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汗建立“上都”,
修起富丽的逍遥宫,
那儿有神河阿尔浮,
流经深不可测的岩洞,
注入不见太阳的海中。
那儿有十哩方圆的沃土,
城墙、高塔四面围绕,
明媚的花园,曲折的小溪,
丁香、豆蔻芳华四溢,
树林象山丘一样古老,
环抱着阳光灿烂的草地。
但沿着松柏苍苍的山坡,
急转直下,却是悬崖深谷!
一片荒芜!好像施过魔术,
会有女子在下弦月下出没,
为她的恶魔情人哀哭!
深谷里煮沸了一锅骚乱,
仿佛大地在急促地气喘,
一股强大的喷泉不时腾空,
在它一阵阵爆发之中,
巨石弹起,如同冰雹,
如同谷粒在连枷之下蹦跳!
在这些石块的狂舞中,
有时神河也被高高抛起,
它扭成五哩蜿蜒的迷宫,
它穿过森林和谷地,
到达深不可测的岩洞,
喧哗着沉入死水洋底。
忽必烈汗远远谛听,在喧哗中,
听到祖先的声音在预言战争!
奇迹在此汇集,鬼斧神工,
阳光灿烂的宫和冰的岩洞!
我在梦幻中看见,
一个操琴的女郎——
阿比西尼亚姑娘,
她轻轻拨动琴弦,
把阿波拉山吟唱。
啊,但愿我能在心底,
把她的乐曲和歌声复制,
那时我就会如醉如痴,
我只消用那悠扬的仙乐,
就能重建那天宫瑶池,
那阳光灿烂的宫和冰的洞窟!
凡是聆诉者都将目睹,
逍遥宫的影子青幽,
在波浪之中漂流,
喷泉与岩洞交响,
构成韵律的重奏。
大家都将高呼:“当心!当心!”
瞧他飘扬的头发,闪亮的眼晴!
我们要围他绕上三圈,
在神圣的恐惧中闭上双眼,
因为他尝过蜜的露水,
饮过乐园里的乳泉。
(飞白 译)
作者简介
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0.21—1834.7.25)
柯勒律治是19世纪初期英国最有影响力的诗人和思想家之一。J.S.米尔曾将边沁和柯勒律治看成是“当时英格兰创新的大思想家;边沁引导人们对一切古代的或公认的意见都问:这是否正确?而柯勒律治则引导人们去问:这意见的意义何在?”
柯勒律治出生于英格兰德文郡奥特里圣玛丽的一个牧师之家,自幼丧父,命运多舛。他10岁入伦敦基督教慈幼学校,熟读希腊、罗马文学,19岁入剑桥攻读古典文学、精习形而上学,同时还广泛涉猎生理学、化学、天体学等。他有良好的哲学素养。在广泛吸收各种人类知识的同时,柯勒律治还沉溺于自已富于独创性的内心世界中,留下了大量不朽之作。1798年他与华兹华斯合作发表诗集《抒情歌谣集》,1817年发表《文学传记》,这是部浸润着浪漫精神的文学批评著作,其中提出批评理论的哲学基础等问题,得到了新批评派和其他现代文学批评流派的高度评价。1818年他作了一系列关于莎士比亚的讲演,集成《关于莎士比亚讲演集》一书,提出了以主导激情控制意象来批评莎士比亚剧本的标准,至今是莎评的范文。柯勒律治的著作卷帖浩繁,经其女儿萨拉及后人的整理,出了16卷之多。
柯勒律治在诗歌和文艺理论方面的独创性使他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兰姆、赫治立特、德·昆西均承认终生受益于他,拜伦、济慈深深折服于他瑰丽奇谲的创作魅力,华兹华斯得力于他的“生命意识”,佩特、斯温本等维多利亚诗人从他的诗重感性和音乐性中,得到了唯美的滋养,瑞恰慈也把他视为“新批评派”的理论先驱和现代语义学的奠基人,大批评家韦勒克注意到近来美国文学批评家虽然对过时的批评不屑一顾,却仍在认真研究亚里斯多德,柯勒律治和阿诺徳的批评观,因为诚如里德所认为,柯勒律治是英国评论家中鹤立鸡群的高手。”
【赏析】
《忽必烈汗》是一篇典型的幻觉性作品,一直被批评家们认为是英国文学中一个最为奇特的梦。
由于诗中的幻觉材料来自诗人的无意识深处,所以表现出极端的无序、混乱、荒诞、神秘,诗的发展顺序或跳跃、或重叠,诗的形象或夸张、或变形——圣河阿尔浮、明媚的花园、战争预言、冰雪洞窟、天堂的仙乳琼浆,下弦月下的女子,操琴的阿比西尼亚姑娘,如此种种,全是超自然的想象力驱策的结果,虽然缺乏逻辑性、却能令人感到诗人用心理和情调上的完整性去让读者惊异的才能。100多年来,各国批评家为这首诗煞费苦心,但至今尚无定评。《英美著名诗人手册》认为:“从《忽必烈汗》一诗中可以揭示出多层意思,这首诗的创作,发端于当时东方传奇派的影响。对象征艺术永恒的那座逍遥宫、对暗喻世道风云变幻的流水的令人叹服的形象化描写,教人往前追忆起乔叟的(梦幻寓言诗)《名屋》,往后联想到叶芝的《驶向拜占廷》。”《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则说:“该诗的异国情调的意象和迷人的节奏使许多批评家视它为‘无意义的梦幻’,其实,它具有一个有意义的复杂结构,基本上论述了天才的性质。第一节表现在和平时期的创造愿望,第二节表现在动乱时期的破坏力,末节描述了‘绝对天才’以其魅力使周围一切归于和谐。”我国还有研究者抓住逍遥宫为楔子,认为该诗第31-36行描写的是“赏心悦目的逍遥宫在汹涌波涛中浮现出倒影,那儿听到喷泉与洞穴的和声奏鸣的交响乐,那是一件设计罕有的奇迹:一座逍遥宫,沐浴在阳光下,兀立在冰窟中!(明眼人一看,逍遥宫的确是分外妖娆奇丽,只是岌岌可危!但仍然兀立着!太阳助兴一下,冰窟受热融化,大水倏然陡涨,宫殿就要倒塌!)”,由此推理,评论者得出结论说,该诗意象展示了“封建王权统治(逍遥宫)必亡,革命洪流(神河阿尔浮)必胜。”(《厦门大学学报》,1985.1)同样,对于该诗第31—36行,西方批评家的解释则截然不同:“这首诗自成一体,属于我们所说的象征诗歌一类,它赋型于强烈的下意识、或无意识的冲动,和人为精心设计的因素以及与其相联系的技巧的神奇结合,以构成一种真正的意识上的诗,……在这几行中,最觉要的是‘奇迹’与‘技巧’的结合(即在所有真正的诗中出现的灵感因素和设计因素的结合),还有‘太阳’和‘寒冰’的鲜明对比。”(G.S.弗雷泽《英诗简史》)此外,还有人认为《忽必烈汗》是对18世纪地形测量类诗的逼真摹仿,或是诗人凭藉鸦片刺激力在花园漫步时的幻觉实录。英诗评论家王佐良教投认为,这首诗“并无通常的主题,只有情调和气氛,有一种情调上的完美性,开创了音乐、气氛之美为主要因素的一类诗,是抽象诗,纯粹诗的前身。”(《外国文学研究集刊》第二辑)不管评论家作多少解释,这首未完成的诗歌片断至今依然象谜一般地固守其不可思议状态,像忽明忽灭的幽梦般引人入胜,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似乎只有其本身的“抗解释性”而己。
(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