆颤抖着手伸过去,叉开指,把找回的泰币摸起来,装进口袋,折回身到大厅的沙发上一坐浑身就软了下来,好像打个电话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伤了身上的元气,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瞅着服务台后面墙上的钟。
“真贵,真贵,三百七十五铢,三百七十五铢。”苏小豆瞅着钟嘟囔了一句,好像对钟好大的意见。
这是苏小豆出来后第一次给家里通电话。出来前,苏小豆的手机卡里没有钱了,苏小豆没舍得充,能拖一天就拖一天,打算回来再说。再说了,手机卡里有钱也不能带,办国际通话要缴一千元的押金,苏小豆根本没有钱没办。一同出来的同事虽然大都很阔绰,但大都没办也没带。有几个办的也都装着说没带,打得时候远远地偷着,像出去撒了泡尿。出来后,不少同事一个电话也没有往家里打,可苏小豆不行,苏小豆出来时十岁的女儿小雪患感冒还没好利索。感冒是小病,可夏天里感冒很缠人,女儿小雪班上有好几个同学感冒得了肺炎。还有更要命的是,苏小豆出来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了……
苏小豆出来这是第四天了。第一、二天在香港没打,到了曼谷后游大皇宫、玉佛寺和湄公河,一天里又紧张的要命。今天坐了大半天的车,边看边走四点了才来到这个地方。到房间安置了一下,苏小豆就到服务台咨询怎么打电话,打哑语似的跟服务台的水晶晶废了好大得劲,才弄清电话费一分钟三百七十五铢。苏小豆头“嗡”的一声,空白着大脑就到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了,身体开始不停地扭,好像屁股底下扎了针。苏小豆这种遭罪的神态既来自对钱的心疼,也来自对女儿小雪的焦急等待,这个时间女儿小雪还没放学回家。像苏小豆这样的经济状况,无论牵念多么深的亲情,疼钱的想法都会本能似的从脑子里冒出来。这里的时间跟国内当地时间差一个小时,苏小豆就这样遭罪地扭着身体坐了半个小时,五点,算算家里已经是六点了,女儿小雪放学也回家了,这才颤抖着到服务台拨通了电话。
苏小豆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渐渐地,身上的元气也恢复了过来,于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苏小豆,苏小豆。”苏小豆一个懒腰还没打完,这时候,听到了后面有人小着声喊着,叫他的名字。
苏小豆转回身看了看,猴子和大象正在大厅后面的沙发上密谋似的斜对着身坐着,扬着手向他招呼。
于是,苏小豆走了过去。
二
苏小豆的电话是从芭堤雅打的。
苏小豆是单位组织中层干部旅游来到芭堤雅的。苏小豆所在的M市盛产黄金,苏小豆的单位就负责管理黄金,效益自然不在话下。单位里中层以上的干部和一般职工相比,除了奖金、福利可以得到双份待遇外,每年还都可以享受一次公费出国旅游。这次出来前,旅行社本来推荐的线路是新马泰,但领导最终只选择了其中的泰国,原因是芭堤雅是东方的夏威夷,是色情之都,是人间天堂。当然,在苏小豆伺侯的这样一个能够组织到天堂里旅游的单位里,一个没有相当的关系,或没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去建立关系的一般人,要调进去并当上中层干部也很难,即便当上也不会长久。以前没有关系的人还能调进来也能当上中层,但现在要调进来要当上中层,如果不是市里领导的关系,不是各局、镇、集团的头头们的关系,或者不是财大气粗的大老板的关系,一般人连做梦都自己觉得是一种罪过。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苏小豆也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不过,苏小豆提上中层干部并没有关系,也没有深厚的经济基础去建立关系。苏小豆的父母都是农民,而跟农民能扯上关系的只有土地和贫穷。苏小豆这一支的家族背景追溯起来甚至还有点龌龊,在宗谱上能查到的十六代祖先都是清一色的穷棒子。苏小豆十二年前被招进单位,一直写材料。虽然在管理黄金的单位工作十多年,但现在工资也就每月一千二百元。妻子从农村来后一直没有工作,孩子上学,现在住的这套二手房买下时花了六万多,苏小豆一共求了他和妻子双方二十一家亲戚才借齐了钱买下,五年了还没还上一半。苏小豆是今年刚提拔上的中层干部,去年底,地区黄金管理系统的领导看好苏小豆的材料,打算把苏小豆调到地区的黄金管理部门。后来,领导做工作把苏小豆留下来,并做出了一个违犯常理的公平决定,年初给苏小豆解决了中层干部。提拔上中层干部后,苏小豆的父母认准了这是沾得苏家十六代烧的高香,也开始天天烧香。苏小豆整天提心吊胆,一直觉得好像抢了有关系的人什么东西,疑心这个中层干部就是纸糊的帽子,说不准哪阵风过来就刮掉了。苏小豆就在这种既愧疚又惊怕的心境下,夹紧尾巴,在谁都牛得像爷爷的单位里卖力工作。
出来后,第一夜住在香港,苏小豆一进房间就哭了。同室的猴子以为苏小豆丢了钱,或者想家,一个劲地劝慰苏小豆。苏小豆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哭。苏小豆是激动的。苏小豆长这么大,连距离他生活和工作的M市不到三百里的地级市也没去过,现在,又提中层又出国,苏小豆觉得自己好像把祖上十六代都虫子一样吃土啃草没享到的福一下子全享了。接下来两天里,苏小豆看东西老是恍恍惚惚地,幸福的感觉一直是在做梦。
团队一行人在出发的前几天就开始亢奋,从青岛登机,耐着性子到香港玩了一个下午。乘机第二天晚上到达曼谷时,亢奋更是强烈起来……到达芭堤雅时,已经完全达到性交中的高潮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三
苏小豆过去后,猴子和大象跟苏小豆商量了件事情。苏小豆坐在猴子和大象的对面,垂着眉,两只手叉着指头绞在一块,神情有些紧张。
猴子和大象正要还对苏小豆说什么,这时候,团队一行人“呼啦”一声从楼梯上都下来了。
猴子和大象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岳经理。岳经理秃顶得很厉害,贴在头上的几根头发又短又黄。岳经理面相和善,脸很圆,不管到什么时候,白里透红的脸上都笑着两堆像凉粉一样会跳的红肉。岳经理像个弥勒佛,在这个信仰佛教的国度里,岳经理的到来很像是要赶赴前世与佛约定下的这个后缘。岳经理是这次出来旅游的领队。出来前,按照在单位工作分管和不分管大致相等的原则,这批一共出来了十六人。大门牙、扁篓头、猴子和大象,还有苏小豆和另外两个人都是岳经理分管的,其他八个人不是。因此大门牙和扁篓头在岳经理后面跟得最紧,其他的人稍微落后一点,但也差不上两步。
“快点儿,快点儿,吃了饭赶快活动。”岳经理摇摆着身子,手一甩一甩地走得很急,不停地朝后面催促。
一行人快着步,也都在后面紧跟上来。
P王从楼梯上一起下来后,先到服务台跟先前收了苏小豆电话款的水晶晶叽咕着问了句话,然后,晃荡着垂在肚子上的大钱包也跑上来,颠着步,在岳经理的旁边跟着。
P王是团队一行人这次旅游的泰国导游。华裔,姓王。P,是泰国人称呼男子时一概的尊称。一行人下机从曼谷机场出来时就是P王接的团。出了又热又闷的一段封顶的通道,接受了泰国少女献花,一坐上中巴P王致了几句欢迎词,接着介绍了自己说,我姓王,华裔,大家就叫我P王好了。“屁王?”满车的人哗地一声笑了。P王知道是P字把大家搞笑了,也笑了,说,是这样的,在泰国称呼男子一般都要在姓的前面加个P,表示尊敬的意思。P王又简单地介绍了泰国的一些情况,还教了大家几句常用的泰国话,如,你好是沙瓦迪卡普,谢谢是坤咖,男孩子很帅是老妈妈。P王教的几句泰国话,在后来的几天里大都很快就被忘掉了,记住的只有女孩是乌英,夸赞女孩子漂亮就喊水晶晶。P王说,大家见了女孩子就喊水晶晶好了。水晶晶就像是一块投进铁屑里的磁石,成为了团队一行人多少天来一直亢奋着直奔的主题。
餐厅在大厅的南面。
一行人进了餐厅后,岳经理找了一张最大的餐桌,面对着厅门坐了主位。大象在岳经理旁边的桌上也坐了主位。出来后,团队一行人吃饭时一直分两桌,每桌八个人。岳经理领一桌,大象领一桌。大门牙、扁篓头吃饭时一直跟岳经理一个桌,并且紧靠在岳经理两边。苏小豆和猴子一直跟大象一个桌。其他的人随便坐。
P王颠着小步安排好后,自己也在旁边的一张餐桌上坐下,岳经理看见后,叫了声P王,说:“过来吃,过来吃,以后咱们一块吃。”
P王转过脸,摆着手说:“哦,不用,不用。你们是客人。”
“过来,过来,客气啥!”岳经理说着,就叫右边的扁篓头起来腾出位置。扁篓头把P王请过来,又搬了张椅子挨着P王插下也坐下了。
开始上菜了,岳经理给P王满了一杯二锅头,P王竟没再客气。二锅头是团队一行人出来的时候带的,一共带了两箱。给P王添上,岳经理自己也满了一杯,接下来,除了苏小豆和扁篓头外,其他的人也都自己满上了。苏小豆不会喝酒,出来后一口也没有喝。扁篓头一直很能喝,但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早早就把杯子撤了,无论怎么劝就是坚决不喝。扁篓头的头长得扁扁地像一个篓子,剃了光头能看到从中间分了两半,所以大家在单位里背后叫他扁篓头。扁篓头是单位所有有关系的人中关系最大的一个,父亲是市里开会坐主席台的干部。扁篓头平时一直很牛,劝扁篓头喝酒的人也有点巴结的意思。
扁篓头不耐烦了,腆着脸,说:“都罗嗦什么!喝酒挺不起来,耽误事!”
大门牙脑子灵活,急忙把话题引开,问P王:“P王,今天晚上的活动具体是哪么回事?”
P王卖了个关子,说:“芭堤雅奉献给客人的每一个项目都是妙不可言的,只有靠客人用心才能体会得出来,还是等会儿大家自己去体会吧。”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这时候,岳经理打断了大门牙的问话,端起杯吮了一口,巴巴嘴,又舒了口气,说:“酒是个好东西啊!醉生梦死!哈哈,真好啊!”
岳经理喝了口,就催P王快喝。P王吮了一口,也舒了口气说:“咱国内的酒就是霸道!”
