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辽阔的，
夜辽阔得像海洋一样。
你困惑于夜的遥远的航程，
在这被长久的黑暗封锁的林子里，
很久很久，你没有唱出歌声了。
夜里，一切对你都太适宜，
夜里，一切对你都是讽刺。
夜的寒流包围着林子，
你蜷曲于白杨和槐树的枝桠上，
忧郁地期待着谛听黑夜崩溃的声音。
有时月光像雪花一样凝结在树丛里，
凝结在树丛以外的土地上，
于是，你为这雪亮的月光所诱惑，
突然从梦中醒来，惶惑而又急速，
你就殷勤地开始歌唱了。
夜，始终走着溃灭的路，
夜，终要被你的歌声放逐。
每当黎明到来的时候，
你被黎明的光亮惊醒，
甚至还未擦亮朦胧旳眼睛，
还未抖一下被沉重的忧郁压抑的羽毛，
你又激动地唱起了黎明的歌。
你愉快地歌唱着，歌唱着，
一直到最后一颗星星从天边逝去。
当黑暗的闸门打开的时候，
看那从远方奔泻而来的
使你久久等待的眩目的金色阳光啊！
看那劳动的人们在最初的阳光下
又开始忙碌于苦难的土地了。
你心中众多的忧郁的云被阳光逐走，
你殷勤的歌声赞颂着永恒的太阳。
当我第一次看到黎明
我就爱上了你的歌声，
当我第一次在黎明里听到你的歌声
我就更爱太阳。
我说，太阳对于一切生物就是生命，
对于黑夜里的受难者就是一支美丽的歌。
对吗？我的黎明鸟，
——我的天才的伴侣！
选自1942年6月13日河南《华中日报》
【赏析】
黎明鸟是中原一带的一种小鸟，在黎明的时候叫得最欢。据诗人自己说，他当时在河南的一家报社做编辑工作，报社设在一个村子里，他每天下夜班时天已黎明，在回宿舍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树林，这时正是黎明鸟喳喳鸣叫得最起劲的时刻。黎明鸟的欢唱唤起了诗人的激情，于是，拿起停了好久的笔，写下了这首诗。
诗的第一节是写夜的广阔，是说大半个中国还处在黑暗之中。诗的开头是“夜是辽阔的”，紧接着又写了一句“夜辽阔得像海洋一样”，看起来有些重复，其实是为了使辽阔的夜更加形象化，以加深读者对夜的观感，接下去是说明诗人之所以一段时期没有“歌唱”，是“困惑于遥远的夜的航程”，说明在这个辽阔的夜的背景下，诗人感到困感，连歌声也停止了。诗人在这里对以后的重新“歌唱”埋下了一个伏笔。
诗人困惑了，但有没有消沉呢？诗的第二节回答了这个问题。诗人看不惯也不能适应这样的黑暗，黑夜对于一个光明的追求者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他在黑暗中一直在“忧郁地期待着谛听黑夜崩溃的声音”。诗人并不是一个意志消沉者，而是一个真正的光明追求者。诗人在这一节里作了如此的补充，是为了加重读者对上一节的认识。作为向第四节黎明到来的过渡，诗人插入了第三节，叙述了黎明鸟有时错把雪花一样的月光当作了黎明之光，就歌唱起来了。这就自然地反映出诗人对光明的期望与追求的迫切心情，也增添了诗的情趣。
写黎明真正到来的是第四节。这一节的前两句，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写道：“夜，始终走着溃灭的路，/夜，终于要被你的歌声放逐”，这里表明了诗人对黎明终究会到来的信心，有这两句也增添了诗的力量。在下面几句中，诗人对黎明的到来而使黎明鸟异常激动地歌唱的情景写得真切生动，使读者仿佛看到了那些天真活泼的小鸟们睡眼朦胧歌唱的可爱的形象，仿佛听到了黎明鸟激动地赞颂光明的歌声。
黎明叫醒了黎明鸟；黎明鸟又叫醒了太阳，叫醒了土地的劳动者，黎明即起，去耕耘苦难的土地。第五节接着上一节把诗的激情推向了一个高潮。黎明鸟对“永恒的太阳”的赞颂，对“眩目的金色阳光”的描绘，一种蓬勃升腾的气象一扫诗的开头所写的忧郁之情，给读者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前五节以黎明鸟的口唱出的歌声到此结束了。最后一节是诗人以自己的名义对黎明和黎明鸟唱出的赞歌，对太阳的赞歌，对生命的赞歌，对土地劳动者的赞歌，对“黑夜里的受难者”的同情。最后两句采取同黎明鸟对话的形式提问：“对吗？我的黎明鸟——我的天才的伴侣”这种结尾亲切而别致，也反映了诗人愉快的心情。
（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