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迷茫于早晨的风
风色的清新
我的欢乐是一片深渊
一片光景
芦笛吹不出它的声音
春天开不出它的颜色
它来自一个柔曼的少女的心
更大的闪烁,更多的含凝
它是一个五彩的贝壳
海滩上有它生命的修炼
日月的呼唤,水纹的轻柔
于是珍珠耀出夺目的光华
静寂里有常新的声音
袅袅地上升,像远山的风烟
将大千的永寂化作万树的摇红
群山在顶礼,千峰在跃动
深谷中丁丁的声音忽然停止
伐木人悄悄归去
时间的拘束
在一闪的光焰里消失
选自《九叶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赏析】
这首诗是我四十年代的组诗《交错集》的第十二篇,可以说是整篇用象征来抒说的“创作论”。在《交错集》的后记中我说过:“1948年6月,在西湖边的学校里,我曾把自己关在一个诗的象牙塔里,偶而,一种柏拉图式的纯洁感情给了我一次诗意的洗礼,一种完全没有想到的新鲜感受叫我有了种猝然的惊喜。于是,仿佛有诗神在我的梦床前奏起了金色的竖琴,在短短的一周里,众多动人的意象纷纷向我飘来。……”这就写出了《交错集》里四十多篇习作。
这首诗第一节的开头两行是说自己写诗不是为了迎合什么,也不是“随风而动”的,下面就抒说创作的欢乐是一片深沉的“光景”,来自纯洁的爱,有着闪烁的光芒,含凝着浓郁的纯洁感情。第二节更展开了我对诗美一种欢乐的心灵音乐的抒说。我把它比作一个五彩的贝壳,来自生活的海洋,在海滩上经历过风风雨雨,在时间的呼唤和“水纹”的轻柔抚爱下,才出现了光耀的珍珠,也就是诗的常新的音乐,会在升腾中把大千世界的“永寂”化作“万树的摇红”。这里我用了一个典故:希腊神话中最早的诗人奥尔菲斯的竖琴能叫峰峦摇动、禽兽奔来,借此以说明好的诗篇能叫群山顶礼,千峰跃动;并进一步抒说时间这个伐木人会停止砍伐——对生命与诗的砍伐,美的诗章是万古常青的,不受时间的限制。
象征的诗是意象丰盈又很难解说的,就是自己的作品也一样难以明确解释。的确,我写下这首诗时就不大明确它们的含义。当然也可以说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为了能叫读者有一个初步的理解,我权作这样的说明,并希望读者的想象不因此而受到限制。因为象征是“玲珑剔透”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与感受,甚至有作者自己没有体会到的感受;有些不朽的名作常常是一时代有一时代的解释,也许这才是诗的生命的“常新”或“常青”。
(唐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