四
从这次晚饭结束,相对于岳经理领队的这一行人来说,以后两天三宿所关心的活动项目主要在晚上。今天晚上的活动主要是看金丝鸟表演。出发前,P王嘱咐大家一定要大方,金丝鸟邀请到谁上台配合表演时,一定不要缩退,一定要放开了配合,否则,会让金丝鸟瞧不起的。表演是在一个楼房的二层。整个泰国的建筑都不高,飞机从曼谷上空降落到几乎接近地面的时候,透过机窗往下看整个的曼谷建筑就像一片看不到边的鸡舍群。芭堤雅建筑与曼谷的一个样。表演大厅的面积很小,主表演台有一尺高,后面有一个隔着玻璃的后台,右侧靠后有一个一米高的副台,竖了一根锃亮的铁干。主表演台对面和两侧只有几排座位,看起来也就容下百十号人。
一行人进去时,主表演台正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于是,就在右侧的座位上坐了。节目是循环表演的,来的时候在演什么节目等再演到这个节目时候,一场表演就算结束了。金丝鸟就是欧洲少女。刚进去时,主表演台上有一个卷着黄头发、皮肤雪白雪白的金丝鸟正裸体躺着,乳房和那个地方各放了一朵花,一名男客趴在金丝鸟跟前正犹豫着,犹豫了一会儿就要用牙去咬……这时候,金丝鸟突然两手搂住他的头按下去……看客“哗”地一声笑起来。接下来,就是脱衣舞,铁杆舞,一个或几个金丝鸟,裸体在副台的铁杆上蛇一样地扭,边扭边脱,最后脱得一丝不挂。
节目进行到第五、六个的时候,主表演台上走出一个身材像线条一样金丝鸟,一边围着台子走,一边勾着手向四面的客招呼。这时候,P王猛地站起来把金丝鸟吸引过来,接着,鼓动大家,说,快上,快上,这个节目好!一行人仰着身子直向后退。P王说,快点,快点,怕什么!说着,伸出手就去拽岳经理。
岳经理抓着大门牙的胳膊一提,就把大门牙推了上去。
大门牙被金丝鸟领进隔着玻璃的后台,随即,整个大厅的灯“刷”地灭了。大约过了一分钟,灯再次亮起来,大门牙穿着裤头浑身抹着沐浴液泡沫躺在一张地床上,一个金丝鸟裸体趴在大门牙的身上,用乳房从上到下地揉过来,揉过去……揉完了前身,大门牙翻过身趴下,金丝鸟就又在背上揉了起来……一时里,大厅里的看客都张大了嘴,瞪直着眼,神仙似的摇晃着身子一齐动了起来……
“皇帝浴!”大家正看着,突然,扁篓头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
P王一摆手,急忙把扁篓头止住。
十分钟后,大门牙从地床上爬起来,一会儿从后台下来了。
大门牙下来后刚坐下,一行人“哗”地一齐抻过身子,扯出脖子急挠挠问起来:“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大门牙笑了笑,假装害羞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一行人心却都痒了起来。
看了金丝鸟表演后,接着又看了木艺馆。一行人都觉得没意思,催促着P王赶快出去,屁大的时辰就都出来了。一路上,一行人十分亢奋,争着摸大门牙的皮肤,说大门牙的皮肤溜滑溜滑地。P王又不停地煽动,说,大家看到的皇帝浴其实只是表演,现在街上提供服务的皇帝浴是,揉完了以后还可以干一次。大家常说什么是天堂?这就是天堂;什么是神仙?大家来了就是神仙。一个人只要洗了这种皇帝浴,到死都忘不了曾经做过一回神仙。煽动得大家发情似的,嚎叫着回了宾馆。
回到房间,猴子一头就扑到床上,手拍打着床“啪啪”直响,发情似的嚎叫:“痒死我了,痒死我了!早知道,我上去啊,啊――”
苏小豆没理睬猴子,呼啦啦只几下,脱了衣服就要洗澡,突然,猴子猛地一个翻滚,就把苏小豆的手拽住了。
猴子撅着腚,跪在床上,瞪着红眼,狠狠地问苏小豆:“明天晚上你到底洗不洗!”
猴子凶狠的样子,把苏小豆吓了一跳。
晚饭前,猴子和大象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把苏小豆叫过去,商量的就是这件事,但苏小豆没敢表态。其实,苏小豆出来前在书上看过,知道芭堤雅满街都是的桑拿浴是怎么一回事,压根儿就没敢想过要洗。主要是苏小豆舍不得花钱。苏小豆把这几个钱看的比自己的小命还贵,花钱的感觉痛苦得就像在从身上抽血。出来的第一天下午,团队一行人在香港手表专卖店,七、八千元的名牌瑞士表,除了苏小豆、岳经理和大象外,每人都买了一、二块。上午,在往芭堤雅的路上,一行人在珠宝店里又抢购一通。扁篓头花了四、五万元,买了红宝石的项链和戒指。苏小豆一路跟着,既自卑又无奈……苏小豆这次出来只带了九百元钱。苏小豆的工资月月都还了债,妻子红红给玩具厂做了半年的布件,也就攒了这九百元。本来,妻子红红打算再挣一百,攒够到一千后还债。苏小豆觉得女儿小雪的感冒还没好利索,打算只带七百,可妻子红红硬是把九百元都塞进苏小豆的包里,家里一分钱也没留。苏小豆不知道洗皇帝浴要多少钱,但觉得照这样的洗法就是浑身贴满了钱,也能被那些鼓胀的乳房揉下来。
苏小豆一回来就急着洗澡,就是知道猴子一定还会追着让他决定。猴子的好色在单位里很出名,没当中层干部以前就把本科室的一个女同事强奸了。闹得满城风雨。猴子的姐夫是M市头几号的金矿老板,不仅把事抹平了,还没影响给猴子提拔。在单位中层干部中,苏小豆和猴子的关系算是最好的,虽然有时候猴子有些火性,但猴子很义气,不像其他有关系的人那样整天摆臭架子,并且不管有什么关系的人在猴子眼里都是一样,遇到什么不平的事也喜欢多嘴论个公正。苏小豆当上中层干部以来,猴子一直咬着想拉苏小豆下水,可苏小豆还是和猴子保持最好的关系。苏小豆感到意外的倒是大象这两天也和猴子搅在一起,大象在乡镇做过两委成员,跟岳经理现在的级别一样高,也是副科级。大象快五十岁了,从乡下调到城里主要是为了找个地方养老。大象两米高,二百八十多斤,性格和长相都像大象一样憨厚,是单位里公认的大老实。大象这次出来和猴子靠得这样紧,看来也是提前做了认真地考虑的。
猴子红着眼,正扯着苏小豆的手,这时候,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大象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说:“明晚也去当神仙吧!”
大象穿着裤头,上身的两道筋汗衫卷到了胳膊窝,裸露着的麻袋肚子和碌碡腿上全是黑毛,磨盘一样的大腚“扑哧”地朝床上一坐,说:
“苏小豆,考虑好了没有!”
猴子和大象又开始做苏小豆的工作。
五
半宿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把苏小豆说服。工作主要是大象做的。大象到底比猴子老道,理论得切中要害。大象说,来一趟泰国不洗皇帝浴就是白来了,你认为领导叫我们出来是干什么?说白了,就是叫你到这天堂世界过几天神仙日子的。你一辈子也就来这一次泰国了,你还想再有机会来第二次啊!这么漂亮的水晶晶,脱光光趴在你身上用乳房给你揉,咱老婆也伺候不到这个程度,煽动得苏小豆心里也有些痒。
苏小豆的防线终于被击垮了。
接下来,三个人还敲定一个细节问题。大象提议去的时候最好让P王带着,这样比较安全。猴子说,怕什么,泰国的警察又不管。苏小豆很赞成大象的意见,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P王带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猴子说,随便。猴子觉得考虑这些真是多余。
大象走后,猴子一宿没睡,蜷在床上一阵又一阵地扭,一趟又一趟地起来开灯,手拍打着纵欲耗得只剩下了一具骷髅的身子,像得了间歇性荷尔蒙喷发症。
整个下半宿,苏小豆在床上辗过来辗过去,也一直睡不着,心虚得“嗵嗵”一个劲地跳,好像刚才谋划的是明天晚上要去偷人家的东西。事情定是定了,可洗一次到底要花多少钱呢?三百呢?还是五百呢?这样的事,苏小豆心里没有底。不过,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脱光光趴在你身上,用乳房揉着给你洗,洗完了还让你干一次,肯定不是便宜的事,便宜了谁稀伺候你!
想着,苏小豆猛地觉得心揪着跳了一下,又想起了这次出来带着的九百元钱,无意识里就算了算出来后花了多少钱。苏小豆舍不得花钱,在曼谷第一天的晚上,只拿出二百元兑了一千泰铢,剩下的七百元一直藏在裤腰后面贴腚的兜里。一千铢,苏小豆花了一共五百一十五铢。钱不多,苏小豆在脑子里算了几遍也没算出来。最后,从兜里掏出笔,在床上趴着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付曼谷机场小女献花照片费一百铢。
付曼谷宾馆服务员规定性小费两次四十铢。
付芭堤雅宾馆电话费三百七十五铢。
记好了,苏小豆又加了五、六遍。
六
今天是团队一行人在芭堤雅正式活动的第一天。
昨天晚上,苏小豆和猴子折腾了一宿,天放亮的时候才睡过去。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岳经理打发大门牙到房间才叫了起来。
下来后,一行人在餐厅已经依次坐好了。跟昨天晚上一样,岳经理坐主位,右边是P王,左边是大门牙,P王的旁边是扁篓头,其他的人都也做好了。早餐都吃得简单,也不像午餐和晚餐那样吵吵嚷嚷没个完,都不说话,闷着头自顾自地吃,好像睡了一宿觉都没说话,嘴都变得迟钝了。扁篓头自出来后从来不吃鸡蛋,早餐一口气吃了三个。
吃完早餐,坐上中巴,P王先讲了一下芭堤雅的生活习性和上午日程安排的原因。芭堤雅是以夜生活为主的城市,夜里十二点以前没有睡觉的习惯,所以上午市里街道上的人很少,下午才开始活动。上午没有好的项目,就看一看东芭植物园。接着,就又开始煽,说:“从今天下午开始,大家看到的表演会一个比一个精彩,都是一生再也忘不了的。大家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既然出来了,就把老婆孩子放到脑后,一切都不要考虑,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光好了。”P王的话把大家说得都笑了起来。
东芭植物园在芭堤雅的郊区,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里有热带植物林、艺术表演和自由市场。
第一项活动是看热带植物林。到植物林里面要坐小轱辘车,每人要二百铢,苏小豆舍不得花钱就没去。
苏小豆一个人在外面看了几株叫不上名的花后,又到自由市场里转了转,然后,就在植物林外面的石凳上坐着等。
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还没有出来。苏小豆又困又渴,嘴里黏黏糊糊地,嗓子里也像着了火,于是,就站起来又到自由市场里走了走,提了提神。在市场的服装店里,苏小豆看了一会儿衣服,看中一套小裙子。小裙子蓝底花边,手工绣满了灰色的大象。苏小豆很喜欢,想给女儿小雪买下来。问了问要两千铢,苏小豆把小裙子拿起,又放下……抚摸了好几遍,犹豫了好长时间也没舍得买。从服装店里出来,在一个水晶晶的水果摊前又站住。苏小豆想买个椰子。一个椰子要二十铢。在曼谷大皇宫外面,苏小豆曾喝过一个,是猴子买了两个给了苏小豆一个。椰子泡在冰水里,取出后磕出个圆口,用塑料管吸着喝,又凉又甜,喝完了还可以撕下椰肉来吃。
苏小豆站了站,摸了摸钱,就又回到石凳上坐下了。刚坐下,小轱辘车就“轰隆轰隆”回来了。
下了小轱辘车,P王领着,一行人吆喝着又去看艺术表演。
这时候,大象忽然停下来把苏小豆叫住,人都过去了,大象说:“苏小豆,昨晚你还死活不同意,扁篓头领着两个人昨天晚上就洗了。”
苏小豆怔了怔,觉得大象糊弄他,就说:“瞎扯!咱们昨天下午刚来,他们怎么知道到哪里洗啊?”
