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长青
在文体形式相对自由的今天,采用什么样的文体形式表达自己的思想,仍是作家们极为关注同时也是困扰作家的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叶正亭先生的《花窗人生》(载《青春》2005年第五期)在这方面作了有益的探索。
《花窗人生》记述了年轻的收藏家蔡晓岚先生对苏州文化的热爱和传承,以及对现时文化生态的焦虑。我以为这种焦虑是建立在期盼的基础上的,同时也是充满信心的。这种力量恰恰来自叶正亭先生睿智的目光和充满灵性的笔,说得深刻一点是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矢志不渝的热爱与敬仰。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共同的。
作为文化古城的苏州,积淀了千年的江南文化韵致,集江南文化之大成。出现像蔡晓岚这样的人不仅是苏州的大幸,也是江南文化的大幸,更是汉文化的幸事。叶先生的笔下溢满了欣喜之情,可以想见叶先生既是江南文化的亲历者,也是江南文化的建设者。这样的人写蔡晓岚可以说是知其为又知其所以为,也只有这样的人走到他笔下人物的内心才是最为可能的。只有走进人物的内心写出的文章才能少去生涩与臆想,多了灵气与诗性。这样我们不仅在读蔡晓岚,同时也在读作家自己。
《花窗人生》在情感上是一唱三叹的,我更愿意把这篇文章作为散文来读。之所以这样,我一贯坚持这样一个立场,散文始终坚守的是作家的内省。没有作家的内省,或者说作家只是一个客观的记录者,旁观人,这样的文章最好划为实用性的新闻类体裁。《花窗人生》中有作家独到的感悟与思想,因而她的情感是细腻的,也是真实的,而这又吻合了江南文化的诗性特征。虽然在人称上作家依然采用了传统的第三人称,但这其中始终贯穿着一个看不见的自我意识,这个自我在作品的抒情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所以,作家不再是局外人﹑第三者,而是一个感受者,亲历者。真正做到了在闲适中有 “赋得”。这是散文的真性情。在文学作品大批量生产的今天,这犹为可贵。这使我想起了美国的汉学家宇文所安在《地:金陵怀古》一文所说的话,“一个地方的历史是由文本而非直接由事件构成”。这就是文化的特性,更是作家的功劳。叶正亭先生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文本,使得我们透过文本看到一个青年的对文化的沉醉感,对艺术的无限痴迷。激发了我们对一个民族文化的自信。这样的情感是植根在大众基础上的,作家的责任和使命意识足以让我们对其产生敬意。
对普遍情感的揭示和认同是文本的又一美学特征。西方美学大师波德莱尔告诉我们,“美学的真正涵义……整个可见世界只是形象与符号的商店,想象力赋予这些形象与符合某种相对的地位和价值”。蔡晓岚是真实的,可感的,而那些花窗就是典型的文化符号,离开了蔡晓岚或者说没有这些文化符号,都不能真正还原艺术的本来面目。在这层意义上看,蔡晓岚对于花窗的意义和花窗文化的意义是对等的。叶先生靠的是自己的文化想象力,在蔡晓岚与花窗之间寻找到了某种可以言说的逻辑关系。可以想见作家言说的情感基础是建立在对江南文化深刻了悟这样一个背景之上的,首先他自己就是一个艺术的鉴赏者﹑艺术精神的捍卫者。他发现蔡晓岚的同时更是发现了江南文化绵延流长的历史渊源。这样说来,叶正亭先生是个历史感很强的人。面对过往的历史,我们怎样在纷纭的艺术符号中不迷失自己,并能替文化找到在历史中的位置。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去用文字解读了。
常识告诉我们,“文化”只是一个概念,而且具有无疆界性。《花窗人生》对于文化的意义不再是仅仅告诉我们具体一个人,而是人背后的一片视野。这个视野无疑是广阔无边的,是以几千年丰富的江南文化作为依托的。这样的文化不只属于中国,也是世界的。这样理解我们所能触摸出的文化质感不再仅是满足一种心灵的愉悦,而能升华为对一个民族,一段历史的敬意与怀念。叶正亭先生正是以这样的一种严肃的姿态进入到自己的创作中的。文中作家急切的赞叹随处可见,“苏州花窗,魅力无穷!”﹑“花窗如人,人如花窗。”﹑“花窗也有情?花窗也觉甜?”﹑“假如花窗真有情,它们一定会举杯相庆;假如花窗真有泪,它们一定会抱成一团。”从这些句中,我们同时看到了作家语言的功力,字里行间透出一种诗化的美感。没有深厚的古文功底,表达起来会大为逊色的。 以我个人的理解,叶正亭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和接受能力也是全方位的。
而在结构上我以为《花窗人生》有小说的形式,只不过另一条线是作家自己的智性的流淌,也是作家文化意识的自由流露。文本呈现的是作家与笔下主人公的双重人生感悟与价值。这种双重文本的结构形式对传统文体作了大胆的艺术探索。
我们不妨来个假设,抽去对花窗文化的具体描述,同样不失为一篇优秀人物类的作品。再将抽出的对江南文化及花窗艺术的特征另组成文,同样也是一篇优秀的知识小品。我以为,在写人物的文学作品中有意无意渗透些器物文化的介绍,不啻是一种积极的文化心态。这对于作家和读者都是有益的,避免了行文的“空泛”,同时对现行流行的文化散文的偏废也是一种积极的纠正。这样想来,《花窗人生》严格意义上就有了科学与学问的特征,不再仅是文学作品。而这一切恰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文化人内心的焦虑。
江南文化的研究者,上海师大文学院教授刘士林在《江南的两张面孔》中指出,“现代化城市发展进程中的江南面临着一种全方位的‘诗意的缺失’。这种缺失使江南的每一座城市﹑古典诗歌中的每一个倩影都变得面目可疑。”我想这不仅是学者们的认识。叶正亭先生的文化良知可见一斑,而且是强烈的。蔡晓岚的焦虑就是作家本人的焦虑。作家试图也在为这种文化进行积极的呼吁,通过花窗知识的普及以及通过展示花窗艺术的美来唤醒更多人的良知。可谓用心良苦。
苏州的蔡晓岚是真实的一个人,他的美好﹑他对文化的贡献值得我们留存心底。我们还得感谢叶正亭先生,是他告诉我们一个真实的蔡晓岚。这话似乎是多余的废话,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社会上像我这样的文化无知者或者叫“文化盲”还不再少数。文化的修复和振兴不是一两个人的事,而是全民的责任,这样面对祖先我们就不会再愧疚。真诚祝愿作家叶正亭先生和蔡晓岚先生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