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天空渐渐布满阴霾,日光遭受乌云的遮蔽每多一点儿,空气中雨的气味也就更浓一点儿。虽然是中午时刻,天空却暗得有如傍晚,昨天在学校与他见面时,也是这样的天色……
“我们……真的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女孩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一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们都会在每天的午休时刻,来到校园角落的一个偏僻楼梯间会合,这是不需开口的默契。像是捧着易碎的艺术品一般,两人品尝着纯粹的爱情,极力想隔绝外界杂质的入侵。
“当然可以啊。有什么理由不行吗?”
男孩伸出手轻轻搂着女孩的肩,他看着女孩,女孩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还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板。
“学期结束了,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来学校,大家都要回家各自准备联考了……”
“学校规定不用来,不代表不能来啊,而且又不是不能见面了。”男孩说。
女孩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男孩,她想笑却没能顺利笑出来,哀愁的心绪瓦解了她想要伪装的轻松。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陪我绕圈圈?”
“我知道你想说的事情,关于我爸妈的反对,还有上大学之后可能面对的分离,对吗?这对我们两个人的恋爱,也许会有些影响。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会构成实质的威胁啊。”
“你好天真。”女孩笑了笑。
“这不是天真,是信心。因为真的很爱你,才怀有的信心。”男孩坚定的眼神没有稍移。
“那……你会爱我多久呢?5年?10年?20年?即使我们分隔两地,即使你爸妈反对我们,还是一样吗?”
男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地吻了女孩。
“这个问题……我明天回答你,可以吗?一样的时间,老地方见。”男孩说。
“好,我会等你,等你告诉我答案……”
女孩紧紧地抱住男孩、吻着男孩。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远方似乎传来一阵雷鸣,不久后,大概就要下雨了……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尚未完工的建筑工事,到处放置着的大型机器以及施工车辆,像古老的大型生物一般无声地蛰伏着,鹰架围满了建筑物周遭。
静悄悄的,工人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女孩独自一人在这里徘徊。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来啊?!”女孩的口气中满是焦急。想离开这里去找他,又怕这一走会和他擦身而过,左右为难只好在原地等待。
“明明说好了不见不散的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的心中开始出现各种可能的念头,焦急也逐渐加深,天空却在这时开始下雨。
糟了,忘了带伞出门,雨衣又夹在自行车后座,先到桥下去躲雨吧!女孩一边想着一边跑下阶梯。
眼前是一个大型的人工盆地,盆地中央有一座还没完工的大桥,这里以后大概是人工湖吧!女孩沿着阶梯下到湖底,跑到大桥下去躲雨。
鹰架围满桥的四周,从那里面似乎透露出不祥的信息,有一种不欢迎任何人打扰的氛围,但女孩并没有感受到这点。
这阵雨夹带狂风,来得又急又快,躲在桥下还是免不了被雨淋了一身。好不容易雨势稍缓,女孩想离开桥下去看看他来了没有,脚步才一踏出,忽然听见头顶上方“咔啦”一声,抬头一看……
Chapter 1
跑!不停地奔跑!不能回头看!不能停下来!
血液奔流,汗水湿遍。不能停!停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用尽全力奔跑,希望自己和那逼命的杀机拉开距离,却突然一脚踩空!
“唔!”不及惨叫,身体已在快速坠落,呼吸猛然一滞!
“原来又是梦,还好。”明忆全身冷汗,惊醒,坐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光影。
梦见被追杀然后急速坠落,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验,明忆也是如此。而另一方面,也和一般人同样的经验就是:即使知道那是梦,在梦中还是会无法克制恐惧而拼命奔逃,直到惊醒为止。
已经天亮了啊?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妈妈都已经在外面的阳台洗衣服了,大概是中午了吧!
看着年近花甲的母亲辛苦的身影,明忆想起身下床去帮妈妈的忙,脚甫落地,竟感到一阵眩晕!脚和地板开始呈现旋涡状的扭曲,一回过神来,自己竟还躺在床上!天色昏暗,落地窗外是黄昏的橙色光影,妈妈不在外面洗衣服。
“这……是梦中梦。”明忆这时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梦中的梦,就好像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回头时才发现早已忘记身处在多深入的场所了。
那,现在的自己,真的醒了吗?
还没,还没醒,自己还在梦中!
这样的经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可怕的不是梦见什么,而是在清楚明白那是梦之后,反而更难醒来,而且也不知道还要醒几次才能真正回到现实。那不只是梦中场景的无逻辑变换,而是真的从床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身陷梦中!
明忆在梦中拼命甩头,想尽快将自己拉回现实!
醒来,天色昏暗,母亲无声地坐在床沿。还是梦!
醒来,爸妈在自己床边讨论着半年前的总统大选。还是梦!
再醒来,外面微亮的天色让明忆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几近入夜,但可以明白的是,这还是梦!
初中时期曾有一次“如果就这样回不到现实该怎么办”的可怕经验,当时梦的深度有几层已经忘记,但是当年的恐惧又渐渐爬上心头——现实距离我还有多远?
再次醒来,明忆发现自己紧紧抓着被子,冷汗不知何时早已湿透全身。阳光的感触、鸟叫的声音,终于回到现实了。
睡觉时穿的汗衫成了名副其实的“汗衫”,紧贴在身上。
这里不是家中自己的床上,而是宿舍的床上。
床边的书桌、对面的另一张床、落地窗外的景色……种种线索像是拼图一样,在朦胧的意识中找到对应的位置插入,明忆花了点时间才把“我现在是在大学宿舍里”这个事实重新掌握好。
“大概是第一晚还睡得不习惯,所以做了梦吧。”
明忆下床喝了几口水,站在寝室外的小阳台呼吸新鲜空气,脑袋里那些混浊的感觉总算有些好转。
大学新生啊!在这宿舍的第一晚似乎不是一个太好的开始。
算了,到外面走走吧!
满十八岁,上大学,离开家里住在外面,一切都是生命中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也都刚开始不久。对于这样崭新的体验,明忆的心情像是第一次走进动物园的小孩儿一样,满心期待。
广大的校园、辽阔的草地、清新的空气,明忆对于这个自己将要待上四年的大学校园,已经准备好去接受她将要给的一切了。
离开宿舍,踏上铺在草地中的地砖。这是一小段不算轻松的上坡,上坡尽头处是研究生的宿舍,经过那之后便是活动中心二楼的入口。玻璃自动门向两旁滑开,影印部和眼镜部的招牌先出现在眼前,不过今天没有营业,大概也配合着校园的步调还在放暑假吧。
走过一段大约二十米的空中走廊之后,才算是进入活动中心的主要建筑。
这是一个半开放的空间,因为校内地势起伏的关系,从不同地方走进来就可能是不同楼层,明忆刚刚走进来的地方就是处在二楼的位置。
左前方是一个全家便利商店,在那买了三角饭团和咖啡当早餐之后,明忆下了楼梯来到一楼,走过一片大广场,往这校园内最著名的景点——朱雀湖走去。
这所盖在山坡上的大学大概是因为配合地形的缘故,校园地势起起伏伏。
明忆仰起头看着那座跨越朱雀湖的大桥,那是进入校门之后的必经之路,很能突显这所大学的开阔气度。宽二十米,长九十米的朱雀大桥,桥下的朱雀湖有黑白两色天鹅优游其中。
朱雀湖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拱桥,明忆正站在这小桥上,抬头眼前是巨大的水泥怪物,无声地拱起身趴在水里,任由来往的人车从它背上通过。转身向后可以眺望远方的一片碧绿。
从小在T市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辽阔的景色。那碧绿的一致性与辽阔性具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效果。
无尽展开的碧绿平静着明忆的心,自己独自到外地念书,爸妈应该很担心吧?自己是爸妈在将近四十岁时才生下的独子,拉扯至今,总算是进入了一所公办大学,欣慰之余,也不免烦恼:未曾离家独自生活的孩子,是否能够适应自立的生活?
明忆当然是没问题的,他反而担心自己离家,会不会使年迈的父母少了一个得力助手与精神依托?父母虽是老年得子,但明忆并没有成为被宠坏的孩子,而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孩子。
昨天爸妈帮他把所有行李搬进宿舍,离开之前,妈妈再次重复了一遍要明忆牢记的“注意事项”,最后还塞了几千块钱给他,说:“自己在外面生活,要按时吃饭,不要饿肚子,不要乱吃啊!”
“好,我知道,我会记得的。你们路上小心,车开慢一点啊!”