大象说:“谁糊弄你了,大门牙昨晚都看见了,扁篓头他们十二点才回来。早上大门牙摸了,身上溜滑溜滑地,你没看到扁篓头早餐吃了三个鸡蛋?听说岳经理晚上也要出去洗呢。”
苏小豆又怔了怔:
“岳经理也要去洗?!”
苏小豆还在怔着,大象又嘱咐了一句,说:“刚才我已经和P王联系了,一共七百元,不用兑换了,人民币也好使。”
“七百元?!”苏小豆觉得心“咝”地一声,像被刀划过一下,一下子傻眼了。
大象推了一下苏小豆,急忙跟了上去。
看了艺术表演,一行人又逛了自由市场,中午在东芭植物园里吃了饭。饭后,又乘中巴返回了芭堤雅。
下午的节目是逛鸡街、鸭街和美军娱乐部。整个芭堤雅的街道两旁全是亮着红灯、挂着彩头的娱乐店。鸡舍一样的小平房和二截楼,一个贴着一个,都敞着门,像一个一个的妓女排着队洞张着的私处。芭堤雅是二战后美国海军的休养地,到处都可看到穿着休闲的美国高个子大兵,和又瘦又黑个子还不到美国大兵裤腰的土著水晶晶在调情。美国大兵把手插进土著水晶晶的裤腰里,土著水晶晶搂着美国大兵的裤腰,一个摸着,一个搂着,说笑着逛街。这是芭堤雅有名的老鼠和大象。美军娱乐部夹杂在鸡街当中,比其它的鸡舍一样的矮房高出了几截台阶。表演的也是色情节目,不过,除了看以外还可以摸,摸一次二十铢。一行人进去后,都听P王的意见,围坐在表演台的最前面,除了苏小豆一个人不舍得花钱外,都敞开兴过足了手瘾。扁篓头和大门牙摸了二十多次,岳经理也下了手。一行人逛了美军娱乐部后,又逛了鸭街,是招揽女客的男妓街,也有同性恋。然后,就返回了宾馆。
晚上,又出来看一支独秀,男人用那个东西敲鼓和手淫。接着,看女人秀,女人用那个地方抽烟、装刀片、养小鱼、射香蕉、开啤酒瓶喝啤酒以及性交等。
大约二十一点半的时候,一行人就又亢奋着回到了宾馆。
今天是一行人最亢奋的一天。不过,苏小豆的心一直疼痛得要命,脑子里一直缠念着在后腚裤兜里现在还不到九百元的钱,一直琢磨着跟猴子和大象定好了今晚要洗皇帝浴的事。下午后,这种疼痛就更是要命,每结束一个项目,距晚上的时间就推进一大段,这种疼痛就跳跃式地上升一个程度。晚上看完了一支独秀和女人秀,心疼痛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苏小豆心里后悔起来。
进了房间,苏小豆一头扑到床上,抽起了气。
“快点儿,快点儿,P王在下面等着!”下了车,大象没去自己的房间,跟着苏小豆和猴子也进来了。
“我不去了。”苏小豆有气无力地应付了一句,说着,心“哧”地一下像被刀剜去一块,随即,身子猛地跟着抽搐了一下。
“苏小豆你真他妈娘们!”猴子在卫生间里骂似地吼了一句,一泡尿没撒完,裤裆前面湿了一大块,提溜着裤子就跑了出来,气得脸变了形。
于是,苏小豆硬着头皮,跟着下了楼梯。
七
三个人下来时,P王正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等。
P王显得很焦急。看到后,颠着小步就过来了,肚子上依旧晃荡着垂着一个大钱包。这几天,P王的大钱包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肚子。出了宾馆,猴子和大象一边一个贴在P王两边,走得很快。P王一边快走,一边说,打个车,咱快点,团队晚上还有人要出来洗。大象有些担心,说,那我们怎么办?P王说,我把你们送去安排好再回来,等你们洗好我也回去了。说着,P王催促苏小豆快点。苏小豆磨磨蹭蹭地在后面拉了七、八步,恍恍惚惚的,心“嗵嗵”直跳。走了十来米,在一杆路灯下停下,P王拦了辆嘟嘟车,猴子、大象和br王一跃就跳了上去。三个人跳上去后,就把身体趴在车棚后帮上又催苏小豆。苏小豆的两条腿像被绳绑了似的,任三人再焦急地催,却怎么也迈不起快步。等磨蹭过来,手往扶手上一搭,苏小豆只觉得心“哧哧”几下像被刀整个剜去,接着,疼得猛地一个哆嗦,一屁股墩到了地上。苏小豆咧了咧嘴,哆嗦着,爬起来又爬了几次还是爬不上去。这时候,猴子一个蹦子跳下来,戳着苏小豆的腚,大象和P王一拉,就把苏小豆倒腾上去了。
上去后,嘟嘟车“钢钢”响着跑了起来。
嘟嘟车扑棱着,疯了一样跑得飞快,颠簸得几乎要把人甩出去似的。
大约半分钟,嘟嘟车拐了个弯,整个大街呼啦上亮起来了,一个接一个敞门亮灯的妓院像两道霓虹大墙,一齐合着压了下来……又拐了个弯,嘟嘟车突然一慢,霓虹大墙又轰然倒塌、迸落成一汪浩淼的大洋,一下子就把一切都淹没了。
就在身体被颠簸得快要受不了时,嘟嘟车向道边一出,在一座宾馆一样的夜总会门口停下了。
苏小豆哆嗦着下了车,仰起头看了看。这个夜总会有三、四层楼高,下午在鸡街和鸭街还没注意到有过这么高的夜总会。苏小豆正哆嗦着看,猴子回头喊了声,快点儿!苏小豆哆嗦着跟了进去。
进去后,首先是一个狭窄的前厅。前厅的门边有一圈沙发,里面对着门是一个前台,右边是向上的楼梯。P王跟前台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用泰语叽咕了几句,然后,领着三个人穿过门就来到了另一个大厅。这是挑选浴娘的大厅。大厅的面积很大,中间摆了十几圈沙发;一侧是三米多高的矩形大玻璃房,里面一个铺着绿地毯的阶梯台子,坐了三、四排娇巧嫩白的浴娘,一色的紧身超短裙和露肩皮筋肚兜,全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整个大厅里光线很暗,除了墙上亮着两个像红眼一样的灯外,所有的光好像全是玻璃房子里的两根长条荧光灯和浴娘白光一样的皮肤反射出来的。大厅里客人不多,有三个人在一圈沙发里坐着说话、抽烟,再没有其他的客人。
“怎么样?”P王把三个人径直领到玻璃房子跟前,说:“这个档次,对得起哥们吧。”
“我操。”猴子随口骂了一句。
P王把三个人领到玻璃房子跟前后,让三个人自己挑,转了身,自己就在一圈沙发上坐下了,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向这边看。
猴子和大象从一走到玻璃房子跟前就把脖子探过去老长,张着嘴,哈着身子,眼瞪得通红,扭歪着头盯着瞅。猴子吮着涎水,从左边蹦到右边,又从右边蹦到左边,急得腿直颤,恨不得要跳进去扑倒就干。一边蹦着,一边发着狠,说,我操,要是在这住一个月,我把她们全干了。大象俏弄了猴子一句,说,你还想把这事当成一天三顿饭啊。猴子说,真要是有这样的饭,我肯定扑倒搂着一口就是一个,屎也不舍得拉。大象个子很大,但步子很小,很快。大象倒背着手,小碎步疾得像小鸡啄米,在玻璃房子跟前也溜溜过去一遍,又溜溜过来一遍。两个人说话的阵儿,又都挨着个儿挑了好几遍。在玻璃房子跟前,两个人像两只饿了一辈子的狼,围着一块罩在玻璃罩子里的肉叫着乱转。
苏小豆哆嗦着,也挑了好几遍。
苏小豆从一进来就开始哆嗦,挑了几遍后,一遍比一遍哆嗦得更厉害。
猴子和大象把玻璃房子里的浴娘挨个仔细挑了好几遍,意识里不止一次扒光了她们每一个的衣裳。两个人的眼都挑花了,一时怎么也拿不定到底要挑哪个,觉得哪个也舍不得留下,哪个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痒痒。最后,猴子挑了一个小圆脸,大象挑了一个瓜子脸,硬帮着又给苏小豆也挑了一个,就到后面的沙发上联系P王交钱。交上后,猴子和大象就一齐盯着苏小豆,催苏小豆快交。
苏小豆哆嗦着,手只是不停地摸着后腚。
这时候,猴子瞪起红眼,猛地喝吼了一声:“苏小豆,快交啊。”
猴子把大象吓了一跳,伸出指头“嗖”地点了一下猴子的腰,说,这么大火性干啥!叫人家笑话。这时候,P王把猴子和大象交的钱数完,装好后,也劝着,说,不急,不急,再考虑,再考虑。猴子喝吼了一声把坐在沙发里说话的三个人也吓了一跳,停了话,扭着头一齐朝这边看。三个人看了看,扭回头把烟往烟缸里一掐,站起来就到了玻璃房子跟前,一招手跳出来几个浴娘,一块搂着上了二楼。苏小豆哆嗦得简直就要站不住了,手伸进裤腰里掏索起来,可越哆嗦,越是掏索不出来。有几下,苏小豆明显地觉得已经把钱拽在手里了,可一哆嗦手指头就又软了,怎么也没办法掏出来。正掏索着,突然,猴子又猛地喝吼了一声:你哆嗦什么?!一个蹦子跳起,猛地一插就把手伸进了苏小豆的裤腰,然后,猛地一抽,扯得苏小豆一趔趄,就把苏小豆的钱掏了出来。
“不就七百元吗,真上火,真上火。”猴子从苏小豆裤腰里把钱掏出来,一把塞到P王的手上。
“怎么样,洗吧?”P王接过钱就数,数了两张,又停下来。
P王歪着头,一边看着苏小豆,一边把钱在手里“啪哧”地划拉着,一会儿,就又开始数。
谁料,这时候,苏小豆一个哆嗦,跳起来一扑,抢似的一把又把钱从P王手里夺过去,接着,身子一瘫,“扑哧”一声跌到了沙发里。
“唐僧!唐僧!”猴子气得简直疯了。
“算了,算了,咱洗得了。”大象觉得这不是做苏小豆工作的场合,就不再勉强苏小豆了。
P王交钱的时候,猴子和大象就到玻璃房子跟前叫先前挑的浴娘。大象先前挑的那个瓜子脸还在,叫出来,大象就跟着浴娘先上去了。猴子挑的那个小圆脸,已经被刚才的三个客人挑走了。气得猴子又发了一通火,在玻璃房子跟前又挑了好长时间。挑好了,也跟着浴娘出了大厅,沿着前厅的楼梯上了二楼。
