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秀秀右脸上有块胎记，朱红一色一，瓶盖大小。

秀秀皮肤白，那块胎记便成了点缀，很打人眼。秀秀很讨厌它，说它简直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说老实话，把人比作一锅汤，是不太恰当的。既然秀秀都这么说，我们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理解：她本来很漂亮，像一锅汤，一锅三鲜汤，那些长相颇有质量的未婚小男人，都想尝一口，结果她脸上有一块像老鼠屎一样的胎记，于是都倒胃口了，都避而远之了。

秀秀恨不得拿把刀子，把那块肉剜了。但胎记长在脸上，不是说剜就能剜的，秀秀无计可施，只得认命了。于是，秀秀收起了当初的野心，草草找了一个男人，草草把自己嫁了。秀秀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不嫁，实在太不像话了。

秀秀的男人，是个跛子。

跛子脾气不太好，一不高兴，就拿秀秀出气。那样子，好像秀秀是他跛脚的罪魁祸首。秀秀不像别的女人，怕男人。秀秀敢于昂首挺一胸一，和跛子对着干。

你简直是个灾星，自从你进了门，我霉到底了。跛子指着秀秀脸上的胎记，骂。

你自己呢，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拽一拽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秀秀指着跛子的一腿一，也骂。

跛子外号叫鸭子，村里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叫。如果当面叫了，他非得和人家干一架，方才罢休。现在，秀秀这么一叫，跛子就像一条受伤的牯牛，发疯一样抓住秀秀，和秀秀扭打在一起。

秀秀终不是跛子的对手，秀秀老被打得鼻青脸肿。秀秀吃了亏，就不理跛子，晚上也不理。有时，跛子低声下气地缠她，秀秀就像一个至高无上的女皇，叫跛子做啥跛子就做啥。秀秀说，你打了我，我也懒得打回来，你就帮我扇你两个耳光吧。跛子就扬起巴掌，啪啪两声，扇得自己呲牙咧嘴。秀秀说，你还得保证，以后不再打我了。于是，跛子就挖空心思，说些好听的哄秀秀开心。可是没过几天，跛子就把这些全忘了，旧病复发了。

有一天，跛子气急败坏地朝秀秀吼，我们离婚。

好啊，世上只有剩男，没有剩女。秀秀朝门外走。走了一段路，秀秀又回过头，冲跛子说，离了，我找不到你这样的跛子，还可以找瞎子、聋子，总会有人要的。你呢，等着打光棍吧。

秀秀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把跛子淋清醒了。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跛子不愿服输，他慢吞吞站起来，追上秀秀，说，走慢点，等等我吧，反正你一个人去也办不了。跛子的口气明显软一了许多。

走到半路，跛子突然说，水地湾那两块麦地该锄草了，你等着我，我去把草锄了就来，你一定要等我啊。说完，他转过身一子一溜烟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第一次离婚，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跛子再不敢提离婚的事儿，但他不提，秀秀提。只要跛子凶她，秀秀就说，你再凶，我们马上离婚。跛子听到这话，口气就变了，变得跟猫一样温顺。后来，只要跛子说话的语气不对，秀秀眼睛一楞，下一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跛子就乖乖投了降。

这天，秀秀回一娘一家，遇到了巧巧。巧巧和她一般大，人长得漂亮，嫁了个家境殷实的意中人。秀秀当时很是嫉妒她，甚至还有些恨她。现在一看，巧巧瘦了，黑了，憔悴了，完全找不到当姑一娘一时的影子。从巧巧的话里，秀秀明白了，巧巧离婚了。巧巧说，我什么都依着他，在家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可他，还是和我离了。巧巧浓浓的伤感，笼在脸上，像一一团一乌云。

有的男人，你把他当宝，他把你当草，你为啥就不能反过来，把他当草呢，说不定，他还把你当宝哩。秀秀说。

我也听说过你和跛子的事，可是，哪能人人像你那样呢？巧巧说，你如果没有脸上的胎记，嫁了一个所谓的好男人，你还有勇气和他对着干吗？

你的意思是，我不怕跛子，是因为脸上的胎记？秀秀似懂非懂。

是吧，巧巧说，也不全是，还有一个原因，嫁给跛子，你心有不甘，所以不在乎。

想想巧巧的话，秀秀觉得有些道理。她摩挲着脸上那块朱红一色一的胎记，突然觉得有些喜欢它了。

毕竟，一块胎记，给了她豁出去的勇气，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