明忆从来不会对妈妈一再重复的“提醒”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知道那是宝贵的关心;而他也没有忽略在爸妈离开之前,妈妈眼中那欲言又止的担心。在车子离开视线之后,那关心的眼神还留在心里。
望着眼前的宁静,他在心中规划着大学生活的样子,而其中不可或缺的,就是每个周末、假日都要回T市去看爸妈。换个角度说,是回去给爸妈看,让他们放心,自己有好好照顾自己。
家人的爱永远是最纯粹,也绝不嫌多的。这是明忆心中不可动摇的信念之一。
九月的J市还是很热,天空中布满了灰白色的乌云,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罩子似的,空气中的闷热挥之不去。
明忆离开了朱雀湖,走上活动中心的阶梯。左边是学生餐厅,现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各家店面的员工在准备中午用餐的工作。
上到二楼,左边是校内的出版社,再过去是全家便利商店和另一个出入口。走廊上学生来来去去,有个女孩子靠在栏杆旁向着朱雀湖的方向望去,不过那眼神好像什么也没在看,大概只是在想事情,而把视线随便搁置在空气中吧。
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那个女孩子却穿着紫色的外套把自己紧紧包着,奇怪的是看起来并不觉得热,好像那样穿是理所当然的,偶尔动一下左手,将紫色的包包重新背好。
有几个人会转头看一下那个女生,不知道是对她的穿着感到好奇,还是被她白皙优雅又若有所思的脸蛋吸引。但那个穿着紫色外套的女生对于这些却连一丝都没有去在意,只在微风吹来将她长长的鬈卷发轻轻扬起的时候,眨了几下眼睛。
明忆走上三楼,离开活动中心。门前广场的四周停满了自行车,再过去一点是公交车的候车亭,现在没有人在等车,几只麻雀落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就飞走了。
这是一所校地面积在全省排得进前五名的学校,眼前这宽阔的十字路口似乎再度进行了证明。穿越之后是教学区的范围,车辆无法进入,地面也从柏油路面变成罗浮地砖,向前望去像没有尽头似的。
两旁还有一整排的紫荆花树和学院建筑,悠闲的气氛和美丽的景色一路蔓延。喷水池在白云底下安静着,周围围绕着的石柱像在守护某个古老的秘密一般,也许晚上的喷水池在水舞跃动之间会有精灵翩翩起舞也说不定。
左前方是校内的图书信息大楼,自动玻璃门向两旁滑开,馆内的冷气让人感到舒畅不少,地毯像是肩负着维持馆内宁静的使命一般,吸收各种足迹的声音。
走到电梯旁稍微看了一下图书馆的楼层分布——这里是二楼?
对于入口未必在一楼这件事情,明忆还是无法完全习惯。
八楼有校史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上去看看吧。
搭着电梯上到八楼,校史馆里陈列了各式各样的资料以及照片。
“1989年4月开始兴建……哦,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咧!不过以学校来说,还算是相当年轻。”明忆一边看着照片和资料一边自言自语。
一张照片吸引住明忆的目光,那是十八年前的工程已经进行了一年多的朱雀湖和朱雀大桥。朱雀湖还是干的,两台机器正在湖底施工,朱雀大桥还没完全建好,周围满是搭得密密麻麻的鹰架,和现今的景象真的是相差甚远。
一直到吃过晚餐之后,明忆才回到寝室。还没开门,就听见里头传出了吉他声和歌声。
“有些故事就在平凡中被传说,爱倒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大概是室友吧!今天早上还没遇到他,可能是下午搬进来的。
明忆敲了敲门,开门进入。
坐在床上自弹自唱的室友停止了动作,向明忆开口道:“你一定就是我的室友了吧!你好啊!我叫杜钦翔,是外文系一年级的,你也是新生吗?”
看来是个主动热情的室友。这样正好,明忆本来还担心,如果和话不投机的室友住在一起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是啊!我也是新生,我是电信系的,我叫魏明忆,你好啊!”
“这么大的寝室就两个人住耶!还有厕所和浴室,该说是舒适还是奢侈啊?哈哈!”钦翔说着,将吉他宝贝地摆在架上。
“是啊,以后请多多指教啊!”
“你哪个年代的人啊!还多多指教咧,这样的讲话方式会熟不起来哦!”
真的是个热情的室友,明忆这下子确认了。
“以后叫我阿翔就好啦!我很喜欢弹吉他!所以以后可能会常常在寝室里面自弹自唱,如果会吵到你的话记得跟我说啊,我会到外面阳台去唱的。”
“没关系啦!我也喜欢唱歌啊,刚刚那首是《小说》吧,有机会可以一起合唱。”
“还等什么?现在就来啊!”钦翔说着就要拿起身旁的吉他。
“我要先稍微整理一下东西啦!昨天我就搬进来了,不过东西还没整理好,今天一整天在学校里面到处晃。”
钦翔还是拿起了吉他,手指头轻轻地拨出一些不成调的音符。
“我今天下午才搬进来的,东西也还没整理好,反正后天才开始上课嘛!不急不急。你今天都在学校哪里晃啊?”
“到处走走看看啰!活动中心啊,出版社啊,图书馆啊,朱雀湖啊……”
钦翔像是听到彩券中奖一样,忽然将吉他摆在一旁,对明忆说:“朱雀湖!你知道为什么湖畔步道上的那座小拱桥要叫作分手桥吗?”
明忆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咧!”
钦翔不以为意,抱起了吉他说:“只是现在不知道而已,不久之后,一定会让我打听到的,你等着瞧吧!不过我猜啊,一定和爱情有关系。”
还真是个理所当然的猜测啊!
“只是希望不要是个太逊的传说才好!”钦翔将手指搭上弦线,滑出音符,说道:“有些故事就在平凡中被传说,爱倒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隔天星期一晚上,明忆一个人到朱雀湖去散步。他站在分手桥上遥望远处的点点灯火,灯火因为空气中的微细烟尘而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闪呀闪,迷住了明忆的双眼和脚步。
“这里就是分手桥,听说一起走过这里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女声。
明忆吓了一跳,转头过去,看见两个身影背对着自己趴在桥的另一边的扶手上聊天。
原来不是跟我说话啊,明忆心想,不知道这两个女生什么时候来的。他转头继续看着万家灯火发呆,而且无法控制地偷听两个女生的对话。
“真的有这种事吗?骗人的吧!”另一个女生说。
“我想也是,一定是交不到男女朋友的旷夫怨女想出来的酸葡萄传说吧!”
“哈哈!你好坏心,这样讲。不过真可惜耶!”
“可惜什么?”
“可惜我们两个都是女生啊!不然现在就可以实验一下啦!”
“无聊啊你。哈!”
“对了,你的名字是‘张沁婷’对吧?”
“是啊!我叫张沁婷,你是‘李欣瑜’,没错吧?”
“哈,我们都没记错对方的名字,真厉害。”
“是啊!刚刚的迎新晚会上一下子那么多人,光是和我们一样是新生的就有一百个左右,还有数不完的学长学姐耶!”
“看来我们管理系是个大系!”
“是啊,啊对了!”沁婷突然转了话题,“我们不是还约了姜佳欣吗,她怎么还没来啊?”
“对耶,都超过约定的时间了。”
“再等她一下好了,大概是什么事情耽误了吧,刚刚又忘了问她的手机号码。对了,那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手机交换直接输入不就好了吗?”欣瑜说。
“好啊!”
谈话中断了一下,应该是两个人正在彼此的手机中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吧。
先开口的是沁婷:“你想加入什么社团吗?大学的社团好像很多耶!”
“我啊!早就决定啰!我要参加吉他社。”欣瑜开心地说。
“这么巧,我也是耶!我高中就参加吉他社啰!你也是吗?”沁婷开心地问。
“我不是耶,我对吉他一窍不通。”
“那是想要学个新东西啰!”
“一部分是啦!另一部分是因为……”欣瑜停顿了一下,“我觉得男生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很帅!要是有这样的男生来追我啊,我就先给他加个二十分!哈哈。”
“喂,还有这种加入社团的理由啊!我还第一次听到。要是我那些高中男同学知道了,就不会一天到晚抱怨抱着吉他却找不到对象了。”
在一旁不得已偷听了很久的明忆,突然想到室友钦翔抱着吉他自我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个女生的谈话被这笑声打断,明忆也惊觉似乎笑得有点大声,一男两女就这样转头对视,场面有点尴尬,湖心那边传来天鹅的叫声,不知道是黑天鹅还是白天鹅,总之是再怎么善意来说都称不上悦耳的声音。
说出男生自弹自唱很帅的欣瑜,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不好意思与生气纠结在一起,拉着沁婷快速离开了分手桥。
“自己要讲那么大声,又不是我故意要偷听的。怪人!”明忆喃喃了一句。
“这里就是分手桥,听说一起走过这里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
一架飞机飞过夜空之后,背后又传来同样的台词。
明忆转过身去,眼前这个女生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了,只是,哪有人这样搭讪的?