P王交了钱,又回来陪苏小豆坐了一会儿,点上支烟,也给了苏小豆一支。苏小豆不会抽烟,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手却伸出来接了过去,抽了一口就咳得眼眶里全是泪。苏小豆用手擦了一下,但不知怎地,泪却越擦越多,最后,满脸、满嘴全是泪……P王抽了支烟,就说回去送其他人,问苏小豆是不是先回去。苏小豆说,我先等等吧。P王走了后,苏小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苏小豆心不痛了。苏小豆坐着,忍不住眼睛还朝着玻璃房子里的浴娘张望。其实,苏小豆对这事不是没有欲望,如果真的一点欲望也没有,苏小豆昨晚根本就不会被击垮。苏小豆也是男人,性功能也很正常,关键是没有钱。当然,如果苏小豆有钱,在单位里也可能早被猴子拉下水了。一时里,苏小豆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震撼?悲哀?焦急?还是委屈?苏小豆说不清楚。苏小豆只觉得有一股情绪堵在胸膛里憋得难受。苏小豆一边难受着,一边身体里也开始发痒,脑子里在不花钱的想象里也有那么一点意淫起来,裤裆里还有了些湿。苏小豆张望着,难受着,意淫着……也怜惜、心疼着,叹息了起来……她们真是太漂亮了,真是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浴娘竟然成天一遍又一遍地趴在臭男人身上,用乳房给臭男人搓,让臭男人干,让臭男人糟蹋……苏小豆心疼得不忍心再看下去,站起来就要出去,突然,一立身猛地觉得心“呼啦”上一胀,“蹦蹦”跳了两下,胸膛里的心翻着滚儿闹腾了起来。一时里,苏小豆好像没了方向,拍打着胸膛,乱转了起来。
苏小豆心里闹腾着,在前后厅转了大约半个小时,P王回来了。又过了半个小时,猴子和大象也下来了。大象问P王都谁也洗了。P王说,一共出来好几拨呢,岳经理也出来洗了。
“岳……经理?!”回宾馆的路上,苏小豆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苏小豆觉得没有洗皇帝浴,很对不起猴子和大象。岳经理也洗了?!苏小豆吃了一惊。
这时候,苏小豆不知怎地突然觉得不安了起来。
八
回到宾馆,猴子和大象一直兴奋,好像一对小偷得手了一大笔,几乎到天亮,也没消退洗浴中曾达到的那个高潮。两个人先埋怨了一顿苏小豆,然后,交流了整个洗浴的过程,看浴娘是不是应付了或缺了哪个环节,结果两个浴娘服务的程序都一样,干那事之前两个浴娘还都吃了个药片,他们也都要了吃了。
大象兴奋的同时,还有些紧张,一个劲地问猴子,你说,能不能有艾滋病啊?猴子说,管他呢。后来,猴子见大象真的好像害怕了,就安慰说,你放心吧,一般没事的。大象也就说,就是,就是,一般没事。咱怕死,人家就不怕死了?
苏小豆看着猴子和大象交流洗皇帝浴感受的样子,觉得既可笑,又不敢相信。苏小豆参加工作十来年,还从来没有看到同事之间能如此不存芥蒂和顾虑,一点不防地,掏出了心争相一致地表达对一件事的看法。
一直到凌晨三点,大象才回去。
大象走了后,猴子烧得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手还摸着骷髅一样的身子,鼻子拱在身上不停地嗅。猴子瘦得像一个纸糊的破篓子两头分别插了一对枯高梁秸,在长的一对插口上又扣了两个小碗。
苏小豆吓得浑身发紧,头皮一炸一炸,好像夜里看到了一个活了的烧祭的纸人。苏小豆就不停地给自己壮胆,说:“睡吧,睡吧。”
“真滑溜,真香!”猴子反复说着一句话。
四点的时候,猴子迷糊过去了。
苏小豆也几乎一宿没睡。一合眼,岳经理那张像堆了凉粉的圆脸就在脑子里晃来晃去;一睁眼,又好像岳经理那张圆脸在黑影里就凑在苏小豆的眼上,恼得头胀得要裂开。更主要的是,昨天晚上在夜总会,苏小豆的心呼啦拉地莫名闹腾起来后,回来后一直没停,下半宿闹腾得愈加强烈起来。苏小豆长这么大,心里还从来没这么闹腾过。起初,苏小豆琢磨可能是想家,但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原因,这么闹腾预兆的,如果不是自己要发生什么事情,就一定是某个与自己有关系的地方即将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小豆不知道这种莫名地闹腾与岳经理洗了给他带来的不安是否有联系,如果不是……这时候,苏小豆呼啦一下想到了家里,接着,好像铺底下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躺不住了,也下了床不停地走。女儿小雪感冒好了,家里还能又有什么事?苏小豆在房间里不停地走着,闹腾着,琢磨着,急得好几次拧开门要立即到大厅里挂电话,但走到门又回来,一边不停地走着,一边一次又一次地向窗外看天亮不亮。一直折腾得要死,好不容易熬到天放了亮。
苏小豆觉得肯定有什么事真的发生了。
九
天一放亮,苏小豆就急呼呼地跑到大厅里挂电话。
这时候,大厅里一个客也没有。一个穿蓝衣服的水晶晶坐在服务台里一张椅子上正低着头看书,听到有人来了后,没等头抬起来脸上就先笑了。正是收苏小豆上次挂电话的钱的那个。水晶晶按着苏小豆递上的号码,一边拨着,一边把话筒放在耳朵上,拨完了,听了一会儿,矶咕了句,就把话筒递给了苏小豆。
苏小豆接过来一听,头“嗡”地一声大了。
苏小豆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
“怎么没人接呢?怎么没人接呢?”苏小豆只觉得浑身的血忽地一下一齐涌上了头,拿着话筒的手颤抖得几乎围着耳朵转起来,两条腿颤抖得站不住……紧接着,猛地心里“嗵嗵”跳了几下,好像刀子狠狠地朝里面捅了两下。苏小豆痛得一哆嗦,脸一麻,话筒“啪嗒”一声掉在了服务台上。
水晶晶吓得向后跳了一跳,仰着身子看着苏小豆。
“怎么没人接呢?怎么没人接呢?”苏小豆看了看服务台后面墙上的钟,五点,现在家里正好六点啊,妻子红红应该已经起床了啊,怎么会没有人接呢?
苏小豆嘀咕着,在服务台跟前不停地颤抖着,转着圈。然后,颤抖着就又回到房间,急得不停地走。
十分钟后,苏小豆又下来挂了一遍。
后来,每隔十分钟,苏小豆就下来挂一遍。
……
一直到八点。
按照p王昨晚吃饭时的交待,今天的早饭要吃得比较晚。这,除了芭堤雅的活动大部分在晚上,白天日程比较轻松外,P王考虑到团队一行人夜里会有活动,消耗的太多,也尽量地安排多睡一会儿。八点的时候,走廊和大厅里团队的人才渐渐多起来,苏小豆发现人们好像都用怪怪的眼神在看他,就克制着千万不能失了常,回到房间里又不停地走着。
猴子还没有起来。昨天晚上,猴子兴奋得睡觉时没穿裤头,趴在床上,屁股朝上,突起的两个腚捶上各顶着一个小碗似的黑圈。苏小豆看着难受,就把猴子叫醒了。
苏小豆刚把猴子叫醒,这时候,大象神情严肃地进来了,一边晃着肚子,一边手在溜滑溜滑的胳膊上不停地摸索着,说:“看来,我们昨天晚上都把问题看得简单了,苏小豆昨晚没洗,岳经理挺有意见。”
“什么?!”苏小豆浑身激灵上一颤。
“昨晚岳经理和大门牙,还有岳经理不分管的那几个大部分都洗了。扁篓头和那两个人又洗了一遍。”大象进来后,大磨盘腚朝床上一坐,又说:“一遍都没洗的决定了今晚也要洗呢。”
苏小豆坐在床上,浑身直扭动,又说:“我问岳经理有啥意见啊?”
大象说:“你昨晚去了,没洗。可能P王告诉岳经理了,岳经理说要看看你今晚上洗不洗呢。”
这时候,苏小豆在床上坐不住了,站起来,又不停地走。
苏小豆和大象说话的时候,猴子正在洗脸间洗漱。洗漱完,狗紧着肚子,手使劲地抹着头发出来,说:
“操!苏小豆你就不能今晚也洗?!我陪你,非把小圆脸干了不可!”
苏小豆觉得整个房间要塌了。
三个人正说着,这时候,外面走廊上有人大声吆喝着吃饭了。三个人紧麻溜地也出来了。
三个人出来时,走廊里已经有四、五个人了。大门牙吆喝着走在最前面,其他的人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步伐都有些踉跄。苏小豆紧了几步,也跟了上去。几个人到了饭厅,团队一行人大部分也就齐了。
吃饭还是分两桌,岳经理领一桌,大象领一桌。岳经理还在那张最大的餐桌前,面对着厅门坐了主位。岳经理大概早就下来了,跟前的桌子上已经丢了一小堆碎蛋皮。P王见人下来后,急忙站起来,问,后面还有几个啊?快坐,快坐!时间不早了。
这时候,苏小豆忽然发现,接下来的坐法出现了一个十分反常的现象——几个人过去后,不知怎地都抢似的挤着往岳经理的那张桌子跟前坐,挤着坐上了四个人,剩下的那个人环视了一圈看着实在挤不下了,这才又过来到大象的桌前坐下了。现在,岳经理那一桌加上P王,已经挤了十一个人。除了大象、猴子、苏小豆和另一个人,大象这一桌到现在还空着四个位……出来后,后到的人吃饭时一直都是在两张桌前随便坐的,怎么今天都抢着往岳经理的桌跟前挤呢?
