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去,人们常把穿脏穿旧的毛衣拆开,洗干净,再织起来,东北人把这叫“倒拢”。多少年前,毛线不是能经常买的,一件毛衣织了拆,拆了织,要穿好多年。20世纪80年代有部电影名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小豹子扑在存妮身上,存妮身上穿的那件葵绿色的毛衣,就是拆洗过无数次而且还添织了几种不同颜色的线。
险些学会了织毛衣。家中没有女孩,工作繁忙的母亲不喜女红,一家人春秋穿的毛衣毛裤都是二姨给织。十几岁上,母亲说,你学织毛衣吧,你要是学会了,父母兄弟的毛衣就都有人织了。孩子喜欢大人器重,大人的器重会使人兴奋,兴奋中,会把他人交给的任务当成自家的意愿。把父母兄弟的毛衣承包下来,想象他们穿上毛衣时满脸感激之情,这是很让人鼓舞的,于是就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早年家住矿山,矿上常给职工发口罩和手套,矿上人把这叫劳动保护。即使冬季,许多人也不爱戴口罩,不做粗活,手套也不常用,时间长了,许多人家都有积攒。口罩可以拆开做笼屉中的屉布,手套是粗线机织的,很白,孩子们从新闻纪录片中看见仪仗队全都戴着白手套,又从一些战争题材的故事片中看到日本军官常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白手套挥舞着洋刀,心中很是羡慕,常将家中手套戴出去,或横草编长枪,或举木制吴钩,冲锋陷阵,游击巷战。
接受了母亲交给的任务,接着就是为没有毛线发愁。总不能为学织毛衣,把一家人的生活费拿去买毛线。便想起了家中积攒的那些手套。把手套拿出来,一只只连抻带拽地拆开,空气中多了些飘舞的小东西,阳光一照,也灿灿的。万丈高楼平地起,学织毛衣也得从最基本的地方起步。学织毛衣,开始得学平针,织大片的麻烦,就织长条。凡事都有惯性,一头扎进去,忘了邻家孩子的长枪吴钩,也忘了户外的游击巷战,一口气忙活了两天,抬起头来,一个条状的东西已织得相当长,抻开来一看,已可从南窗伸到北窗还多出一截。
如果我织毛衣的事业照这样坚持下去,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可能经常会看到家人满脸的感激,可就在我想再织出一个宽一些的东西的时候,邻家的小朋友来了。小朋友们还没有说什么,我却忽然感到,一个男人在众人目光中舞动几根织毛衣的钢针,这实在是天下非常滑稽的事,当听到小朋友们吃惊啸叫,我赶紧找借口搪塞过去,放下那些钢针,又回到“长枪吴钩”“杀人放火”的队伍中去。只要生产和制造,总会有些用处。母亲工作忙,星期天也难得休息,洗衣服的工作常由父亲来做,积攒了一周,洗得太多,晾衣绳不够用,父亲想起了我织的那条长长的带子,便把它拿出来,扯在院子里,挂满了刚洗过的黑色蓝色的衣服。
其实,男人也不是不可以织毛衣。住在矿山的时候,邻家有一对南方来的夫妻,家中织毛衣的活都是男人做,听邻居们说,常见他系条围裙,一边照看着灶上的饭锅,一边让手上的钢针忙。那男人织毛衣很有些经验和想法,邻居家的女人们织毛衣遇到了问题或想要织得别致,也常找他去问。
羊毛衫垄断了世界,城里的女士们省了事了,除非要穿出一些特殊样式,许多人都不愿再舞动那些钢针竹针。但毛衣毛裤总还是要织的。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七十寿诞,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给母亲买点什么呢?妻说,换季了,给妈妈织条毛裤吧。妻说,织的和买的,不一样。