在明忆开始胡思乱想之前,眼前的女生开口了。
“喂,是我太漂亮了还是太丑了,你干吗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啊?”
这个女生,很直接。
“嗯,同学,我认识你吗?还是很久以前有见过面?”明忆盯着女生问。
这个女生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了一变,但是随即又恢复过来,明忆相信绝不是自己看错,他开始对这个女生感兴趣了。
难道他们以前真的见过面?可是这么漂亮的女生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明忆才想往下问,就被打断了。
“你是新生吗?”女生问。
女生现在也像刚刚明忆做的一样,将手搭在桥的扶手上,看着远处的闪烁灯火。明忆和她保持一样的姿势。
经过的人看到这景象也许会觉得两人是情侣吧!然后也许要在心中暗暗地想:“在分手桥上约会,不长久啰。”
“我?是啊!我是新生,电信系的。你呢?”
“都不用讲名字的!还是你觉得‘喂’就可以了?”
这女人是吃炸药了啊?主动跟别人讲话还这么不客气!
“同学,你的态度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是你主动找我讲话的耶!不是应该要客气一点的吗?”
“美女有三种最主要的特权你不知道吗?”女生转过头来盯着明忆看,眼神毫无客气与退让,逼得明忆一时语塞。
自己讲自己是美女?这种事情不是要别人来讲的吗?这女人是很正没错,不过她是不是自信到忘记什么是谦虚了呢?还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呢。
“什么美女三种特权?”明忆气得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哟!想知道,拿名字来换。”女生嘴角弯起一抹轻蔑又邪恶的笑。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遇到这个怪人!真的很想转头就走,但是……但是……她就好像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一样,美得让明忆……不!恐怕是美得让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不禁要停留驻足,希望能多了解她一些。更何况,这个美女是主动找自己说话的!
还是屈服了。男人为什么会被骂贱还心甘情愿,这时候稍微可以了解了。
明忆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同学你好,我是今年的大一新生,就读电信系,名字叫作魏明忆。请问美丽的同学你……”
话还没说完,女生霎时睁大了眼睛,截断了明忆的话。
“你说你叫什么?”
“魏明忆啊!魏晋南北朝的魏,明天的明,记忆的忆。”明忆不晓得这女生在震惊个什么东西。
女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又收敛一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移开视线。
“是,听起来真平凡,大概一辈子不会有什么出息吧。”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名字有多么惊天动地啊!”明忆已经被这无厘头的女人搞得不知道怎么生气了。
“刚刚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吧!”
“什么?”这女人实在有够难搞,明忆心想。
“刚刚是说用你的名字来换美女有哪三种主要的特权,不是用你的名字来换我的名字,笨蛋。”
“那究竟女人有哪三种特权呢?”明忆好声好气地问。
“是‘美女’有哪三种‘主要’的特权,一句话错两个地方,你是怎么从高中毕业的?”
“请问美女有哪三种主要的特权呢?”明忆开始没力了
“第一,任性;第二,没礼貌;第三,说自己今天不漂亮。”
女生举起右手慢慢地展示她那纤细美好的手指,一、二、三,就好像即将要施展什么魔法似的,明忆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条紫色的绳编手环,那是高中的时候女生们常常在做的东西。
“这么烂的特权是谁规定的?”
“世界美女协会啊!”女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哪有那种鬼协会!少骗人了。”
“你忘了美女的第一个特权是什么?”
“任性啊!才刚说怎么会忘记。”
“那就对啦!所以有那个协会。”女生脸上有胜利的微笑。
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又强词夺理,有任性的特权所以协会存在,可是没有协会存在的前提哪来特权的成立?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为什么要想这个根本就没必要去想的问题啊?
“姜佳欣。”女生说。
“什么?”明忆回过神来。
“姜佳欣,我的名字。姜太公的姜,才子佳人的佳,欣欣向荣的欣。我是管理系的新生,你好啊!电信系的……魏明忆同学。”
“姜佳欣……啊!你是管理系的?刚刚有两个女生在这里等你耶!”
“我知道啊,不用管她们啦!”
“你们不是约好的吗?”
“是啊!不过现在在这里讲话的是我跟你啊,还是你要我现在离开去找她们?”
那可爱又带有邪恶的眼神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是故意的,明忆心想。
“姜佳欣啊,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哦?”女生挑起一边的眉毛转头直视明忆,显然是乐意接受这个反击。
“姜佳欣,感觉就不会有钱,将加薪将加薪,可是永远都不会真的加薪。”明忆料想这是个有力的回击。
“不幽默,零分。”女生视线又移开了。
“这样就不开心,你这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了吗?”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尤其是美女,还有什么特权!什么世界美女协会!去你的。
一旁的姜佳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明忆已经放弃去思考这个女人的大脑组成了。
“你真有趣,哈哈。”
佳欣笑得非常开心,那笑容让明忆完完全全着了迷,卸去了刻意伪装的纯真笑容竟是如此让人无法自拔,对她的怒气和无奈顿时全消!男人为什么会被骂贱?现在明忆有切身体会了。
“刚刚是逗你的啦!我才不是那么自以为是的女生咧!”
明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你手上的那个……”勉强找到了一个话题。
“这个啊,许愿绳啊!你不知道吗?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会做的啊,做好了戴在手上,许个愿,要是哪天绳子断掉了,愿望就会实现。”佳欣用左手手指轻轻抚着右手腕上的许愿绳,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
“那你许了什么愿?马上加薪吗?”
这果然是个烂透了的笑话,她没有笑,只是微微地牵动嘴角,轻轻地抚着那条许愿绳。
“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许愿不都是这样的吗?”佳欣轻轻地说。
“所以,你的愿望还没实现啰?”明忆也轻轻地问。
“嗯,我想,大概是不会实现了吧!”佳欣叹了一口气,看着许愿绳。
佳欣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哀愁之中,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快乐的愿望,这样的愿望如果无法实现,会是怎样的失落?
宁静,谁也没有去打破这种宁静,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远方灯火,明忆知道现在只要等待就好。
分手桥上偶尔会有人经过,有人一人独行,有人结伴成群,但同样的都是配合这宁静的夜而缓慢悠闲的脚步,不过却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过来,明忆皱了一下眉头,本想转头过去看看是谁这么不搭调。
“我问你。”佳欣像是在对着空气说一样。
“问我什么?”明忆没转头去看那匆忙的脚步,他看着佳欣。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那脚步声匆忙地离去了。
“你觉得独生子是属于被宠坏又任性的一群吗?”佳欣问。
“当然不是啊!”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就是家里的独生子啊!但是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被宠坏又任性的孩子。”
“原来你也是独子啊,我也是,可是我就是那种被宠坏又任性的小孩!”
“而且又是美女,所以就任性得更加严重了是吗?”
佳欣轻轻笑了一下,那微妙的嘴角弧度不经意地勾起了明忆心中的某个部分。
“我真的很任性!小时候,爸爸要出门去工作的时候我都吵着要跟去,他不让我跟我就躺在地上一直哭一直闹,妈妈怎么劝我我都不起来!”
“那你爸妈怎么办?”
“刚开始会让我跟啊,可是后来我爸都趁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偷偷出门去了。我好生气!他回家的时候要亲我我都故意不给他亲,也不跟他说话,很任性吧!”
“好辛苦的爸妈。”明忆笑笑。
“你不会这样吗?独生子耶!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个小孩,不是都会顺你的意吗?小时候又不懂事,不都会任性撒娇的吗?”
“我不知道耶。大概是我爸妈年纪都大了吧!四十岁左右才生我,小时候当然也会任性闹脾气,甚至小学的时候我还对他们好生气耶!”
“为什么?”
“因为同学都笑我啊!他们都说我的爸爸妈妈看起来好老。一开始我气我的同学,后来我气我的爸妈,气他们为什么跟别人的爸爸妈妈不一样。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我突然决定要自己走路上下学,不让他们去接我,这样同学就不会看到他们,我就不会被笑了……真是不懂事啊!长大之后才了解爸妈是多么辛苦,尤其是我妈妈,那么大年纪了还坚持要生下我。”
“因为是独生子吧!”