苏小豆觉得今天的人都怪怪地。
苏小豆心里嘀咕着,偷着眼朝岳经理瞥了几下,岳经理低着头已经吃了起来。正看着,突然,岳经理抬起头也看了一眼苏小豆。苏小豆只觉得脑门一炸,慌忙又把头低下来。
接下来,苏小豆觉察出了更反常的事情——接着进来的两个人也一齐朝岳经理那边挤过去,挤了挤实在坐不下,这才也在大象领的这桌跟前坐下了。不过,两个人都绕过苏小豆,舍近求远地在苏小豆对面的那个人旁边坐着。大象气得直叫,说,往一块凑什么啊,不能过来个啊?大象叫了两遍,三个人谁也不去理会,就是坐着不动,好像苏小豆这边有成堆的晦气,谁一坐就能沾上一身的猪尿和狗屎。
现在,苏小豆守着自己两旁腾出来的一大块空闲,既紧张又害怕,吓得连气也不敢出。本来,苏小豆和团队一行人的级别都一样,也都是中层干部,可现在苏小豆却觉得自己好像是跟市长、局长或着哪个大公司的老总坐在一块似的,自卑得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民工。苏小豆只吃了几口,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就慌忙放下筷子走出来,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了。一坐,泪扑噜着就淌了下来,只觉得胸膛里好像有一股气哽塞在喉咙里冲不上来。苏小豆仰着身子用手使劲地捶着,捶得身体在沙发上直跳,脸涨得血紫。大厅里的服务生以为苏小豆犯了什么病,过来叽咕着问了问,回去后又给苏小豆端了杯水过来。苏小豆呛着喝了口,这才喘了一口气上来。这时候,苏小豆忽然觉得自从往家里挂电话没人接后,一直呼啦啦莫名闹腾着的心现在已经不闹腾了,好像先前的预感是一股带着小手来报信的电流,在苏小豆一直不明白的时候,就一直地在他的心上挠着、咬着,使着劲儿地撞着。后来,苏小豆明白了,这股电流就一下子钻进了苏小豆心里,就不再让他莫名地闹腾,变成了让苏小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揪心得焦急了。现在,苏小豆的心情糟糕透了,一顿早饭,几乎把所有能让心情糟糕的感觉一齐搅动了起来,焦急、牵挂、紧张、害怕、自卑、忧虑、憋屈、孤独……一齐涌上心来。
苏小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想起早上往家里挂电话一直没人接,站起来就向服务台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看饭厅,犹豫了一下,就回到沙发上又坐下了。
苏小豆刚坐下,猴子气呼呼地出来了,嘴里不停地骂着:“操,什么玩意儿,一群势利眼,可恶!可恶!”
“怎么又这么大的火性。”猴子过来后,苏小豆腾出来个地方让猴子坐下,就问。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群势利眼!”原来,苏小豆出来后,猴子给苏小豆抱不平,刚才差点儿与苏小豆桌对面的三个人吵起来。
猴子说着,不停地又骂。接着,一下子又把火撒到苏小豆身上:“你也真他妈扯蛋,不就七百元!咱单位的事……闹什么特殊!”
猴子正气呼呼地大声骂着,这时候,团队一行人一齐从饭厅里出来了。岳经理还是走在最前面,甩着手,脚步迈得很急。岳经理今天手腕上戴了块表,很厚,很亮,看样子一定很名贵,也一定是新的。岳经理出来的时候没戴,在香港手表专卖店里也没买啊,怎么也戴了一块呢?苏小豆看着,脑子里打了个问号。
岳经理今天整个换了一套衣服,上身穿了件暗红色的梦特娇体恤,下身穿了条浅灰色的肥短裤,一条黑亮的真皮宽腰带,把梦特娇体恤扎在腰里,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大门牙颠着小步像条狗一样跟在岳经理的后面,手里帮着岳经理提溜着一个不锈钢的杯子。
大门牙颠着小步,斜歪着白眼珠,咧着嘴唇让两个门牙呲出来老长,擎着根牙签捅着抠,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被大门牙抠牙的样子吸引住了。大门牙抠完后,又紧着鼻子,瘪了瘪腮帮,舌头舔着牙挨着舔了一遍,又一呲,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挤促起来。
一行人出来后,懒懒散散地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了。不一会儿,P王跑着从饭厅里出来,急呼呼地招呼说:“走啦,走啦。”
苏小豆和猴子听到P王吆喝,站起来也往外走。
猴子还气呼呼地骂:“操,什么玩意儿,一群势利眼!”
苏小豆劝了猴子一句。
苏小豆劝着,拖着步向服务台不停地张望,好像服务台里有根桩子系了一根绳,绳子扯出来的一端就系在了苏小豆的心上,拽得苏小豆怎么走也快不起来。走一步,绳子就往后拽一拽,苏小豆就回过头看一眼。苏小豆的心又焦急起来了,一撅一撅地。
苏小豆拖着步蹭到大门时,一行人已经开始在宾馆的院子里上车了。
十
今天是团队一行人在芭堤雅正式活动的第二天。
根据日程的安排,今天一天的活动项目主要是在海上。说是一天的项目,其实,也只是上午和中午吃饭的时间在海上,然后,下午回来就是自由活动。
苏小豆拖着步蹭到车跟前的时候,一行人都已经上去了。P王脖子上挂着大钱包在车下门口站着招呼,说,快点,快点。苏小豆跑了两步一下子跳上去。一跳,苏小豆的心就“嘎嘣”地响了一下,好像系在心上的绳子一脱,把苏小豆的心给揪去了。接着,车一动,苏小豆心里一空,忍不住隔着车窗又向大厅里看了几眼,好像掉在服务台里的心,等不到回来就会被人拣去似的。
车从宾馆里驶出来后,一行人的眼皮肿得都有些睁不开。P王见一车人都困恹恹地,就拿着话筒煽了煽气氛,说,各位领导这几天都累坏了,看来啊,在天堂里做神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P王说着,呵呵地笑了几声,接着又说了一通,说,今天晚上是各位领导在芭堤雅最后一个晚上,前两个晚上领导们大部分都做了一次神仙,有的还做了两次神仙,希望一次还没做的今天晚上能够抓紧。P王说着,呵呵地又笑了几声,接着又说,大家一生可能就来这一趟泰国了,今天晚上也可能就是这一生最后一个机会了,错过了,一生也就不会再有了。P王说得话很抓心,抓得一车人心里又都急燎燎起来,觉得晚上如果再不洗,这一生真的也就完了。说着,车拐了个弯,驶进了市区,鸡舍一样的妓院又从道边合着扑压过来。芭堤雅上午人虽然不多,但偶尔几对遛街的老鼠和大象,还是把芭堤雅最特色最真实的一面呈现了出来。于是,一行人又亢奋起来。后来,车驶出市区,又驶了十来分钟,就在海边的一条小道上停下,一行人吆喝着就下了车。
苏小豆一直拖着步走在最后面。这时候,苏小豆除了还惦记着丢在宾馆里的心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一名普通人员,是领导一时大意才被他混进了中层干部队伍,夹杂着来到了泰国。
在小道上走了不远,一行人下道上了海滩。P王联系快艇的时候,大象把苏小豆叫到一边,小着声说:“吃饭的时候你也都看见了,看来大伙对你也有意见了。”
“我和猴子帮着你,今晚你还是洗吧。他去干小圆脸。”大象说。
苏小豆叹了口气。
大象说着,垂下胳膊把手搭在苏小豆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说:“瞅机会,我帮你跟岳经理谈谈。”
大象关心的样子把苏小豆感动得几乎要哭了。苏小豆又叹了口气,哽咽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其实,在单位的时候苏小豆和大象平素交往得并不深,苏小豆是一般工作人员时觉得自己和大象不是一个档次,根本就没有交往。苏小豆提拔上中层干部后,业务上和大象没联系,感情上也就没有注意得沟通。这次出来,苏小豆觉得大象除了在洗皇帝浴一事上证明大象也好那一手,大象还是一个很有素质的人,稳沉、和气,也能克制住脾气。大象关心地拍着苏小豆的肩膀,让苏小豆的心里“咕突”上一热。苏小豆抬起头,含着感激看了大象一眼。
苏小豆和大象正说着,这时候,突然听到岳经理在后面大声喊了起来——
嗨!嗨!
苏小豆和大象吓了一跳,认为是喊他们,急忙扭回头去看,原来岳经理在喊大门牙不要朝海里撒尿。岳经理喊着的时候已经晚了,大门牙翘起一条腿,把大肥裤头的一片从立着的腿上撸上去,露出半个腚,掏出那个东西已经挑起了流,淌得海边的水里一大道白沫子,惹得一行人都咧着嘴直笑。大门牙尿完了后,放下腿又回来了。岳经理又说了两句,大门牙似乎一点不怕,一边笑着,一边说:“操,这下尿到印度洋里了。”
大门牙刚说完,立即有人附和,说:“咱们出来一趟就应该留下点什么。干也干了,种也留了,连印度洋里也有咱的尿了,哈哈。”
这个人的话把人逗笑了,有人又说:“你的种装在套里,早被浴娘扔到垃圾篓里了。你还指望她给你留着啊。”
这时候,又有人想起什么,说:“我昨天上午在东芭植物园里还拉了泡屎呢。”
扁篓头连续洗了两个晚上皇帝浴,上眼皮肿得老高,走起路来也一撇一撇地,一到海滩就一腚坐下来,一直不说话。一行人正吵着,突然,扁篓头喊了一声,打断众人的话,说:“咱这次出来,我总觉得大使馆应该请请咱,怎么说咱也是干部。”
“咱这算什么干部,还叫大使馆请请咱,简直笑掉牙!”大象听了扁篓头的话“噗哧”一声笑了,说:“别说大使馆不请咱,就是县长来了也不够资格,除非印度洋再来场海啸把咱都淹死!”