“是吧!而且在我出生前两个月好像发生了一件让我妈很震惊难过的事情,我妈说要不是我已经够大了,说不定会留不住呢!总之,我觉得他们真的很辛苦,所以要更加孝顺他们吧。”
灯火无声地闪烁,安静祥和的夜晚。
“今晚是独生子的邂逅。”佳欣以配合夜的深度的音量说出。
“感觉好像要有酒来干杯啊!哈哈。”
“是啊!敬‘独生子的邂逅’!”佳欣举起右手,握着想象中的酒杯。
“哈!干杯!”明忆也举起左手。
“好晚了,该回去了。”佳欣说。
明忆看了手表,已经11点了,明天是第一天上课,是该回寝室休息了。
“我陪你走回寝室吧,好晚了。”明忆说。
“不用了,我不是住宿舍的。”
“你不是住在宿舍?大一新生不是都有宿舍可以住吗?还是你这位任性又被宠坏的独生女家里太有钱了,自己在外面租了个人套房啊?”
“才不是咧!是因为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
“这样啊!那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啦!我怕你知道我家之后,会天天来骚扰我,毕竟我这么漂亮啊!哈哈。”
这女人怎么又恢复成刚见面的样子了……
“那可以跟你要手机吗?”
“当然不行啊!手机你拿去了我怎么讲电话?”
“我是说手机号码……”
“哈哈,你的表情真好笑。手机号码不行,MSN也不行。我高兴的时候自己会给你。”
“好吧好吧,那我问你今晚的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关于那什么协会的美女特权最后一项,说自己今天不漂亮,什么意思啊?!美女就是美女,还有哪天漂亮、哪天不漂亮的?”
“没看过《挪威的森林》吗?”
“啊?哪里的森林?”
“挪威!我的天啊!你的脑浆是都被参考书和试卷塞满了吗?现在是死大学生的前死高中生。”
“没看过耶!挪威我也没去过,介绍那边的森林有什么好看的?”
“介绍森林……”佳欣一脸“这家伙是外星人吗?”的表情,“那就去找书来看,找人来问吧,魏明忆同学。下星期一给我答案啊!”
“啊?下星期一?”
“我在约你,笨蛋!下星期一晚上10点一样在这里,我先告诉你!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爽约的人,迟到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再见啦!”
看着佳欣离去的背影,好像在看一幕由无数张图画所组成的连续影像,人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失,那无数张的图画却以一种压倒性的力量强烈地烙印在明忆的心中。
明忆回到寝室,钦翔正坐在床上调整吉他的弦,一旁桌上摊开着一本书,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乐谱集锦之类的书籍。
“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忆问钦翔。
“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这么晚才回来,怎么?还没开学就开始约会啦?”
“你知道《挪威的森林》吗?”
钦翔拨动吉他唱道:“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嗯,这样差不多,弦的感觉有好一些了。”
“我不是说伍佰的歌啦!我是说一本小说,名字叫作《挪威的森林》。”明忆说。
“当然知道啊!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经典作品啊。怎么了吗?”钦翔一边调弦一边和明忆说话。
“你看过?那太好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美女才可以说自己今天不漂亮吗?”明忆脱了袜子丢进洗衣篮,坐在床上等待钦翔的回答。
钦翔闭上眼睛将手指滑过吉他的六根弦,侧耳细听之后带着一抹微笑睁开眼。
“打个比方好了。如果今天你要参加歌唱比赛,但很不幸地,你感冒了,导致你的表现不如预期,你会怎么说?”
“当然是说自己今天状况不好啊,感冒了嘛!”
“那你一定对自己的歌唱实力有一定的自信吧?”
“这倒是没错。”
“可是如果你是一个本来就五音不全、抓不到拍子的人咧?”
“那就是本身根本没实力,没资格去说什么状况好不好的事情啦!”
“如果说了会怎么样?”
“只会被笑吧。”
“所以啰,有实力的人才能因为感冒而说自己今天状况不好,有钱的人才能因为忘了领钱而说自己今天没带够钱,漂亮的人才能因为睡得太少而说自己今天气色不好不漂亮,不然啊,说出来就算不被笑,也只会造成场面尴尬啊!”钦翔非常满意自己的解说,如果现场有人鼓掌想必他会乐意接受。
“哦,我懂了!”明忆恍然大悟。
“干吗问这个问题?”
“就在刚才,一个有资格说自己今天不漂亮的美女说的,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所以问你啰。”
“什么?还没开学你就跟美女认识啦?快告诉我经过,我也效法一下。”
就在这时候,钦翔的手机响了。讲完电话之后,钦翔将吉他放回架上,用一种让旁人会误以为那是一把名贵吉他的珍惜手法放回去。
“系里的学长找了一些人要去吃消夜,先出门去啦!下次再听你的艳遇经过。”
“好啦!说不定你等一下吃消夜就发现自己系里有你的真命天女了咧,快去吧!”
“你的祝福我收到!谢啦!拜。”
明忆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想着佳欣。
她那直接到有些带刺的个性没来由地揪住了他的心!还有她美丽的外表,俏丽的短发下是一张精致的脸蛋,大而明亮的双眼,像夜空的星星一样闪亮,却又像宁静的湖水一样深邃;当她轻抚着右手腕上的许愿绳沉思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轻轻咬着下嘴唇的模样,让人想尽其所能地献出自己的一切来帮助她解决任何困难。
吸引力!这就是吸引力了吧!明忆站在寝室外的阳台上回想着,那是他人生中前所未见的强烈吸引力!那是任何逻辑与理由都说不通的神秘力量,亲身体会才总算了解那其中的含意。
以前虽然也曾经遇见过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子,但从来没有像佳欣这样的,直接而具有压倒性,而且还像烈酒一样,后劲儿强烈,连自己的立足点都开始产生摇晃。
要等到下星期一才能见面啊……一想就觉得好漫长,时钟上的秒针这时候看起来怎么好像变得更慢了?好像窗外的月亮用看不出来的悠闲步伐在刻着时间似的。
Chapter 3
当天晚上,明忆做梦了——
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线和声响,好像所有可以称得上光线和声音的东西都被吸进那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明忆知道自己正在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
突然间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明忆毫不犹豫地向那儿走去。
站定在那光点之前,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楚,那是一盏小灯照在一幅照片上,就像是美术馆的展示品那样。
但是这里只有这一幅照片,往左看往右看都是和刚才一样浓厚的黑暗。
照片是白天在校史馆看到的其中一幅,就是朱雀大桥还在建造之中的照片,各式机器在干枯的湖底作业,鹰架围满了大桥的四周。
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这里?正当这么想的时候,有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哭声,夹杂着听不清楚的语句,明忆向四周探看,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那阵声音却越来越近,哀怨的哭声断断续续,隐约可以听到“为……什么……来……”这样的呢喃。
随着声音靠近,一阵毛骨悚然由脚底爬上头顶,像是一只巨大的毛虫贴在背上似的,明忆动也动不了。更何况,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时身后的照片传来清楚的一句:“为什么你……”
明忆还没听到下半句便大惊失色地转过头去,这时候他醒了。
“又做噩梦了,这认床的毛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他下了床将汗湿的睡衣换掉。
凌晨4点,钦翔正配合这时间似的熟睡着。明忆将枕头翻了面再躺回床上,眼前是泛白无言的天花板,那里没有浮现任何信息。
这天从下午就开始下雨,明忆和钦翔两个人哪里都去不成,只好待在寝室里聊天、上网,偶尔也弹着吉他一起唱歌。
“对了,你昨天的艳遇经过还没说完耶!快说来听听。”钦翔催促着。
于是明忆把昨天和佳欣在分手桥上相遇的经过都说了,不过关于她的身份倒是没说。
“等一下,不要跟我说她是谁,不然我就没有想象空间了。”钦翔这样说。
“不过你说她是短头发对吗?”钦翔问。
“是啊!怎么了吗?”
“你不喜欢长头发的女生啊?”
“这跟头发长度没关系吧!为什么那么多男生都喜欢长头发的女生啊,那短头发的女生怎么办?”
“就留给你这种人啦,哈哈。我啊,就是那种喜欢长头发女生的人,没有长头发的女生,你不觉得是一种缺陷吗?”
“哪里会啊?你这样胡说八道被听到的话,我看会被双脚绑上大石头沉到湖里面去淹死!当心一点。”
“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嘛,别那么认真,”钦翔抱起吉他,左手在几个和弦之间流畅转换,右手并不随着弹出声音,“一直待在寝室好闷!晚上一起去吃晚餐吧。”
“好啊。”
晚上,明忆和钦翔从宿舍撑着伞走路到学校对面去吃晚餐。
走在人行道上,空气中充满了雨水和杂草混合的气息,马路上的路灯无精打采地照出无意义的白光,许多不知名的小飞虫在那高高的灯罩下盘旋,看不出是因为特别热情,还是不得不那么做的。
过了马路,这里与其说是店家群聚,不如说是“有屋顶而且格局良好”的夜市比较贴切。没有明确的出入口,两三间性质不同的店家共享一大块座位区也是理所当然的。明忆和钦翔找了个卖炒米饭炒面和卖饮料共享的地方用餐。
“你想参加什么社团吗?”钦翔问。
“还没决定耶,你咧?”
“我啊,当然是加入吉他社啊!准备用我绝佳的琴技和动人的歌声征服少女的心!”
钦翔说得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明忆刚好想起昨天晚上在分手桥上听见的那两个女生的对话。
“我觉得男生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很帅!要是有这样的男生来追我啊,我就先给他加个二十分!”昨天有个女生是这样讲的。
明忆不禁笑出声来,钦翔问他在笑什么?
明忆于是说了昨天在分手桥上听到的话。
“你已经先被加二十分啰,哈哈!加油加油。”明忆半开玩笑地鼓励钦翔。
“那也得看看我要不要追她啊?开玩笑,万一像她那样的人有一堆,我还有得选咧!”
“那我问你,高中的时候这样的女生有多少?”明忆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钦翔。
“哎呀!说来也奇怪,高中的时候竟然一个都没有呢,说来真令人难过啊。”钦翔用右手撑着下巴,并没有多难过的样子。
“所以啊,这说不定就是你的机会啦!她也说过要加入吉他社耶!祝你有个好的开始啊,课业、社团、爱情三大学分同时进行!”
这时候他们点的晚餐送上来了,稍微有点胖的漂亮勤工俭学生,嘴角上扬但眼神没有笑意,很职业的笑法,令人怀疑那嘴角上扬的角度是不是在出门前就先用什么程序设定好了。
明忆和钦翔暂时各自默默地吃着晚餐,柜台那边有两个在等饮料的学生,由于距离不是很远,所以对话便传到明忆他们这桌来。
“你听说了吗?有人看到咧!那个可怕的自行车。”
“你是说那个在下雨天的时候就会出现的可怕自行车吗?”
“对啊!就是那个,听说有人今天下午遇到了,吓个半死。”
那两个学生走了之后,明忆问钦翔这件事情。这种传说故事问他应该没错吧?
“我也是昨天和学长们去吃消夜才听说的。在联外道路往我们学校的方向上面,只要是下起大雨的日子,有时候就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一辆自行车,突然出现在你后方不远处,对你喊着‘等我……再等我一下……’”
“以摩托车的速度来说,不太可能后方突然出现自行车吧!但是一般人往往没想那么多,会反射性地减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不管从后视镜也好,转头去看也好,都只会看见鲜黄色的雨衣帽檐下那骇人的景象!”
“什么骇人的景象?”
“没有脸!没有脸,只有一片黑暗,你看过《魔戒》这部电影吧!就像里面的戒灵那样,帽檐下只有一片黑暗却看不到脸。”
“真的还是假的啊?”
“也有人说是因为每次总是在下大雨的时候遇到,所以看不清楚也是正常的。而传说传开之后,你想,还有人会停下来仔细看吗?”钦翔喝了一口饮料以表示解说结束。
“说得是,早就加速逃走了吧!而且传说通常都会加油添醋。”
“不过……”明忆稍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啊?为什么那辆自行车会那样一直出现呢?”
“这个我知道,死者,也就是那自行车的主人,也许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大概也是下大雨的时候吧!在那个地方发生意外挂掉了。人是死了,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完成的,所以那口气儿就一直留在那边,只要相似的情景再度发生,他就会再度出现。”
“那这个传说的源头咧?”
“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已经流传很久了,起因有各种想象的版本,但都只是瞎猜而已,究竟是为什么则没人知道。”
“感觉很可怜啊!”
“是啊!不过真正遇到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可怜什么的,都是先跑再说了吧!”
“这样说也没错,要是我也不敢去仔细看清楚。”
夜色渐渐加深,雨势稍微缓和了,月亮也终于露脸出来,像稍微发胖的柠檬那样安静发亮,例行性地反射太阳从地球背面射来的光。
月亮以地球为中心转着,地球又以太阳为中心转着,宇宙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联系起万物。
Chapter 4
中午没课,明忆骑摩托车去闲晃。反正有空,就先四处去熟悉环境。
想起昨天晚上钦翔讲到的恐怖自行车传说,明忆骑车在联外道路上总是觉得怪怪的。不过还好没下雨,方向也不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才对。
联外道路上用分隔岛分出了快慢车道,举目望去大多是高度不超过两层楼的房子,稻田则构成风景的基本色调,全家便利商店大概是最都市化的建筑。
接近“市区”的时候才有比较重的生活气息。小吃店、早餐店、一所小学,然后是联外道路和省道一线的交叉路口,转角是眼睛看见的第一家连锁便利店。学校到这里有4千米的距离,从便利商店的密集程度大概也可以分辨一个地方的都市化程度吧。
过了十字路口,平交道上方的长横杆伴随左右交替闪烁的红灯“当当当当”地慢慢降下,一列南下的车缓缓滑进车站的月台。交错的红灯和声音熄灭、横杆上升之后,双向的车流陆续穿过平交道。
明忆是个喜欢探险的人,每到一个新地方,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到处去逛逛走走来认识新环境。
这个地方激起他更大的兴趣。这里不像T市是大城市,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乡村,就像小时候在地理课本上学到的,水陆交通发达之处就是人潮聚集的地方,在这里车站的附近,也就自然地发展成“市区”。但这市区和都市里所谓的市区又不太一样,这里只是店家比较多而已,这样密集的商家在T市到处可见。
随意左转右转绕了一阵子之后,明忆发现了三家连锁便利店和一家福利中心。这大概是和城市最像的地方了吧,没想到连锁店还能提供这样的感觉。
明忆在福利中心门口停好车,准备进去逛逛。
在离门口稍远处,有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男子正指着福利中心上方在喊着什么。这间福利中心只有一层楼,所以那老伯看起来就像是对着虚空中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喊着似的,打着赤脚、深蓝色棉质运动长裤、红色无袖上衣、蓬头垢面,全身都散发着衰败的气息,只有那对眼睛还不肯屈服似的射出锐利的目光。
“阿猴,那边要再过来一点,这样不够稳!大头,全部人等你一个,还混啊!”
流浪汉,明忆心想,自己的父亲大概也和他差不多年纪吧!心里不禁浮现一丝庆幸,旋即又为这样的庆幸感到羞耻。
这红衣老伯虽然不修边幅,但是全身的肌肉仍旧像是刻着往日功绩的纪念碑一样不肯轻易被风化,老伯右手臂上有一个刺青,是一支大榔头,占据了整个右手上臂。这个人不知道有什么样的过去?
老伯依然对着福利中心上方怒吼,周遭的人全都像没看见似的,没人害怕,也没人驱赶,看来已经是被大家习惯了的小街坊间常见的流浪汉。
明忆进去福利中心逛了逛再出来之后,那个红衣老伯已经不在那里了。
离开福利中心,明忆骑车在附近无目的地闲晃。这边的建筑都不超过五层楼,附近时不时地就会冒出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稻田以一种令都市人无法想象的辽阔程度延伸出去。
一家小小的茶食店吸引了明忆的注意,名字叫作“循迹”,念起来很有味道。在门口停好车,推开玻璃门时,内侧的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已经下午1点半了,店里面客人不是很多。这不是一家很大的店,全部的椅子加起来也不到25张吧,7张桌子现在有6张是空着的,店内散发一种简单又亲密的感觉。
点餐之后,明忆拿了报纸随便翻翻,听见斜对面那桌的情侣在和老板娘聊天,感觉彼此之间很熟识。
“那个阿伯又来跟你讨饮料啦?”情侣之间的男生开口。
“是啊!刚刚才来过。前天也有来。不过今天倒是有给钱,前天就没有。”老板娘说。
“不知道他到底是住哪里?也不知道生活起居是怎么样的。”
“不知道啊!谁会有心思去管一个流浪汉的生活呢?反正他来买红茶给不给钱我都无所谓啦,又不是多大的数目。他的其他事情我倒是不会特别想去知道。”
“也对啦!阿姨,我们要走了,今天这些一共多少钱?”说着,那对情侣起身去结账,然后离开店内。
明忆的好奇心令他无法好好地坐在位置上,店内又没有其他客人,便决定向老板娘问一问那个红衣阿伯的事情。
“阿姨,”刚刚那个男生是这样叫的,所以明忆也决定这样叫,“不好意思,有件事情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老板娘一面收拾桌面一边回答明忆。
“你们刚刚讲的阿伯,是不是……”明忆将他在福利中心看到的红衣阿伯的外貌特征说了一次。
“对啊!就是那个人,怎么了吗?”
“那个,关于他,有什么故事吗?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啊!我也是听说的。因为我不是住在附近的人,只是在这里开店之后,陆陆续续听到一些传言才知道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好吧,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客人,就把我知道的跟你说吧!”