到了泰国后,一行人仗着没有几个人听懂说的话,一直不分场合地扯起嗓门,高高亮亮说话,牛气地摆着很大气的架子,脑子里怎么量自己都是个人物。
整整一个上午,苏小豆一直在这种心情糟糕透了的感觉中煎熬着――焦急、牵挂、紧张、害怕、自卑、忧虑、憋屈、孤独……而且,这种糟糕的心情随着心境的不同,种类越来越繁杂,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恶性细胞一样迅速地在全身变异扩散,几乎每一秒都会由一个程度急剧地升级到另一个更高更坏更繁杂更强烈更糟糕的程度。
上午,一行人活动的前两个项目,是体验人肉风筝和看珊瑚岛。
一行人坐上快艇后,快艇在海里跳腾着驶近一个小岛,就把一行人送到了离岛五十米的一个在海里搭起的木板平台上。体验人肉风筝就是坐飞翔伞。人坐在飞翔伞下面吊座里,放飞员在下面拽着绳子,绕着木板平台在海的上空放飞。体验人肉风筝是自费项目,单人放飞,每体验一次要一千铢,就是二百元。除了两个人因有恐高症这个特殊原因没上,一行人都去上了。体验人肉风筝的人在台子前头排队时,苏小豆狠下心咬了咬牙,想争一口气,跺着脚排了一会儿队,心疼得手心里全是汗,最后,还是又回来了。没上的两个人在平台的长条凳子上,一直脑袋碰着脑袋说话,都好像没看到苏小豆。苏小豆孤零零地,像个随从。好几次,苏小豆向两个人跟前凑了凑,两个人只是抬起头向苏小豆看了一眼,又继续说话,好像看了一眼到跟前清捡垃圾的保洁员。苏小豆坐了一会儿,就又到前头上看看,看了一会儿就又回来坐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一行人活动的第二个项目是看珊瑚岛,从一行人上岛的地方看,珊瑚岛其实也不过是个虚名,如果不是仔细地能找到几块灰黄的像分叉的骨头一样的珊瑚棍,再找不到任何证据或想象可以断定,这个遍布着沙砾的岛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珊瑚岛。
珊瑚岛上没有什么好玩的,快艇把一行人送来后又开走了,P王说等会儿要由别的船艇来接。一行人抱怨了P王几句后,觉得实在无聊,就脱了鞋跳到海边几块礁石上照起了相。和猴子、大象照了张三人相后,苏小豆又和岳经理不分管的一个人也照了张。那人向四周看了几眼,撇了撇嘴,想走,但这时候苏小豆已经过去了,没办法,那人只好和苏小豆也合了一张,两个人中间的距离隔得有一尺。扁篓头照了相,抽着鼻子直嗅,嗅着,突然大叫一声:“有女人!”一行人急忙张望着找了找,发现了远处有几个水晶晶脱光了在嬉水。一行人朝着吆喝起来,一边照着相,一边沿着礁石转了过去。苏小豆从礁石上跳下来,就在海滩上收起腿坐下了,刚坐下,猛地觉得肩膀被什么重重地拍了一下,接着,“扑通”一声,一团黑色的物体贴着他落了下来。
苏小豆吓了一跳,一转脸,猛地看到一张油腻肥大的脸几乎碰着他的鼻子堵在眼前。苏小豆头一炸,慌乱间,觉得先是看到了一堵无边的大墙,接着,看到两把黑色的大锥子对着他的两眼刺了过来……
苏小豆吓得猛地向后一仰。
“岳……岳经理。”苏小豆失声叫了起来。
原来是岳经理。
苏小豆吓得出了一头冷汗,稳了稳后,抹了抹脸,心“突突”地跳起来,有些吞吐地说:
“岳……岳经理啊”
岳经理一只手搭在苏小豆的肩上,说:
“怕什么啊,苏小豆,嗯——怕什么。”
“没……没呢,岳经理。”苏小豆紧张地支吾着,又掩饰着笑了笑。
“苏小豆你不说实话。”岳经理说着,把两条腿伸出去,接着,又问道:“怎么,出来后还想家啊。”
岳经理一只手继续搭在苏小豆的肩上,另一只手里揣了几块小石子,说着,一边拍着苏小豆的肩膀,一边捏得小石子咯吱咯吱直响。
“没……没想家呢,岳经理。”苏小豆磕磕巴巴地,紧张得又出了一头汗。
苏小豆说着放开腿也伸了出去,没伸直,慌忙又缩回来。
岳经理笑了笑。这时候,岳经理话题一转,说:“不过,有件事我可得提醒你啊,从早餐看,我观察着好像有些同志对你有些想法了。”
岳经理说着,看了苏小豆一眼。
苏小豆耷拉着头,心里只顾“突突”地跳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岳经理在看他。于是,岳经理又继续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名中层干部了,要严格按照一名中层干部的标准要求自己啊。一定要记住啊,不管干什么事一定要和大家一致起来,融合起来,打成一片,这是一名中层干部最起码的素质!不要自己去搞那些另类啊特殊啊什么的,这样会把自己搞得太孤立的。人,要学会珍惜自己啊,能当个中层干部不容易,要保住中层干部的位置更是不容易啊……”
岳经理说着,竖着胳膊把手里的小石子向海里抛着,说一句,就抛一块,腕上的手表闪着光弧,说完了,手里的小石子也抛完了。岳经理话说得很慢,也很轻柔,不过,苏小豆觉得每蹦出一个字,苏小豆就好像看到一把锥子朝着他晃了一下,晃得心惊肉跳。岳经理说一句,苏小豆就“嗯”一句,等岳经理说上三句时,苏小豆的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后来,岳经理一直这么跟苏小豆讲着道理。
苏小豆脑子里近似空白地一直“嗯嗯”地答应,浑身被汗湿了个精透。
此刻,苏小豆一直郁闷在心里的那种焦急、牵挂、紧张、害怕、自卑、忧虑、憋屈、孤独……一切一切的感觉,统统地,被岳经理的威严震慑到了脑后。
一行人沿着礁石走了不远停下来,喊累了,但还在吵吵,这是珊瑚岛这个地段上唯一的一群活物。风很大,把一行人吵吵的声音也一阵又一阵地刮了过来:……干了后要用牙膏洗洗……真有艾滋病啊?……我也吃了一个药片……风一静,吵吵的声音就又听不见了。扁篓头死了见到女人也会亢奋起来。岳经理和苏小豆说话的时候,苏小豆没有留意到,扁篓头不知什么时候脱了裤头钻进了海里,这时候,正赤溜着身子走上来,一挂黑色的硕大无比的东西在胯里跳晃着,像一条不停地扑棱着的大黑鱼。
苏小豆看着,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岳经理的话,猛然间,眼前晃了一下,接着,无数只游丝一样的黑色小虫子跳舞似的就在眼前飞了起来……
十一
离开珊瑚岛后,一行人又上了金沙岛,在金沙岛的海水浴场里洗了澡。苏小豆也洗了,只洗了一会儿,就上来在海边的沙滩上坐着看。苏小豆老是觉得眼前直晃,好像觉得一海的水晃荡着,要涨上来。一行人洗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在金沙岛的大棚里吃了饭。
等回到宾馆,已经两点多了。团队一行人在宾馆大院的保健按摩房里,集体做了一次泰式按摩,然后,就是自由活动。晚上还有一个活动,看人妖表演。
苏小豆做了泰式按摩后,大象又做了苏小豆一遍工作。
苏小豆是第一个从泰式按摩房里出来的。没等到按摩的水晶晶做完全套的程序,苏小豆就急呼呼地到服务台往家里挂电话,挂了两、三遍,家里还是没人接。苏小豆丢了东西似的没着头脑,又在大厅里转了起来,好像早上出来时掉在服务台里的心,真的被人拣去了。苏小豆觉得眼前的一切仍旧在晃,眼睛里像蒙了一层水,一切也都像浸在了水里,大厅的地板也跟着曲翘了起来。苏小豆转着,下脚吃不准,好几次身体险些闪倒。后来,苏小豆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时候,那种一直让苏小豆心情糟糕透了的――焦急、牵挂、紧张、害怕、自卑、忧虑、憋屈、孤独……的感觉,又一齐涌了上来。
这时候,大象气呼呼地就进来了。
大象刚才被扁篓头气得够呛。泰国水晶晶给大象做三百六十度大扭脖和女顶男的动作时,差点被大象压死。扁篓头取笑大象说,这才是绝配的老鼠和大象。大象气得发了火。
大象进来后挨着苏小豆坐下,气得鼓着肚子喘了一阵气,就和苏小豆说: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小豆愣了一下,说:“哪件事啊?”
大象有点生气了,说:“苏小豆你怎么整天价装糊涂,就是今天晚上洗皇帝浴的事啊。”
苏小豆不说话,两只手捂在脸上就搓了起来。
停了一会儿,只听大象又说:“不过,今晚你要是再不洗的话,回去后恐怕你的中层干部也不能再干了。”
苏小豆听了脑子里“轰”地一下,抬起头,问:“你和岳经理说了?”
“唉,不说了,不说了。”
大象没有正面回答苏小豆,叹了口气后,站起来,又拍了拍苏小豆的肩膀,还是说了一句:“不管什么事情需要你做的时候,其实根本容不得你在同意或不同意上有任何的意见,你就这个地位,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就当成这是工作吧。”
大象说完,就上楼去了。
大象走了后,苏小豆在沙发上怔了好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整个大厅也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好像立即就会倒塌下来似的。恍惚间,苏小豆觉得心里一空,好像裤腰里的钱猛地被人抽去了。苏小豆惊悸地把手伸进裤腰里摸了摸,抽出来,又在脸上沮丧地搓了起来,觉得裤腰里的钱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苏小豆心痛着想,一下子抽去七百元,口袋里也就剩不几个钱了。出来后,苏小豆什么东西还都没买。昨天下午看了美军娱乐部后,一行人有的上街买了不少果干,可苏小豆没出去。苏小豆也想买点果干,除了女儿小雪,还有父母。中午在金沙岛吃饭后苏小豆问了P王,P王说买果干最好明天到专门的果干市场。苏小豆一直后悔在东芭植物园没给女儿小雪买下那套绣着小象的裙子,觉得再舍不得花钱,做父亲的也得给女儿买上。女儿再怎么懂事,也是个孩子,巴望着呢。另外,自己毕竟出了一趟国,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妻子红红捎点。
无意识里,苏小豆就又算了算两天里的账。到芭堤雅的那天晚上算了一次账后,这两天,苏小豆一直死抠着不肯舍得花钱。主要是照例付了几次小费。再就是,昨天上午在东芭植物园舍不得买椰子,今天在金沙岛时苏小豆忍不住还是买了一个。苏小豆摸了摸,没带笔,就在脑子里算了一遍:
付宾馆服务员小费两次四十铢。
付泰式按摩小费一百铢。
付椰子费二十铢。
苏小豆的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算了几遍也没算出来,脑子里刚浮上一个数,瞬间,这个数就化了,渍了,转眼儿就变成一片灰糊糊地空白了。
十二
傍晚,出去看人妖表演前,P王向岳经理建议,说各位领导这几天都消耗得很大,是不是吃道皇帝宴补补。岳经理考虑了一下,就集体安排一行人吃了一道皇帝宴。皇帝宴并不是真正的晚餐,就是每人吃一碗具有大补功能的燕窝鱼翅。这几天里,一行人好像完全变成了一群受P王摆弄的只会交配的动物,P王煽动这群动物不停地交配、交配……再滋补,再交配……吃皇帝宴的时候一行人都理直气壮地,苏小豆一直觉得心里很虚。
吃了皇帝宴,一行人乘车出去看了人妖表演,后来,乘车到暹罗湾登上了海上游轮东方公主号,一边就餐,一边继续看人妖表演。这才是正式的晚餐。
二十二点的时候,一行人才回到了宾馆。
自从吃了皇帝宴后出来看人妖,苏小豆的心又莫名的闹腾了起来,既然洗皇帝浴已经无法逃避,疼钱的感觉也变得麻木了。这时候,一直郁闷在心里的那种焦急、牵挂、紧张、害怕、自卑、忧虑、憋屈、孤独……一切一切的感觉,随着这种无可奈何的逼近,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似的,随之而来只有这复苏了的莫名地闹腾和急剧加速的紧张。几乎跟昨天计划了要洗皇帝浴后的心情一样,苏小豆觉得每过去一分钟,就向洗皇帝浴的时间逼近一大步,这紧张也就跳跃式地上升一个程度,紧张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回宾馆的路上,苏小豆紧张得在车上滴了好几滴尿,裤头上湿了一片。
一到宾馆,苏小豆就急忙着跳下车跑进房间,撒了泡尿,又换了条裤头穿上。刚换上,猴子就急呼呼地进来,说:“快走!快走!小圆脸可能又让别人领走了。”
苏小豆瘪了瘪嘴,脸哭丧着抽搐成了一团。
“大……大……大象呢。”
苏小豆结结巴巴地,说着,跑进卫生间里又撒了泡尿。
“大象和P王在大厅,不上来了。”猴子说着,举起杯子“咕咚”上喝了一口水,接着,“砰”地往台上一放。
“等……等……等会儿。”
苏小豆说着,跑进卫生间里又撒了泡尿,使了使劲也没尿出来,喘着气又出来了。
苏小豆磨磨蹭蹭地样子把猴子惹火了,扯着嗓子朝苏小豆吼起来:“苏小豆!告诉你!这帮王八蛋回去后非收拾你不可!”