老板娘倒了一杯红茶,在明忆对面的座位坐下,像在确认什么似的稍微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抬头看向明忆那边,像要说一个古老的梦似的缓缓开口。
“听说他是一个一辈子在工地度过的人。你也看过他吧,全身的肌肉和日晒的痕迹,虽然现在已经老了,但是岁月还没能带走那一切,还在证明他活过的证据。你也是那所大学的学生吗?”老板娘说了明忆学校的名字。
“是啊,我刚入学不久。”
“难怪你还没听说过。你知道吗?你们学校的工程他也有参加!听说他还是个强悍的工头。”
明忆想起在福利中心门口看见红衣阿伯像是在对着谁吼叫的样子。
“后来发生意外。在他监督之下的工程出了意外,听说现场有工人死了,详细情形怎么样不得而知,一方面是因为这只不过一件平常的工地意外,另一方面是校方和建筑公司都施加了一点压力的样子,所以当年并没有太多相关的报道。
“听说在那件事情之后,他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休息了一阵子之后,人变得怪怪的。会对着没有人的地方大呼小叫,就好像还在指挥工程进行一样;有时候也躲在角落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会突然对着路过的人大吼:‘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现在才来有用吗?’这一类不明所以的话。
“这样的人当然没办法继续留在工地工作了,后来也就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有这种事啊……‘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难道是哪个工人迟到了?跟发生意外有关系吗?”明忆在脑中浮现一些画面,校史馆内的学校建筑照片,红衣老伯指挥调度的场面,还有梦里的那张照片……
“传说,”老板娘的话打断了明忆的思绪,“都只是听来的传说而已,没有可信度。你以后在学校大概也会听到这类的传说,可能细节会多少有点不同,不过总之不必太认真对待,听听就算了吧!”
“也只能这样吧。”
明忆关心着和佳欣的再次见面,钦翔关心着加入吉他社之后的发展,老板娘关心着生意好或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关心的事情,谁会去关心一个游民呢?
在“循迹”吃完东西后,明忆又看了些报纸、杂志打发时间。这之间来了一些客人,都和老板娘很熟的样子,乡下地方的小店,有着特殊的人情味。
“好像快要下雨了,赶快回去吧!”老板娘在柜台对明忆说。
“看起来好像是,得赶快回宿舍了。阿姨,今天谢谢你啦!”明忆将杂志放回架上。
“路上小心啊!”
在明忆骑车回学校的途中,好像算好了似的,开始下雨了。
一开始是丝线一般的细雨,渐渐地变成豆大的雨滴泼洒下来。明忆赶紧停在路边,从坐垫下拿出雨衣来穿。
“真倒霉,快到学校了才下雨,还下这么大,不穿雨衣都不行。”
一边抱怨一边穿好雨衣之后,明忆跨上摩托车,重新发动引擎。
这雨势来得又急又大,稍微影响了明忆的视线,只见经过的骑摩托车的人都放慢了速度,以免发生危险。就在明忆手转油门渐渐加速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突然看见左后方出现了一道鲜黄色的身影。
“怎么都没声音啊,吓我一跳。”
正当明忆纳闷的时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辆自行车,车上的人穿着黄色雨衣,难怪刚刚都没听到引擎的声音。
自行车!
不会吧!现在下大雨,刚好又无声无息地在背后出现自行车,难道……
明忆才正要感到害怕的时候,那自行车上的人果然开口了!
“等我一下,不要走……再……”
顾不得前方的视线有多差,明忆全身激增的肾上腺素全都使劲在油门上了。管他什么恐怖自行车,逃就对了!还好路上没什么车辆,不然这样横冲直撞肯定出事。
回到宿舍停车场,将雨衣披在车上晾着,撑着伞、拎着安全帽走向宿舍,他的心脏还没停止剧烈地跳动。
回到寝室,明忆一开门就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惊悚的一瞬间说给钦翔知道,钦翔一定会眼睛为之一亮的!
不过寝室里没人,明忆拿了吹风机在镜子前将头发吹干,一边在想,刚刚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恐怖自行车吗?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遇上了?还好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头发吹干之后,他将吹风机的电线缠好,和擦干的安全帽一起摆在书桌旁的小矮柜上。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钦翔从外面进来,全身几乎都湿透了,跟他刚回来的样子差不多。
“你掉到朱雀湖里面去啦?怎么搞成这样?”明忆惊讶地看着钦翔。
“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钦翔走到自己的床边,抓起浴巾把身上的雨水擦干。
“刚刚?”
“对啊!刚刚雨好大,我在联外道路上看到你,我叫你等我一下,你却装作没听到就骑走了。”
“什么?刚刚那个骑自行车的人是你吗?”
“对啊!不然咧?你以为自己遇到恐怖自行车了吗?”钦翔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对啊!我差点儿被你吓死,昨天才听过那个传说,今天就遇到一样的情形,谁不会被吓到啊?”
明忆一想起刚刚的经过,忍不住开始哈哈大笑,寝室内原本凝结的气氛瞬间瓦解,明忆笑得无法自抑,头发还在滴水的钦翔则是一脸无奈。
“我还有叫你的名字耶!你的车不是光阳奔腾G5吗?黑色的啊。”
“是啊。”
“那就对啦!我大喊你的名字叫你等我一下,你竟然这么没良心就跑掉了。”
“你有叫我的名字?可能是雨声太大了我没听清楚啦!抱歉抱歉。等一下晚餐的饮料我请你。”
“好吧!看在饮料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钦翔收好吹风机,将浴巾挂回墙上。
“不过,”明忆想了一下,“你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联外道路上干啥啊?下大雨耶!”
“当然是寻找恐怖自行车啊!下大雨,多好的机会啊!”
“你都不会怕的吗?”明忆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很有趣啊!”
“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因为淋雨的关系,明忆和钦翔决定洗澡之后再去吃晚餐。
离开寝室,外面的天色是接近黑的深蓝,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两人走出宿舍大门,往停车场走去。
“对了,你的雨衣咧?怎么没拿回寝室来?”明忆说。
“放在停车场、披在车上啊,而且我把自行车停在你的摩托车旁边,借一些你摩托车坐垫的面积,这样披起来才不会垂到地上。谁叫你刚刚不等我,等一下就骑你的车一起去吃饭吧,我顺便把雨衣收起来。”
停车场里面到处都是坐垫上披着雨衣的摩托车,各种颜色的雨衣令人眼花缭乱。钦翔走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
突然停下来,明忆差点撞上他。
“不是到了吗?”
“哪是这东西啊?我的车在更前面耶!”
“不是这辆吗?奔腾G5啊!我的自行车和雨衣在这里啊!”钦翔指着眼前的自行车与摩托车及那上面的绿色雨衣。
“车牌不一样啦!我的车牌尾数是888,不是889……”
“什么啊!难不成我刚刚是因为雨太大没看清楚吗?”钦翔突然恍然大悟,“啊!原来我叫错人了啦,难怪那个人不理我。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有人叫你……”
钦翔这时才发现明忆像被雷打中一样全身僵在那里。
“没错,你一定是叫错人了。因为刚刚叫我等他一下的那个人,穿的雨衣是黄色的,不是绿色。那个人,是谁……”
Chapter 5
周末,明忆回T市去陪爸妈。在归途的省道客车上,明忆不断地回想起那天遇到恐怖自行车的事情。
那真的是恐怖自行车吗?或者是另外一个像钦翔一样无聊的人呢?不知道为什么,明忆总觉得那声音中带着好强烈的执着。
等我一下,不要走……
引擎的运转声和不规律的些微震动一点一点地赶走了清醒的意识,明忆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梦中又出现那天的场景,下着大雨的联外道路。
催动油门的同时,左后方出现鲜黄色的人影,明忆转头去看,那雨衣帽檐下出现的不是传说中漆黑无脸孔的深邃,而是……明忆自己的脸!
那张脸对着自己说:“再等我一下,不要走……”
明忆从梦中吓醒!做噩梦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梦到自己对自己讲话还真是前所未见。
车子下了交流道,外面下着绵绵细雨,这几天的坏天气使得天空和地上的一切都快染成灰黑色了。
一直到星期天回J市的时候,太阳才终于露出脸来。
星期天晚上回到宿舍,第二天是星期一,晚上10点要去朱雀湖边和佳欣见面。明忆微笑着整理从T市带回来的行李,有一大袋是妈妈给他的水果。
“我听说你们大学生在外面都乱吃些有的没的,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些水果带去一定要吃啊!不要放到坏掉了,浪费食物。”妈妈这样说。
只是这水果也太多了,一定要靠钦翔一起解决,才能在它们坏掉之前吃完吧!
这天,在明忆就寝之前,钦翔都还没有回到寝室来。
星期一早上10点多,明忆被吵醒了。
“对不起啊!吵到你了,我刚刚从T市回来。”
“我还在想说你昨天怎么没回来咧?”
“反正接近中午才有课啊,不用急着回来嘛!你昨天就回来啦?”
“是啊!我也该起床了,等一下我也有课。”
明忆和钦翔一起走到活动中心的全家便利商店去买了简单的早餐,在文学院门口分开,钦翔要去上外文系的必修课,明忆则是要继续往前走到通识大楼去上通识课。
一整天的课下来,明忆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分心,一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再跟佳欣见面,那像泉水精灵一样可爱俏丽的身影就占满了明忆所有的认知资源,台上的教授在讲些什么明忆都没听进去。
晚上9点50分,明忆来到分手桥。还好老天爷赏脸,从昨天开始就没再下雨了,下过雨的天空,星星显得特别明亮,远方的夜景也是,没有空气中烟尘的阻挡,灯火不再黯淡,而是一片璀璨地洒落在远方。
“好美的景色,今天真是适合约会。”明忆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跟谁啊!我吗?”
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明忆一大跳,原来是佳欣。
“看来你很幸运嘛!前几天还一直下雨,今天就不下了,要是下雨的话我才不会来咧。”
“下雨你就不来?那万一今天真的下雨,那我不就要一个人在这里傻傻地等?”
“那是你的自由啊!跟我没关系。而且,你真的会等吗?”
“当然会啊!不是说好的吗?”
“为什么啊?”
佳欣的眼睛直盯着明忆,好像要将他看穿一样,明忆别过了眼神看着夜景。
“因为我答应过你啊!你不是说最讨厌爽约的人吗?”
“所以,你不想被我讨厌是吗?”
明忆清楚地感受到从左边投射过来的视线,锐利得好像要让脸颊刺痛起来,语气中又带点儿戏谑的味道。明忆一时之间丧失了语言能力,脑袋一片空白。
“你……你不喜欢别人爽约,自己就可以吗?”好不容易想出这一句。
“可以啊!因为我是美女,可以任性啊!你忘记啦?美女有哪三种主要的特权还记得吗?”
“任性,没礼貌,说自己今天不漂亮。”
“很好嘛!没有忘记。那你知道为什么美女可以说自己今天不漂亮了吗?”
“我知道啦。”
“那你说说看,我看看是不是骗我的。”
“你可以说自己不漂亮,就像是我可以说自己今天因为感冒所以歌声不好是一样的。”
“你感冒了。”
“只是打个比方,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感冒吗?你干什么这么紧张?”
“我哪里紧张了?你既然这样说,唱给我听听吧!”
“我的歌声可是不轻易展现的。”
“我看是根本不敢献丑吧!”
“才不是咧!我唱歌给谁听都是要有意义才唱的,改天有机会的话你就会听到了。”
“怎样的意义?”
像是决定要告白的时候啊!不过明忆只是在心里面偷偷想,没敢说出来。
“好吧!不唱就算了,我问你,这一个星期之中你有没有想我?”
“我……”面对这么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就像被枪打中般,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我讨厌拖拖拉拉、拐弯抹角,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我对你有好感,这一个星期之中,我有偷偷去找你,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吧!”
“真的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当然不会让你知道啊!笨蛋!那你咧?”
“我怎样?”
“有没有想我啊?是要我说几次?”
“我……有。”
“有,那就好啦!我对你有好感,你对我也有好感,可是我可不会这样就说要跟你交往!
“别傻了,我是不喜欢拐弯抹角,但是该谨慎的地方还是要谨慎的,你知道吗?就像在草原上可以奔跑,但是一旦跑进树林之后就一定要注意脚下了,不能再横冲直撞,不然是出不了森林的。”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那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吗?不要只是一星期一次。而且,我也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和MSN,可以给我吗?”
“哇!开窍了嘛!你看吧,一开始拐弯抹角的话多痛苦啊!那样的话我们要见面几个礼拜你才会跟我说你对我有好感呢?”
“我不知道,大概很久吧!因为我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人。”
“那还好,我不是很矜持的女生,我觉得谁主动的问题就像走路先踏左脚还是右脚一样,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好好地走路,顺畅地前进!原地不动的人最笨了。”
“我喜欢你的形容。”
“那当然,我可是才貌兼备的呢!”
“那你的手机号码和MSN可以给我了吗?”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我的坚持,我想给你的时候就会给你,就像女生决定什么时候把初夜给男生一样,女生还是要有坚持的。”
“这……形容是可以这样用的吗?”
“我就是这么直接啊!哈哈,如果我们真的交往了,你会只想要我的手机号码和MSN吗?不会想要别的吗?”
佳欣贼贼地盯着明忆的眼睛看,好像要看穿明忆的脑袋一样,明忆的眼神完全不知该往哪里摆。
从来没听过说话这么直接、这么大胆的女生,好像《幽游白书》这部漫画里面看过的一句话:“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两个对战的人,如果其中一方完全不顾防守只一味进攻,反而会突然让对方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挨打。明忆现在的心情就像是挨打的一方,对方的毫无保留让他不知所措。
“你说你爸妈只有你这一个小孩?”明忆试着转移话题。
“一半一半。”佳欣不再盯着明忆,而是转头看着夜景。
一半一半?这是什么回答?
“在我妈又怀孕之前,我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女。”佳欣说。
“你这么大了!你妈又怀孕了?”
“是啊,怀了个妹妹,大概就像你妈生下你的年纪吧!”
“哦,原来是这样。”
“我妈妈以前很爱管我的事情,但是我就偏不让她管,要跟她唱反调。”
“因为你任性啊!”
“是啊,我爸很宠我,我妈却不一样,什么都要管。渐渐地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吧,尤其是又怀孕了,甚至最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所以她对于我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了。你看,我这么晚不回家也没关系,哈哈。”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别人的家务事是可以这样随便问的吗?”
“我只是好奇嘛。”
“这样好了,我们来交换。”
“你很喜欢这种游戏啊!第一次见面也来这一招,要换什么?”
“上次你说过你妈妈在怀你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要不是你够大了,不然是会流产的吗?”
“对啊。”
“那是什么事情?如果你跟我说,我就跟你说为什么我妈不管我。”
“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佳欣一脸惊讶的样子。
“对啊。我真的不知道啦,我只听我妈提过,她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不过她提到的时候一副非常难过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好再往下问。”明忆说。
“这样啊,好吧,跟你一样,我妈也是面临了一件让她很难过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也先不跟你说,扯平啰!”
“你是天秤座的啊?这么爱公平?”
“没错,你很聪明嘛!不过呢,我的月亮星座是火象星座的射手座,所以我这个人很直接、行动派,不像典型的天秤座那样优柔寡断、扭扭捏捏,这真是万幸。”
“我是狮子座的,也是火象星座耶!”
“可是你就没有我这么直接啊,你的月亮星座在哪里?”
“这个我不清楚,我对星座没什么深入研究。”
“让我告诉你,要追女孩子的话,这种看起来没什么营养的八卦信息多少还是要学一些的。你没交过女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
“有一句话不是说:‘人呆看面就哉!’”(闽南语,意思是人呆的话看脸就知道,形容人傻!)佳欣直直地看着明忆的脸。
明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哈哈,我要回家啦,下星期一再见吧!”
不给明忆思考的时间,佳欣转身就走进黑暗里去了。明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期待七天后的再见面。
Chapter 6
星期四的中午,活动中心挤满了摊位和学生。今天是社团博览会,明忆和钦翔约好了一起去逛逛。
“我已经决定好啦!就是吉他社。你咧,逛了半小时了,有主意了吗?”钦翔问。
“我啊,没什么特别想参加的耶!”
两人边走边看,各社团为了招生,能摆的道具全摆出来了,服装也是五花八门。
世界民族舞蹈社的社员各自穿着不知道哪个民族的传统服饰在招生;国标社的社员则是穿着引人注目的舞衣在摊位旁就着音乐跳起舞来;国术社,打着练武强身的口号;北拳社,则是把传统武器刀枪剑棍全亮了出来;吉他社的人,在自弹自唱;打击乐社的人,敲敲打打;跆拳道社和空手道社的人,穿上道服,如果没有特别说明的话,外行人还真的分不出来……全校听说有超过一百个社团,明忆看着眼花缭乱的社团博览,还真不知道如何抉择。
“我先陪你去吉他社报名拿资料吧!”明忆说。
“好啊!”
吉他社的摊位前出现熟悉的身影,那是明忆第一次在分手桥上看到的那两个女生,好像是管理系的!那时候就听她们说要参加吉他社,真的来了。
“嘿!”明忆用手肘顶了钦翔一下,“看到那个女生了吗?她就是我跟你说过会帮自弹自唱的男生加二十分的女生!”