猴子火了一阵,又扳着指头,训道:“你也不算算,洗和不洗到底哪个划算!你眼里就盯着这七百元钱了!中层干部比一般职工,奖金、福利双份,每年还出一次出国!你保住中层干部,到底能沾多少个七百元!”
“好!我去——”
苏小豆也火了,猛地,也吼了一声,身体一冲站起来,可苏小豆刚站起来,只觉得“嗖”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一抽,腿一软,就又堆了下来,顿时浑身又一点劲儿也没有了。苏小豆使了使劲站了几次,可还是没站起来。
“这个中层干部你到底要不要了啊!”苏小豆把猴子惹得火大起来,吼着,一步抢了上去,扯起苏小豆的胳膊就向外拖了起来。苏小豆勾着腚,腰和胳膊被扯得老长。苏小豆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囚似,现在要把他拉出去枪毙。
苏小豆呜咽了一声,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苏小豆被猴子拖下来时,大象和P王正在大厅里等着。跟昨天晚上一样,出来后,P王拦了辆嘟嘟车。三个人跳上车后,倒回头,趴在车棚后帮上又把苏小豆扯了上去。上了车,苏小豆又开始哆嗦起来。猴子和大象担心苏小豆被车甩出去,一边一个就把苏小豆挟牢了,苏小豆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正押往刑场枪毙的囚犯。嘟嘟车停下后,三个人跳下来。苏小豆哆嗦着,一使劲一头栽了下来。苏小豆掩饰着,咧着嘴笑了笑,站起来,又走了两步,腿一软,又跌了一跤。
夜总会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夜总会。
大象不洗了,说老头了不能跟年轻人比了,他和P王在下面等着。于是,苏小豆和猴子就到玻璃房子跟前挑浴娘。这时候,苏小豆紧张得心“嗵嗵”地好像要跳出来似的,闹腾的也好像五脏六肺都被搅碎了一样。苏小豆挑了几眼,眼睛就看不清了,渐渐地,玻璃房子里的浴娘也变得朦胧了起来,越变越大,越变越白……雾一样在眼前模糊了起来。
猴子昨天晚上看好的那个小圆脸又不在,猴子骂咧咧地挑了好长时间。苏小豆没有心思,紧张得也没看清挑得浴娘什么模样,等猴子挑好后,也跟着哆嗦着交了钱。
接着,两个人一块跟着浴娘上了二楼。
……
半个小时后,苏小豆滚爬着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苏小豆和猴子上了二楼后,大象和P王一直在外厅的沙发上坐着等。P王没有走,说今天晚上出去的几个人自己找了地方。两个人听到有人“咕咚”一声从二楼上跌摔下来后都吓了一跳,急忙扭回头来看,看清是苏小豆后,慌忙站起来跑了上去。苏小豆爬起来,憋促得大口喘着气,“啊啊”叫着,一只手使劲地抓着胸膛,一只手胡乱地在前面划拉。刚走两步,头“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咕咚”一声,又摔倒了。
“怎么啦,怎么啦。”大象和P王跑过去把苏小豆拽起来,扶着就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苏小豆“啊啊”叫着,一只手使劲地抓着胸膛,一只手握成拳头朝沙发上不停地捣着,颤抖着身体,头埋进了裤裆,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大象和P王一惊。
大象把苏小豆的头扳起来,急着在苏小豆的眼前摆晃着手,又急着一个劲地问:“看见没!看见没!”
“看不见啊,看不见啊。”
苏小豆说着,满脸是泪,头一勾,又埋进裤裆,手又在胸膛上抓了起来,嘴里“啊啊”地又叫了起来。
大象停住手,看了看P王。P王也看了看大象。两个人都慌了。
两个人正慌着,这时候,猴子叫着从楼梯上跑了下来。猴子是听给他洗皇帝浴的浴娘说的。那个浴娘会说中国话。苏小豆从洗浴房里出来后,给苏小豆洗的那个浴娘觉得情况不妙,就在猴子洗的浴房门外有意地叽咕了一句。当时,浴娘已经给猴子揉完了,猴子正调着节奏干。浴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中国话,说,我建议你快点,你的朋友眼睛看不见了。浴娘一张口,猴子吓得像听到了死人说话,“咕咚”一声从浴娘身上滚下来,听清了,一蹦又跳上去,几下子把事办完,叫着跑了下来。
猴子跑下来,扳起苏小豆头看了看,跳起来,破口大骂:
“都是这帮势利眼干的!”
猴子骂了一通,趴上去又扳起苏小豆头看了看,继续不停地骂。
后来,三个人就安慰苏小豆。三个人安慰了一会儿,大象站起来,拍了拍P王的肩膀,三个人向外面走了出来。
出了门,大象问P王:“你说怎么办?”
P王说:“怎么能这样啊。”
大象说:“可能上火了,你说这样的事旅行社负不负责?”
P王看了大象一眼,犹豫地说:“社里的规定,只有人身安全方面的,像这样的事……你是知道的。”
大象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拍了拍P王的肩膀,就说,算了吧,不行的话,你帮着联系个医院吧。P王看着大象,说,找个什么样的医院?大象说,医院还有什么样的,不就看个眼吗。P王说,国家办的太贵,私立的比较便宜。猴子一听又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吼,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贵贱啊。三个人急呼呼地,就又进来了。
“我不去!我不去!”三个人回来时,苏小豆的手还使劲地抓着胸膛,身体还颤抖着趴着,头还埋在裤裆里,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啊啊”。一听要到医院,苏小豆猛地就跳起来,狠狠地甩着手摆划。
猴子又发了火,说:“看不见还不去医院?”
接着,又说:“你认为这在家里啊!”
说着,猴子不容分说,跳上去把苏小豆的胳膊抓住了。这时候,大象和P王也抢过来。三个人把苏小豆抱起,抬了起来……
P王拦了辆嘟嘟车,三个人把苏小豆抬上了车。一上车,猴子和大象就像两面大墙,一边一个把苏小豆挟起来,挟得苏小豆直挺挺地,动弹不得。苏小豆嘴里一直一个劲地叫着,我不去!我不去!可猴子和大象谁都不理睬。后来,苏小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嘟嘟车开了一会儿,苏小豆的眼也对街道两边的霓虹灯有了点感觉。
苏小豆觉得整个眼球里,全是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都一团一团的,忽闪、交织、重叠、跳跃……一齐舞乱着在他的眼球里闹着,好像进入了一个鬼幻的世界。苏小豆眨了眨眼,泪急涌着又淌了下来。
嘟嘟车开到医院门口,三个人把苏小豆扶了下来。
这时候,苏小豆又挣扎了起来。突然,苏小豆大吼了一声:“我不去!”接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猛地挣脱了铁箍一样抓在两个胳膊上的大手,“啊啊”叫着,瞪着暴突起来的眼,好像能看见似的发着狠朝四下盯着。猴子和大象慌忙压着又扑上去,铁箍一样的手又把苏小豆的胳膊钳了起来。三个人撕扯在了一块。突然,苏小豆又大吼一声:“滚开!滚开!”,猛地一掀,又挣脱了铁箍一样抓在两个胳膊上的大手。苏小豆“啊啊”叫着,疯子一样转着圈吼着,瞪得暴突的眼睛盯着,胳膊抡着,脚踢腾着。这时候,苏小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也就是有了这个想法,他有了无穷大的力量;也就是有了这个想法,他的脑子里一直就响着这样一个巨大的声音――我没有钱,我还没有给女儿买裙子和果干。我不能去!我不能去!!我不能去!!!苏小豆的身骨跟猴子的差不多,要是在平日,这样的身骨就算是十个捆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大象,可今天,大象和猴子两个人使出了全身的劲,也捣弄不了一个苏小豆。
……
苏小豆简直疯了!
十三
第二天,一行人早饭吃得很早。吃了早饭,离开芭堤雅,一行人要赶往泰国的北部。今天的活动大部分在车上,沿途主要看几个寺院、到果干市场购物、游金三角、看桂河铁桥和在桂河游船上晚餐。
睡了一宿觉,苏小豆早上起来觉得眼睛好像恢复了一些。昨天晚上,三个人把苏小豆扶回宾馆后,大象让P王又出去一趟买了点去火的药,一瓶药片和一瓶药水。猴子到团队负责药品的人那里也要了点。一块儿搅和着给苏小豆用下。P王买的药是以自己的名义买的,没有几个钱。大象给P王钱,P王不要。P王也没把苏小豆眼睛的事说出去,因而,一行人都不知道。苏小豆的眼睛能模糊地看到物体或人的轮廓。猴子写了几个字给苏小豆认,苏小豆把眼睛凑近了也还能模糊地认出来。
猴子和大象这才放下心。
P王早餐前也上来一趟。
吃了早餐,一行人坐上中巴车后,一直蔫蔫巴巴地提不起精神,好像身体里被掏空了,不养上一年半载甭指望能够再缓过劲,内心里也都有些留恋和不舍,觉得这天堂里的神仙日子还没过够。P王戏谑着概括了在芭堤雅的活动,就把时间留给了一行人。一行人很快就都困觉了起来。
苏小豆坐在车的最后面,闭着眼,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时候,苏小豆的心不痛了,也不闹腾了,好像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或一切都并没有停止而只是太过于强烈了而变得麻木。但不管怎样,苏小豆的心平静了,平静的好像一片温柔时的海。然而,苏小豆心里的海只平静了一会儿,就又涌动了起来。苏小豆木然地坐着,并没有抵抗,一任这涌动升腾暴涨了起来:……苏小豆哆嗦着跟浴娘进了房间,门一关,心就炸似的跳了起来……浴娘一抻身把吊带肚兜脱下来,苏小豆头“嗡”地一响,脑子里忽闪上一空,就懵了,一哆嗦瘫在了地上……后来,苏小豆记不清楚自己怎么也脱了衣服、冲了澡,就躺在了一张水床上,恍惚间,只觉得肚皮上淌似的过了几道凉,浴娘手抹了抹光着身子就趴上去揉了起来……后来,浴娘扯着苏小豆的手到了里间,吃了片药,递个套,躺在床上叉开了腿……这时候,苏小豆心里猛地搅腾起来,抓着,挠着,搅腾得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突然,苏小豆眼睛一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抖瑟着穿上衣服,“啊啊”叫着跌了下来……
苏小豆想着,泪“哗”地涌了出来。
苏小豆心海里的潮流涌动着、暴涨着,一瞬间,喝破海面滚腾了起来。
苏小豆长长地喘出口气,抹了抹泪。苏小豆觉得这几天缠附在身上发生的一切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恶梦,这场恶梦从一当上中层干部那天就已经开始。苏小豆觉得自己当上中层干部真是犯了一个错误。你!苏小豆!穷兮兮的,又没有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当中层干部!?你认为中层干部什么人都能当上!?你认为小鱼穿到大鱼串上就成大鱼了!?你!没有钱,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叫你出国你就出国,还洗皇帝浴,还过什么天堂里神仙过的日子!你等着想瞎眼珠子!苏小豆觉得自己当上中层干部不是一个一般的错误,而是一个大的再也不能再大的错误。这时候,苏小豆觉得自己把祖上十六代都虫子一样吃土啃草也没遭受的罪一下子全遭受了。
苏小豆觉得老天爷糊涂透了。
苏小豆觉得这个世界荒唐极了。
苏小豆觉得自己狗吃月亮不知道姓什么了。
苏小豆想着,又抹了抹泪。
好长一段路程,苏小豆的心里一直潮涨潮落。后来,一行人看了一个寺院又上来,车里变得热闹起来,苏小豆的心才又平静下来。
看寺院的时候,猴子和大象担心苏小豆的眼睛要扶着他。苏小豆怕被人看出来就没用,跟在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坚持着。早上苏小豆又用了些药,眼睛模糊着能看清道了。
从寺院里出来,苏小豆又问了一遍P王,说,果干市场怎么还不到?P王说,下一站就到了。下一站,果然就是果干市场。苏小豆昨天晚上洗皇帝浴花了七百元,早上又付了宾馆服务员二十铢小费,现在口袋里只剩下三百零五铢,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心疼钱了。一袋果干三十到五十铢,苏小豆怕花超了钱,心里计算着,趴着把眼凑在摊铺上样样数数地挑了一小堆。买上果干,口袋里连一泰铢也没有了。
下午,一行人看的第一个景点是金三角。坐轱辘车上塔顶看三国分界线的时候,苏小豆考虑到自己的眼睛就没上。正坐着,这时候,岳经理过来了。
岳经理对着苏小豆的面“扑通”一坐,说:“苏小豆,昨天我的话,没意见吧。”
“没……没有。”苏小豆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这就好。”岳经理说着,就笑了笑。
接着,岳经理又和苏小豆说了一阵子。岳经理说一句,苏小豆就答应一句。其实,岳经理的话跟昨天在珊瑚岛上说的完全一样,然而,岳经理的话昨天还是一把锥子,今天就变成了一把小毛刷子。苏小豆听着岳经理的话觉得真是及时极了对极了。一瞬间,这把小毛刷子就把苏小豆的心刷平了,一点也不紧张了。苏小豆温暖舒服也感动极了。
岳经理说了一通,又问苏小豆往家回电话了没有。苏小豆怕岳经理追问,没说联系不到,一实在就说没挂。岳经理一听就有些急了,说:“出来这么多天也不回电话啊,真是的,跟我说一声啊。”苏小豆忙说:“没事,反正快回家了。”岳经理说:“怎么能不挂呢,回去还要到香港澳门呢。”
岳经理说着,拿出手机就问苏小豆号码。苏小豆犹豫着告诉了。岳经理拨了后,就递过来。
“红红――红红――”苏小豆接过手机就喊了起来。
刚喊了两声,突然,苏小豆跳起来,浑身颤抖起来,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电话接通了!
“小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红红沙哑着嗓子。
“红红――有什么事吗——”苏小豆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你快回来――吧――”
红红说着,哭了。
苏小豆觉得好像出什么事了,急得心几乎要蹦出来,就大声急着叫了起来:“红红――出什么事了――”
“没――有。”
红红哭着,顿了顿。
“那你哭什么,小雪好了――?”苏小豆心一松,又一悬,一下子想起了女儿小雪的感冒。
“好――了――你快回来吧――”
红红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我快回去了。――别哭”苏小豆可喘了一口气。
苏小豆通完电话,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真是让妻子红红惦记了。苏小豆从来没有离家出过远门,出来后又一直未能跟家里联系上,男人出门揪着女人的心,难怪红红一接电话就哭起来。早知红红在家里这么难过,出来时应该到农村把母亲接来陪陪。苏小豆难受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刚才挂电话的时候只顾听红红哭,也忘了问问家里电话为什么老是没人接。
苏小豆想着,心里顿时急燎燎地想家起来。
十四
团队一行人在曼谷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乘机回到了香港。从下午一直玩到深夜,第二天,又到澳门玩了整整一天。次日,乘中巴到珠海玩了半天,傍晚到了广州。
这几天,苏小豆一直坚持着用药,经珠海的时候眼睛基本恢复了过来。
苏小豆自从和妻子红红通了电话后,虽然想家想得急燎燎地,但心里总算透亮起来,几天里一直闹腾的心再也不闹腾了,彻底平静下来。在泰国一行人离开金三角又看了桂河铁桥,又都买了不小东西。在桂河市场上猴子和大象买了象牙项链,苏小豆真想给妻子红红也买根,羡慕地一直跟着趴在柜台上看,心里不停地唏嘘。
一行人在广州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乘机到了青岛,下午返回到了M市。
苏小豆一进家看到他母亲来了。
苏小豆一愣。苏小豆还没来得及问母亲什么时候来了,母亲一见苏小豆,一下子就哭了,哆嗦着嘴唇说:“啊哟孩子你可回来了,小雪……没有了……”
苏小豆一懵,急燎燎地问:“什么啊,怎么小雪没有了。”
苏小豆的话刚落,这时候,猛地听到妻子红红在卧室里拖着嘶哑的腔儿哭着叫他:“小豆――你回来了―――女儿没――有了――”
红红哭叫着,“扑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突鼓着红眼,披头散发向苏小豆爬过来。
苏小豆头一“轰”瘫了下去。
苏小豆的女儿小雪死了。小雪是在苏小豆住芭堤雅最后的那个晚上,因感冒引发的脑膜炎被耽误了治疗而死得。苏小豆出来后,女儿小雪的感冒一直再没好,家里的药吃完后,妻子红红一直拿着酒给小雪擦着身退烧。苏小豆在芭堤雅宾馆里挂电话的时候,红红害怕苏小豆担心就撒了谎。在芭堤雅跟妻子红红通完电话后,当夜小雪突然烧得厉害了。第二天,烧得更厉害起来。苏小豆走的时候把九百元钱都带了,妻子红红翻遍了柜子凑了二十元钱,上不了医院就把小雪送到了小区的私人诊所。夜里红红抱着小雪到私人诊所时,苏小豆在夜总会没洗皇帝浴正坐在沙发上等猴子和大象,苏小豆的心就开始闹腾……苏小豆往家挂电话就没人接……苏小豆第二夜又进了夜总会,苏小豆在玻璃房子跟前挑浴娘,苏小豆跟着浴娘进了房间……小雪正呢喃着叫“爸爸”……后来,苏小豆心里搅腾着在地上打起了滚……小雪就不行了,就……走了。
苏小豆呜咽着哭起来。
“电话里你为什么不说啊――”苏小豆呜咽着,跪着爬到红红跟前,扳着红红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我说了――你能回来啊―――”红红身体拖在地上,手抓着苏小豆的衣襟,嗓子嘶哑的发不出声音了。
苏小豆哭喊着小雪的名字,疯了似的爬着满家找起来。
……
小雪埋了。
小雪没有后,苏小豆的妻子红红搂着小雪哭得死过去十几次。苏小豆的母亲觉得再这样哭下去,红红也得哭死,狠着心把小雪埋了。
“小雪埋在哪——?”苏小豆哭着抓起背包吼了一句,撞开门就疯着往外跑。妻子红红一挣扎爬了起来,娘俩跟着苏小豆撞出了门。三个人呜咽着,一扑一跌地往山上跑起来……
十五
小雪埋在东边郊区的小山上。
三个人呜咽着,一扑一跌地向小雪的坟跑。跑到离坟还有好几步,苏小豆和妻子红红就隔着远一齐扑了上去,号啕着哭起来。苏小豆的母亲也直流泪。苏小豆哭了一气,突然,疯子一样扯开背包,抓起一包包果干撕开在小雪的坟前堆了起来,撕着,号啕着哭,叫:“小雪――小雪――爸爸回来了――爸爸没办法给你买裙子――爸爸给你买了果干――爸爸就买了果干――啊――”撕着,堆着,苏小豆“咚咚“地捶着头。
苏小豆一直哭到天黑。
夜里,苏小豆抹着泪守了一宿。第二天,又抹着泪守了一天。
第三天,苏小豆一上班岳经理就把苏小豆叫到办公室里,不高兴地问为什么第一天没上班。苏小豆红肿着眼,张了张嘴想说,又没说。岳经理把苏小豆批评了一顿。
苏小豆上班以后,境遇比在泰国的时候还要糟糕。苏小豆回来还没上班那天,大门牙和扁篓头就把苏小豆在芭堤雅没有钱洗皇帝浴的事,在单位传开了。不管苏小豆走到哪里,背后总有人指划,说,穷种,这个人是个穷种。起初苏小豆并没有觉察,猴子和大象告诉了苏小豆。苏小豆开始留意观察,人们见了他都远远地躲着,不小心碰了面就冷着“哼哼”两声,时刻保持着一副要立即逃离的姿势。长这么大,苏小豆还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验到,原来一个人的贫穷,会让别人如此的感到可怕和讨厌。苏小豆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又黑又大的漩涡里,越旋越深……
一个月后,单位破天荒搞了一次中层干部末位淘汰评议。苏小豆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淘汰票额,当场被免去了中层干部职务。
所有的痛苦都一古脑来了,不知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