“真的吗?我看看,”钦翔喜出望外地望向那边,然后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未来的事情是很难说的。”
什么跟什么!
明忆和钦翔到摊位前的时候,那两个女生正好离开,没看见明忆他们。
“学弟,你们要参加吉他社吗?”一个穿着干净衬衫的学长说。
“只有我啦,是在这里写名字吗?”钦翔说。
“好啊,欢迎你!在这里写上系和名字就可以啰!”学长指着报名表。
报名表上已经有一些人报名了,明忆看了一下,看到最后写上的两个系级和名字:管理——张沁婷,管理——李欣瑜。
对了!是她们两个没错,刚刚一时想不起她们的名字,不过因为之前有听过,现在一看就想起来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钦翔放下手中的笔。
“嗯!这样就可以了。对了,下星期二,就是九月二十三号,那天是我们社团第一次练习!当天会有学长学姐的表演,你们可以一起来看,也可以多找一些同学来!社团很自由的,那天如果喜欢再参加也可以。”学长拿了两张A4纸大小的宣传单给明忆和钦翔。
“谢谢,那天我一定会去的。”钦翔说。
“哈,太好了,你是今天第一个这么确定的人!当天见啦!再见。”
离开摊位之后,又逛了一阵子,推理小说研究社正在对着摊位前的人说着各种推理小说流派的不同,宝贝动物生命社正透过电视屏幕宣传着爱惜生命的理念,国乐社一位穿着旗袍的学姐正在弹奏古筝……活动中心依然热闹,不过明忆却没想参加哪个社团。
“不参加也没关系啦!没兴趣的话就算啰!用功念书、认真交个女朋友也是不错的。”钦翔说。
两人从喧闹的社团博览会现场离开,到旁边的小咖啡馆去吹冷气休息,咖啡香味和轻音乐弥漫在室内,煮咖啡的器具不时发出“咝咝”的声音。
“也对啦,不过我刚刚本来以为会看到那个女生的。”明忆低头看着咖啡杯里面的旋涡。
“谁啊?”
“就是我在湖边遇到的女生啊!我刚看到那两个参加吉他社的女生的时候,本来以为她也会出现的。”
“啊,你说那个!你想太多了啦!她们只是那天晚上约在湖边,也不一定之后就三个人形影不离啊。”
“我知道啦!只是有点……有点失望而已。”
“不会吧!用情这么深了,哈哈!我倒是很想见见她长什么样子,可以让你这样神魂颠倒,才见两次面而已耶。
“对了,说不定她跟你一样,什么社团也不想参加,只想每个星期一在湖边和你见面谈心啊,然后就不只是星期一,还有星期二、星期三……哈哈。”
“最好是有这么顺利啦!”
“未来的事情是很难知道的啊!”钦翔喝了一口咖啡。
门外正好有个女生开门进来,明忆坐的位置面对门口,正好可以看见她,钦翔则是背对着。
深褐色的长发、黑色的粗框眼镜、简单的红色T恤和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和一只印着“Life issimple(简单生活)”的手提袋,就像她手提袋上的字一样,整个人感觉简单自在,好像吹过草原的轻风一样。
清新,那女孩给人的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有点眼熟?他感到纳闷,钦翔察觉到明忆的视线之后也往后看去。
“啊,好漂亮的女生!”钦翔转过来小声地对明忆说。
明忆才要回话,那个女生却走过来先开口了:“魏明忆,对吗?”
钦翔张大眼睛看着明忆,一副“什么?这么漂亮的女生认识你?”的表情,不过当然什么也没说。
明忆看着钦翔的表情,再看看眼前的女生,一脸狐疑,这是谁啊?
“神秘的心理学,口腔期的幼儿以什么作为满足?哈哈。”女生说完之后笑得合不拢嘴。
明忆想起来了!这是刚刚社团博览会之前的那一堂通识课“神秘的心理学”,教授下课之前问他的问题。明忆当时的回答让全班哄堂大笑,连还在睡梦中的同学都被吓醒,刚好下课。
女生向柜台点了一杯外带咖啡之后坐在明忆旁边。
“我是他的同班同学,我叫曹惠真。”女生说,顺手将“Life is simple”的手提袋放在身边。
互相介绍认识之后,惠真说:“在心理学之前的必修课是微积分,我坐在你后面。后来去上心理学的时候刚好看见你,想着是同系的就坐在你旁边了,不过你好像都不知道。”
“可能是我上课太专心了吧!哈哈,”明忆笑得很心虚,“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微积分的时候教授有点名啊!你真的很专心吗?”惠真用右手食指扶了一下镜框。
因为我在想一个女生啊。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口,不过看钦翔的表情,他一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场面出现了两秒钟的沉默。
柜台传来声音,惠真外带的咖啡好了。
“我只是来买杯咖啡的,还有事情,要先走了。下次在课堂上见到我,不要忘记打招呼啊!还有杜钦翔同学,对吧?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啦!”
惠真像一阵清柔的风一样到柜台付钱之后,拿着咖啡开门离去,门把上的风铃声有一种格外清脆的错觉。
两人目送她离去,直到门口的风铃声静止、身影消失。
“你同班同学啊,好漂亮啊!”钦翔说。
“是啊!还挺漂亮的,电信系的女生很少,她可以算是班花了吧。”
“岂止是在你们电信系,就算她在我们外文系里面,也可以算得上是班花了啦!不,应该是系花。”
“哦,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啊!”明忆说。
“废话,哪个男生不喜欢啊?她是标准的美女耶!”
“是很漂亮没错啦,”
“是很漂亮没错啦。”钦翔学着明忆的口气,“你怎么好像在说:‘那家店的玻璃擦得很干净没错啦’这种口气啊?湖边的那个女生真的有那么迷人吗?”
“说了你也不相信啊,你又不喜欢短头发的女生。”明忆说。
“没错没错,”钦翔往椅背一靠,不自觉地大声说,“女生没有长头发的话是一种缺陷啊!”
原本就很安静的小咖啡馆顿时鸦雀无声,只有煮咖啡的机器发出咝咝的蒸汽声和喇叭里面轻轻流泻出的音乐声而已,店里所有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明忆快速扫视一圈,至少有五个女生是短头发的,要命!
咖啡馆的门被打开,门口的风铃打破沉默,大家又回到各自的谈话中,但是还是可以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氛,尤其是那些短头发女生的眼光。
明忆心想,不关我的事啊!那是我面前这个蠢蛋的看法,不是我的。我现在喜欢的女生就正好是短头发的可爱女孩啊!
不过就算他现在站起来大声说明,大概也没人会相信吧。
钦翔赶紧转移话题,好让他们这一桌看起来自然一点。
“刚刚那个叫曹惠真的女生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讲到什么‘口腔期的幼儿以什么作为满足?’那时候啊,那是什么?很好笑吗?”
明忆想起那时候的尴尬,压低了音量跟钦翔说:“都是因为我刚刚上课不专心啦!教授在讲弗洛伊德的理论,说什么人格形成的几个阶段,零到一岁的幼儿以进食作为满足的依据,称为‘口腔期’;1~3岁则是以排泄作为满足的依据,称为‘肛门期’;3~5岁以抚弄性器为满足依据,称为‘性器期’。
“这我是刚刚下课看课本的时候才搞清楚的,上课的时候我分心了,回过神的时候,我只看到黑板上写着三个时期和对应的年龄,教授刚好讲到肛门期,然后又讲了性器期。谁知道他下课之前突然点名点到我,那么大一间教室一百多个人刚好点到我,你说倒不倒霉?
“他就问我说:‘麻烦你来告诉全班同学,帮全班复习一下,口腔期的小朋友以什么作为满足啊?’我刚刚没听到他讲的,连课本翻到哪一页我也不知道。
“我想说心理学的理论怎么那么奇怪,还没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开始打手枪了吗?1~3岁的小朋友一直拉屎撒尿就会很开心?所以我想我的答案也不会比那个奇怪吧,我就说……”
明忆把音量更加压低,身子也向前移了一些,在钦翔的耳边说:“我说——吃屎。”
钦翔不可置信地大声叫了起来:“什么?!你说刚出生的小朋友喜欢吃屎?上幼儿园之前就会打手枪了?”
咖啡馆比刚刚的静默更加静默,煮咖啡的咝咝声停了,勤工俭学生正好从音响中拿出音乐CD呆在原地。店里所有的人都将视线投射过来……
两秒钟过后,明忆二话不说拉着钦翔就冲出了咖啡馆,背后还听得见和咖啡馆格格不入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